《待相逢》 第1节 《待相逢》作者:此渊 文案: 意外失忆后,义兄变得怪怪的! 安逢失忆前。 凌初:“你我是兄弟,不可能的。” 安逢失忆后。 凌初:“我们没血缘,无所谓的。” **恕不排雷哦~** 已完结文:《与君》《昔尘》 tag列表:原创小说、bl、大长篇、完结、古代、轻松、狗血 第一章 醉酒落湖 正月十六,年味还未消散,将军府却安静得出奇。夜黑得吓人,就连乌云也悄悄罩住一轮圆月。 端药送水的奴仆依稀听见府外鞭炮烟火的声响,往外望了望,却只能看见幽暗的夜色,他微乎其微地叹口气,埋头走向不断有人进出的卧房,面色忧心忡忡。 药汤和热水不停地被送进内室,带起烛火晃荡。 屋内乌压压的一群人,脸庞或年轻,或苍老,有寻常布衣医者,也有身着太医署常服的御医,或坐或站,不断换人把脉察相。 众人脸色皆是凝重,明明是这样的料峭春寒,却也有人满头大汗,湿透了后背。 床榻上的少年面色赤红,额头烫得吓人,一呼一吸之间的喘息竟比燃着的炭火还要热。 就在这还不能脱下棉服的日子,元靖将军的独子竟意外落了水,冬日里寒冷的冰湖,冰都还未化开,元宵佳节本是赏月,小公子也不知怎么,就跌落湖中。 寒冬腊月,身上厚重的棉服浸了水便就沉得厉害。 安逢被救上来前已在冰湖里扑腾了一会儿,被捞上来时也已冻得面色透白,浑身僵硬,虽及时暖了身子,身体渐软,但也依然昏昏沉沉。 安逢当夜便就发了高烧,一直到凌晨,都在胡乱呓语。 “卢大夫呢?”凌初沉声问道。 身旁一人拱手答道:“回邴州团年去了,初十回来过一趟,许是药堂有些事,又走了。” “多久回来?” “卢大夫未说,不过小公子起烧时,兰漫姑娘便已派人去找了,但未见人影……” 袁若全见自家主子没作声,余光中却瞥见扶椅的把手已经断了一节,他谨慎地抬眼一看,见凌初以往俊美冷傲的脸早已面色阴郁,隐着无奈怒火,手中还握着断木。 凌初才从黑夜里的风雪赶来,雪粒落在肩上渐渐消融。 那药太厉害太强,他几乎累了大半夜,又给自己浇了数次的冷水,现已浑身冷极,披着的大氅也带着寒风冷气,可他脸颊两边仍残存着欲念的热气红润,显然是还未完全消退。 凌初闭目一瞬,又睁开,眼睛都是赤红的:“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想来是小公子仍存醉意,走在湖边踩滑了……” “身边无人跟着?” 袁若全看着凌初嘴唇上的伤口,小声道:“副使,昨夜小公子是独自一人来你院里的,说要与你喝酒,后来你也喝退了门外下人……”再后来,你就匆匆穿好衣物出了院门去了其他厢房,未再理会。 凌初也知道袁若全的未尽之言,他双目一闭,未再询问。 安逢这烧起得厉害,拖得越久,情况就越凶险,灌下的药汤多数又被安逢吐了出来,只算是半死不活地吊着命。许多医者都说小公子若是再烧下去,就算烧得不死,醒来多半也是痴傻。 可许是走运,命不该绝,安逢的烧竟在后半夜缓缓退了下去,只是还发着热汗,加上将军府派去的人在半道上恰巧遇见了归府的卢大夫,一路上换车换马赶到将军府,卢大夫施了针,贴了药,总算保住了安逢。 到了正月十八,天出了太阳,日光透过云层,安逢总算未再吐了,好好睡了一觉过后,呼吸已平稳下来。 那救安逢上岸的四五个人,个个都身强力壮,只是受了些冷,喝了几碗姜汤便就活蹦乱跳,听闻得了厚赏后,便更是兴高采烈 除了江晟,他之前受过伤,这下为救安逢跳下冰湖受冷也有些顶不住,便旧伤复发,治好后也不便来看安逢,卢行义这个瞧完又去瞧那个,忙得脚不沾地,总算把两人都治妥当了。 卢大夫把脉见安逢情况安稳后,又见屋内已无外人,才开始斥责凌初。 “安逢是将军怀胎亲生下来的,早产得儿,先天不足,只有这一个孩子,他缠着你虽恼人,但也无甚坏意,你厌烦他就烦着吧,总要护着他些,怎能让他跌进冰湖里头……” 卢大夫收回把脉的手,皱眉说着,眼光却触及凌初那嘴唇上暧昧的血痂,话语一滞,料想到安逢这回定是太过分,当下也说不了什么太重的话,只好又转而说起了安逢:“这孩子少时也算机灵乖巧,怎忽然变得这般顽劣,对你如此偏执……” 将军府的人都知道小公子性格洒脱,与他的义兄凌初关系好得很,但也没想到这情情爱爱上来。 有知晓内情的人,卢行义是看出来的,袁若全是凌初亲信,自然也瞒不了他,但他们都不多话,就算偶尔提起,也话语隐晦,毕竟这一违背人伦之事,实在是丢脸。 卢大夫唠叨几句,看凌初也不好受,还是叹道:“老夫还是给你开些药擦擦吧……” 凌初微微眯眼,他扯了扯嘴角,却又牵动伤口,撕扯些血珠出来,他面色微敛,抿唇说不必,卢大夫也未再强求。 袁若全听得脸色尴尬,立在帘外默不作声,心里却在为凌初不平。 护着,还要怎么护着? 都要护到床上去了! 小公子纠缠着副使,如今都大胆用药了,若不是凌副使心志坚定,怕是在这元宵佳节,凌副使就要失身于小公子了! 药性猛烈,他去急匆匆叫人时,副使都还在……副使怕是手都酸了吧…… 袁若全心中腹诽,却也不敢出声。 本来凌初是为顾全两人面子而遣退下人,谁又能事先料到,不过只是一刻的功夫,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凌初先前中了药,后来更是熬了几日未睡,就算他少年从军征战,体魄强健,面容也不得不显出些憔悴,双眼泛着血丝,他坐下细瞧,见安逢仍是皱着眉头,他哑着声音问:“他现下可安?” 卢大夫抚须点头,又摇了摇头:“烧退得及时,可这脑袋的病难说,若是只单单受了冷还好,可他体内药性太烈,本就神志不清,再是头被磕着,有了瘀血,后又烧了两日,老夫虽为他施了针,但瘀血未尽,往后或会落下头疾,时有疼痛,须精心调养……” 凌初坐在床边,垂眸看着熟睡的安逢,见安逢一脸虚弱,心中怒火渐渐变成一片茫然。 待安逢醒来,他们两人该如何相处? 一旁的袁若全纵使心偏向凌初,更对安逢以往作为颇有微词,可如今看着小公子苍白的脸色,也不免心中担忧唏嘘。 小公子也就情字上钻了牛角尖,人却是好的,从前也总是袁大哥袁大哥地叫他,小公子这般娇生惯养的人物,要是落下病疾,该怎样疼呢…… 也不知等凌将军知晓自己儿子受了这样的苦,会有多大的怒火。 袁若全在想,凌初自然也在想。 安逢是凌君汐的亲生儿子,凌初虽然跟着凌将军冠姓凌,但终究只是养子,就连凌初长姐凌年也曾劝诫他不可太疏远安逢。 “你我虽是将军义子义女,又在将军麾下,身兼要职,深得信任,但小逢才是凌将军亲生骨肉,我们虽不至于讨好迎合,可你总要待他温和些,不然就是忘了将军的恩,会让众将寒心。” 凌初闭着眼,一遍遍回想凌年的话语,他手指轻点着膝盖,在心中思量他与安逢在凌君汐心中各自的轻重,也在丈量自己在军中朝中的份量,可最不能算的便是血脉之情,安逢毕竟是义母的亲子…… 此事明面上错不在凌初,可若是细究下来,仍是他一时失察,酿成大祸,对不起凌君汐对他的多年栽培与信任…… 凌君汐是女子将才,便已足够惹眼,朝中多少人盯着她手上的军权,养子与亲子都在府中,外面流言传着凌初狼子野心,总有一日会害亲夺权,两人相争,定会相伤,无数人想看凌府笑话,就等着两人出事…… 凌初这些天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可看安逢如今这般模样,再大的火也是哑的。他睁开眼,舔了舔唇上的伤口,舌尖尝到些血腥,又让他想起那夜的震惊与耻辱。 这半年多以来,安逢刻意的暧昧和纠缠让凌初心中愈加恼火,尴尬不适掩埋了从前情谊。安逢自求爱不成,心性渐渐变了,若是以往,谁会想到安小公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那夜元宵,月亮正圆,安逢带着酒来求和,说他已想通,以后不会再耽溺情爱,两人只做异姓兄弟,凌初见安逢言语赤城,神色认真,心中信了几分。 怎么说,他与安逢也有少时情谊,他们两人一人是凌君汐义子,一人是凌君汐亲子,更是不能闹得太僵,他接过安逢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 谁知酒里下了药…… 情热涌至小腹,他怒火中烧,暴怒地质问安逢,对安逢失望透顶,后来嘴唇被狠狠咬了一口,他下意识地大力推开,看也没看安逢,便狼狈离去…… 那酒安逢也喝了,是回院之时神志不清,意外落水,还是一时想不开真投了湖,跳下后悔了才呼人来救? 凌初怔怔看着窗外,窗外树枝被雪压断了一节,啪叽砸在雪地上。 他那时怒意到了顶点,心中说安逢是自作自受,并不无辜,可现下冷静了,哪还能说出这些话…… 他以后到底该怎样做才好? 床上的人“唔”了一声,安逢这几夜总是轻声呓语,也未见醒来迹象,凌初便也未在意。 直到听见一声嘶哑的惊呼:“你是谁!” 屋内众人皆惊,凌初也转头看向安逢,脸色难得惊诧:“我……” 安逢似被凌初憔悴惊愕的脸色吓坏了,刚要喊人,却又愣住,他仔细打量片刻,瞪圆了眼,边捂嘴咳嗽边道:“义兄?你……咳咳!”他顿了顿“你不是去跟阿娘……剿水匪了吗?” 安逢咳得脸通红,众人也被他的话语惊愣着,忘了替他顺气。 凌君汐受圣命领岁宁军前往嘉量河剿匪,早已是三年前的事。 “可出了什么事?”安逢并未注意众人脸色,只是脸色痛惜地看着凌初道:“义兄你怎变得这般老啦!咳!” 第二章 三年过往 周围声音嘈杂纷乱,安逢听也听不清。 他脑袋疼,心也疼,种种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巍峨城门,乌云漫天。 天光微亮,安逢立在城门边,被阵阵狂风吹得几乎站不稳,他母亲叮嘱他,说点了几个人在府看护他,自己要好好习课,好好餐饭,该学的好好学,该玩的也要好好玩,她不在的日子里,要多多去看望宁姑母。 凌君汐铁血沙场,性子冷极,待安逢虽好,却总少了些母亲温情,安逢听着这近似诀别的话语,受宠若惊,却又心中苦涩。 这一别,不知要多久…… 他想说话,又怕一开口就是泣音,负了娘亲嘱托,于是只微张着嘴,看着娘亲翻身上马,一举长枪。 狂风吹散天边阴云,旌旗猎猎作响,岁宁军吹响号角,嘹亮号声响彻整个都城,万民神情虔诚,向着城门深深一拜。 凌君汐策马行远,凌年凌初一扯缰绳,紧随其后,人马渐渐远去,安逢落下两行泪,又被朔风吹成两道隐隐泪痕。 安逢立在城门左侧,望着一行人马越行越远,心底头依依不舍,万般担忧。那日夜里,他辗转难安,好不容易睡下又半夜惊醒。 第2节 他紧紧攥着被角,心里头胡思乱想。 据说海边水匪极恶,是会剥人皮作衣,煮人肉当食的……阿娘虽然武功高强,世间难有敌手,行军打仗足智多谋,少有败绩,多年前的那以少敌多的凶险胜仗更是让她的威名震慑边疆万里。 可是毕竟那是水域,娘亲只打过地上的仗,如今年龄也大了些,万一打不过该如何?盛名在外,若是败了,那些嫉恨母亲的人定会落井下石! 这些还好,人回来便好,若是有人骂娘亲,他一定会骂回去!可若是人没了怎么办? 还有义姐,人人道她可怕,可是义姐待他十分温柔…… 还有义兄,这么俊美的皮,肯定会被剥,会很痛的…… 还有袁大哥,他看上去这么蠢,万一中了埋伏怎么办…… 还有江连哥哥,教他箭术,待他温和,可千万要安然归来…… 安逢将人挨个挨个想完一遍,又开始觉着自己软弱无能。 他也快十六岁了,也已是能上战场的年纪,可他如今还是被母亲提醒今日送别,莫要当着众军的面哭鼻子的人。 他阿娘女扮男装进军营讨生时也才十六岁,后来被人发现是女儿之身,也已是一记长枪刺穿敌国将领喉咙,名声大噪之时。那时天下四分五裂,即使再不服一个女子手握重兵,可在朝中军中,谁都要仰仗这一位女将军护国护民。 披霞挥意气,浴血上金阶。 后来斩贪剿匪,杀恶除害,他娘亲是真正做到了安定天下。 这样一个功绩彪炳的厉害人物,怎会生出这样蠢笨无能的自己,良木金玉般的盒子里竟是块蟠木朽株…… 安逢心里劝慰自己不要总想坏的。 自己也并非一事无成,在箭术上还算天资聪颖,虽不能百步穿杨,但也算比常人好,若是这些日子改了懒散的习惯,日日操练,说不定能拉开娘亲送他的重弓…… 他想得远,不一会儿思绪又跑到了快要来到的十六生辰,虽然亲近之人远在他乡,但他可以去寻姑母与他一起过。 娘亲一定会安然归京的,所有人都会平安的…… 他心中怀揣着依恋,脑中不禁又回想起城门送别的情景—— 千军万马,铁骑踩踏得尘土飞扬。 安逢总觉得凌初是回头瞧了他一眼,那一眼好似是放心不下他,情不自禁地回头所望。 他那时心中一震,激动得脸红,一向崇拜的义兄挂念自己,这怎能不让他欣喜呢? 他的心怦怦跳得极快,还不忘踮脚挥了挥手,他正要再细看凌初是不是真的回头了,却不知为何,总也瞧不清。 哦……自己是在做梦。 做梦啊—— 他脑袋钝痛,几乎是要炸开,安逢艰难地喘气,身体忽冷忽热,有人替他盖被褥,有人往他嘴里灌难闻的药汁,喂寡淡的流食,他摇头不喝,便被强硬灌下,却喝了又吐。 腹中和脑袋火烧一般地疼,烫得浑身难受,喉咙好似滚着尖锐的异物。 刺骨的冰冷,混乱的情热,偏执的纠缠。 他对自己的恨意,他知晓秘密时的惊惧,他告白真心后的茫然失望。 密林之中,一片厮杀,他提弓射箭,却体力不济,迟迟拉不满弓…… 那些他熟悉的画面消逝得极快,倒退变成一片空白。 安逢沉默地看着记忆消亡。 说不定……忘了好,记得只会徒增痛苦,从此以后,义兄便只是他义兄,两人只做异姓兄弟,他也可以忘了自己的卑劣,与母亲再无隔阂…… 可是……可是他真的要忘吗?能忘吗? 城门送别,凌初回望的那一眼变得越来越模糊。 狂风大作,泪眼中,安逢已看不清凌初的脸,只知道他眼中的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头上灰蓝色发带随着发丝飘动。 人马远去,那一抹灰蓝也渐渐消失,安逢忽地心痛万分,他叫了一声,着急地抬手一抓,想要抓住那仅剩的轮廓,娘亲难得的温情—— 他不想忘! 床上的手抖了抖,少年紧皱着眉,眼皮微动,额头冒出薄薄冷汗,他呼着滚烫热气,觉得心中像是掉了些东西,空落落的。 好渴……眼睛好疼…… 安逢费力睁眼,只见一个侧脸冷肃的人逆着光影坐在床边,他被吓得心里一缩,斥问道:“你是谁!”话出口,安逢便觉喉咙剧痛,而自己发出的声音实在嘶哑,太不像自己。 他正是慌乱之际,那人立马转头过来,看向自己的神色微微诧异。 安逢看清模样后,瞪大了眼。 嗯? 这个人长得好像义兄哦……可双眼布满血丝,下巴冒着青色的胡茬,像是几夜都未睡,好生憔悴,活活老了七八岁。 好像就是义兄!怎变成这副模样了? 安逢心中惊慌。 他、他那个年轻俊美的义兄呢! 第三章 桃花初开 凌初观察着安逢的脸色,回答安逢的每一个问,他看着安逢拘谨懵懂的神情,忽然心生一计。 那三年对安逢来说,充满不好的回忆,孤守府中的漫长等待,被掳走的危在旦夕,还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年岁。 这三年太复杂,多不是好事,忘了也好,与其告知安逢落水实情,惹得如今的他惊慌失措,胡思乱想,还不如借着时机就此瞒下。 将他引回正道,还能断了对自己的纠缠。 凌初转头,看向卢大夫:“卢叔?” 卢行义上前把脉,又翻开安逢眼皮察看瞳仁,声音有些无奈:“小公子伤着脑袋,又发了烧受了惊吓,忘事乃是失魂之症……” “以后可还会记起来?” “还是那句话,这脑袋的病……”卢行义皱着眉摇头,“实在是说不准。” 凌初闻言不动声色,安逢心里却迷茫不安。 他睡前还在苦恼十六的生辰,担忧阿娘的安危,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都快满十九了,还得知娘亲在剿匪一战中带着岁宁军打了漂亮的胜仗,招抚半数河匪,班师回京之后,加官进爵,赐封号永宁侯。 娘亲都封侯了啊,那自己是世子吗…… 安逢的确是觉着自己忘了什么,若真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为何自己记得如此模糊,那分明是过了好几年的记性。 他在脑海里搜刮这三年记忆,也只是空白,还越想越头疼,三年的少时光景,他全都忘了干净。 一醒来,他就老了三岁,忘了三年…… 安逢环视屋里的人,眼里闪动着他十六年岁才有的天真。 卢叔胡子又长了。 那是谁……袁大哥?袁大哥怎剃成光头了! 袁若全看见安逢惊讶地盯着他瞧,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他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嘿嘿笑道:“小公子,属下脑袋被贼人砍了一刀,卢大夫为了好上药治伤,将头发全剃了,我觉着凉快方便,就留着了。” 安逢点点头,听着袁若全的话,觉得自己脑袋顶都隐隐作痛,暗叹战场真是凶险。 那义兄怎么老得这么快? 安逢看向凌初,却见凌初定定瞧着他,他想起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顿感窘迫歉疚。 这样看来义兄也不是很老,不过只是三年,义兄从十九到二十二,周身气度变得成熟稳重些罢了,想来是为了照顾他而熬得几日未睡才这般憔悴。 他怎能说义兄老呢! “你还记得什么?”凌初问他,“可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掉进冰湖里头的吗?” 掉……掉进冰湖? 安逢脑袋昏沉,嘴皮子都不利索,还结结巴巴的:“我怎么……掉,掉进去的?” 可凌初不答,反而继续问:“可记得你醉酒?” “我从、从来不碰酒!”安逢脸色微惊,话说得笃定,但心里却不确信。 三年过去,自己还要喝酒了?难道是喝醉了,就掉进了冰湖里头? 凌初看着安逢神色,又问:“你十八岁的那一段时日呢?还记得吗?” 安逢用力想了想,脑袋又疼了,他皱着眉,摇头道:“义兄,我都忘、忘了啊,我是真记不起来。” 凌初“嗯”了一声,还是继续问:“你可曾记得,你被人掳走过,差些死了?” 安逢“啊”了一声,的确是不记得,但却被凌初说得心里后怕,小声道:“我、我还曾这么惊险过?” 凌初知这话吓到了他,言语安慰道:“无事,都过去了。” 安逢呐呐“哦”了一声,心想义兄总算问完了吧。 凌初却还是步步逼问:“你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这样问他,是那三年有什么十分重要的吗?安逢心里也着急,就使劲想,可越想头就越痛。 安逢一想就觉着恶心作呕,他面色发白:“义兄,我想不出来,我头好疼……” 卢行义连忙让安逢躺下,又向凌初使了个警告般的眼色:“他刚醒,不宜用脑,要多歇息才是。” 安逢乖乖躺下,盖好被子:“义兄,我日后会想起来的。”他说着,对凌初安慰地笑了笑。 凌初看着不知一切的安逢,有些恍惚,本来他还不知要如何面对安逢,也不知安逢以后是否会做得更过分,他自己还能不能再忍受这无尽的纠缠。 可安逢如今都忘了,又变会从前的那个跟在他身边的义弟,这让凌初又惊又喜,却又措手不及。 自从安逢对他表意后,他们两人关系便渐渐变得尴尬,如今的自然倒让凌初有些不习惯。 从前纵使再装作云淡风轻,但也始终束手束脚,不论说什么,都觉得不对劲。 凌初那时心知避嫌,也是觉得事情棘手,不知如何面对安逢还有义母,更不知安逢喜欢男人这事是否该报给凌君汐,他思虑重重,一连几日都是眉头紧锁。 安逢小他三岁,他从来都只是将安逢当弟弟看待,安逢对他生了其他心思这事,他怎么也没想到…… 他是何时有了这意?又是何时开了龙阳的窍?可是军中哪个人在安逢面前瞎说,或是安逢瞧见了什么? 第3节 凌初寻了个由头,以查偷盗者之名亲自审问全府的侍婢小厮,后厨护卫。 近日可曾出过府?可曾流连风月之所?可曾去过不明地方?可有与外人私相授受? 实言告之,可从轻领罚。 府里的人都吓坏了,但直到凌初问完府上所有的人,他们都不知副使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凌初还暗地里查了都城里所有的的南风馆,也未找到安逢去过的迹象。 凌初开始反省自己。 那……是他与安逢平日里相处时,有哪里不妥?是否是走得太近? 义母若是知晓安逢好龙阳,该会怎样动怒? 是会对自己动怒,还是对安逢动怒? 安逢那样怎能挨得了板子…… 那段时日,安逢几乎不怎么说话,整日安安静静的,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这不是军务,是家事,但一细想,凌初也算将军的家人,那便更要报给凌君汐,可凌初最终还是瞒下了。 凌初觉得,不就是好龙阳,有何惊奇的? 军中也有这等龙阳事,但大多都只是寻乐子,也许当时一腔真心,后来还不是形同陌路,只当作一时风月。 边疆苦寒寂寞,凌君汐又早已凭女将功绩废了官妓行当,战士们忍不住,寻欢作乐的事,凌初见过不少,可男子欢爱有碍行军,太过沉迷不利治军,若是其中有人动了真情,有了牵挂,打仗或会踌躇不前。 虽只是少数,可凌初不喜此事,甚至十分厌恶,他跟随凌君汐治军时,从来都是严令禁止,一经发现相奸之事,罚军棍一百,此条军策也得到凌君汐默认。 战场生死一瞬,若被打了一百军棍,便是连活下来的机会也没有,早已与死无异,有些兵将虽有微词,但也不敢再犯。 凌初将安逢想得简单,自以为看得透彻,觉得安逢只是一时错觉,也一时冲动,更觉得安逢是觉着新鲜,想尝尝乐趣,这也让凌初生出几分反感。 他们名义上是兄弟,这样来,岂不乱了套。 安逢方满十八,虽在其他府里,已是能掌家的年纪,但凌君汐手下能人无数,安逢那点小本事实在不够看,便从未让他管过这些,于是铁血将军府,还养出安逢这样单纯的性子。 安逢是误入歧途,凌初那时想,安逢自小失怙,对自己有些依赖而已,他要将其引到正道上来,不然如何对得起凌君汐对他的栽培,他也绝不能让凌君汐知道此事,绝对不能。 于是凌初冷了安逢一段时日,那时凌初刚接手守卫军的差事不久,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几乎日夜待在守卫营。 直到桃花盛开的时节,凌初忽而想到,已许久没回将军府,也好似很久都没看到安逢了。 于是午膳之时,他抽空独自回了一趟,他看着安逢院里的漫天艳霞,背手在外站了一会,最后还是收敛气息,悄声进了院,却意外地不见安逢身影。 凌初站在雕窗外,立于桃树下,愣了好一会。 风吹起,花瓣簌簌而下,他垂眸一看,发现桃花不知何时早已落了自己一肩,染得他满身馥郁,他微微愣神,而后面色淡然地拂去,转身离开。 第四章 好奇茫然 第一回没找着安逢,过了几日凌初又去找了,还是没见着人,直到第六回,他终于见着了,且正好碰见安逢要出府。 安逢看见他,瞪大了眼,立马笑笑就要走,但凌初留住他问话,两人不得不客套起来。 “这几日瞧你出去得勤?” 安逢像是未料到凌初竟主动找他,还和他说话,脸颊微红,神情又是开心又是尴尬:“我先前在外头寻了个武馆,学些箭术武功。” 凌初瞧他脸红,心里也不自在,但还是尽量面色自然道:“不是可以让江连继续教你吗?” 安逢一听更尴尬了:“江大哥这样的弓马高手教我,我实在跟不上,更何况江大哥已经去边疆了啊……义兄你忘了吗?” 凌初话出口就记起了,但他仍是没话找话:“那府上其他人呢?” 安逢这下连欣喜都没了,他笑了一下,不自在道:“我也跟不上的……” 凌初见他这样,也不再说什么。 他其实是担心安逢,怕自己的拒绝让安逢一时走上歪路,安逢不在府中学武,应当也是避开他。 那也好,左右武馆也在附近,且有人一路护着…… 凌初本想叫安逢当心,也莫急于求成,慢慢来便是,这些话他以前常说,但那时他想了想,忽而觉得这话太关心太亲近了,于是只得沉默地跟着安逢一同出府,一路无言。 那时安逢虽然还对他有情,但始终克制羞涩,也因为凌初坚定的拒绝,总是自觉疏离着的,可是为何忽然又变了,变得死缠烂打了起来,后来还要下药? 凌初陷在回忆里,面色怔然。 “义兄?义兄?” 凌初回过神来:“何事?” 安逢看着凌初,一双眼灿灿若星:“义兄,你为何一直瞧着我?” 凌初听了这话,心中一跳,卢行义也瞥了凌初一眼。 凌初收敛担心脸色,微微严肃道:“我方才在想事,前几日巡将报上来,都城东街雀鸟巷发现一具男尸。” 他面色坦然,接话极快,说的是安逢不知道的真事。 安逢看着这样的凌初,好似觉得凌初冷漠了些,心里微微疼了一下。 他本来还对三年后的凌初存着满心的好奇,如今却见这老义兄可没三年前的少年那般好,心中不免失望些许,安逢眼眸微垂,哦了一声,又抬眼,好奇问:“巡将?” 凌初淡淡点头:“现边疆安稳,已无大战事,军中还有余力的人多在京中任职,今上设都城守卫军,我掌半数之兵,其余皆听圣上号令。” 安逢早已希望战乱平息,再无匪患,他心中舒了口气,又问道:“那阿娘呢?” 凌初答道:“义母与宁姑母不喜都城,在温阳地界买了座府邸住进去了,偶尔还一道去游山玩水,你起烧时已给义母传了信,现看你已无大碍,又给她传信说明情况,现如今路面冰还未化,不好赶路,义母就算收信立刻赶来,应也要两日之后。” 凌君汐自年少时便征战四方,即使再厉害,也不免落下些伤病,安逢不知担心过多少次凌君汐晚年。 暂时见不到三年后的娘亲,安逢心里本有些失望,但听凌初说凌君汐近年过得不错,有一处宅子,整日伺弄花草,深居简出,远离朝堂纷争,无拘无束,还带着姑母逍遥玩乐,过得潇洒,不禁心里也跟着开心。 他虽然不通军事,远离朝政,但也知凌君汐缮甲兵,通军事,战功奇伟,功绩彪炳,当今圣上面上就算再大方,不全收回将才军权,但心里定是忌惮的。 都城守卫军只让凌初掌管一半便可见谨慎,说不定将他留在都城,也是为了掣肘凌君汐。 安逢心里还有许多要问,江晟江连两人呢?兰漫姐姐呢?还在府中吗?卢叔一直心心念念的药堂可开张了?义兄及冠后,取的字是什么,是谁取的? 可是安逢脑袋昏昏沉沉的,想问也没什么力气问,他忽地注意到凌初嘴上伤痕,愣了愣,正要问,卢行义却一瞪眼,不让他再动再说话,厉声叫他好好歇息。 安逢喝了药睡下,众人悄声出了门,凌初开口吩咐袁若全去买些胭脂水粉,女子所用之物回来:“去远些的街道买,多花钱,买得好一些,走我私账。” 袁若全面色微愣,想通其中关窍后,犹豫一会儿才应下,飞身采办去了。 卢行义望着远去人影,摸了两把胡须,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凌初一眼便也走了。 午膳过后,卢行义又来替安逢把了脉,心道安逢也并非他初时以为的体弱,好得倒也挺快。 他面色自得,归功于自己医术了得,笑呵呵地走了。 安逢用过清淡膳食,又睡了一下午,浑然不觉期间袁若全已悄悄溜进他房里一回,放了许多东西,又拿走了些他这三年来珍藏的话本传奇。 江晟和兰漫也来看过他,见他还睡着,便又安静地离开了。 到了傍晚,安逢翻了个身,脸上都已被睡出红印子,他迷迷糊糊一蹬脚,踢到了墙壁,脚心一痛,便惊醒过来,安逢抬腿一看,发现自己长高许多,连睡意都没了。 他坐起身,摸了摸了小臂后肩,按了按腰腹,心中惊讶。 这肩颈暗含勃发力量,还有这腰腹上的肌肉线条,绝非一朝一夕所成。 刚醒来时还未发觉,原来这三年里,自己已长开许多,且应当是勤于锻炼,才有这般身架。 安逢摸着自己腰腹,翻身下床,脚沾地时,还有些不习惯自己变高了,走得跌跌撞撞,他拿了面铜镜看了看自己如今相貌。 屋里燃着炭火,不算太冷,安逢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忘了自己还生着病,竟脱了单衣,站到稍远处,半裸站在镜前。 安逢看着镜中男人修长结实的肌肉,还有浑身的伤痕,面露惊讶。 他不喜练武,可他身为将军的儿子,若是丝毫不懂,未免丢了脸面,于是他学着了一些,但武功远远不及府中能将,仅作自保。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也知道自己的性子,便更是知道自己吃了何等苦头,怕是日日勤勉,少有断歇,才练得如今这样。 虽没有军中战士那般肌肉隆凸,魁梧强壮,但对自己来说,却是刚好的。 还有……身上这还未消去的疤痕,是被人掳走时受的伤吗?这样来看,当年被掳走,自己还受了许多折磨,的确是九死一生,自己一定很疼…… 是谁救的他?最后是如何脱险的?还有其他伤吗? 安逢一双手摸来摸去,他本是心疼自己受苦,可也因为这肉体于他而言还是陌生了些,又越看越脸红。 对了!那个地方……有变化吗? 安逢看向两腿之间,心中蠢蠢欲动,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好奇地对着铜镜解开了裤带…… 房门外,凌初正要敲门唤人,却停住了手,他想,安逢大病初愈,极其劳累,现应是仍在安睡,不宜惊扰,于是悄声推门而入。 袁若全跟在凌初身后,只听见屋里一声慌乱的惊呼,多年杀敌让他警觉,他迅速把住腰间佩刀,却还未看清里头是何情形,便被凌初回身一掌拍出门外。 即使凌初收着力,但袁若全仍被这强悍力道逼得倒退数步,他抽刀撑地,刀尖在皑皑雪地上划出一道痕。 这是怎么? 袁若全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面色茫然疑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解开):(掏唧唧) 安逢(半光着屁屁):(弯腰正要仔细看) 凌初(推门)(惊): ! ! ! 第五章 半真半假 约一刻过后,袁若全见房内再无声响,才小心地进了门。 屋里氛围奇怪,安逢缩在被窝里,而凌初坐在远处,面色并无异样,他一口一口轻酌着茶水,许是屋里对于他来说有些闷热,大氅已被他解下,随意搁在一边。 袁若全觉得方才莫名其妙,但凌初不解释,安逢也不出声,他不是蠢笨得看不懂脸色的人,自然也不问,只埋首站在一旁。 凌初本想责怪安逢不知爱惜身体,失忆前下药,失忆后脱衣,不顾春寒之日,自己犹在病中,还要解了裤子…… 第4节 惹祸精。 凌初当然知道安逢在看什么,也正是因为知晓,才觉万分尴尬,他回想起元宵那夜的混乱,叹了口气。 安然紧紧裹着被褥,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他默不作声,被闷得耳根通红,还一直胡思乱想,又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所幸卢大夫来观安逢脉象,打破了屋里久滞不语的沉闷,他不知内情,一来就让安逢莫要紧盖被褥,要透透风。 安逢余光看着凌初,见他没什么反应,也冷静下来,听话照做。 卢行义摸了脉后,忽然想到什么,半是玩笑半是打趣道:“等到了三月,小公子及冠,也该娶亲了,可如今一下变到十六岁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安逢,睡了一觉,想起来些没?” 安逢听了这话,面色赧然,他摇了摇头,接着垂下眼眸,并未说话。 凌初放下杯盏,默然坐着。 卢行义继续道:“其他府的公子侯爵到了十七八岁就有相看好的亲事,可将军好似从未记起过要给自家儿子相看,我们将军府的公子,玉质金相,可不比那些王公贵子差,”他拍了拍安逢略微僵硬的肩,“得要让将军给小公子相门亲事了。” “也不用急……”安逢埋着头说。 卢行义只当是安逢害羞,毕竟是失了三年记忆,觉着自己才十六,有些青涩慌张是常事。 卢行义笑道:“安逢十六时,可有喜欢的女子?” 安逢抬头,笑了笑:“没有……” 卢行义笑眯眯道:“真没有?” 安逢不知为何卢叔忽然问起这些,但他知道卢行义一向如此,就是喜欢逗小辈,他老实作答:“真是没有喜欢的女子。” 卢行义咳了一声,示意凌初,可凌初不接着卢大夫的话讲下去,反而面无表情。 但凌初也只犹豫片刻,随即顺着卢行义的话道:“你觉着是没有喜欢的,可只是你忘……” 安逢打断凌初话语:“义兄你比我还大三岁呢,你娶妻了?” 凌初未料到安逢问起他来,愣了愣。 袁若全看着脸色,岔开话玩笑道:“副使整日忙着都城守卫的事,脚不沾地,难以拨冗,副使又性子冷,京中哪个人家敢把女儿嫁到这儿来守活寡啊……”袁若全顿了顿,觉得话说重了些,恐惹得凌初不悦,可又见无人理他,只得干笑几声,“哈哈哈哈……” 安逢倒是被袁若全的话逗得笑了笑,他心里其实知道凌初还未成家,不然嫂子怎么也该来看看自己的,但他心里总想着要问一问。 “那义兄可曾有喜欢的女子?” 袁若全腹诽,小公子你整日缠着副使,哪会有别的什么女子?怕是副使身边连虫子都是公的。 凌初微微笑道:“未曾。” 安逢嘀咕:“义兄都没有,还一直问我有没有……” 凌初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总要看着你定下,才放心。” 眼看着话越说越偏,卢行义将话挑得更明了些,道:“小公子忘了三年岁月,若是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却又忘了,那才可惜……” 凌初接下话头,对安逢笑道:“说起这事,年前袁若全曾撞见你在铺上买胭脂,还一直在看簪饰,那时我便在想你可是要送给谁?” “我?”安逢本在神游,闻言一脸惊讶,“我……买胭脂,看簪饰?” 袁若全点头,作回忆神色道:“我还上前去问了小公子你呢,可小公子不答,还怪我多问。” 安逢神情茫然。 凌初缓缓道:“本来我还想着慢慢来,日后再找你打听,可谁知你出了事,将三年的这一切都忘了,也不知你何时才能记起……”凌初叹了口气,“安逢,你对那女子,可还有些印象?” 凌初眉头微锁,将担忧义弟终身大事的苦恼模样演出了有八分真,叫一旁的袁若全也暗暗佩服。 安逢结巴道:“我怎、怎会去买那些东西?” 凌初见他似是信了,心知要加一把火,脸色微沉道:“我也担心你去走了歪路子,学那些纨绔去青楼——” “不可能!”安逢失声叫出来,他霍然直起身,脸已涨得通红,许是被羞得,也是被气得,“兄长你也知娘亲给我们立下的规矩,我不可能去混那脂粉堆!更何况我、我……我不可能去的!” 凌君汐在私德言行一面管教极严,她可以接受安逢性子懒怠,但绝不会允许安逢出入风月赌场。 凌初看着安逢涨红的脸:“我知你为人,定不会去那些地方,所以才觉着你是年少慕艾,想买些东西讨那女子欢心。” 他眼眸微垂,喝了口茶水:“我不知那女子是谁,也不知你最后送没送,只知你元夕那夜,独自一人来寻我喝酒,面色似是失魂落魄,我与你饮了几杯,你便孤身回了府,是我疏忽,忘了叫人护你,让你醉酒跌进了湖里,又让你忘了这些事。” 半分真,半分假。 元夕那夜喝酒是真,孤身一人回府也是真,意外落湖也是真,只是缘由换了,来时所求也换了。 凌初这话编得像模像样,就算安逢后来去问府上的人,也定是这样的话。 安逢看着凌初,神色奇怪,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口不言。 凌初问他:“安逢可是在怪我未护好你?” 安逢摇头:“自然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怎怪得了义兄。”他声音微弱,“我只是觉着,我没有喜欢的女子,怎会去买胭脂簪饰这些东西……”安逢说完便埋下头,似是惭对屋内众人。 凌初看着他的脑袋顶:“你都记不清这三年了,怎么觉着没有?”他笑了笑,“安逢可是害羞了?” 安逢还是低着头:“我就是知道自己没有。” 凌初听了这话,觉着有些不对劲了。 失意,醉酒,落湖,听起来是真事,也本是真事,安逢也一向很信任他,可为何这次一直不信?还如此坚定自己没有喜欢的女人,反驳数次…… 凌初脸色微怔。 若是安逢早就动了龙阳的心思,这个年纪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那他这样编话胡言,只会更让安逢怀疑,觉得被骗,这番失意醉酒的话便怎么也站不住脚。 安逢要么会觉得是他隐瞒落湖真相,要么就会觉得,只是女子换成男…… “没有便没有罢,反正也忘了,”凌初反应过来,立马找补,“于你而言,总归不是良人。” “本来就没有!何谈忘了?”安逢声音骤急,让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我怎可能给女子买簪饰买胭脂表意,我明明喜欢的是——” 凌初猛地站起身来,他沉声低喝,警告道:“安逢!” 安逢一瞧凌初这般急切,便知凌初果然是在骗他,他心里有些怕,还有难以察觉的一丝痛,但更多的是气愤,他委屈却固执地说出最后的话:“是男人嘛!” “我喜欢男人,这事阿娘也知道的,她都没说什么,你们还趁着我忘了事骗我,编出这样的事来……”安逢嘟囔说完,也是觉着羞惭,心中带着不满地低下头,再也不看周围人或是失望或是惊诧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 凌初(尴尬坐下):咳,我以为他是要说喜欢的是我…… 第六章 唇上血痂 屋内寂静,一时间落针可闻。 卢行义看着安逢,微乎其微地叹出口气,袁若全瞪大着双眼,小心地瞧着凌初神色。 这都白忙活了,原来小公子早就喜欢男人了,凌将军也早就知道了。 凌将军果真不同常人,竟是完全不在意儿子是断袖的么? 众人各有猜想,安逢却只埋着头,盯着被褥上繁复精致的针脚花纹,后悔自己嘴快。 但他转念一想,义兄他们之所以骗自己,不也是因为早就知道他喜欢男人,是个断袖,才编出他买胭脂送人这样拙劣的谎话。 虽然不知他们如何得知,可就算自己真买胭脂又如何?说不定他还是新奇,是买给自己用的呢! 安逢心里泛着委屈。 还是母亲和姑母最好了,知道后也没说他…… 当年安逢模模糊糊觉着自己喜欢男人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将军府旁建有男女武场,每月中旬有比武,专供京中将士比练武力,前三胜者按名次依次排赏,以激励练武。 这武场是凌君汐所建,故安逢也常去男武场看热闹,他看着武场上半身精赤的男人,总觉心中燥热,身体反应奇怪,不像旁的男子那般,会觉得被挑衅而激动怒吼,兴奋观战。 他还以为自己体弱晒不得太阳,不能久站,直到夜里梦到的是个男人才开始害怕。 怎么会是个男人压着他啊! 安逢本以为是意外,可谁知后来,他梦见的一直都是精壮的男子,每每醒来看着胯间的湿痕,他都想把底下那根孽物剁掉算了,或者自行了断,免得丢了将军府的脸。 他不仅无能无才,是将军府的污点,若是传出去自己是个断袖,岂不是更让母亲蒙羞,让人贻笑大方! 他不敢隐瞒,于是红着眼去找了姑母,结结巴巴对安诗宁吐露最隐秘的梦境,最真实的担忧,最害怕的后果。 安诗宁见他慌张地边哭边讲,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听完过后,不过是讶然一笑,眼角显出些温柔的细小纹路。 她垂眸看着安逢,温声安慰道:“你不必害怕,你是将军府的公子,有倚仗,若真是断袖,也没什么。” 安逢趴在安诗宁膝上,听着姑母的安慰,心里好受些了。 可是…… 安逢嗫嚅道:“姑母不觉得我会丢将军府的脸吗?”话刚说完,他便察觉到放在头顶上的手拿开了。 他仰头看去,却见姑母神情微微哀伤,但烛光太暗,他又觉着是自己瞧不清。 安诗宁静默良久,才道:“姑母不想骗你,这对于外人来讲,或许是丢脸的,但我不会嫌。” 安逢心想,那好办,那自己瞒一辈子,不让外人知道便是了。 后来,凌君汐归京,也知晓他喜欢男人,也未见半分怒意,更遑论反感,仍是那般神情冷冷,只是眼中微微惊诧:“安逢,我并非不信你,而是你如今还小,许多事都想不清楚,待你长个一两岁,日后想明白了,真觉得自己是了,再来与母亲定论,在此之前,莫要好奇尝试,我会找人教你的。” 凌君汐这话,无非就是叫他莫随便去寻些刺激,走了歪路。 安逢虽然年纪小,但也听得懂这些话,不然也不会自己就开了窍,知道自己龙阳断袖。 他那时心想,娘亲果然非凡啊,所思当真不同于常人,古往今来,谁会找人教自己儿子龙阳之事,不打断两条腿便算好的了。 他连连点头,就算再好奇,也只是买些话本来瞧瞧,或者偷偷买避火图来看看。 这些小动静瞒不了凌君汐,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还让兰漫搜罗着买来几本好的让他瞧,安逢拿到图卷时,已是面红耳赤。 入夜后,他在被窝里捧着夜明珠,借着明珠光辉翻图来看,虽然画面精致,但与凌君汐找来的人教他的感觉不同,他匆匆看了几眼就觉不堪入目,忍着羞耻翻完一本,实在是受不了了,便红着脸,好好把每一本放进床下的暗格中,很少再拿出来过…… 即使外人觉得凌君汐待亲儿冷淡,但安逢觉得母亲只是性子使然,又因为是武将,不常与自己相处,实际上是待自己好的。 他不想做的事,凌君汐问清原因,对他讲了道理后,便再也不勉强,她以平等姿态与安逢谈话推心,安逢不知有多安心。 第5节 安逢从醒来以后,就未见凌君汐和安诗宁,心里空落落的,他极想念这两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脑袋也因为回想往事,越来越疼,疼痛和思念并在一起,让他不禁泪蒙双眼。 这三年,定当是变了许多,他崇拜的义兄是英姿勃发的少年,怎变成这个骗他的老义兄? 自己喜欢男人,又没碍着他,怎地还要来罗织谎言来骗他喜欢女人,又不是喜欢—— 安逢一下想到什么,泪又缩了回去,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手,神色微变,脑中闪过种种绮思旖念。 开了窍后,他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确实是对义兄有过一些心思的,偶尔做梦也梦见过…… 凌初十八九岁时,俊朗少年,何等英姿。安逢心存仰慕,渐渐就生了那么一点儿朦胧情愫。 可是凌初是他的义兄,他后来是硬逼着自己压下这点旖旎情思,一心要将凌初当兄长,也决定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说出这少年心思。 他们两人是兄弟,虽是名义上的,但他绝对不会做出这等违背人伦之事 安逢心头杂乱。毕竟三年岁月,会不会他还是放不下心思,情意渐浓,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对义兄表了心意…… 对了! 安逢的心怦怦跳得极快。 那嘴唇上的伤…… 第七章 雕琢细致 不会吧…… 安逢僵硬地抬起头,悄悄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凌初,他正手置膝上,微微皱眉,垂眸思索。 凌初面色沉肃,可唇上那一道血痂实在是碍眼,安逢看着凌初嘴唇开裂的伤口,隐隐的血丝,脑袋一阵眩晕。 这样的伤,总不会是别人打的吧,再说了,当年义兄在府中无人能敌,如今三年过去,还能有谁给义兄留下这样的伤,看这伤,更像是被人狠狠咬了一下。 义兄唇上的伤,是自己扑上去咬的吗?告白真心不成,恼羞成怒,就想要强行占义兄便宜吗…… 安逢看着那伤,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却不敢相信自己真会这么做,他拼命回想,脑袋却更疼了起来,甚至好似扯动眼球,令眼前微微发蒙发白。 他恍惚看见凌初舔走唇上血丝,像是又注意到他目光,忽然抬眼看来。安逢与凌初眼神相触,那目光沉静冷淡,好似又带着无奈,看得安逢心中一颤,也一痛。 安逢面色微红,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开口,凌初却看出他难堪,沉声道:“安逢,是我不该骗你。” 凌初呼吸缓缓:“有一日我在你房中,看到了关于龙阳断袖的书籍,心中起了疑心,你忐忑地与我坦白,我却对你恶语相向,说了许多过分的话……”他看着安逢,面色既有恰到好处的厌恶,又有真心的悔意歉疚,看来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安逢静默不言,心里却有些信了。 自己憋了这么多年,除了娘亲和姑母,就无人知道他这些隐秘的事,被义兄意外发现后,迫切想要承认,挺像自己性子的。 更何况那点萌芽的情愫,微弱的暧昧,实是少年心思,他实在想象不到自己后来会有那么喜欢义兄,痴狂到违背伦理,不顾颜面,硬要强吻。 凌初见他信了,抚唇一笑:“我嘴上的伤,你也瞧见了,你喝醉,想打我一拳,我自知内疚,无意躲开,你却准头不足,捶在我嘴上,便嗑成这样。” “我不知义母已知晓你的事,瞧你失了记忆,便自作主张编出话来骗你,此事是我不对,我对你口出恶言,实在是因一时气急,难以接受,这也是我不对。” 安逢听着凌初的话,心里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丢人,觉得自己可笑,也觉得凌初定是看低他。 他还不如干脆认下那买胭脂的事呢,也不用听到这样的话。 安逢小声道:“义兄不必如此……”他环视屋里的人,讪笑一下,笑容还有些难过,“你们接受不了,是常人反应。” 卢行义闻言,又是叹了口气。 凌初嘴唇微动,似是想要对安逢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平淡地别过眼神,什么也没说。 凌初等一行人离开后,安逢伤心地想了许久,在床上翻来覆去,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他挠了挠心口,起身喝水。 一大口温水灌下后,总算觉得缓了些,他躺回床上,忽地想起自己床下藏着的避火图,心想三年过去,不知还在没在,自己可看完了? 他摸了摸床头,没摸到小钥匙,又一寸寸摸到床尾被褥底下。 不在? 安逢掀开被褥找,趴地上看床下,跑屏风后的隔间去寻,都未找到,他甚至还发现自己的话本没了,话本不在还好,或许是自己看腻了…… 可钥匙呢?会不会是自己随身带着,落湖时掉进去了? 随身带……对了!他的玉英刀呢? 安逢急了起来,又开始找他的佩刀,这隔间于他而言有些陌生,许多摆放位置都不相同,找起来晕头转向,束手束脚。 他看到了架上几壶酒,看到了案桌上摆的瓶花,玉瓶花枝,竹筒寒梅,好一番意致。几张宣纸被压在砚台下,安逢歪头一看,纸上是满篇的“静”字。 嗯……这三年自己变得文雅起来了。 安逢拿起纸来正要细看,指尖却触到摸到了一块硬物,他掀开一瞧,才见一个熟悉形状的黄铜小块。 钥匙怎放在这里啊? 那钥匙似有磨损,安逢小小惊讶一下,但也未在意,毕竟是三年之久,期间用的次数或许会多些。 安逢跑回床边,掀开厚重的床帘,熟练地摸到床头偏里一角的暗柜,摸着锁孔开了锁,这小小暗柜是他自己悄悄凿开的,粗糙却有孩童趣味,里面藏着他自小珍爱的玩具,后来,便是他难以启齿的书卷。 这三年里,他又会有什么好玩的?自己又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安逢对自己的好奇期待胜过了方才的烦忧,他兴冲冲地抽出暗柜,却一打开,便就傻了眼。 倒不是书少了,避火图没了,而是…… 图卷更多了,书也更多了。 还、还有…… 安逢脸通红,瞪着眼睛看着那根雕琢细致的物件。 这、这根玉势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对自己愤怒)(不肯承认):啊啊啊啊啊!(ノ`′)ノひ 这肯定不是我的! 不久后…… 安逢(握着):(盯)(慢慢脸红……) 第八章 珍贵玉刀 暗柜里不仅图卷多了,还有些旧了,安逢一瞧,便知定是自己时常翻阅,才会有这样的痕迹。 安逢略略查看一番,竟还发现一些图页被折起,写了标记。 “或可一试。” “看起来疼,不要。” “这也太粗了。” “些许恶心” 安逢一会儿看看这字,一会儿看看那根浑像真物一般的狰狞玉势,满脸震惊,不可置信。 他竟变得、变得这般坦荡,要用这等物事了吗! 会不会太粗了些啊…… 安逢心里抗拒,碰都不想碰,但他看到放到暗柜里更深处的玉英刀时,又连忙撇开那根玉势,面色变成了讶然疑惑。 玉英刀怎在这里? 这可是他十五岁生辰时,娘亲送给他的生辰礼。 此刀约为五寸长,与平常兵器对比,显得小巧精致,它白玉为柄,夺目宝石和纯金镶嵌其中,组成一片金丝花纹,仔细看,最正中便是一个小小异形安字,刀身也与刀柄相应嵌着纹路,刀鞘纯金镂空,两侧镶着极海的珍珠。 这把刀十分漂亮,无论用料还是技艺,都是上等,价值千金。 凌君汐生活一向清简,与京中王公贵族,簪缨世家奢靡之风格格不入。 送这样一把奢侈的玉英刀,实在与她行事作风不符,与其说这奢华的玉刀是武器,不如说是一种身份象征,于安逢十五岁生辰之日送给他,好似是为定众人蠢蠢欲动之心,也是为了让安逢安心。 那时凌初被凌君汐收为义子,安逢和凌初却被屡传不和,还有凌君汐不喜安逢,偏私于凌初的风言风语。 众人都道,凌君汐已有了亲生儿子,收凌年为义女,还要收凌初当义子,又不是没有亲儿子,以军功争得的家业日后到底是要给谁?这难道不就是隐隐打压安逢? 安逢十分信任凌君汐,但那时他年纪小,听偏信偏,他从小便就对军法兵制毫无兴趣,也自知不是能领军打仗的料,唯有箭术还算比常人厉害,却也离凌君汐的标准甚远。 母亲收了个义子,即使事先同他商量过,他也并不讨厌凌初,但这个义兄实在太亮眼,安逢确实有些郁闷,不大高兴,于是日渐消沉。 于是凌君汐令专人造了把玉英刀,生辰时送给了安逢,以示对安逢何等重视,无人可动亲儿地位。 安逢很喜欢这刀,几乎日日挂在腰间,练武时都不舍得用,还要每日夜里将它取下,用最精细的棉布擦拭干净后,再放在靠里的床头边,就连沐浴,他也要放在能看到的一角。 这是他珍爱之物……不是玩具,乃防身之物,于他而言很是特殊,所以他绝不会锁在暗柜中,不见天日。 那怎会在这儿? 安逢拿起玉英刀看了看,发现刀柄有一处磨损,上面的‘安’字也少了一点! 竟丢了一颗宝石! 那宝石虽然小,但经过特殊锻造打磨,为了花纹呈现,借光闪烁,切面极细致,都是一颗颗精致的紫色菱形嵌入其中,这样丢一颗,他要花多大价钱才能再找一颗磨来一模一样的! 安逢有些生气,怎自己这么蠢? 不自量力与义兄争执,醉酒跌进冰湖染了寒,如今还有他最珍视的玉英刀,都少了一颗宝石! 这三年自己都在做些什么?买玉势,看春宫吗! 安逢手一甩,狠狠关上了暗柜,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许久后,心中才觉茫然害怕。 所以这三年里,自己到底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买了床笫私物藏着,醉酒打义兄,弄坏了玉英刀……这些种种,都是自己难以想象的错事。 那他还做了什么事?那些事又严重不严重? 自己不会去了南风馆,养了几个小馆吧? 不会的不会的! 第6节 他、他买了玉势,就是为了不去外面厮混的! 再说了,娘亲知道了定会勃然大怒,自己怎会全须全尾地在这儿…… 安逢扭了扭腰臀,又大着胆子隔着亵裤摸了摸。 好似没有异样,可他想起暗柜的玉势,又觉得好像有,他也弄不清楚,但总之还是松了口气。 自己应该没有在外面乱来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袁若全(检查一遍):嗯……应该没落下的。 袁若全(确定):副使!属下绝对没落下任何一本! 袁若全:(交给凌初厚厚一摞话本) 凌初:(放下心) 夜里…… 安逢(打开暗柜):(////)看春宫喽! 第九章 心中犹疑 安逢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他梦见茂密绿林之中,有好几个男人围上来,他心中恐惧,撒腿就跑,却被人轻轻松松抓住一扔。 铁鞭裹带着劲风挥下,他被抽得浑身剧痛,口呕鲜血。 安逢挣扎着蹬腿,继而惊醒过来,冒了满头冷汗。 好端端地,怎做这样的噩梦…… 安逢对那梦后怕依旧,可也来不及细想,他擦尽汗,匆匆洗漱后,脑袋都还胀痛着,就立马拿着玉英刀要去找凌初,想问问凌初知不知道这玉英刀为何缺了一块宝石,还想让人帮着磨个新的镶进去。 要去凌初院里,小湖是必经之路,他走到冰湖附近,才见岸边已被加修了半人高的竹栏,只留几处算高的水岸,从湖岸至湖心慢慢填了泥石。 他是在这里掉下去的吗? 安逢停下脚步,看着这湖,心中忽然涌上恐惧,他好似记得自己被冰水漫过头顶的滋味,四肢被冻僵的痛苦。 湖水平静,安逢却见此湖波涛汹涌一般,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寒凉湖风一吹,又让他冷静下来,他忽然发觉去找凌初这事有些不妥。 义兄知道他是断袖,接受不了同性相亲,厌恶龙阳之好,即使后来他们和好了,但谁知他心里真想的是什么?昨日那些话,想必只是因为自己犹在病中,不好责骂他罢了。 他们是名义兄弟,无血脉关系,既然义兄厌恶,自己是否应当离远一些,免得更惹讨厌吧。 安逢心中怆然,明明之前自己和义兄还是好好的,如今却这般疏远了…… 找兰漫姐姐好了,安逢忽地想到一个人,方才听护卫说兰漫已经做上了府中管家,上下打点十分忙碌,自己意外落湖,她彻夜寻医,又命人去找卢叔,种种珍贵药材送入府中,这才保住自己小命。 可是兰漫姐是母亲的人,她知道了,娘亲不也知道了吗?他到现在都没看见兰漫人影。 凌年义姐呢?可凌年姐更是母亲心腹,找她还是等于找母亲。 那还不如直接对母亲坦白呢…… 可是,可是…… 安逢也可是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他知道凌君汐不会责怪他,还会尽心为他镶好缺漏的宝石,但他就是不想说出来,还隐隐觉得拿出玉英刀是件错误的事…… 也许,是之前便已向母亲或义兄义姐说过此事,他们已应下了去磨颗新的,而自己又不想拿着残缺的玉英刀,便将它锁在了暗柜里。 这些记忆,可能只是自己忘了罢了…… 安逢手里紧紧握着玉英刀,傻愣愣地站着,他今日穿得很是厚实,皮裘外还披了件雀毛的白衣大氅,头上戴着菱纹棉帽。 大病初愈,他面色雪白,还挺直地站在湖边吹冷风。 “大冷天的,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来人声音熟悉又陌生,安逢心里有一个猜测,他藏好手中的玉英刀,回过头去看,果然见那人抱臂而立,斜靠在树上,他一身红衣劲装,比安逢穿得少多了,眉目清俊,眼底却显现着些轻视。 安逢心道,嚯,这江晟三年后,长得还挺俊朗。 江晟见安逢不说话,挑眉道:“那夜脚踩滑掉进去了,你不害怕得离远,竟还来看,嚯,你穿得这么多。”他说着,向安逢走去,像是要比一比谁穿得少似的。 江晟一走近,安逢便暗自比量身高。 这一比,安逢就不满了。 江晟以前还比他矮一截,怎如今长得这么高了,比他还高啊。 江晟不知安逢在看什么,但也被看得不悦,他一向看不惯安逢,觉得他骄横,娇气,懒散。 后来安逢年纪越长,江晟就越觉他怪里怪气,每看见他,就起鸡皮疙瘩,觉得他神态哪哪儿都不对,言行哪哪儿都不顺眼。 更何况江晟不喜欢凌初,安逢却又是凌初的跟屁虫,他干脆两人一起讨厌。 江晟见安逢还是不说话,神色奇怪又可惜道:“凌初说你大病一场,忘了些事,你不会是傻了吧?” 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斗嘴,关系既是好,又是坏,这话也不过分,可对如今的安逢来说,却是莫名其妙的,他虽然性格和善,但毕竟是将军府的小公子,怎会容忍江晟这样对他这般讲话。 可他看江晟救了他一命的面子上,没有还口,反而乖乖道谢:“听说跳下湖救我的人里面还有你,谢谢你啊。” 安逢说完,捂嘴打了个喷嚏,他连忙拢了拢大氅衣领,轻飘飘地离开了。 江晟没反应过来,还要叫住他,却不知怎地又哑了声,他踢开脚下一颗石子,咬牙小声道:“才不要你的谢呢……”江晟回头看了看那片平静的湖。 风吹过,皱了湖面,仿佛那夜安逢在湖中挣扎而起的微微涟漪,江晟看了一会儿,便也走了。 冰雪初融,湖面倒映着枯枝。凌初站在远处,望着湖岸边一白一红两个人影相继离开。 他从看到安逢像是要来找他时,便一直站着远处等人过来,可谁料安逢忽然停住脚步,呆愣地看起了湖,迟迟未动,最后江晟一来,他还转身走了。 是想起了自己昨日那番话,心里难过,才没有过来的吧。 凌初收回眼神,吩咐身边护卫:“备马,去守卫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穿得圆滚滚)(()) 凌初:(看见安逢) 凌初(欣慰):对,就该穿得多些。 第十章 夜色无边 正月十九,烟花燃放的气味还残留在冷风中,街边也散着爆竹爆开的红纸。 忽然隐隐传来马蹄嘚嘚声响,伴随着守卫军吹的示哨。 行人纷纷避让,看着一行身着黑红军衣,肩面绣着卷云纹的人马驰过,为首的男子身着锈着暗金云纹的青黑披风,束着简单的玉冠,他身姿俊伟,面容冷肃,单手持着缰绳,勒马往守卫营府奔行。 示哨声响远去,守卫军仿佛一闪而过,除了马蹄痕迹和踏起的碎红纸屑与灰尘,便什么也没留下,行人们又恢复了方才的模样,采买叫卖。 人马停在西街守卫营门前,凌初翻身下马,解下披风,方进大门,便被人塞了两三个案卷。 “你可总算来了啊!”萧翰面色疲累,将案卷不停地塞给凌初,“我就等着你呢!年十七开朝,你一下请两日假,平常可没见你请过假啊!” 凌初拿着案卷行礼,不卑不亢道:“安王殿下,属下实在是府中有事,一时走不开。” 萧翰抻了抻筋骨,道:“免礼吧,你一向假不多,这两日也没什么,再说了,我这个主使也是要有事做的,皇叔正嫌我懒惰着呢,这些剩下的交给你了啊。”说完,萧翰便摆摆手,带着一脸再也不想管的样子走了。 凌初恭送走萧翰之后,翻开案卷。 晏朝都城,又称大晏都京,繁华地段,商铺街道宽阔可容五驾马车并行,天子脚下,人口繁杂,簪缨世家王公贵族,布衣白丁商人工匠,往来络绎不绝。 人一多,便易出事,今上设都城守卫军,分东西两街,安王殿下萧翰任主使,岁宁军前左副将凌初任副使,凌初虽是副使的名头,但安王任京官多为历练之由,少理事务,所以凌初手中有大半主使之权。 一个皇权在身,一个军权在手,都城之内,无人不惧守卫军。 帝王这一举动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究竟是真信任凌君汐,让凌君汐义子凌初领京畿重地的安防守卫,还是忌惮凌君汐,赐给她义子一把刀,悬在其头上,如稍有差错,便万劫不复。 帝心深沉,众人心中各有猜量。 但凌初心里隐约明白,守卫军名义上是守卫京畿,但其实是帝王能握的刀,只是还在打磨之中,未见其光亮…… 那几摞耸高的案卷,已被萧翰看了多数,也查了多数。 萧翰是皇室子弟,办事手段比凌初多几分圆滑,但也因为不在意,多了几分随意,他虽是半个闲王,但也有本事在身,又性子豁朗,在都城混得如鱼得水,个个与他都是酒肉之交。 即使是处理了,但凌初还是粗略看了一遍,于是这一忙,便是整整一日,中途他问了几句近日巡防如何,又看着城图换了十几处巡逻地,定了察看抽检的日子,又去看了练武场,回来还了几个官员送来的年礼…… 积压的事务太多,忙完一切后,凌初抬起头来一看,天已是夜色无边,只见小小一轮弯月若隐若现。 也不知安逢的病好全没有…… 凌初想到这,便听门外便有人来报。 听是大理寺的人,他微微皱了皱眉,对着袁若全点点头。 袁若全将人请了进来,来人对凌初低声几句,凌初还未听完,便抬手让人止了话,他神色有些异样,直接令人备马,跟着人去了大理寺。 夜色浓黑,已近子时,将军府内,一片黑暗中,安逢侧躺在床,稍稍垂头侧眼,静默地看着窗外的枯枝。 其实他也看不见,只是依稀瞧见几根枝干黑影。 安逢已看了许久,却毫无睡意,他睡不着,并非是因为病没好,相反卢行义妙手回春,这一日药灌下来,安逢头疼缓了,神智清明,却更令他想东想西。 三年啊,三年…… 他刚醒来时虽然害怕茫然,但总归是带着新奇,他以十六岁的年纪看到了快十九岁发生的事,就像是知道了未来三年后的自己,不免得有些兴奋。 可后来冷静下来想了许多,好奇的心思慢慢淡了,尤其是今日他在府中晃悠一圈,看了许多后,心里又变得乱糟糟的,仿若心头有个千斤坠,吊得沉重。 每个人,他见到的,听到的每个人都有变化…… 母亲和姑母离开都城,定居温阳。 义姐去了边疆守军,江连哥也去了。 第7节 袁大哥脑袋上有道伤疤,剃成光头了。 江晟身上有伤,为救他还旧伤复发,人也变得莫名其妙。 卢叔开了药堂,更忙了。 兰漫姐姐管着偌大的将军府,脾气竟然变好了…… 就只有他自己,停留在三年前,仍是十六岁的记忆与心智,这样的差距让他不知所措。 最让他在意的是义兄的变化,他看得出来刻意的疏离,凌初虽对他关心,但也不过是出于托付之责,担心他出事而已。 自己一定忘了许多事,光是这满身的伤痕,他就已经很在意了。 是谁掳走的他……将军府这么多人护他,怎会让他被贼人掳走?是否也是因为怕了,自己才刻苦锻炼…… 安逢皱着脸,越想越多,也越想越清醒,他忽然听见有些响动,像是有人来了,但只在门外远处走动,迟迟不进来。 低声交谈的声音隐约传来,那音色好生熟悉,安逢一下子坐起身,倾耳听去。 听清后,他神情激动,急急忙忙穿好了衣裳,推开门。 幽黑夜色下,那两人提着灯,神色微讶,显然是没想到安逢这个时辰还未眠。 昏黄灯影中,那两名女子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一个面貌清丽温柔,有些许岁月痕迹,一个神情淡然冷色,眉目之间有着风霜厉意,但看向安逢时,也还是柔了眼神。 这两人一冷一柔,都是气质绝尘,风华难掩的女子,可一路着急赶来,也是风尘仆仆,袄裙棉靴都有赶路的泥土水迹。 安逢看清人后,当下神色喜悦,心中感动。 从温阳赶到都京,怕是日夜兼程,才在这深夜时候就到了都京。 安逢欣喜地跑过去:“娘亲!姑母!”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不习惯自己长高):(w)(跑得跌跌撞撞) 第十一章 剖肚验尸 大理寺,验尸房内。 凌初面戴白巾,背手而立,看着眼前这具男尸。 年节之时,鼓乐喧阗,纵然热闹,但同时也意外众多。 醉酒猝死,落水淹死,被烟花炸死,冲动斗殴致死……死个人大多没什么稀奇,大理寺经过审讯及验尸,该抓就抓,该放就放,且案件细由都由大理寺写成简报呈刑部一份审批,交守卫军一份备案。 凌初在安逢落水的第二日接到过简报,其中一案便是都城东街雀鸟巷一中年男人暴毙。 他那时看了,觉得并无蹊跷:男子醉酒,走入一处小巷之中,醉倒卧地,等元宵那日发现时,冻死已无气。 都京冬日寒冷,到了夜里更是寒气森森,年末总有那么几个因酗酒而冻死在外的人。 凌初并未在意,更何况那时安逢犹在病中,便无暇分神,可今日大理寺来人,说尸首有异。这具男尸还带着人皮面具,假人面下,竟然是通缉已久的佞王余孽。 袁若全绕着那男尸看了片刻,压声道:“副使,确实是他。” “确定?” “属下确定,”袁若全又看了一眼,带着恨意道,“罪人廷王的亲信陈一示,当年绑走小公子的主谋,属下绝不会认错!” 凌初冷声纠正:“是罪人佞王萧阙。” 廷王因罪被斩,早已被当今圣上褫夺封号,改佞字,意为奸佞恶臣。 袁若全低头,改口道:“是,此尸首是佞王萧阙的亲信陈一示,当年救小公子时,让他侥幸逃脱,是属下失职!” “那时你受了重伤,怎能怪你。”凌初看着面前那具尸首,想起那时为了救安逢,府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他看到安逢时,几乎认不出来,那浑身的血和伤痕,活脱脱一个血人。 每一鞭,每一道,都是这个陈一示亲手打的。 凌初面色微冷:“尸首可有其他异状?” 一旁仵作有些犹豫道:“死者生前应该只喝过一些酒,不多,并不足以醉人,可能并非冻死。” 凌初反问:“可能?” 仵作迟疑一下,摸不准意思:“卑职是说,这人或许酒量欠佳,所以醉酒冻死了……” 凌初道:“如实说。” 仵作道:“死者四肢僵硬,呈青红肿胀之态,且尸斑暗红,除了前胸有一划伤,确实都是冻死症状,那划伤……或许说是刺伤,并不致命,就像是意外被伤到的一般。” “我们猜是陈一示醉酒扰民,”大理寺寺丞上前来说道“那人划了他一刀,觉得害怕,便匆匆走了。” 凌初看了寺丞一眼,冷冷道:“喜庆年节,谁会带着刀具?” 寺丞被这煞气一眼看得害怕,面色显现些尴尬,他与凌初同品级,但权可没凌初大,于是就不言语。 这尸首是通缉要犯,死了就是除害。若是意外,那是老天开眼,若是被人害死,那也根本不用弄清到底是谁杀的。 凌初也知大理寺忙碌,少查一个是一个,省了心力。 可总得知道缘由,万一是有未知晓的佞王余孽,两人自相残杀……虽然不太自洽,但总要保无忧,无论是谁,对将军府来说,都是一大祸患。 凌初道:“验尸。” 寺丞一听,不想见这血腥场面,连忙讪笑着找了个借口避到门外,仵作留下来,拿着小刀,割开咽喉,划开胸骨,剖开皮肉。 虽然天气还冷,尸体腐化得不算厉害,但还是有一大股腐臭弥散开来,令人作呕。 仵作悄悄抬头,见凌初眉间微皱,即使戴着白巾,也能看出心情不佳。 他不知凌初从前久经沙场,见过的死人比他验过的尸还多,还以为这是金娇玉贵的贵人,强撑着面子,便好心提醒道:“贵人还是出去等吧,还要好一会儿呢。” 可凌初不仅不走,还忽然走近,盯着尸首,将仵作吓了一跳。 凌初移开了眼神,看着仵作道:“本官想了想,觉得验尸多此一举,也许正如你所说,只是冻死罢了。” 不是您说有疑吗……仵作心有疑问,但也不开口。 左右不过是个通缉重犯,上面的人心思多变深沉,揣测多想便是没命花。 仵作连忙应声,低头收拾验尸器具,凌初又在此时拿起桌上的烛台,递给袁若全:“袁若全,送这位先生出去。” “是。” 月如弯钩,乌云涌动。 凌君汐和安诗宁并肩而立,站在树下,看着安逢高兴地蹦蹦跳跳。 安诗宁笑道:“兰漫跟我说你大病一场,将这三年的事都忘了,性子变得稚纯了些,我本还不信呢。” 安逢听了,有些羞,他方才本想冲过来抱一抱娘亲姑母,但他又忽然想起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都快十九了,儿大避母,他及时刹住了脚,只蹦着表达欢喜。 安诗宁手背碰了碰他额头,心疼道:“好好地喝什么酒,还掉进湖里,我听卢大夫说当时情况很是凶险,你差些就没了,说你以后还会常常头疼……” 安诗宁想起卢行义转述的话,心中不忍,她看着安逢,神情伤心,泪眼朦胧。 安逢最怕姑母的泪,眼看着那泪珠都快掉下来了,他立马道:“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姑母,当真的!” “也不是不要你喝,只是你好端端的,怎醉成那糊涂样子。”安诗宁抹了抹泪。 “我也不知……” “好了,不说了,安逢也已无事了,”凌君汐递给安诗宁一张素帕,又看向安逢道,“平时小酌即可,饮多伤身。” 安逢点点头,心道是自己再也不敢碰,他想让姑母开心些,便垂眸看着凌君汐的脸,岔开话道:“娘亲,我终于比你高了!” 凌君汐比寻常女子高,且常年行军打仗,英姿飒爽,气势如虹,从小安逢就仰着头看她,每日都想着要长过娘亲,于是天天都喝牛乳。 安诗宁听了果然笑出声来。 凌君汐嘴角微翘:“你都快十九了,若都不比我高,岂不叫人笑话。” 安逢嘻嘻哈哈道:“谁敢笑话我啊!” 三人又叙旧一会儿,凌君汐多是问些他还记得多少,记得何事,身体怎样了,直到看见安诗宁眼眸半阖,神色困倦,她才停住话语,止住话头。 安逢自然也心疼她们赶夜路,连忙说自己困,想睡了。 凌君汐点点头,和安诗宁转身将要回院,却又瞥到安逢腰侧无物,随口问了一句:“小逢,你的玉英刀呢?” 本是寻常询问,可安逢的心竟猛地跳了几下,继而浑身一颤,头又疼了起来,他听见自己恍恍惚惚道:“我醒来便没看见,许是掉进湖里了……” 凌君汐早已想到这个可能,神色无异,以为他的停顿是怕被责骂,便安慰道:“等开春回暖,派人捞上来便是,不必担忧。” 安诗宁也对安逢笑了笑:“平安就好。”说完,她们便走了。 安逢站在那株树下,目送两人走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神情茫然,摸了摸自己心口。 难过,悲凉,惊惧,但就是没有欺骗隐瞒母亲的愧疚和心虚。 安逢恍然惊觉自己的变化,若是以往,他想找义兄便去找,想说什么便会说,如今怎可能会想这么多?在湖边站这么久,也只为纠结玉英刀的事。 他从前连断袖之癖都能对母亲姑母讲,一把小小的玉英刀,怎会不敢说出来。 自己也是变了的,定是有事瞒着…… 安逢心惶惶然,那自己到底变了多少,又瞒了什么…… 风呼呼刮起,托着阴云盖住枝头弯月,遮住本就不多的月色。 袁若全拿着烛台转身,仵作跟在他后头走。 光源渐远渐暗,一片黢黑,凌初目力极好,他两指往尸首血肉咽喉轻轻一夹,拿走了他看到的东西,又仔细迅速地扫视了一遍尸首,才快步往门外走去,几乎与袁若全前后脚出了门。 蒸醋除味,皂角熏衣除臭,出了大理寺,回了将军府,已是夜月高悬。 凌初回了自个儿屋,站在窗前好一会,才摊开紧紧攥着的右手。 他垂眸静静看着,掌心之间,血色之中,一颗紫色的菱形宝石熠熠生辉。 第十二章 月影婆娑 第8节 天气转暖,树枝抽出嫩叶尖,料峭之间有了那么点春意绿色。 凌初站在树下,看着箭场上的安逢和江晟又在斗嘴。 若是以往,他定会上前阻止,可他心里有事,只是远远站着,不断回忆安逢失忆前的异样,可种种记忆又犹如丝网,他不禁越想越多。 约莫去年四月初,大理寺侦破一起陈年大案,七年前奸杀人妻,残害无辜幼儿的恶犯,被查出来竟是沁殷公主的驸马,当今宰相幼弟的嫡子梁瞿。 沁殷公主萧绮月与驸马梁瞿虽貌合神离,可梁瞿因着这皇室婚姻,也算皇亲,他亲伯父梁平参为当朝宰相,半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乃朝中肱骨之臣。 犯人牵连过多,大理寺又顺藤摸瓜,拉出数个高官子弟亵玩幼童致死的命案,和背后贩卖人口的黑市。 大理寺压着不敢公告,刑部畏畏缩缩不敢呈上天听,但消息不知为何流传得十分迅速,苦主求告无门,民间愤慨,纷纷抗议,万民书摆到了皇上面前。 沁殷公主也听说这骇人消息,知道枕边人是如此恶人,在皇宫里哭了一夜。 龙颜大怒,下令此案由大理寺和刑部主审,守卫军副使凌初复审,安王萧翰旁听其案。 这是个惊心的差,没人想要真正得罪京中权贵,萧翰碍着人脉结交收了不少的礼,还给牢里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爷们送肉菜新衣,日日吃饱穿暖。 审案中,有人痛哭流涕,有人虚伪应对。案子背后是无数买卖,字字是人血,句句含冤情,就连一向自诩风流,总含着温润笑意的萧翰都皱了眉,寒了眼神。 如何判罚? 大理寺和刑部互相推诿,几个愤慨的官员说要以处极刑,以慰众多冤魂,但在最后定罚关头又有那么几个人迟疑了,这些官员都是当时执意要查下去的人。 他们何尝不是怀着为民请命,秉公除冤的心,可谁又不会惧怕高门大族之后的报复? 萧翰见一旁的凌初许久都不出声,一直看着陈情案卷,便用手中扇柄敲了敲他手腕。 凌初看了一眼萧翰,指着案卷上梁瞿的名字道:“这个人,曾常来将军府,与府上小公子相处得不错。” 众人看向凌初,均不知凌初何出此言。 凌初继续道:“不过想来是惧怕义母,后再也不来了。” 那时十五岁的凌初也本能地觉得此人不怀好意,数次故意朝着人射箭,只不过次次射偏,偶尔是脚边,偶尔是脸侧,梁瞿身份尊贵,几次勃然大怒。 凌初被抓到后认错认得坦荡,受罚受得彻底,次次都道歉,但又始终一副屡教不改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好惹。 那时候凌君汐已收凌年为义女,开始培养凌初和江连,十五岁的凌初已经长得人高马大,他在边关战场长大,白骨人血不知见过多少回,又是个兵油子,自然不怕一个被酒色掏空了的饭袋。他不仅对梁瞿若有若无的威胁,还死守着安逢,总拉着安逢与他射箭练武,绝不让其独处。 梁瞿过了几年太平日子,都忘了自己肖想的是凌君汐的儿子,他在熏心的色欲中渐渐找回理智,打听到鬼修罗十几年前的可怕,又见凌君汐将回都京,才再也没来…… 那几个官员眼对眼,渐渐忆起往事,若有若无地懂了凌初的意思。 惧怕凌君汐,为何惧怕? 因为凌君汐不畏权贵,十几年前佞王那样一个权势滔天的人,还不是被凌君汐当场一枪穿喉,挑断脑袋,死无全尸。 血溅长枪,佞王怒目圆睁,残破的尸首倒在岁宁军战死将士的牌位上。 据说当年凌君汐高高坐于骏马之上,眼珠血红,神情冷漠阴狠,脸上都是温热的血,她眼也未眨地用长枪撇开那具血尸,寒声道:“此等污秽,莫脏了我军英灵。” 骏马嘶鸣,马蹄踢踏几声。 时年凌初三岁,他站在凌年身后,探头去看,只见佞王头身分离,满地血污,群军众人被这身披重甲,目光森冷的女子震撼得无言,整座王府鸦雀无声。 虽然那时佞王因通敌重罪而致边疆万人伤亡,这千古罪人被幽禁府中,正待圣裁,可凌君汐直接杀入府中,无视圣威将其一枪击毙,也实在令人胆寒。此等诛杀王族之事,虽已是陈年旧事,但谁都有所耳闻,甚至亲眼目睹过。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面面相觑。 惧怕?凌副使此意是要重刑处之,要让他人惧法度,律自身,不敢再犯吗? 可他们哪有凌君汐那样的本事…… 房中一片静默,萧翰忽地展扇一笑,摇着他那白玉骨扇道:“怪不得皇叔点名让你一个人来复审,原是这样的缘由。” 此话点到即止,众人自以为明了圣意,最后将此案贩卖幼童的人犯处以千刀极刑,梁瞿等人以奸淫之罪判之斩首,都于闹市口行刑以震慑,对剩下一两个实在得罪不起的皇族权贵软了手段,留下一条命,流放远疆。 行刑那日,街市的血流了一地,惨叫不绝于耳,但无一不大快人心。 此事闹哄哄地收了尾,圣上也没说办得好还是不好,只是就将此事忘了一般,提也没提过,过了几日,又赐了那些个死了儿子的官员不大不小的赏,便就过去了。 一切皆定。 凌初问萧翰:“圣上真同安王殿下说过那句话?” 萧翰一脸地笑:“哪句话?本王可没说皇叔说过。” 凌初笑笑,也不问了。 他办完这大案,又想到了安逢,想安逢看到案子,会是怎样心情? 可那两月安逢和凌初不常见面,安逢去外面武馆学武,凌初又忙于事务,很少回府,偶尔碰见了,也只是问候几句近况,不冷不热。 那时安逢便就神色恹恹,对着凌初强颜欢笑,可凌初只是以为他太累,或是面对自己不自然,虽然关心,但也因为刻意冷淡疏离,尽量不多问。 一直到了五月中旬,凌君汐和安诗宁从温阳回来,凌年和江连正巧也回都京复命,一大家子聚在将军府,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家宴。 他们都是武将,兴致一上来,便命人拿来兰锜,开始月下对武。 凌君汐飞身舞长枪,犹如游龙迅猛,枪头红缨划过,仿若流火。 凌年本腰佩环首刀,但此刀随她杀敌,杀伐太重,便还是抽了把剑挑灯一舞,撩,刺,点,刺,她剑术精妙,一剑舞毕,剑尖烛火依然不息。 江晟轻功了得,足尖轻点,踏过房檐,众人只见一个黑影窜来窜去,最后他从顶高的树梢取下一枚绿叶,树叶却只如微风般拂过晃了一瞬。 江连喝了酒,依然能三箭齐发,穿杨射柳,他叫江晟丢了那片绿叶,箭弓一动,便射中那随风飘的落叶,稳稳钉在树上。 众人玩笑着叫江连射月,这可难住了他,江连眉眼一弯,笑道:“这月上有嫦娥,我的箭岂能对无辜之人。” 江连常常讲俏皮话,这话也不例外,逗得众人皆笑。 凌初也笑了起来,同时又听见安逢轻声一笑,便下意识转头去看。 安逢近日来忽然迷上了酒,但并不多饮,只是小酌。 方才喝了些酒,脸颊带着醉酒的红,安逢目光盯着一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却笑意零星,笑容并不明显。 往日里,安逢该是笑得最欢的人才对…… 凌初心头微闷,却见安逢忽地转头看来。 月色幽幽,烛火微荡,伴随着周围吵吵嚷嚷,嬉声笑语,两人目光相对,又默契地一触而分。 众人皆未察觉异样,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为何不敢对视,心中微微荡起涟漪。 “凌初!不用你舞剑耍刀了,将军叫你去射月,”江连的朗声大笑唤回凌初神智,“叫你射吴刚哈哈哈哈!” 他接过江连递与他手中的弓箭,下意识便拿起挽弓。却忽地瞧见远处幽幽角落,青苔水缸,清水澄澈,柔软鱼儿像一片红绸游弋于那一小片悠悠月色。 原来安逢看的是这个…… 凌初心念一动,他不禁一笑,松指箭出,被磨钝过的箭头咚地一声掉进水缸,水面倒映的月亮泛起波纹,皱了月面。 好一个射月! 凌君汐和安诗宁叫好,凌年看着自家弟弟,淡笑不语,江晟悄悄撇着嘴,不情愿地鼓起了掌。 江连笑叹道:“眼睛真精,我可没注意那儿有个水缸。” 凌初垂眸,道:“我瞧安逢朝那儿看,才知道的。” 安逢走过来,浅淡笑道:“是兄长厉害,我虽想到了,可也未有那个准头。” 对!此是一处异样,安逢不知从何时起,不叫凌初义兄,而称他为兄长。 凌初听了并未多想,也不在意,毕竟说两人是兄弟的是他自己,况且称呼兄长,也正能表明安逢已放下那背伦心思。 他没有回话,只对安逢笑笑,然后就将弓箭放回兰锜,他放好后,又回头看了眼安逢。 安逢笑着与凌君汐和安诗宁说完话后,又回到了角落里,瞥了眼那水缸,他眼中无悲无喜,没有情绪,仿佛方才笑语从未存在。 凌初心中好似有一瞬的空,又一瞬的重。 想必还是有些在意的,他想。 第十三章 青葱年少 家宴已近尾声,江晟江连在外有住宅,不歇在将军府中,便早退席。少了两人,没了趣味,于是众人饮食些许,便就散了。 凌初与安逢的院子同在南处,便顺路同走。 一路月色相送,两人沉默无言。 直到快走到了安逢的院子,安逢才忽然低声道:“我听说了兄长复审的那桩案子,原来梁瞿当年对我打的竟是那般龌龊主意。” 安逢话落,又是轻轻一笑,凌初听出了这笑与看水中月时的不同,看了看他。 “我当年还以为兄长是真喜欢……”安逢察觉到凌初目光,顿了顿,意识到言辞不妥,便改口道,“是真捧着我,不嫌我蠢笨无能,故常带我练武玩耍。” 安逢自小就是个偏弱的身子,又是个偏软的性子,确实未曾继承到凌君汐半点威武风范。算算日子,凌君汐怀了他不足八月,就在府外别院生了,是早产,极其凶险地踩了道鬼门关。 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生下来后好好在别院里娇养了好近半年,连风也见不得,后来又请了卢行义来药养,众人才知将军生的是个儿子。 安逢长大后,没有显出一点练武天分,府中人几乎都是武将出身,安逢的羸弱和笨拙他们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是觉得凌君汐的儿子生成这样实在可惜,不值得凌君汐冒着大险生下来,恨不得将他塞回娘胎重造。 安逢性子绵软,心思敏感,他虽有姑母亲人作伴,但没什么同龄友人,他与江晟玩不到一起去,总是过得有些孤单。故而有个年纪相仿的大哥哥愿意带他玩,不轻视,也不小心翼翼,唯恐伤了他,他是打心眼里开心。 那段日子极其难忘珍贵,所以后来听到凌君汐将收凌初为义子,他也不反感,反正前头都有一个强过自己的义姐了,有个义兄也没什么。 他这样想,却还是闷着生了一段气,又不知该生谁的气,只能气自己,可后来一想,也不知该气自己什么。 凌初听完安逢所讲,笑道:“我那时还以为是你不待见我。” 毕竟不久后,他忽然受将军之命远去边疆,安逢都未来送他。 他纳闷了一段时日,心里也不舒坦,直到后来才知安逢并非讨厌。 安逢笑了笑:“兄长那时只是面相凶了些,我巴不得有人跟我一块儿玩,怎会不待见?” 十四五岁的凌初凶神恶煞,浑身是刺,是只不收齿的猛虎,见谁咬谁,性格并不是如今这般表面的严肃衿重。 那是他在边关疆域中摸爬滚打带来的习性,对人的警觉和排斥早已刻在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隐约察觉梁瞿的不怀好意。 他与自己的姐姐凌年相依为命,可边疆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孩子,比他们惨的比比皆是。 两人均从小小一个孩童,到被凌君汐这样的大将军瞧见并被青睐,登上心腹位置,其中的苦痛和努力,只有凌年和凌初自己清楚。 那时凌年仍被凌君汐留在战场培养,凌初被留在府中,由江连磨磨性子。他那时睡不好,夜里听到风过窗隙便以为是战时号声,迅速穿衣后才发觉自己身在都京。 夜凉如水,树摇微风,他不知为何心生悲凉,就再难入睡。 第9节 一夜来个这么三四次,他眼下青黑,脾气躁,一点就燃,府里的武人大多都与他打过架,相熟之后,渐渐又变成点到即止的切磋,可都是习武之人,难免收不住力带了伤,不过虽伤痛无数,但也让他学得不少,可仍是一副臭脸。 而江晟性子跳脱调皮,总嘴欠,爱逗弄人,被凌初训过数次,后来江晟见了他就跑,对他又怕又恨,如今江晟的轻功练得这般好怕是也有这个缘由。 凌初那时对待安逢,说话做事也是粗鲁得很,安逢稍有差错,他就心中冒火,可他又担心安逢害怕他,跟着那人跑了出什么事,只好压下不耐继续教,教完还要和安逢一道玩耍。 放风筝斗蛐蛐,蹴鞠投壶,还要下棋逗鸟。 那些公子哥玩的游戏他也不会,都是现学现教,他学得越快,就衬得安逢学得越慢,他看着虽神情不悦,但从未吼过安逢,打过安逢,一句重话都未曾说出口。 就连江连都对凌初说:“你的性子哪儿是我磨的,分明是小公子磨的!” 儿时往事冲散了些凌初与安逢之间异样的别扭,他将江连的话说给安逢听。 安逢听了一笑,一双眼在月色下水光潋滟,他道:“兄长许是那时就将我当弟弟,故对我偏袒些。” 凌初道:“义母于我恩重如山,我待你定是与待他人不同的。” 安逢怔了怔,连脚步都慢了些,他抬头望月:“那……若我有一日犯了事,兄长可还会护我?” 凌初道:“当然会护你。” 安逢目光从那月色离开,仰头看着凌初:“我还以为兄长会想上一会儿。” 凌初问他:“你遇上何事?” “只是随口一问,看看兄长当上副使会是多大威风,”安逢笑道:“可兄长莫也说大话,要是我真犯了事,你护不了我可叫我失望。” 凌初低头看着他,眼神微微审视。 安逢像是受不住般,忽然侧过头:“义兄倒是别这样看我……” 凌初看安逢侧脸微红,才后知后觉。 怎又变回义兄了,他心中一跳,慌忙偏开头。 不要太近了。 “只是怕你真犯了什么大事,”即使凌初觉得安逢这性子也犯不了什么事,但还是不知来由地担心,“就算我护得了你,可义母若是知晓,你也逃不过一罚。” 两人说话间,便已到了安逢院外,安逢回头看凌初,道:“兄长先走吧,夜已深了。” 凌初还想说些什么,可他忖度着两人关系分寸,便只是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安逢站在院门外,目送他离去,凌初察觉到安逢的视线,但也未曾回头。 也就是自那一夜过后,安逢的变化便更为明显,跟着他,缠着他,渐渐言语放肆,说些放浪的话,举止逾矩,甚至还只穿着单衣悄摸钻进他被窝里头过…… 凌初本是心软,后来渐渐变成了无奈,心里又漫上了些厌烦。 同行那夜皎月当空,月白风清,后来安逢带酒来找凌初喝时,凌初抬眼看向天边明月,也骤然忆起那夜平和交谈,心下一软,饮下他带来的酒…… 安逢口中所说的犯事,是指杀了陈一示? 陈一示当年折磨安逢,是安逢的仇人,更是通缉重犯,安逢杀人报仇无可厚非。 可若真是他杀的,玉英刀的宝石怎会出现在陈一示喉中? 还有,若是陈一示在五月中旬,甚至是之前就接近了他,那安逢为何不与自己讲,不同义母说? 何必亲身犯险? 是被陈一示握住了什么把柄?陈一示又是怎么近了安逢的身的? 自从安逢被劫走过以后,府上的人对他外出一事是万分小心,从将军府到武馆,虽不会紧跟,但都有精锐护着,这么短的路,都还有纰漏…… 凌初看向安逢腰间,本是系着玉英刀的位置,却只挂着暖玉环佩。 安逢对那玉英刀万分珍惜,平日里,是一定会佩刀的,若是自病后醒来就未见这刀,那便就是之前便藏了起来,是掉进了湖中?可那夜好似并未看见他佩刀…… 或说这一切只是巧合,那样一颗紫色宝石虽稀有,只有青阑山可产,又被工匠磨成特殊精致的菱形光面,但可能也并非独一无二…… “好好好!给你用吧!”江晟嚷嚷道。 凌初回过神来,瞧见江晟面色不满,应是与安逢争论输了,安逢则是一脸期待,双手作捧状。 江晟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爱弓递给安逢:“你明明有将军送你的弓箭,还要用我的……” “我还拉不动那弓,先试试你这把。”安逢熟练地搭箭拉弓,展臂瞄准,他身姿挺拔,面色微肃,颇有架势。 但江晟只觉他是花架子,从前跟着江连一道习箭术就总喊疼,后来又干脆放弃了,娇生惯养的,病才好了几日啊,就来拉弓射箭的。 江晟心里有气,不免有些大声道:“说得好像你拉开就能射中——” 话音未落,安逢松指,一箭破空! 箭簇稳稳钉在靶心上,无可挑剔。 江晟面色惊愕,尴尬极了,他脸皮涨红:“你怎还藏着本事呢!” 凌初站在远处,神色不明。 这可比射月那夜的水缸远多了。 安逢到底瞒了什么? 凌初心中思忖,他想着要问问玉英刀,悄摸看看宝石是否真缺了一颗,可方踏出一步,就被远处赶来寻他的护卫叫住:“公子。” 那护卫行到近处,才见凌初竟是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睡,他暗暗吃了一惊,连忙低头,拱手抱拳行礼道:“公子,将军要见你。”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江连(感叹):你的性子哪儿是我磨的,分明是小公子磨的! 十五岁的凌初(皱眉):安逢年纪小,我把他当弟弟,当然不能欺负他。 比安逢只大几个月的江晟:???凌初你有病吧!(骂完跑掉) 第十四章 箭术有成 安逢呆呆地看着远处的箭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喜笑颜开,方才他只是想试试,顺着感觉便好,但一拿弓箭,他便心里有数了。 这弓握在手中颇有份量,且弓弦紧韧,若是之前,他都是拉不动的,他如今臂膀有力,能拉动已经很不错了! 他心里欢喜,信心大增,最后不但中靶了,还是正中靶心! 这箭靶约有八十步远,对江连来说定不算难,但对不精弓马之术的人来说,却是难的,至少安逢从前中一靶都算难得,更何况稳稳射中。 江晟惊诧的反应便已可说明一切。 安逢要求不高,他头一次中靶,心中激动坏了,都有些泪意。 出事之后,总算有件令他喜悦的事儿了!看来他也不是浪费了这三年,还是有在做正事的! 江晟在一旁见他喜形于色,虽然不开心,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一箭射得他心服了,他哼哼道:“看来你还是下了苦功的,当年你说不跟着连哥来练,还以为你就此弃了……” 当年江连受凌君汐之命教安逢箭术,江晟本来跟着江连学得好好的,突然插进来一个安逢也要跟着学,他不开心,但因为是他最崇敬的将军的亲儿子才未说些什么。 他知道安逢怕是学不快,也没想到安逢学得这么慢,江连也因为安逢是府上公子,对他多有照顾,自然就对江晟少了些许多心思。 江晟从最初的无所谓,变成了不满恼怒,偶尔凌初还来看一看,江晟就更恼了。 学个射箭而已,还来两人来教,真是娇气! 直到安逢忽有一日被人掳走,被救回来后仍然惊魂不定,夜里常常惊醒,他伤好后又跟着学了一两月,许是身体吃不消,实在不想学了,跟凌君汐说了以后,就再也没来。 但江晟却又觉得安逢半途而废,毫无毅力。 怎么就不学了?学了才要好好护自己啊!被掳走时铁骨铮铮,怎如今这样了? 江晟心里一股的气撒不出来,说不出是可惜还是愤怒,但更对安逢没了好脸色,安逢看他这样,也从未说些什么,只是偶尔不耐了,才回个几句嘴。 这些年来,江晟一直觉得安逢是娇气懒散的人,谁知安逢这些年根本没落下,反而进步不少,今日一鸣惊人。 安逢听了江晟的话,惊讶道:“我后来没跟着江连哥学了吗?那是谁教我?” “我怎知道?你不该最清楚……”江晟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哦,你失忆了。” 他想,安逢忽然不学,莫不是嫌自己碍眼话多?后来他问安逢为何不来,安逢只说什么累了。 如今想来,就是个借口! 江晟想清后,顿时又恨又气。他们两人又没真不和,只是平常打打闹闹,怎就要远着他了?放着好好的弓马将才不跟着学,跑去练什么野路子? 自己真有这么烦人吗? 安逢见江晟满脸憋屈,好似不知,也没放心上,许是自己劳累了,跟不上江连哥的箭课,所以才托辞不学,他悄悄瞥了江晟一眼。 当然,或许也是因为不想同江晟一道了,应是在外找了个武馆自学,他想着,拉弓又射一箭,仍是稳中靶心。 不是运气。 安逢心生触动,自己定是日夜苦习,下了苦功夫,才有这般准头,真是错怪自己了! 这样想想,就算自己偷偷用玉势又怎样呢?多刻苦多努力啊,夜里悄悄尝尝甜头,享受一番也是好的…… 可是,房里话本都消失不见,也是因自己要苦练武艺,就断舍了所有话本么?逼着自己白日里不许看,只能练武,所以才练到如今地步…… 后来忍不住了,用了玉势? 何至于此,不看便不看,怎能丢了?那些话本是自己珍藏,有些还很难买到,他都还没舍得看完呢。 连自己最喜欢的都不见了,真是自己丢的么?这也太不像自己了…… 安逢想完,喜悦已消失殆尽,涌上心头的反而是茫然空虚。 他道了声谢,将弓箭往江晟手中一递,转身刚要走,就见凌初站在远处,正与一护卫交谈着,应是注意到安逢目光,又忽然往他这里看了眼。 安逢身体一僵,自上回他与凌初不欢而散之后,便再也没碰过面,他每每想起凌初,又是气愤又是伤心,闷在心里难受得很。 他想以后都不要同义兄走得太久,免得更招人厌!既然义兄不喜他,那他又何必去找冷屁股贴! 安逢想得好好的,也有些赌气,可如今忽然见到凌初,却又反应不及,他觉得窘迫,又有些自卑。虽然实在不想面对,但脸上还是挤出一个笑来,然后不等凌初反应,便就回头小跑着离开了。 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江晟。 安逢没跑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傻。 丢脸!真丢脸!为何要跑!自己又未做什么错事,方才射箭义兄定也看到了,说不定还会夸他呢,也许会不再讨厌自己这个断袖了…… 他这样想着,却是脚下生风一般,跑得更快了。 第10节 凌初看着安逢远去身影,微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动身往凌君汐院子走去。 这才正月的天,天气自然是冷的,身体稍弱的人都受不住,安诗宁穿着交领袄裙,戴着月白色的毛领,与一身便装的凌君汐坐在正厅上位。 袁若全在门前站着站着,汗不停地冒,倒不是屋里炭火烧得旺,让他觉着热,而是他心里慌。 一个时辰前,凌君汐派人将他叫来,他心想定是要问小公子落湖的事,便连忙赶来,心里揣着早已与凌初对好的说辞。 可到了地方,凌君汐却一句安逢的事都未提,只问了袁若全些府中常事,再然后便是与安诗宁说些小话,吃些糕点,言笑晏晏,就再也未理会他,让他站了一个时辰之久。 袁若全汗流不止,那汗水流过伤疤,痒得不行,可他也不敢抠。 他心知凌君汐是在罚他,给他时间好好想想。 安逢出事,纵然是凌初叫走了守卫,但袁若全只听了凌初的话,却未想到安逢的安危,直接就调走了护卫,说来说去,他都是没将安逢放在心上…… 事发突然,谁都不知安逢竟有胆子要下药,他听见院内异样的呻吟和凌初的怒吼,一时心急掩丑,便就撤了所有人,自己也离开了。 他根本不知后来发生的事,也以为自己做得还算周全,还悄摸准备了好几桶温水降火,可谁知凌初太过愤怒走了,根本没管安逢,而安逢也独自一人跑到外面,掉进湖里头…… 现在想想,他真是昏了头。小公子落水,高烧不退,袁若全何尝不是内疚害怕,对自己守卫不当一事,也认得干脆,觉着确实该罚,但他心中复杂,又对安逢和凌初两人都有了些责怪。 而在凌君汐的眼里,安逢落湖一事实在可疑。人进了凌初的院子里,出来便醉得神志不清,恰好守卫又撤了,路上无人,安逢就落了水。 她并非不信凌初,若是不信任其为人,也不会收凌初为义子,又让他守着将军府,与安逢待在一处。 可她总要知晓真相,再处置几个人,若不罚人,安逢便会受了轻视。安逢手中毫无实权,更不姓凌,只单单依靠着凌君汐的名声和血脉而活,若是不给足重视的姿态,安逢难以自保。 凌君汐知道直接问袁若全问不出什么真话,便就一直耗着,过了许久才叫人将凌初唤来。 凌初来时,袁若全已经站了将近两个时辰,身处凌君汐威压之下,他十分煎熬,可听见凌初进来,也不敢抬头。 “义母,安姑母。”凌初低头行了礼,“孩儿不知二位长辈早归,望恕罪。” 凌君汐简单地应了一声后,开口问道:“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凌初答道:“未能护好安逢,让他掉进了湖里。” 凌初说着,忽然跪下,将袁若全吓了一跳,也咚地一声跪下。 凌初眉头微皱道:“元宵前几日,我意外知晓安逢喜欢男人,那时我不知义母已经知晓……我太冲动,对安逢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凌初将过错尽数揽到自己身上来,绝口不提一句药。 “他十分生气,元宵那夜,又来找我喝酒求和,却喝得多了,醉酒发疯,我觉得闹得难看,也心烦,便将护卫奴仆都赶走了,而后安逢口出不逊,我实在是生气,就将他赶出了院子……后来他出事,我难辞其咎,望义母责罚!孩儿绝无怨言!” 凌初汐听完了一大段,面色也未变:“我问的是袁若全。” 袁若全一听,连脑袋的痒都忘了,肯定地说道:“副使所言句句属实!” 为显这话真实可信,袁若全还学着凌初哄骗安逢的理由,认真补充道:“副使嘴上的伤便由此而来的!” 话音刚落,凌君汐和安诗宁的眼神一道落在凌初嘴边,果然见那唇上一道血痂,过了几日,已经不明显了,但还是能看出些痕迹。 这伤…… 安诗宁脸色一惊,倾身看去。凌君汐本神情微冷,看清伤口后,又是猛地蹙眉。 一瞬间仿佛厮杀血性涌现,她面色盛怒,冷声道:“本将要听实话!”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袁若全(着急):你看副使这伤,绝对不是被咬的!是被打的!怎么可能是被咬的呢!肯定是被打的啊! 凌初:…… 安逢(悄悄地): 我就说袁大哥笨笨的吧! 第十五章 密林惊险 屋里落针可闻。 袁若全脑子转了一下,就知道自己犯了错,恨不得扇死自己。 一拳打到嘴上而留下伤口这种话,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公子还勉强可以,可这伤口痕迹怎能骗得过将军和夫人? 他若不说,副使一直低着头,将军还未曾注意,自己这一说,就是说多错多,真是多此一举! 闯祸了……他闯祸了,欺瞒上级军将,会被军棍打死,将军要是发现小公子和副使的苟且……哦不,是情意,那可怎么办! 自己怎么这么蠢! 袁若全心跳极快,脸皮臊红,汗流如注,他觉得自己脑袋更痒了,他谁都不敢看,只埋头盯着地面,看着自己的汗一滴滴往下掉。 实话,这实话哪能说啊…… 凌初垂着眼,一言不发。 安诗宁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扯了扯凌君汐衣袖,摇了摇头。 凌君汐道:“袁若全,我念你头上这道疤,本不想处置你。” 袁若全闻言,神情一怔。他头上这疤,是为救安逢所伤的。 当年陈一示掳走安逢,只留下一字条,上写只要凌君汐一人来壶明山,一日不来,就寄亲儿头颅于将军府,以恭贺凌将军凯旋之喜。 许是凌君汐提前归京,打乱了陈一示原先计划,几乎是陈一示前脚得了手,凌君汐后脚就到了城外近郊。 那时凌君汐方剿匪归京,一身黑红铠甲,还带着未散的血腥气。将军府的人一路快马加鞭迎上随行军马,忐忑地交给凌君汐那嚣张的字条。 幸而也是府中敏锐的护卫已察觉到异样,意识到安逢失踪,在府上和都京中翻天覆地地寻,所以陈一示只能匆匆将人劫走,并未砍下安逢手足以示威胁,即便如此,但行事匆忙,还是留下些小马脚,甩不掉几个善于追踪,隐匿气息的人。 其中一个是袁若全,一个是江晟。 陈一示十分狡诈,玩得一手灯下黑,根本没将安逢带去壶明山,而是绕了一大圈,最后只在城外近郊一处无名山坡之中落下脚。 他的人一路上都在清理痕迹,做事十分隐秘,若不是袁若全是刺探追踪的个中高手,在边疆做过斥候,是侦察敌情的翘楚,恐怕也会跟丢。 即使如此,几人还是费了好些功夫,才真正确定安逢所在的位置。可惜还是去迟一步,安逢好不容易逃出来一次,又被抓了回去,他们失去了救人的绝佳机会,只能远远听着安逢被鞭打的惨叫,心中俱是怒火悔意。 本来将军府跟上的就只有五人左右,期间他们担心人多,又一路留下人来为将军府的人引路。 如今跟到这里的人只剩三个,都是轻功好,武功却逊色些的人,而陈一示一方人数众多,约有三十多人,陈一示又点明只要凌君汐一人前去壶明山,他们怕陈一示知道位置暴露,情急杀人,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袁若全命另一人回去告知将军何处,希望尽快调来人马,且壶明山定是有伏,定不能独自前去。 本是打算是让江晟回府,他轻功好,来回或许也快,但江晟摇头:“轻功好不一定快,我可以守在这里,万一出事,我能引开更多的人,袁大哥武功好些,能杀进去。” 于是另一人便就回府,路上还通知了落下那几人前来。 不一会儿,就有另两人来了,一共四人分散在无名山坡下。 袁若全和江晟离得最近,在树上听见几人言语,但听得不是很真切。 “那人可是真狠,用沾了盐水的鞭子打。” “本来好好的,谁叫他要跑?跑不掉还受这罪。” “那小子也是嘴硬……让他说句凌君汐是个婊子,就是不开口,早些说了,也不用受这罪。” “毕竟是自己娘,哪能说出来的,你去看看,别打死了……” “我们只是拿钱办事的,他怎会听?打不死的,那人说了,不会杀了的,就是让人尝尝苦头。” “……要我说,这活是接得太险了!怪不得出价高,临到头才知道是要劫凌君汐的儿子!要是被抓到……” “你怕什么!一个女人……”头戴面巾那人嗤笑,“能有多厉害?在男人堆里打转,未婚生子……说是父亲上山摔死了,只留下男人的妹妹,呵!指不定肏过她的人太多,她都不知道孩子爸是谁呢!里面那小子就一个野杂种!” 另一人听了,面色难言,也酸溜溜道:“要我说,一个女人打什么仗,以前那个女将军,最后还不是死在沙场上,一点儿福没享,让后代得了好处……” 可当年的白之遥乃虎门将女,荣耀加身,青史留名,功德王勋荫庇母族子孙,且其子承衣钵,威镇江山,往后同样流芳百世,母族后代虽早已未在朝中述职,荣华不在,但也享了好几十年的富贵。 这几人话语中的酸意掩都掩不住,听得江晟在树上直翻白眼,心中怒火重重,但又不得不静下来,与袁若全心焦于安逢在小屋里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安逢在里面已经出不了声,许是晕了,鞭声早已停了,改成了泼盐水。 袁若全和江晟都快忍不了要硬闯了,忽地东南方向,烟花爆开,接着连响三声。 一个右脸刀疤,瞎了右眼的男子从里屋出来,看向远处山林,对里头道:“爷,壶明山那儿传来消息,凌君汐独自一人去的,已落套被擒。” 竟抓着了! 人匪们窃窃私语,均觉不可思议,凌君汐可是响当当的鬼面修罗!听其名号,就会令人胆寒! 怎会这么轻易被捉着了!看来也名不副实。 一声嘶哑大笑从屋内传来:“哈哈哈哈那婊子!也有今日!我说的可是一日,如今还不到三个时辰就抓住了,果然还是心疼自己生下的野种。” 过了会,陈一示在里头惊道:“不对!这太顺了,凌君汐诡计多端,心思狡诈,为防有变,你带十几人先过去。” 陈一示上下打量了一下安逢,不知想到什么,阴恻恻地笑了,他声音兴奋道:“再喊几个想肏男人的人进来!让他们尝尝公子哥的鲜,搞完了砍了手脚丢这儿!” 第十六章 兄长之谊 江晟和袁若全闻言神色剧变,面色煞白。 常人怎会想出这么阴毒狠绝的法子!这陈一示果真阴毒,就算不让人死,也要人受辱。 “给钱那位爷,我们可不好这口!”那门外一直碎嘴的几个男人这样说道,心里却有些意动。 这男人虽然比女人脏点,但好歹也是金娇玉贵的少年,他们劫人时,匆匆看了一眼,人是长得极为不错的,也因为娇养在府,细皮嫩肉的…… 十几人随那刀疤男人下山前往壶明山,另有几个男人还在门外犹豫,不知是因为是个男人,还是惧怕凌君汐。 陈一示脾性阴晴不定,方才还笑,现已是有了怒意,吼道:“还不进来!”说着,像是撕了安逢衣衫,安逢在里头挣扎着叫喊咒骂,不停踢打,里面传来器物被碰到的声响,还有陈一示阴阳怪气的笑声:“现在反抗,等会你就想被肏得很……” 江晟透过茂密绿叶看向袁若全。 将军的人怎还没来?不能再等了! 虽然现在人少了,但还有二十人左右,而且难保那十几人不会掉头回来,硬闯还是冒险,可事急从权,也不顾了这么多。 袁若全对江晟点了点头。 江晟屏息缓缓接近,忽而蹬腿冲向那破败草屋,疾如迅风,手上石子和细短袖箭唰唰射向将要走进小屋的那几人,继而拔刀破门而入。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种种厮杀一触即发,弓箭齐发,不过片刻就见了血,江晟还未看见安逢状况,又被人逼退。 第11节 后头两护卫听到袁若全哨声,本是要一人协助江晟引开人,一人随袁若全杀进小屋。 可留下的人还是太多,这些人挣得都是卖命钱,自然武猛拼命。 江晟他们武功不敌,两面夹击之下,不得不需三人都将人引开。只有袁若全留在屋前,他跳下树,冲进屋去,只见安逢浑身是血,衣衫不整,近乎半裸地趴在地上。 一个像是领头的人站在不远处,面相竟是比想象得年轻,他看着安逢,又转过头来看向袁若全,神情十分阴沉。 袁若全唯恐安逢被人作挟,立马冲向安逢,将其护在身后,并挥刀向来人攻去,他武功果然高强,最后杀了三人,将要冲向陈一示。 陈一示站立原处,毫无惧意,反而还诡异一笑。 房梁上骤然俯身跳下一人,手握两锤,举锤要将往袁若全脑袋狠狠砸去! 安逢心跳骤急,他瞪大眼,破声大叫:“上面!” 袁若全心滞一瞬,低身侧退闪开,险险躲过那铁锤猛击,却还是被那锤身的尖锐铁刺划开后脑。 血肉迸裂,几可见骨。 大意了……袁若全勉力睁眼,忍着剧痛,凭着脑中最后几丝清明与人过了几十招,最后力竭倒地。他脑后血流不止,耳边聒噪嗡鸣,闭眼之前,只看见一魁梧男子举锤砸来。 可那铁锤最后并未砸得下来。 袁若全只知道下一回睁眼,他已身在将军府,捡回来一条命,只是变成了一个缠着纱布的光头,而那惊险,已过去一月余。 许是将军的人及时赶到吧,袁若全还是有些后怕地想。 江晟伤了右小腿,卧床休养,嘴不停歇地骂骂咧咧,每日上药时,必定会准时怒骂陈一示,但已无人说他嘴欠,凌初也没多说。 安逢听闻袁若全醒来,十分开心,自己都受着伤,瘦得小脸都脱了相,还从江晟那里一瘸一拐地赶来,而后也时常来看他,显然十分感激他相救。 一共七人立下大功,地位水涨船高,袁若全也因此颇受凌君汐器重,几乎一步三跳,到了凌初身边,成了得力干将。 袁若全想过蓄发,可那伤疤位置长不出头发,秃了一大块,比没头发还难看,他便就一直留着光头,说是光头,其实也留着极短极黑的发茬,初看怪异,但其实还是顺眼的,算不得光溜溜。 反正这一留,便是两年。 现在想来,确实是因他头上这疤,让将军不得不宽容此事,若是没有这道疤,他早就在将军归京当夜就被拉出房去受军棍,怎会还有气跪这儿? 那自己心中……是否是仗着救主有功,就胆敢欺瞒将军?也正是因为这小小功绩,而对小公子有所忽视…… 袁若全神情仍是怔然,但已不敢深想,心中又愧又惊。短短一瞬,他便就从东想到了西,从将军府想到那无名山坡,从自己有头发想到没头发,从安逢想到了凌初,从生想到死。 一片短暂寂静后,凌君汐又问了一遍:“想好了吗。” 将军问得是谁?是副使还是自己? 袁若全回过神来,脑中想了一堆,却也不敢说话。 凌初伏地道:“义母,安逢年纪还小,这些年他伤心害怕,与我相处多时,对我有些依赖,难免想不通,走错了路。” 快十九了,还小吗? 凌君汐默然一瞬,平静问道:“那你对小逢呢?” 袁若全听到这话,心下纳罕,他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积存的汗渍。 将军这语气……好似也一点儿也不惊讶,是早就知道小公子喜欢副使?还有点做媒的意思? 那他们这些年,还生怕此事传到将军耳中,拼命地遮掩,都是做给谁看?如今更害得小公子落湖…… 凌初闻言也是一怔,许是陈一示咽喉中的宝石让他震撼得一夜未眠,他想了好一会,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凌君汐的意思。 真是好可笑……这些年他瞒着藏着,又憋屈着,就是为了不让凌君汐知晓。 可到头来竟是什么都知道。 那自己故意冷落安逢,又是何必…… 凌初脑中闪过种种,心里不是滋味,他缓缓支起身道:“我对安逢,只有兄长之谊。” 第十七章 辞任副使 屋内静了一静,凌君汐神情并未缓下,但也说不上是不悦:“我知道了,”她喝了口茶,“袁若全,你先下去,到兰漫那儿领罚。” 袁若全顶着一身的汗告退。 凌君汐叫凌初起身,话题陡然一转:“今早大理寺公告,陈一示酗酒,当街冻死,可是真的?” 凌初怀里都还揣着那颗紫色宝石,忽而听见凌君汐这话,都觉胸口一烫,他答道:“是,他喝多了酒,被冻死的,因戴着人皮面具,昨夜大理寺验尸才发现是陈一示。” 凌君汐嗯了一声:“小逢既已忘了这些年,就不要再向他提起,若是他问起,便说主谋之人已死 其他不必多说,你也向下吩咐过去。” 这也正合凌初之意,他便应了下来。 凌君汐又问:“当年选择留在上京,你可后悔?” 凌初闻言一怔,并未说话。 当年安逢被陈一示劫走,被救回来后夙夜难安,噩梦连连,常常被魇住,醒来以后满身大汗,整个人浑浑噩噩。卢行义看过几回,开了几副静心的方子,但始终不治里。 凌君汐和安诗宁总归是女子,不好随意出入寝房,安逢又忽地对生人极不信任,每回脱衣上药,都是强忍不适和恐惧。 历此凶险,安逢反倒未曾向凌君汐和安诗宁哭诉一句,他越这样,就越让人不放心, 凌初那时留下照看安逢,陪吃陪喝,给他上药喝药,等安逢心绪方稳了,才带他外出。不然他一个本在边疆征战的儿郎,最后怎会留在小小都京之中,一只猛虎收了爪子,居在皇城一角,何尝不是委屈了他…… 凌初也偶尔问过自己,是否后悔留在都城,若说不悔,那自然是假的,可他看安逢渐渐恢复从前笑颜,对他敞开心怀,心中悔意也就散得差不多了。 凌君汐看了看凌初,道:“那时我也有私心,问你时虽说是随你心意,但心里却是想让你选小逢,可见你答应了,却又怕是误了你前程。” 凌初垂眸:“义母推举我为守卫军副使,我于京中任职,便已有锦绣前程,更何况论边疆将才,阿姊比我更合适,也做得更好。” 军中虽热血直接,但也不乏弯绕人情,作为主将,不仅要武能镇住兵士,处事也须知世故,却又忌太过圆滑。 凌年性子比凌初严谨沉稳,一张脸总是笑吟吟的,仿佛从不动怒,初看还以为是比凌君汐和凌初都多了几分人情味,实则是笑起来的狠,比凌君汐还冷漠无情。 这一点,是当时还算稚嫩,又动不动就黑脸的凌初所比不上的。 凌君汐道:“我那时举荐你,其一是表忠心,其二是为你前程,可如今想来,身处皇城上京,一言一行都被言官督促,被权贵看在眼里,退了做不好,过了又恐惹圣上不悦,倒也不知你做上这副使,到底是对是错。” 凌初听凌君汐此般话语,自然惊讶,他道:“这都城守卫军副使一职虽得罪人,可有安王殿下在,种种事务也是要由他过手,孩儿才能查办。” 换言之,安王不让他查的东西,就是圣上不让他查的,自然就不会摆在他面前,他也就只能当没看见,而能让他看到的,自然也是圣上要他办的。 除了当年梁瞿一事,那是他隐秘散出去的消息。 凌君汐道:“我是怕你后悔,你在这上京,是埋没了你。” 安诗宁也道:“圣上命你为副使,是看在将军府的军功实力,可若俱你,也是因为将军府。上京中有你,边疆有凌年,你们姐弟军权过盛,即使将你摆在跟前也难以让人安心。圣上虽然心慈,连佞王都狠不下心处置,可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谁知他如今是怎样的。” “我们不懂圣意到底如何,可你若是树敌太多,恐难脱身,须早做打算……”安诗宁忧心道:“去年我托你查办梁瞿一事,已是让你冒了大险,在这上京,实在步步惊心……” 这话比凌君汐方才的话还要大不逆,但凌初知道这都是为他着想的实话。凌君汐忽然以伤病为由,卸下军权,带着随行护卫,连安逢都不带,就避到远在上京百里之外的温阳,深居简出,恐也是怕功高震主。 凌初初始任副使时,的确扎人眼,他一视同仁,做事不留情面,自然深受不少官宦怨恨,可摸爬滚打,吃了许多官场苦头后,他也渐渐懂了些世故。 那段时日他琢磨来琢磨去,实在太累,比练武杀敌还累,更何况回府后他还要应付安逢的纠缠,自然觉得厌烦。 虽有些烦,但那样的日子似乎也并非让人难以接受,急于脱身。 他不属皇室,也不亲臣子,只有一个将军府,树敌太多,确实难办。他能当上副使,或是借着将军府的东风,可若是跌下来,那也是因将军府荣光太盛。 说到底,也是他与将军府的关系也太紧密。 若是换个关系似近似远,又对凌君汐与帝王都忠心耿耿的可信之人,日后渐渐脱离将府,完全为帝王所用,就无须担忧…… 凌初一念之间想了许多,脑中忽然蹦出一个人的名字,就听凌君汐道:“故我打算向圣上推举袁若全任守卫军副使,他虽有些鲁莽,但忠直良善,又跟在你身边一段时日,知晓守卫军事务,接手应不算难。” 凌君汐看向凌初:“你则辞任副使一职,重任我岁宁军副将,协助凌年戍守边域。” 第十八章 湖边罚跪 凌君汐见凌初面色愕然,解释道:“战事平息是好事,你现先去了,过个几年真算得安稳了,你与凌年便可不必年年戍守,若是圣上有心,你们或还能得个爵位,你们年少时便随我征战四方,你也本该是降烈马,杀敌寇的儿郎……” 凌君汐面容肃然:“而你在这上京做这都城副使,现如今是花团锦簇,未有危机,可难保以后不会是险象丛生,本想过几月到了年中再与你商谈,且看朝中如何变局,你对安逢心思如何,再问问你意愿,是否要留在京中,但如今见你无意,便就一并说了,正好如今小逢忘了,你趁此时离开,对你也好。” 凌君汐说及此,叹道:“我本以为你对小逢也并非无意,故未曾拘束他言行,小逢能亲近你到如此地步,平时也定是放肆难管,怕是你顾着我面子才未说什么。” 是,凌初的确是想让凌君汐这样以为,不再追究,可他不曾想这会令自己离开都城,远去边疆。 凌初垂首:“义母哪里的话,我同安逢虽无血缘之亲,但我也将他当弟弟,自然要顾着他。” 凌君汐道:“小逢当年受了惊吓,是多亏你在他身边细致照顾,一来二去他对你有了些意思,我也看得出来,我见你对小逢……”凌君汐说着顿了顿,“……也挺好挺看重,便误了意思,此事是我多想了。” 凌初眼神异样,垂眸默然不语。 在安逢向他说出心思之前,他们两人的确是相处极近,同进同出,十分亲密,且因为安逢常有梦中惊悸之象,他有时甚至是要与安逢睡在一处的,不过,真的只是偶尔,次数极少。 他无心暧昧,却是让安逢误了意,有了情。 安诗宁见气氛不好,笑着给了个台阶下:“凌初对小逢就像是亲弟弟一般,当然上心,你怎多想?” 凌君汐也看着安诗宁一笑,顺下话道:“安逢到了年纪,我急了些。” 话语就此打住,凌君汐和安诗宁让凌初再好好考虑复任副将一事,便让他离开了。 临走前,凌君汐对他道:“此事不急,最要紧的还是圣意如何,也不是我想让你复任便能复任的。” 凌初出院门时,已是夕阳西下,他抬头看这橙黄夕影,想笑,却连嘴角也扯不起来。 凌君汐的名声太盛,便总有几个看不惯将军府的官员对他挑刺,他作为凌君汐义子,被人艳羡敬仰的同时,也要承担众多嫉恨。 凌初坐稳如今这位置,并不只是简简单单凌君汐一句话,又恰好圣意所向就能囊括,他付出的不比当年在战场上的少。这副使一职是险,可为帝王做事,哪个不是险?为何忽然要将他调去边疆? 这一调,难道不是明升暗降?是猜疑他?觉得他可能会害了安逢? 不,不对。 若是不信他,当年是不可能将安逢交由他照顾的…… 或许真的只是为他着想,毕竟谁也说不准以后,自己在京中磨练一年多,有了几分人脉,到军中也能说上话,去边疆戍守而后归京,确实是晋升的近路,况且在义母看来,自己种种举止话语,都是对安逢是断袖的嫌恶之意。 调去边疆,是为了他日后晋升,远离京中渐渐喧嚣的夺嫡纠纷,也是为了缓和冷落他与安逢之间关系,以免起了更大冲突,真出了事。 可他只是做假戏,并非真心嫌…… 凌初心绪交缠复杂,乱作一团,他行至湖边,见那里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 第12节 凌初走过去,众人见是府上公子,连忙行着礼,让开了一条小道。 他走进里头一看,只见袁若全身着单薄单衣,面向冰湖,直直跪着,纵然是习武之人,也不免被冻得面色青白。 安逢神色焦急,围着兰漫不停地打转,好声好气地求情:“兰漫姐,虽是娘亲的令,但袁大哥是因我受罚,如今我又不怨他,不也可以不用罚了吗?” “兰漫姐,这样下去,袁大哥会冻死的。” “不必担心,夜里我会派人送来棉衣,”兰漫笑了笑,“小公子,即使你不怨,但这也是将军的令,我不可不从,说要跪一天一夜,那便一个时辰也不能少。” 安逢左看看袁若全,右看看兰漫,小声道:“那也别围这么多人,袁大哥脸都红了。” “也是将军吩咐的,必须看半个时辰。” “那我给袁大哥找个软垫——” 兰漫面色严肃起来,重复道:“小公子,这是将军下的令。” 安逢噎下话,兰漫见他神情伤心,心下不忍,缓声道:“我知小公子心软,可将军这样,是为你好。” 安逢也知凌君汐是为他这般大动干戈。未见血,不动刑,只是罚人当众在冷天里跪着,下下面子,让人知道凌君汐是动了怒,袁若全因护人不当而受罚。 这是罚给府里所有人看的。 “可是、可是……”安逢啊了一声,道,“那我去找娘亲!” 话出口,安逢却又不敢,只走了几步。 袁若全在受罚,不该多言,但也怕安逢去求情,更惹凌君汐恼怒,便连忙大声喊道:“小公子不必如此!是我该罚,只是罚跪,这已是将军开恩了。” 安逢嘴唇颤了颤,他也不想当众出丑哭出来,却不知为何鼻间一酸,忽然就红了眼,明明他与袁若全并无太多往来,可如今眼看他这样,心中却无比地难受。 “我、我……”安逢看到袁若全后脑的伤疤,他憋住泪,却还是不免哽咽,“那我给你找个毡帽……不然你脑袋会冷的……” 袁若全闻言一怔,他没有转身看安逢,却是缓缓低下了头。 第十九章 两对暖耳 安逢说完,询问似地看向兰漫,兰漫并未出声,显然是默然应许了。 果然,兰漫姐姐也是会心疼袁大哥是光头的! 安逢脸上有了点笑意,连忙转身要去自己屋。 兰漫着急道:“小公子!叫人帮你拿!你别跑,当心盗汗冷着了” 安逢跑着摆手:“不用。”可兰漫还是叫了几人跟上去,拉住安逢不准跑。 安逢只好慢下脚步,走着回到自己院里,在屋里翻来翻去拿了个最厚实的小帽,还自作主张,拿了副暖耳,他一路呵着白气,又是快步到了湖边,见人都散了大半,只留零星几人。 兰漫见他还拿了对暖耳,笑道:“今儿天冷,小公子大病初愈,戴两对暖耳好一些。” 安逢头上本就戴了一个。 这便是不准给袁若全的意思了。 安逢有些失望,还有些觉得自己得寸进尺的尴尬,他忽然看见凌初站在不远处,什么避嫌,什么赌气,统统都不在意了,他走过去,喊道:“这是我给义兄拿的。” 他将那副绵软暖耳递给凌初,凌初也顺从地接过:“嗯,多谢。” 凌初低头戴上,因为束着发冠,他不能像安逢那般戴得端正,只能歪斜着卡在额面上方,他面容严肃,背手而立,衬得很是滑稽。 安逢见凌初想也未想地就接过了,心中一暖,他抬眼看着凌初,抿嘴憋笑。 义兄也没有这么讨厌他嘛。 不过……义兄怎比前些天还憔悴了,可是娘亲也教训了他? 凌初这几年变了,又好似没变,以往锋利染着躁意的眉眼变得沉稳内敛,一身劲装,紧束腰身,身形肩宽窄腰,更高大了些。 从前还是个有些少年气的大人,现如今,是少年气都没有了。 安逢悄悄打量着,心里默默算着凌初的变化,他如今长高许多,却还是要抬头才能看到凌初的眼睛,他目光自然地落在了凌初嘴唇。 那日隔得远,安逢只瞧着凌初嘴上一道伤,现如今近了瞧,却是越瞧越暧昧…… 他还没道过歉,那日光顾着赌气伤心了。 安逢越想越脸红:“义兄……我不该打你的,我以后再不碰酒了。” 凌初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撒的慌,他垂眸道:“无事,我不疼。” 他又说了假话,其实那时他被咬得极疼,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么深一道伤疤,可见安逢用了狠劲。 那股劲都不像是含情脉脉,倒像是生气恼恨—— 恼恨…… 凌初忽然想到什么,他看着安逢,眼中怔然。 安逢知道凌初在说场面话,嘴多脆弱啊,他见凌初看自己,也尴尬,他笑了笑,转身向袁若全那里走去。 凌初站在原地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头上还戴着那对毛绒绒的暖耳。 安逢走近袁若全,像是说了句什么,然后伸出手摸了摸袁若全的头,想来是手感奇特,他面色惊奇又兴奋,多摩挲了几下,正当他要问这脑袋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时。 凌初却忽然开口道:“安逢,”他取下暖耳,“你的玉英刀呢?” 安逢将帽子往袁若全脑袋上一扣,低头道:“嗯……我醒来就没见着,许是掉湖里了。” 凌初道:“可我记得元宵那夜,你未曾佩刀。” 那夜他未佩刀吗? 安逢心跳微乱,可话已出口,总不能改了,以后再假装寻到便是,或者干脆以后就再也不佩玉英刀,反正自己什么都忘了,自然不知何时丢了,就算后来“意外”找着了,他也不知为何缺了颗宝石。 对呀!他本来就不知道! “啊……”安逢面色微红,有些说谎的局促,“那我便不知道了,我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未见着,还以为掉湖里了。” 凌初看他片刻,笑了笑,也不知信没信,倒是让安逢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本不敢看凌初,可他又觉着不能表现心虚,于是高高昂起头。 凌初道:“也许是落在你常去的武馆了,我派人去找找。” 安逢点点头:“那……义兄若是找着,记得给我说一声。” 凌初笑道:“这是自然。” 话说完,两人又是一阵沉默,都不知又该说些什么,兰漫不知何时也走了,袁若全背对着他们,他正在受罚,故也不敢贸然插话。 湖边只余风声,凌初手拿着暖耳,不知在想什么。 安逢觉得此情此景尴尬极了,自从醒来以后,他见到凌初便只有尴尬二字,他都快把这两字给说烂了。 为何三年后的义兄,这般奇怪,给他的感觉如此复杂,不似从前的熟稔,既想贴近些,却又隐隐有些怨怼排斥,他是不是与义兄闹了些别扭,是什么别扭?对了,义兄还在怪他打人吗…… 嘶,头又疼起来了……在这里站得太久了,就不该吹冷风。 安逢拧眉,揉了揉脑袋,刚要开口告辞,凌初便道:“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说完,凌初便转身走了。 安逢愣了一下,便也走了。 入夜后,寒风瑟瑟,湖风送来刺骨冰冷,袁若全被冻得牙齿打颤,他一人跪在湖边,心心念念说好将要送来的棉衣。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袁若全余光中看到了隐隐绰绰的灯笼光影,他不禁松了口气,他还怕兰漫姑娘太忙,忘了他呢。 袁若全低声道:“有劳了,夜深冷寒,放在一旁即可。” 可那棉衣直接搭在他肩上,他侧头去看,竟见是兰漫亲自送来,他慌忙地道谢,兰漫起身,对他摇了摇头,接着走到一边,垂首低眸,一副不再言说的模样。 袁若全愣了愣,随即才察觉到身后另有一人,在这府中有这般敛息的武功,又能让兰漫静候一旁,来人身份不言而喻。 袁若全当下心中骇然,起了一后背的冷汗。 “袁若全,如实说。” 凌君汐看了看袁若全脑后的伤疤,转开了眼神,往黢黑的湖中央望去:“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给袁若全戴帽子):(看到寸头) 安逢(忍不住): ( quot;w)つ 摸摸 凌初(面无表情):(盯) 袁若全(紧张):为什么我背后在冒汗呢…… 第二十章 不欢而散 夜里寒风四起,吹得窗轩摇动,安诗宁觉轻,她被屋外鬼哭似的风声惊醒,迷迷糊糊摸向床边,却只摸得一空,她彻底清醒过来,坐起身,披散着如缎长发,拢被倚在床头。 不知过了多久,凌君汐推门而入,带进一股股冷风,她见安诗宁醒着,也未惊讶,只合上了门,解下披风,向床边走去。 凌君汐道:“我还在想以凌初的身手,怎会躲不开安逢。” 安诗宁直觉惊人,她只沉默片刻,便问道:“你觉得是小逢下了药?去问了袁若全?” 凌君汐坐在床边,看了看安诗宁,嗯了一声:“他本来都不松口,我让他好好想想效忠的到底是谁,又说不责怪安逢,他才说出来。” “你真不会去责怪?” “你希望我责怪吗?” 安诗宁笑了笑:“堂堂元靖将军,权势滔天的永宁候,若是行不随言,何谈治军部下。” 凌君汐轻笑:“袁若全知道瞒不住了,就是等我松口才说,这样看来,他也算顾着安逢的。” 安诗宁问:“你后悔将安逢留下了吗?” 凌君汐敛了笑,半晌才道:“我不知……”她眼睫微颤,面色难得显现出疑惑和难过。 安诗宁看着凌君汐侧脸,更像是几分脆弱,她抚上凌君汐下颌一处,又辗转移到她柔软的胸脯。 凌君汐的胸口受过致命的箭伤,那也是被亲信背叛的证明。 正是因为这战场上的回头一箭,凌君汐百胜的名号有了一败,她于将士掩护中逃命,再是民间所言的战神将星,也只是凡身肉体,她狼狈地躲于一处山崖,力竭,奄奄一息,最后被一猎户所救。 第13节 将士节节败退,防线岌岌可危,凌君汐下落不明的消息被人刻意地传到都京。主将不知缘由地没了踪迹,京中动荡,举国惶恐不安,也有不少人落井下石。 几月后,凌君汐忽然回到军中。主将重现,军心大振。凌君汐心有诡道,手握神兵,带着剩下残部打了逆天一仗,有了鬼面修罗的称号。 当时的廷王萧阙卖舆图,扣军饷,买通军中副将刺杀凌君汐,致使主将凌君汐重伤,延误军情等等滔天大罪,已是铁证如山。 可帝王萧行念及手足之情,迟迟不下令处决,只下旨幽禁。 直到凌君汐归京当夜,她带着岁宁军,纵马闯入王府,一记长枪结果了萧阙。 然后便是数不尽的口沫横飞,说她拥兵自重,蔑视君威,一个女人,如此心狠手辣。 再然后……便是凌君汐呈报天子,说自己已有身孕,不便领兵,主动交出军权,让给了朝中另外几个武将,于是又有人说她未婚有子,不知检点…… 凌君汐握住安诗宁冰凉的手,道:“我不悔,却也伤心,不止为你,也为我,”她又问安诗宁:“你呢?” 安诗宁默然少焉,才道:“君汐,小逢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品性如何,你我都清楚,我觉得他不会做出下药这卑鄙事。” 凌君汐道:“我也不想信,可袁若全不至于撒谎,他知道我可以向卢行义求证。” 安诗宁垂首,黑暗中,她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药是真的,但事情或许不是小逢做的。” 凌君汐忆起多年前的旧事,心骤然一痛,她神情微变:“陈一示?” 安诗宁点了点头:“陈一示此次来都城,我说不准缘由,但定是与你我,还有小逢有关,是来报复,”安诗宁顿了顿,“或是来确认。” 凌君汐默不作声。 安诗宁忧心忡忡:“去年我就见小逢不对,我们都以为他是为情消沉,可如今想来,他哪能是那般沉默……许是陈一示之前就找上了他,枉我们远走温阳来引陈一示入局,他竟视而不见,直接来了上京……” 凌君汐道:“他或许知道了。” 安诗宁垂眸:“这些都只是我妄言猜测,可陈一示死得太蹊跷,也太巧合,”安诗宁蹙眉,眼中渐渐浮现出思虑的忧愁,“他从不碰酒,何谈酗酒冻死一说?” 凌君汐道:“我去查一查。” 安诗宁嗯了一声,她闭眼歪头,与凌君汐头靠在一处,道:“既然凌初要瞒着,小逢也已忘了,那我们便也装作不知,免得再生波折……” 凌君汐问:“万一真的是小逢呢?” 安诗宁睁开眼,笑容苦涩:“若真是他下药强求……你我能拿他如何?他如今忘了事,又已落水受苦,算是偿还吧……” 安诗宁叹道:“还有小初,我们也琢磨不透他心思,那夜两人定是闹得不愉快,他冒险替小逢瞒着你我,心中缘由到底是悔还是情,又各占得几分呢……” 屋外的风刮得越来越狠,渐渐呼啸得更猛烈。 凌初听着窗外风声,手里仍是握着那颗宝石,他穿着白色单衣,又在外披了件大氅,显然是躺在床上久无睡意,才下床立在窗前出神。 他在回忆元宵那日。 元宵本是佳节,但凌君汐和安诗宁居在温阳,江连凌年守在边疆,仅剩的江晟与他们不太合不来,但三人好歹算是一起长大的,于是还是一道用了顿膳。 江晟本来还在叽叽喳喳说话,谈着近日趣事,可一见安逢心不在焉,二见凌初敷衍答白,顿觉无趣,撇嘴不说了。 于是一顿元宵宴吃得沉默无言。 膳用完,江晟本要归府,但天忽然下起了微粒小雪,而后越来越大。江晟自从救安逢那回受了伤后,他的腿一到太冷的天就疼,也并非疼得走不动道,就是不舒服,他也不喜忍着疼走路,江晟只得暗暗怨了句,留在了将军府中。 反正他也常常没事就留在这儿玩。 三人坐在屋内,吃些糕点,玩着棋,半吊子的江晟和不精此道的安逢对局,平常都是臭棋,两人你赢我,我赢你,可如今却是江晟一直胜。 胜得多了,江晟就觉得没意思了。 一旁看军书案卷的凌初早就察觉到异样,但他近些日子对安逢纠缠所烦扰,不太想与安逢交谈,于是并未开口。 可后来见棋越下越糟糕,凌初还是忍不住问了:“你怎了?” 安逢执着黑棋,垂眸道:“许是昨日去武馆,拉伤了,有些不舒服。” 凌初沉默不语,而江晟根本不认为安逢能在外面的武馆真学到什么,一直对安逢在外学武颇有微词,他心里不大爽快,落下一子,哼道:“用的什么借口,你伤着了又不关下棋的事,分明是我棋艺更进一步了,谁叫你在外面武馆找罪受。” 这一局也没下多久,江晟又赢了,他逗着安逢说:“我赢了这么多回,总要让我讨个彩头吧。” 安逢笑:“什么彩头?” 江晟想了想,指着安逢腰间的玉英刀道:“你的宝贝玉英刀借我看看?” 安逢一听便就变了脸,他摇头:“不行。” 江晟知道玉英刀对安逢有多重要,于是只是玩笑而已,可安逢回绝得太快了,倒叫他心里涌上一股劲来,莫名其妙地就有了股火,他冷冷道:“看看都不行了?” 安逢下意识握紧了玉英刀:“除了这个,其他你说。” 江晟一见他这般防范举止,更气了:“不看便不看,还防着我!” 说罢,江晟起身,迅速穿好外衣,冒雪离开了。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安逢神色郁郁地看着门口,凌初道:“这两年你够惯着他了。” “他毕竟救过我,”安逢望着窗外的风雪,声音渐弱,“他父亲当年也以命相护,引开追杀,救了我娘亲……” 第二十一章 勃然大怒 凌初顺着安逢的目光,看向江晟大雪中一瘸一拐的身影。 江晟的父亲江一存是军中大都护,当年为保凌君汐,穿走将衣盔甲,独身引开叛军,最后死在军中叛徒的刀剑下,被人砍得不成样子,连尸骨都捡不全。 江晟的母亲听闻噩耗,悲痛之下生下了江晟,残喘了一阵子后就撒手人寰,只剩还是个孩子的江连带着弟弟。 凌君汐回府时,府中一片萧败,瘦弱的江连熟练地抱着婴孩,他怀中的婴儿啼啼大哭。 凌君汐对江家两兄弟是偏袒的,这谁都看得出来,在凌年凌初拔尖之前,他们都以为凌君汐会收江连或是江晟为义子。 江连温和,江晟莽撞,除了安逢……这府中就只有江晟能对安逢这么讲话。 凌初敛眸,放下案卷,他一直觉得是安逢想不清事,将恩情与情意混淆,故而疏远。 义母和安姑母说得对,她们希望安逢良善,却未曾想将安逢教的太过纯良,要不然也不会被陈一示使了手段拐走,受如此祸端,也不会久久记挂那救下他的七人,包括自己,现如今连母亲受的恩也记着…… 七人之中,除开凌初与江晟还有袁若全,便有四人,其中两人已得丰厚赏赐归乡,生活自在,另两人后来生了贪意,惹上赌债,挟恩图报,偷偷向安逢变着法地索要钱财,安逢心软,竟也断断续续给了半年多。 兰漫查出来后,凌君汐惩治了那两人,自那以后,那两人便再也未出现在安逢眼前,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安逢知晓后还很是不安,悄悄打听过,但无人敢说。 江晟是对凌初都没个好脸色的,他敬仰凌君汐,对安逢算是有礼数,不过后来救了安逢,他有了倚仗,对安逢说话是有些过分,偶尔没大没小,但安逢一直觉得不是大事,对江晟越来越容忍。 至于袁若全…… 凌初还在心里想着袁若全是否对安逢有不敬之心,便听安逢道:“兄长那时不也救了我?我见到兄长时,你身上的血比我的还多,我没认出来你,心中还在惊惧……后来认出来了,心里竟还是不相信,我明明也高了,你怎又一下高了这么多?” 凌初明知安逢是在玩笑,那样的情景下,安逢能会有什么比高的心思……凌初本来要笑,但嘴角刚扬起,他想起那时安逢浑身是血,满脸是泪的模样,又笑不出来。 安逢和凌初两人同处一室,话语不断,安逢今日没有以前故作的暧昧姿态,反而不断回忆从前,这交谈让凌初放松不少,和安逢说了好些的话。 直到雪越下越缓,风雪停了,他们两人才分别。 皑皑雪地,一轮明月挂上树梢,明明冬日寒峭,夜色竟有些明月清风的通透。 安逢穿着带帽的白狐大氅,提着灯和一瓶酒,忽地来了凌初的院子,他的到来将袁若全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又要钻进凌初被窝里头。 可安逢光明正大地说明来意,进了院子。凌初看安逢面色愧疚尴尬,双颊微红地低头述说自己过往种种荒唐,心中恍惚。 那缠着自己的安逢,不像他所认识的,这个埋头认错的才像。 凌初想起安逢受伤后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模样,心中微动。 也罢,安逢只是对自己太过依赖,一时想岔了。恩情,亲情,种种过往和相处交杂在一起臆想的情愫太飘忽不定,安逢想通了就好…… 不过自己会不会原谅得太轻易了?要不要再责怪几句?算了吧,都认错了…… 凌初看着窗外的月,心中一动,他开口让安逢进屋来说,屋外太冷。 屋内炭火烧得如春温暖,凌初接过安逢亲手斟的酒,与安逢碰盏,一同仰头喝尽。 两人坐着说了些话,安逢便起身,告退离开:“兄长,我先回了,你早些歇息,我……” 后面的话凌初没有听清,他的五感忽然变得迟钝,眼前渐渐一片雾蒙,他惊觉自己胯下的变化,正迅速充血,将衣袍都顶出一个微凸的形状。 欲望来得猛烈又不适,他紧皱眉头,只觉浑身滚烫,底下肿胀得发疼,他喘息着,恍恍惚惚见安逢脸颊涨红,眼神飘忽不定,嘴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义兄……义兄……你、你怎……” “兄长,我好像、有些……” 凌初盯着安逢被酒液沾染的红润嘴唇,上唇中间有一颗翘起来的饱满唇珠,这不是他第一次发觉的,他以往也注意过……安逢嘴唇生得的确诱人。 他双眼通红,心尖发热发烫,就像燃着一团滚烫的火,他想咬上去…… 酒瓶掉落,浓醇的酒液从碎裂的瓷片迸出。 清脆的声响让凌初猛地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将安逢按在桌上,压在身下。两人气息相闻,身躯火热战栗,勃发的下身紧紧相贴,磨蹭顶弄着彼此,他们嘴唇湿润红艳,双唇之间还有相连的银丝。 他呼吸粗重灼热,急促难耐地喷洒在安逢的脸上,手青筋绽露,狠狠地扣着安逢的肩。 安逢面红耳赤,方才被凌初吻得喘息不及,嘴里吐出一截舌头,唇珠显得更红更满了,他两腿分开,夹着凌初的腰,眼含水波荡漾般的情欲,被声响震碎成了迷茫的诱惑。 到底是谁先主动的?凌初不知道,也记不得了。 若不是火热情欲之中扫翻了酒瓶,他都快要将安逢抱上了床榻…… 他得了片刻清醒,愤怒就冲昏了他的头脑,也因为极为猛烈的药性,人都站不稳,眼前的人也看不清。虽然后来药性没了,记忆却还有些模糊,事后自己更是耻于回忆,总刻意不想。 现下冷静回想,他是不是推开了安逢两回? 第一回酒瓶打碎后,他清醒了,后退数步,喝退门外的袁若全,安逢坐起身,跌跌撞撞地要来拉他,他却恼怒地推开了安逢,安逢好似……是倒在了地上?然后踉跄起身,一直在说什么…… 凌初皱眉苦想,拼命搜刮脑海中残存模糊的记忆。 “不是……做……不是我……” 安逢不停地摇头,好似是在一直说着不是他做的…… 但自己怎么说的? 凌初看着手中的宝石,脸色难看,想起自己怒吼出来的话语:“不是你还会是谁?你就这么想被人肏?” 这话太难听,就算凌初被药迷得神智模糊,也话出口便就生出后悔之意,可他心中怒火重重,并不出口补救。 安逢那时没说话,只压抑地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喘息变得痛苦,却又因为药,不得不发出声音,听起来像是呻吟。他忽然猛地扑上来,狠狠咬上凌初嘴唇,死死地咬,将凌初的嘴唇咬伤了一个大口子。 咬得十分狠。 第14节 凌初嘴唇血丝绵延至下颌,他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尝到了腥甜,脑袋也因剧痛更清明了几分。他反应过来后,推开安逢,心中又怒又惊,想叫安逢滚,但又不忍心说出口,只好憋着心中和胯下的火,神情暴怒,姿势怪异地推开门,连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后来的一切,都是谁也没料到的,也是凌初后悔万分的,谁都想不到安逢硬是自己要回院子,又是在路上就掉进了湖里头。 是不是……真的不是安逢下的药。可那又是谁动的手? 若不是安逢,那他对安逢说出来的那句话,实在太残忍,也太伤人。要知道当年安逢被陈一示劫走,是险些受辱…… 夜色浓黑,凌初抬起手,指腹抚过唇上血痂,半阖着眼眸叹了口气,那时这么生气,无非就是觉得安逢听不得劝,作践自己,又强人所难,更是用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酒中的药连自己都敌不过,更何况是安逢,早知后来安逢会出事,还不如当时就—— 凌初想到这里,手上不禁用了力,嘴唇的伤口又裂开了,渗出点血丝。 门外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来人轻轻叩门,道:“公子?” 凌初舔走唇上血丝:“何事?” 门外人答道:“小公子头疼,一直在呕血!将军同安夫人已——”护卫话还没说完,凌初便已披上外衣 推开门,疾步往外走去,他眉头微皱:“卢大夫呢?” 凌初已运起了轻功,实在太快,护卫一边艰难地跟上凌初,一边答道:“已在看,血是险些止住了,但……”还是在吐…… 护卫仍旧还是话都未说完,就被凌初甩在后头,他喘着气,看着夜色中迅速远去的身影,打消了跟上的念头。 究竟是谁说,江晟的轻功是府上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中春药):(勃然大怒) 凌初(亲安逢):(大勃然怒) 凌初(推安逢):(怒然大勃) 第二十二章 头疼缘由 安逢与凌初分别后,回了屋,头却昏昏沉沉的,他用过晚膳后,想看话本分分心,却记起话本早已不见踪影。 他迷迷糊糊在隔间书房寻到一本喜欢的书,勉强看了起来,但这《望山游》他已读了许多遍,有些段落还能默出来,即使再喜爱,在这头昏脑胀的情况下,他也难以聚神。 可一双眼转来转去,看着看着,安逢头疼竟缓了下来,而后趴在桌上眯了一觉,便好了许多,到了夜里,已是不疼了。安逢宝贝地将书放好,安心躺下,心想应就是冷风吹多了,睡一觉就好了。 正是深夜安眠之时,万籁俱寂,安逢院外值守的几个护卫肃立着,到了时刻正要换人,便忽然听见房内传来“咚”地一声闷响。 这声音大得不寻常,像是刻意发出,护卫们均面色大惊,唤了一声后便冲进院内,破开房门,只见安逢已是滚落床榻,人面白如纸,汗透白衫,呕血不断。 护卫吩咐后面的人:“快去叫人!” 快去叫人…… 快去叫人…… 安逢在迷迷糊糊听到这四个字,昏昏沉沉中,脑中浮现一处夜色。 寒凉灌进他口鼻,他在水中费力挣扎,却手脚僵冷,使不上力,臂膀仿佛千斤重,寒意和疼痛渐渐侵袭,他渐渐沉了下去。 头好疼,身体也好冷……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快去叫人!” 他听见喊叫,勉力扑腾了几下,冰冷的水花拍打在他脸上,他眼前朦胧模糊,恍惚间看见有人纵身跳进湖水,向他游来。 来人替他脱去衣服,抖着手托起他下巴,让他口鼻露出水面,却拉着他游了几下就在水中动弹不了。 “江晟拉不上来……再叫些人,去拿竹竿来!”岸上的人说着,脱去衣裳跳下湖。 在冰冷的颠簸水波之中,他被放到岸上,有人按压着他胸口,他呛出湖水,又有人拿来棉被……最后带他到了暖和的地方。 好多人,乱哄哄的,吵得他头好疼好疼。 兰漫冷清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袁若全,公子呢?” 安逢听见袁若全迟疑道:“公子……被些事绊住了……” “总不会在睡觉吧!安逢才从他院里出来的!”江晟声音颤抖,又愤怒,像是对凌初,又像是对安逢,“……我都叫他别去湖边了,怎忽然掉进去了……” 对…… 他才从义兄院里出来,回院路上碰见了江晟。 江晟好似是说他来道歉?只是他没有理会……江晟最后又是气冲冲地走了。 江晟是来道什么歉?自己为何不说话?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头好疼,身体也好热,他心里很愤怒,也很害怕,又隐约地……愧疚,但更多的是伤心,心头仿佛有团火在烧,烧得他心口疼。他哭得满脸是泪,一直发着抖,自己通红的一双手紧紧抓着大氅,低着头一步步走得极慢。 周遭寂静,耳边却一直有人喘着粗气,再仔细一听,竟是自己发出来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是怪异的血腥味…… 好疼……脸好烫好热,他想碰些冰凉的东西,缓缓心头的燥,他无视江晟的叫喊,神智不清地走到散着寒露的湖边,蹲下身,洗去脸上血泪,昏沉晕眩地一头栽进了水里…… 安逢颤了几下,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他熟悉的床帘,和江晟极近的侧脸。 “啊啊啊——”安逢大叫,一巴掌拍开江晟,“你做什么!” “唔!”江晟脸红了一片,也被安逢激烈的反应吓到,他捂着脸,气愤道:“你一直叫着我名字,我听听你在说什么!” 安逢坐起身,才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而床前黑压压站了一群人,看他醒了,都脸色一喜,松了口气。 安诗宁红着眼眶肿着眼,显然是哭了半夜,凌君汐也愁容满面。 “我……”安逢见双亲为他如此担忧,心中愧疚,他按了按脑袋,“我只是好像想起我落湖那天的事了……”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安逢不确定地对江晟道:“你是不是来找过我?说……是来道歉?道什么歉?” 江晟别过头,惴惴地看了眼凌君汐,嘟囔着说:“就是……那天我想看你的玉英刀,你不肯给我看,我就负气走了,我后来觉得这是我无礼在先,确实是我该道歉……” 江晟气消后,细细想着,觉得自己逾越,玉英刀乃是将军赠亲儿之礼,怎能随意作赌棋的彩头,此举此言都对将军无敬重之心。 江晟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于是他纠结了一会儿,便就去找安逢道个歉,他拿了瓶上好的伤药,打算给安逢用,走到地方却发现人不在院里,他一猜就知道安逢去了凌初那儿。 他嘁了一声,还是往凌初院子方向走去,巧的是就在路上碰见了安逢,他自己低头说了一大堆,安逢却从头到尾都没出声,江晟觉得奇怪,抬头张望,却是看见安逢都走到他后头去,往着湖边走远了,理都没理他。 他那时愣了一下:“这么黑,你去湖边做什么!” 安逢不理会,连头也没回,扣着帽子越走越远。江晟见安逢冷落无视自己,以为安逢仍在气头上,但他也再拉不下脸低声下气,于是他心道不管了不管了,转身就走了。 江晟低头道:“也是我耍脾气了……”江晟回想那夜,心中涌上些迟来的愧疚,这些日子他一直仗着救了安逢而觉自己无错,如今想想,要是他舍了面子多叫几声,或是他知道安逢喝了酒,送回院里去,安逢也不必受这样的苦。 江晟看着安逢苍白的脸色,语气更是弱了:“现在想来,当时我应拉住你不让你走,你也就不会落水了……” 凌初听了,看了江晟一眼。 安逢一脸茫然,听见江晟讲玉英刀时便就慌了神,他下意识悄悄瞥一眼凌初,那个唯一“戳穿”他谎言的人,却看见凌初正看着江晟,面色不算好看。 安逢以为凌初责怪江晟,便转开话对江晟道:“你又不知后来发生的事,何错之有……那你后来怎又回来了?” 江晟道:“我后来又气不过,回程找你,就见你在湖里扑腾,幸好我看见了……话说你怎掉进湖里的?” “我好像就是觉着热,想掬捧水洗把脸,结果就掉进去了……”安逢说着都觉得自己好蠢,他尴尬地笑了笑,又注意到一屋子人诡异的沉默,慢慢敛了笑。 江晟大大咧咧地责备安逢:“你是和凌初喝了多少酒!脑袋都不清醒了,那天这么冷,哪儿来的热?”江晟说着,偷偷瞪了凌初一眼。 安逢听了也觉得自己太贪杯,心想自己莫不是有些酗酒的毛病?怎喝了这么多? 卢行义为他把了把脉,眉心皱成一团:“我应是低估了你的头疼,不知还会呕血……要是近期调养不好,以后是当真会时时头疼,是难消的顽疾,现下养好了,以后也少吃些苦头,近日还是冷得很,头吹多了冷风就疼,接下来一个月,小公子都最好莫出门,窗掩着透透风,在屋内走走便好。” 兰漫面色自责,低头请罪:“昨日小公子在湖边站得久了些,是我疏忽之过。” 是他自己要站在湖边,也是自己四处跑来跑去,怎怪得了兰漫姐,安逢眼带恳求,对着凌君汐摇头。 凌初看着安逢,声音略微嘶哑,“不怪兰漫姑娘,是我同安逢在湖边说了太久的话。” 这倒是真的,安逢心里这样想,又抬眼悄悄用余光瞥着凌初,他只察觉到目光,却分不清是不是在看自己。 安逢心里紧张,那夜吵得是有多激烈? 就算如今自己忘了大半,想起湖边独走的画面却也依旧心疼得难受,义兄到底说了什么样的话,自己会这样伤心,醉酒独归…… 凌君汐见安逢不说话,还以为是他担心了,说:“你要是好好将养着,我谁都不会罚。” 安逢想了想昨夜脑疼呕血的痛苦,迟钝地应下:“我定会好好喝药,好好听卢叔的话,会记起来事情的!”他说着看向卢行义。 卢行义不对自己医术说假话,他也不知安逢究竟能不能恢复记忆,但他看着安逢期待的脸色,还是似是而非说道:“好好养着,说不定会慢慢记起来。” 安逢一脸喜色,安诗宁拍一拍他脚边被褥,笑道:“先把你的头疼治好了再说吧,那些事,想不起来也无大碍。” 凌君汐在一旁道:“这段日子叫袁若全照顾着你吧。” 凌初闻言愣了愣,但很快,几乎未让人察觉,他刚要张嘴说话,就听到安逢欣喜道:“那叫袁大哥现在进来吧!不用在湖边跪着了,哦不,先叫他去歇息,午后再来。” 凌初抿唇,看安逢满面喜色,凌君汐也已同意,也就不再多言。 话说完,众人都不再打扰安逢,便起身离开,出了院门,江晟生怕凌君汐责罚他玉英刀的事,借口说有事便跑了。 凌初今日告了假,守卫营没什么大事,他不急去,现下有了空,他却也不去,反而径直回了院子。 自从元宵那夜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间屋子,都是睡在另一间小卧间,他推开门进屋,那夜回忆仿佛更清晰了一些,他恍神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察看屋中摆设。 大概在这木桌前,他忍着情热推开了安逢…… 方才卢行义说到安逢的头疼不应这么严重,凌初心下一惊,再想到那夜他推了安逢,好似力道颇重,而安逢身后便是那坚硬的木桌,再是他那夜闻到的血腥,太浓了,仅仅咬破唇,怎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这红木漆桌颜色就与血相近,会不会…… 凌初一寸寸地仔细看着,摸着,忽然,他指腹触到一处异样,他目光紧随着看去,果然见桌沿一处干涸的血迹,凌初喉结猛地滚动一下,眼中霎时黯淡,面色变得极哀。 他身躯僵硬,久久站立着,盯着那一小块血迹,直到眼中渐渐干涩,才阖眸一叹。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其实我更想让义兄照顾我!可是……他不喜欢断袖,也一定讨厌我,我不能以权压人,强人所难!不然义兄会更讨厌我的!还是算了吧…… 安逢(叹气):唉…… 安逢(愁容满面):( w )何时才能跟义兄关系更好些呢? 第15节 第二十三章 所谓自愿 安逢本来是耐得住寂寞日子的人,但任谁只待在房里,也会心情郁闷,他想看话本,但他房里当真是一本也没有,只有暗柜里的避火图。 叫袁大哥帮他买? 不行不行,太难开口了。 叫兰漫姐呢? 可也不好拿这些事打扰吧。 安逢纠结着在书架上翻翻找找,竟在书架发现了一本新的书卷,安逢看了看里面夹着的信笺,是凌君汐写的:“贺吾儿安逢生辰之喜。” 安诗宁紧接着写了下一行:“墨文居士札记手稿,世间仅此一份,贺吾儿生辰,世间唯一。” 安逢与安诗宁亲如母子,安诗宁这一句“吾儿”让安逢心中感动,又被那句“世间唯一”戳中了心尖。 姑母……是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的…… 安逢心里几番波动,他擦去眼角湿意,平复心绪,又踮脚找了找,果然在书卷一旁找到一本小札记,自己显然十分爱护,用极好的纸包了一层又一层,都让他差些没寻到。 安逢拿到书,好好坐下,激动又小心地翻开了一页,方才冷静下来的心绪一下便又涌了上来,险些激悦得当场落泪。 他最喜欢的书——《望山游》,便是墨文居士最负盛名的游记,不同的是这是墨文居士与好友相伴而游所作,一人书写,一人作画。 据传《望山游》有两种,一种少画多字,一种多画少字,后者最被广为流传,毕竟画意难复,也有人说,是画得太好,太逼真,画师太难临摹,画成还不到原作十分之一,极受挫败,故而少画。 毕竟屈君遥有画中圣手之名,画作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可惜多数都被圣成帝存在宫里,故而流传甚少,少有人见过真迹,。 安逢手中这一本札记自然不是《望山游》的手稿,真的《望山游》被先帝圣成帝妥善放在宫中,每隔五年,礼部都会遵守先帝圣喻,拿出一次,比对摹本,以求印刷进益无错。 安逢手中的,不过是墨文居士普通的一本札记,看书时随手写下的感想批注,但墨文居士以才华闻名天下,笔下一手好字也冠绝一时。 安诗宁送的,是札记真稿,已是价值千金,极为难得。 安逢小心翻着,一边看一边赞叹。 字迹俊秀,笔锋凛然,就算是信手一写,也能看出其中力道,读到激动处,无奈处,情真处,笔下急了些,落脚收紧,字迹出逸,但也极好极规整,果真是风格多变…… 短短几行,便有一首小诗,后跟着一句感悟,安逢平日里书读得算多,一看便知墨文居士读得什么书,不禁也是潸然泪下。 笔酣墨饱,字有风骨,书法自成一派,写出这样的字,又拥有这般惊世才华,为人端方持正,做官耿介清廉,那该是怎样一个妙人啊…… 安逢正是心中感慨之时,忽又看见底下又写了另一行字,显然不是墨文居士的字迹,因为不太好看…… 这是谁写的!暴殄天物! 安逢瞪大眼,倒吸一口气,心里又惊又气,不敢置信有人竟然舍得在这札记上留下这样的丑字。 连画中圣手屈尧都没舍得在上面作画!那人怎有胆子……写下这样的丑字! 安逢想把这字用墨抹了,他拿起笔,但又下不了手,他连将书页卷起都做不到,更何况污书…… 安逢忍了忍,无奈只得放好札记,他拿出《望山游》,熟练地翻到某处,看着看着便是痴痴一笑,却忽然想到什么,又苦着脸趴在桌上。 墨文居士一生从未婚配,与好友屈君遥走得极近,又与先帝有些牵扯,文人墨客,难免会被传些风花雪月,上京中写墨文居士的话本虽不在少数,有男有女,但断袖之情上不得什么台面,于是写墨文居士和屈君遥的话本少之又少,写跟先帝的,那便更罕见了…… 情思隐晦,官场错综复杂,谁知其中是真是假?更何况屈尧还成过婚…… 安逢对自己又恨又气。 他的话本,他珍藏的话本啊,不会真是被自己扔了吧! 安逢无聊便会多想,他无事做,整日都是呆呆的模样,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瞧着人都快要废了。 所幸过了几日,卢行义见安逢好得差不多了,觉得他一天到晚坐着看书傻坐太憋屈,便让他在院子里头走一走,但即使如此,安逢也要裹得严严实实,且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院子大,安逢担心自己许久不练弓箭会生疏,既然他这三年来练习不辍,那他就算忘了,也不应费掉这些苦学,他想在院子里拉拉弓。 可卢行义看他在院子里拉弓箭,反而气极了,安逢啊了一声道:“不是锻炼着,身体也会好些嘛。” 卢行义眉心都揪成一团,道:“你如今气虚头昏,拉这弓箭出了汗,又吹风,反而还加重病情,就待着好好喝药,多走走,等身子养好了,天暖了,那时练才有用……”卢行义说着,又转向袁若全,“都是你!给小公子拿什么弓箭!还是这么重的弓!” 袁若全拿过弓箭,一脸的委屈,他这些时日照顾安逢可谓是尽心尽力,生怕安逢又出事,过得是战战兢兢。 他担心安逢夜里吐血,好几夜都守在门外,睡也没睡好。 再有便是将那夜面见将军之事也要守口如瓶,连对凌初也不能说,一是将军,二是副使,他夹在中间,稍微偏向一点都让他不好受,更别说他还要应付安逢时常的询问。 安逢总要问他这三年来发生的事,他常常做什么,平日里都玩什么,可袁若全是在凌初当上守卫军副使才跟在凌初身边的,故而对安逢少有关注,他后来只知道安逢心悦副使,时时缠着,可这个自然不能说。 再往前推时日,便是安逢被掳走一事,这个更不能说。 全府的人都得了凌初的令,不可向小公子透露当年惊险的细枝末节,最多只说是贼人掳走,受了些苦。 袁若全一问三不知,看上去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榆木脑袋,安逢也倒是信了。 安逢在院子里练拉弓,架势颇足,也有力,就是肩颈一处不大舒服,但他也只以为自己太久没练,有些生疏。 袁若全看着也没多想,直到卢行义走来,气冲冲地说了一通,他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于是跟着安逢跟得更紧了。 弓箭都被卢行义没收,安逢就去看书,没一会儿又开始自己玩棋,厌了又跑到外面逗花弄草,乏了就回屋,一脸神色恹恹地坐着发呆,扭动着右臂,按着肩颈。 喝完药,安逢又将要躺床上歇息,忽然脚步一滞,回头看了看寸步不离的袁若全,笑得有些不自在:“袁大哥,你不必都时时跟着我,去歇一会儿吧。” 袁若全自然也觉得跟来跟去无聊,但他不放心,定是要看顾着,他抱拳道:“卑职不累!” 安逢张了张嘴,他不习惯有人在旁,但今时不同往日,便还是默许了。 他十六岁以前,还与袁若全不熟,仅有的印象还是袁若全弄坏了兰漫的东西,被狠狠骂了一遍,一个大个子那般委屈愧疚的神色,让安逢记忆犹新,于是在他眼里,袁若全还是个憨直的性子。 也不知道以前不起眼的袁大哥为何忽然成了义兄的手下…… 安逢缓缓坐下,他手放在腰带上,迟迟不解,看着袁若全欲言又止。 可我是断袖啊,喜欢男人的!你总得避一避吧! 这话哽在安逢喉咙里,迟迟蹦不出来。 袁若全没有发觉异常,反而更诚心道:“小公子不必如此,未护好你,是属下失职,再说不过是看着小公子你罢了,也不会耽误什么,副使可是照顾你近一年时——”袁若全猛地闭上嘴。 “义兄照顾我近一年?”安逢愣愣放下手,想起众人都缄默不言的往事,“是因为那件事吗?我被救回来后伤得很重?” 袁若全脑袋冒汗,补救道:“……小公子与副使兄弟情深,副使自然担心你。” 安逢闻言,脸色微惑。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也了解自己的性子,虽说着只与义兄做兄弟,可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的。平日里看着义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怦然喜悦,眼神总是追随着,光是城门送别义兄回头那一眼,便就让自己久久挂念,夜里咂摸那浅淡的意味。 大险之后,内心脆弱,若是让义兄照顾他,难免春心更甚,更难以断舍,他若是知道后果,决不会让凌初留下来…… 是自己太害怕了吗? 安逢揣度着那时的心境,缓缓摇头:“我应该不会让义兄照顾我的,他是岁宁军副将,少年将军,他曾说过,要做边疆驰骋的儿郎,保防线安宁,争传史军功,怎会为我停留近两年……”安逢说着,忽然想起如今戍守边疆的是凌年,就连江连也去了西北,留在京中做事的反而是凌初,仿佛调了个一般,与他从前所想截然不同。 安逢话语一滞,看向袁若全:“是我提出让义兄留下来的吗?” 袁若全看着安逢,哑然失语。 安逢脸色试探,又带着惊慌,他又问了一遍:“当年是我让义兄留下来的?” “小公子也不必这么说……”袁若全面色为难,终还是支支吾吾道,“副使也是自愿留下来的。” 安逢喉咙堵了堵:“可是是我让娘亲开口的,对吗?” 让娘亲开口去问,已是变相地强压了,义兄不愿也会愿意。 袁若全也不知安逢为何忽然这么敏锐,他知道自己嘴笨,怕一味否认,反而抖出更多的事情来,于是默认了。 安逢坐在床边,眼中怔然,脸上显出落寞和愧疚。 怪不得如今义兄并不待见他 袁若全看安逢这样,心里也急了,连忙转开话道:“小公子不是玉英刀不见了吗,我听副使这些天都让人去武馆,想必是为您找着呢,今日还亲自去看……” 安逢闻言撇嘴,他唇上的唇珠更翘了。 玉英刀在自己这儿,义兄会是白忙活一趟的,自己扯谎,让人受累…… 袁若全声音渐渐小了:“……今日一去,应就快找着了吧……” 呃……小公子怎么看着心情更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袁若全(紧张):小公子好难哄,副使当年怎么哄的啊…… 小剧场2: 安逢(发现书卷):(开心)(^ν^) 安逢(发现札记):(激动地快要晕死) 安逢(看见屈尧的字)(生气):玷污!这是玷污! 夜里…… 安逢(重温望山游)(泪眼):好配,好配……他们一定是一对…… ps:今天迟到了一会儿…… 第二十四章 肩颈拉伤 离将军府约三条街的明畅武馆内,凌初坐在一把雕花木椅上,他束着金丝莲纹玉冠,身穿劲装,脚踏长靴,腰挂金刀,披着守卫军使的墨色披风。 守卫军搜罗物品,盘问众人,凌初一眼未看,反而盯着一旁的枯树,面沉如水,沉默不言。 即使凌初不说一句话,在场的人也都是武人,见到这般阵势,也已感受到威压,回想起方才惊险的场面,不禁心生惧意。 已经半个月了。 守卫军来这家武馆好几次,对人一遍又一遍地盘问。 都是同一个问——可曾见过一把镶金玉刀? 武馆有配合的人,自然也有脾气暴烈的人不满怨怼,觉得被羞辱成偷盗之辈。 一把刀还要镶金带玉的?哪儿是什么来练武的人啊?别是哪家纨绔子弟来玩儿的吧! 第16节 今日就有人带头闹起了事,都是武人,言语都用得激烈,不一会儿就闹得更大,多数人虽仍存理智,但还是架不住越劝越上火。 守卫军不可随意亮刀动武,只冷脸应对,眼看争论渐渐变成了推搡,守卫军眼神警惕,手已摸上腰间刀…… 忽听一声刀出鞘的清亮响声,几乎同时,一把锃亮锋利的环首刀飞速穿过人群,稳稳插进一旁的粗壮树干,几乎将树劈成了两半。 刀刃闪着寒光,刀柄嗡嗡震响,震得众人哑了声音,一片鸦雀无声。 守卫军反应过来,慌忙朝向出刀的方向垂首行礼。 要伤一人,那是有准头,可人群中未伤一人,就是准到可怕了。 力道千钧,百步飞刀,是何人,会有这等武功…… 众人从心惊肉跳中回过神来,他们怔怔看向来人,意外地发现出刀人比想象中的年轻许多…… 凌初面色难辨喜怒,眼眸平静无波,冷声道:“我朝律法,私自斗殴者,罚银二十,杖一百,成伤者,黥为城旦,死人者,处极刑。”凌初看向守卫军,“除偷盗抓捕,敌方动手以外,守卫军事先若未吹哨警示,同刑。” 晏朝律法严苛,那些闹事的人都一头冷汗,方才气性上头,现被吓得冷静下来,后背已是湿透。 幸好,幸好没动手!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是想要以后参考选擢列进守卫军的!要是有了一笔黑,还怎么能吃官家饭? 武馆掌柜是头一回见到凌初,心想应是久无结果,直接亲自来此,他见凌初好似心情不佳,下意识地低声下气:“军使大人,这几日小人绝对是上上下下翻得仔仔细细,是当真没见那把玉刀……” 最近时日守卫军是隔一日便来一次,虽说不算折腾,但也对名声不好,他要守住这武馆啊…… 武馆主事拍起了马屁:“天下谁不知道元靖将军的名声!小人心中自然也十分敬佩。武馆大堂挂的图,也大多绘的是将军的马上英姿!今日一见军使大人,便可想象元靖将军的威风。贵府公子虽然隐了身份,但周身气度不凡,腰间佩刀更是华丽,我得知是将军府上的公子之后,都是为公子派最好的人教,做的是良弓好箭,用的是上等的马,厢房好菜好药也是时时备着,温水热着,以备时时梳洗,每一步都安排仔细,绝无疏漏……” 凌初微微蹙眉,一旁人见了,打断话道:“军使不爱听这些。” 武馆掌柜扯着嘴角笑:“小人是说,我知安公子身份,这儿其他的人虽不知,但也多多少少都清楚来人份量,绝不会打小公子主意!那把玉英刀我见过……”他说着顿了顿,“绝对的好物件,价值千金,是就算拿了也不好出手的顶尖货,我们练武的,自己有看家本事,往来教的有些是达官贵人,眼睛都精着呢,绝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凌初道:“他可曾取下过刀?” “安公子平日里来很是低调,只带着贴身护卫,来了便就练武,”武馆掌柜慌忙道,“我是从未见过安公子取下刀的。” “上一回来,是什么时候?” “记录在册是元宵前一日。” “元宵那夜可来了?” “没来没来,那夜大雪,又是佳节,武馆人少着呢。” “平常教他的那些人呢?” 武馆掌柜立马便就将人带了出来,四人之中,男女皆有,身姿挺拔,眼神极亮,的确是练武的人,还有些年头了。 “平日教什么?” “都是些防身的招数,不过这几位武师各有精研本事,”武馆掌柜一一指过,“箭术,马术,轻功,骑射。” 凌初看了看,轻功……安逢竟还学轻功,这该多累。 武馆掌柜的人道:“还有一人,不过元宵后就没来了,是个男人,叫石成,他没签契,是武馆散师,行踪不定,半个多月才来一回教安公子剑术……”武馆老板脸色变得心虚起来,“会不会是那人……” “射箭还是刀剑?” “刀剑。” 凌初问那几个常年跟着安逢的护卫:“可曾见过?” 护卫们答道:“见过,中等年纪,其貌不扬。” “与安逢走得近吗?” “不算近,就只教小公子,私下并无往来。” “那个叫石成的人,是何时来的?”凌初这话问得是武馆掌柜。 掌柜又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去年三月来的。” 时候也差不多,三月初的生辰一过,安逢表露心思遭拒,好似之后不久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应该是那时候? 凌初心里叹气,他那时忙碌,心里头又别扭,与安逢渐渐疏远,实在不知道安逢到底在做些什么,又是具体何时有的异样。 他只知安逢忽然削减了护卫人数,不仅如此,安逢也不用让人时时都跟着,想出府便就出府,凌初问过,得到的回答便是不再惧怕,已能独自出行。 安逢说:“我要自由,无须太多护卫,也不必紧跟。” 自由……难道还是这将军府拘束他了吗? 凌初对安逢的话不满,又觉安逢近日忽叛逆得很,可他与安逢因事闹过架,不好说什么,于是沉着脸一言不发,将护卫撤了许多,可私底下,凌初还是安排着人跟上,以免出了意外。 安逢知道,也默许了。 凌初问过护卫,安逢买书,进了书铺马上就出来,一个人去戏园子听戏,游湖喝酒,去武馆练武,茶庄喝茶,就连偶尔在外宴食,也是孤零零一人在雅阁上间用膳。 不会随意交友,不会与人攀谈。 上京勋贵子弟众多,虽然地方大,但玩乐的地方总那么几个。 这武馆,是安逢为数不多的能跟许多人长久接触的地方,也待得最久,更因为特殊,护卫不能在近处。 那个石成,或许就是陈一示。 凌初让画师上来依据话语来绘人模样,画师画到中途,只依稀有了眉眼,凌初状似随意一瞥,叫人停了笔:“算了,元宵那日我还见安逢佩着刀,既然没来过你们武馆,那便是落在其他地方了,画了也无用。” 武馆里的人听了,是又喜又恨,喜的是以后终于不用再被守卫军烦了,恨的是这凌初怎么不早来?又不早说?折腾了这么久! 凌初看了一圈,那些人对凌初又惧又敬,又立马将怒气收得干干净净。 凌初道:“你们就让一个散师来教安逢?” 武馆掌柜冤枉道:“军使明鉴,我们也不想的!石成替了一回其他武师,安公子便是指名以后也要有他来教的了!我们还觉得不稳妥,叫过石成签契,但这人傲得很,次次都躲过去了,我们想着他有安公子作倚仗,也不敢多说……” 凌初知道这事怪不得武馆,但亲耳听到安逢是主动让人留下的,心里头还是复杂。 安逢究竟是不知道石成是陈一示,还是陈一示手中真的有安逢的把柄?安逢连一句话都不敢透露。 或者一切只是凑巧,安逢根本不知道陈一示的身份,他便杀了人? 可好端端地,安逢又怎会杀人? 安逢又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凌初也不想随意拿出陈一示人皮面具的画像让人辨认,毕竟陈一示的死许是跟安逢有关,甚至有可能是安逢亲手杀的。 即使大理寺不管陈一示死因,但为防有人忽然要查,许会很容易便就查到安逢身上。 凌初大张旗鼓地在武馆附近还有将军府里寻,就是要所有人知道安逢的玉英刀丢了,或是被人偷了,以后若是真查出些什么,安逢也会少一些嫌疑。 如果能找着玉英刀最好,万一玉英刀还掉了其他东西,他也能处理掉安逢可能会留下的痕迹,可陈一示死的小巷子他已经去过了,没什么可疑的。 元宵那日他看见安逢佩着刀,可夜里来寻他时却没佩刀,那么玉英刀到底在哪儿? 其实就算被人查出来安逢杀了陈一示也无大碍,罪王余孽,通缉重犯,安逢杀了,甚至算是有功,他也可以一口咬定是意外,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人已失忆,好不容易忘了苦痛,从前的安逢宁愿让自己身处危险当中,也不愿对他们说一句,足以见此事有多让人难以开口。 算了,陈一示死了便死了,当下要紧的,是要瞒下去。 他答应过,要护安逢周全。 凌初面色未变,仿佛根本不关心那个叫石成的人是谁,他手指轻敲金刀,不再问关于石成的事,而是又绕回了武馆:“安逢说那日来你们这儿拉伤了胳膊。” 武馆掌柜心想,拉伤很正常啊!你难道不也是伤痛无数的吗! “我们都是时时备着药的,”武馆掌柜看了眼凌初脸色,“而且安公子右臂一直带着伤……” 凌初抬眼:“一直带伤?从未好过?” 武馆掌柜连忙道“安公子右臂和肩颈还有胸前,都有拉伤,小人也劝过歇几回,但安公子几乎日日都来,又练得多,练得重,还要学其他的,便也愈加严重,即使有药,可人不停来练,总是会有影响的……” 凌初嘴唇微动,缓缓眨了一下眼。 只是半年多过去,他就好似看不清安逢了,他知道安逢有伤,也知道安逢为何执着于练箭,却不知安逢的拉伤会致如此地步,又为何忽然变得这样急切。 那时他冲进草屋,陈一示已逃之夭夭,屋里死了一地的人,血气冲天。 袁若全脑袋裂开一条大缝,血不停地流,安逢站在窗边,拿着弓箭,面色茫然,他衣衫不整,看凌初进来后,神情变得惊恐,迅速抬手,箭尖直对凌初。 凌初看安逢满脸血泪交加,衣衫被血浸透,拉弓的手臂都在发着抖,显然难以支撑,他心中一痛,勉强笑了笑:“安逢,是我……”凌初背手擦开脸上温热的血。 安逢认出他来,慢慢放下了手,喃喃道:“义兄……”他眼眶通红,看着地上的袁若全,泪涌如泉,“袁大哥他……” 第二十五章 桃花胎记 凌初俯身摸袁若全颈部,探他鼻息,察看伤口,又环视一圈,看了看屋内各人的死状和武器,猜想应是被那铁锤的尖刺所伤。 可那握锤的人胸口一道剑伤,双眼瞪得极大,死不瞑目。 是被谁杀的?袁若全是侧后脑的伤,极有可能是偷袭所致,可此人被穿胸一剑,一击毙命,显然不是与袁若全两败俱伤……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凌初皱眉,不再思考。 “他还有气。”凌初说着,但心里并无多大希望,因为气息太过微弱了,他给袁若全喂下一颗药,喊人去叫军医。 有人要接近安逢,却将安逢吓得瑟缩后退,又将箭举起来。 凌初抬手止住后来的人动作,自己向安逢慢慢靠近,他缓缓撇开安逢手上弓箭,擦去安逢脸上的泪。 安逢握着弓箭的手越来越紧,他颤声道:“我只差一点……” 这话没头没尾,但凌初懂了安逢的意思,他偏头,看向被剑劈破的窗,窗外树枝绿叶散落一地,远处树干上还深深插着几支箭,钉穿几片撕裂的衣角布料。 “会再抓住他的。”凌初说。 安逢眼中闪过许多,有恨,有惧,还有慌乱,怀疑,悔意,他忽然抱住凌初,脸贴在凌初胸口,泪水渐渐洇湿凌初衣裳。 凌初不习惯如此亲近,但也没有推开,只愣了愣,叹气回抱住了安逢。 按理来说,陈一示应是在他们来后不久才逃走,对安逢未做些什么,定是匆忙,逃不太远。 当时凌初以为他们迟早会抓住陈一示,可事与愿违,竟是只见一点零星踩踏的痕迹,断在密林之处,便杳无踪迹。 那些贼人没能吐出关于陈一示的半点话,他们为钱办事,只知道陈一示给了很多金子。 那个瞎了一眼的人虽是陈一示的人,但在被抓时,就撞刀而死,断了线索。 凌君汐从壶明山赶来,血染重甲,安逢见到久未见面的母亲,一脸复杂,怎么也笑不出来,张嘴欲言,却是话堵喉中,反倒是泪扑簌而下。 岁宁军奉命剿匪,本是四五个月就完成了,却又接到圣喻,前去北域巡边,将务冗杂,凌君汐不得皇命,不可离疆入京,直到年都过完了才得圣喻,赶不上年节,总要赶上安逢生辰,可不仅生辰没赶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第17节 凌君汐让凌初带着安逢先回府,直到看着人走远,才下令审讯,动刑间砍了几人手脚,她拧眉,面容森冷地看着这些人,有哭喊求饶,有激声咒骂。 日斜夕照,凌君汐似是见实在问不出什么话,便吩咐道:“就地坑杀,不用交给大理寺。” 安逢人是救回来了,可回府后,却日夜惊惧,形容憔悴,但又强撑着,不想让人担心。 安诗宁近日大起大落,又发了病,凌君汐红了好几天的眼,却也束手无策。 好在不久后,袁若全平安醒来,这事让安逢脸上终于有了真切的笑意,他瘸着脚去看袁若全,正好撞上凌初问话。 凌初随口问刚进来的安逢:“安逢,那个拿着铁锤的人怎么死的?” 安逢脸色僵了一下,道:“被陈一示杀的,他要逃,应是觉得别人累赘,忽从背后偷袭,一剑杀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陈一示所为,却又不像,他能一剑杀人,为何不将剑对准他一开始的目的——安逢呢? 凌初想不通,但他见安逢面色不佳,心里有些后悔问他,让人忆起不好的事,便不再说话。 后来他向凌君汐说起此惑,谈论陈一示或许是有另外阴险目的,迟早也会来上京再寻安逢。 凌君汐却是沉默良久,最后也没答他话,而是忽然说起朝堂之事,罢了最后一句便是:“……我与诗宁打算移居温阳,小逢需要人照顾,其他人我放心不了,他也只信你。” 凌君汐看着凌初道,“你可愿留在上京,护着安逢?” 凌初脸色微愣,他想了想,却好似什么都没想,脑中有短暂的空白。 而后反应过来,便是不可置信,又惊又怒,那时的他沉不住气,险些就要僭越质问凌君汐为何是自己。 凌初方要开口,却忽然想起今早晨间,安逢喝完他端来的药后,忽然道:“义兄,对不住……” 凌初道:“端碗药而已。” 安逢摇头,却欲言又止,不再说话,只是对他勉强笑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 原来那时,说的是这个…… 凌初心中怒气变成了茫然,不知是怨还是怜,心不知是怒还是痛。 恍惚间,凌初就已点下了头。 就这样,从安逢十七到十八,凌初都一直陪伴在侧,初时是有些怨,但他自然要顾忌安逢是将军亲子的身份,从未开口埋怨,只一直憋在心里头。 凌初心想,算了,在京中也并无不妥,义母戎马半生,军功累累,落得旧伤无数,常有疼痛,是多少名医也看不回来的,她唯一的放不下心的就是安逢,自己抽个一年来照顾又有何不可? 边疆有阿姊就够了。 更何况,安逢好似是真离不开他。 许是因为害怕,安逢绝不出府,只跟在凌初后面,片刻不离,后来伤好了些,他除了跟着凌初,就继续跟江连练箭,只有那时凌初才能离开安逢,喘一会儿气。 夜里,凌初给安逢上药,脊背伤痕斑驳,鞭打的伤处太多,有些已经愈合,但一些也撕裂开来。 凌初温热的手抚上安逢后腰,摩挲几下,安逢耳朵渐渐红透,过了一会,他小声道:“义兄,那处是我胎记,不是伤……” 凌初闻言,手从安逢后腰离开,又好奇多看了几眼。 火红的异形胎记,乍一眼看,像一朵桃花缀在腰窝,衬得那处肤白似雪,不仅不丑陋,反而更添风情。 这胎记长在此处,也太过迤逦暧昧,让人多想了…… 凌初收回眼神,解释道:“我还道是未见过的淤伤……” 他看向安逢通红的耳朵,又注意到安逢脖子的僵硬,便摸上安逢肩颈和手臂上的淤伤,掌心中都是僵硬肿胀的肉块,手臂关节一处也有扭伤,显然是练箭练得太过急切。 凌初擦完药后,还是劝了一句:“若是跟不上,就慢慢来罢。” 安逢一动不动地趴着,闷闷地嗯了一声,连凌初离开都未起身。 又是过了两月,安逢实在是练不动了,连抬手都费劲,却还是要练。凌初写信告知凌君汐,凌君汐又专门让人来劝说,安逢才没继续了。 凌初松了口气。 安逢是钻了牛角尖,只是当时没能射杀陈一示,心中就一直记着,在伤还没好全时就喃喃说着要练箭练武,还要学轻功,急于求成,显然是十分悔恨…… 安逢不能原谅自己,就一直用这种方式折磨身体,逼迫自己,停下来缓缓,再慢慢来才是好的。 停了练箭后,安逢一直窝在将军府里,平日里鲜少见生人,多数都是待在房里。日子无趣,便要找些事做,看书种花,下棋练字,斗虫逗鸟,偶尔让凌初念书给他听。 忽有一日,安逢对凌初说:“义兄,我想出门。” 凌初面色微诧,心想好几月了,终于见着点好的,他正要唤人,安逢抓住凌初手腕,低声道:“就我们两人,我们偷偷去,今夜有灯会,我想去。” 第二十六章 尴尬意外 凌初也不知为何要偷偷去,但还是听了安逢的,夜里带着安逢出去了。 灯火星雨,万千花树,他看得出来安逢有心事,但后来渐渐被出门的欣喜紧张所代替,竟还跑去人多的地方,在湖边放了河灯。 凌初见安逢心里好了些,自己也松了眉头,他带安逢单独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安逢越来越放得开,骑马,喝酒,游湖……凌初也亲自上手,教了几回安逢骑射。 安逢看凌初的眼神愈加热烈,容色虽比以前腼腆,但已是变得开朗起来。 转眼,是安逢十八岁生辰,万物复苏,众春争意,安逢院子里那棵桃花树已是显出浅粉的花骨朵,含苞欲放。 那事已经过去近一年,府中也总算因为小公子渐渐好起来而有了点喜色。 凌君汐和安诗宁正在外游玩,并未能及时回京,她们派人送了几本书,是安逢最喜爱的大家所作的诗篇文章,其中一本竟是手稿真迹,虽然只是一本小札记,但已经能让安逢欣喜若狂。 江连和江晟送了安逢一个精致的木头玩偶,约为一掌长,雕着安逢射箭的模样,小箭弓是极好的檀香软木刻出来的,箭弦是用根金丝所做。 小安逢搭着金弓,闭了一眼瞄准射箭,那皱眉苦思的模样简直惟妙惟肖,十分可爱,安逢拿着爱不释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把一向傲慢的江晟都夸得脸红了。 凌初不懂送礼,以往他都在边疆或是在外剿匪,未撞上过安逢的生辰,他性子严肃谨慎,不好娱乐,少时为哄安逢,都是现学现玩,并不知如何讨人欢心。 他只觉得安逢长大了,或许可以喝喝酒了,有时小酌一杯未尝不可。他托人从酿产美酒的旭醉乡买来一壶极为难得的佳酿,又让人打了一柄玉如意,安逢说着贵重,但也笑着接下了。 凌初也知道自己的礼虽贵,但心意不足,或许并未让安逢满意,他笑着问安逢:“今日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安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凌初,眼中都是期盼,激动得脸颊绯红。江晟在一旁蹦哒着说:“去哪去哪?带上我带上我!我也要玩!” 江连马上就要启程去边疆了,也想多与人待一会儿,便笑道:“算我一个。” 于是四人去了城外近郊最大的马场,安逢选了一匹白色马驹,通体雪白,毫无杂色,衬得骏马上的他俊逸出尘,好一个如玉公子,十八岁的安逢垂首看着凌初笑:“义兄不上来吗?” 凌初拍了拍马,见这马并无异躁之意,性情较为温和,便道:“教了你几次,你可试着自己骑一骑了。” 安逢张嘴欲言,还未说出话来,江晟便像一阵风一样从他面前骑过,大声道:“胆小就别来骑马——” 安逢听了挑衅,脸涨红,他正色辩驳道:“义兄,我并非胆小!”话说完,他便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拉着缰绳一转,驰马去追江晟了。 “别太快!”凌初见安逢简直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心一提,眉眼难得焦灼,他翻身上马,也跟在后面。 江连也连忙上马追去。 初春草长莺飞,蓝天如洗,日光斜照。四人策马扬鞭,胯下骏马矫健,马蹄嘚嘚作响。 比到最后,江晟险胜安逢,他累得喘着粗气,得意笑道:“还是……我赢了。” 安逢脸被风吹得泛红,他呼匀气,拉住缰绳:“你比我先跑……再来一次,还难说谁输谁赢。” 凌初看向安逢,脸色有些意外。 安逢脾性温和,性子天真烂漫,鲜少与人争强斗胜,输了也只是一笑带过,哪儿会有这样的不满神情。 江连在一旁察觉不对,料想到是日子特殊,江晟却在生辰之日下了安逢面子,正要教训自己弟弟,给安逢赔不是。 江晟怕是也想到了自己胜之不武,脸色讪讪道:“是这个理……我比你先跑好一阵呢……” 安逢神色缓下,但仍将脸转向一边,口吻带着气:“我才不胆小!” 江晟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他再看不懂脸色,也不至于在人生辰犯口舌之争,于是连忙道:“我那是激你啊!你追我追得这么紧,把我吓得不轻,怎是胆儿小啊!再跑久些,我都受不住了!”江晟说的是真话,他也没料到安逢这么拼命,颠得屁股都疼死了。 安逢不擅跟人摆脸色,更何况刚收了人家的生辰礼,他那么喜爱,江晟还救过他命,哪能这样闹? 安逢想来想去,一张脸又红又白,听了这番话,很快气消,像是又责怪自己小气,低声道:“不对,这次就是你赢了,若论起公平来,我选的马还比你好呢,是我太计较了……” 说罢,安逢坐在那马上,像是失魂落魄般,缓缓朝着远处骑去,越来越远。 事过,江连将江晟拉到一旁说话叮嘱,他将要远去边疆,实在不放心这个嘴巴欠的弟弟。 凌初追上安逢,与他并辔而行:“还在气?” 安逢摇头:“没有,本来就是我输了。” 凌初不在意道:“输什么输,一场比马而已。” 凌初看了一眼江连江晟:“他们都去吃东西了,你不饿?” “我想再骑一会儿……”安逢说着,却不动缰绳,只看着马儿走走停停,慢慢悠悠地啃草。 凌初不放心,又问了一遍,安逢才埋下头,难以启齿道:“义兄,其实我也不想骑了,我、我……腿磨得太疼,还一直抖……可又实在下不来,怕是走路都成问题……” 只说腿疼都是隐晦了,凌初知道还有哪儿疼,不禁一笑。 安逢听见他笑声,脸更红了,也面色羞恼地瞧了凌初一眼。 凌初看着这样窘迫的安逢,调侃道:“谁让你骑这么快。”凌初笑着跨下马,然后脚一蹬上了白马,坐在安逢身后。 他捞起安逢膝弯,将他两腿一并,几乎是把安逢轻松抱了起来调了个方向,让人朝着一侧坐着,而后将人圈起护在身前,一扯缰绳,调转回头,“抓紧,今日不骑了,回去要上些药才行。” “我还没玩什么呢。” “你现下连走路都疼,还能玩什么?” 纵然骏马高大,可两个成年男子共骑,也还是些许拥挤。凌初生得高大,将安逢圈在怀中,安逢一条腿不得不搭在凌初右腿上,这样的姿势无支撑,又晃晃悠悠的,手臂与凌初胸膛将贴未贴,他紧张得耳根绯红,双手紧抓着凌初有力的臂膀,他失望道:“可今日是我生辰啊,我们说好,一会儿还要去泡汤。” “泡什么汤,不怕疼?”凌初话语责怪,“你还知道是你生辰,江晟那般疯跑,你竟也跟着追,这一疼,怕是要好几日。” 安逢小声道:“我不想输,”安逢顿了顿,松了松凌初手臂,“义兄,我还是自己一人骑着吧,这样好丢人。” 凌初眉头一挑,便是大笑,胸腔震动,明明未紧挨着,却仍是颤得安逢脸颊酥酥麻麻的。 “这有什么丢人的,你以为江晟不疼吗?他忍着呢,你看他下马时的样子,龇牙咧嘴的,怕不比你好受。” 安逢听了,并未展颜,眉眼间仍有股郁色,苦涩道:“义兄,我很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什么也拿不出手,也不聪明,不然也不会被人掳走……我少时也以为自己能当个将军呢,后来武不济,想着去走儒将那一道,我虽无天份,但也并非提不动刀,舞不动枪,想着多练练兴许就好了,娘亲却只道叫我活得欢快些,也不让我看兵书,道我不必苦学。 “我还以为这些日子你教我骑马,我会是赢的,没想到是自负其名,我还是丢脸了……” 凌初笑意散了些,才知安逢为何不要命地追赶,心里心绪莫名。 安逢虽然不精通些什么,但也绝非什么草包,相反他文武皆通,气质斐然,有良金美玉之德,是温和矜贵的世家公子,只是文武天分算不上极好,学不到顶尖。 凌君汐或是因为心疼,或是因为怕帝皇心思难测,不想让安逢走上这条路,就不让他沾染一点兵道军书,也并不将自己一身所学相授,更不要他日日勤练。 第18节 不然安逢也该是个小有所成的少年将军的。 可如今安逢也仅仅只是个普通的世家公子,与京中其他勋贵子弟并无太多不同,对比于凌君汐的耀眼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况且安逢身份尴尬,倒也不是极尊贵,据说他生身父亲是当年救过凌君汐的那个猎户,虽然这传言从未得到凌君汐证实,但一传十十传百,难免就有人信,便连凌初也对此半信半疑。 不然义母为何风光大葬那猎户?又将猎户的妹妹接进上京,几乎形影不离,有时在外征战,安姑母也会随军同行。 众人待安夫人,是近乎等同于待凌君汐一般尊敬。 在凌初看来,义母对传言不否认,又不承认,无非就是想让安逢身份蒙上一层神秘而已。 生母未婚,生父不详,是凌君汐自身的强大给了安逢一个尊贵。 能来到将军府小公子身边的定是人中龙凤,这样一衬,确实是安逢才能武艺黯淡许多…… 凌初垂眸,正好与安逢目光相触,他神色认真道:“你没有不好,也绝不是无用之人。” 安逢眼中似有湿意,他笑了一下:“多谢义兄——”话音未落,马儿仿佛也察觉到主人激动的心思一般,忽然打着响鼻往前疾跑。 安逢这姿势本来就坐不太稳,他信任凌初,才愿单侧坐着,这样一下让他手忙脚乱,他下意识抱住凌初臂膀肩颈,匆忙间碰到凌初胯间,臀胯紧挨,灼热和柔软相碰,两人身躯均同时一震。 凌初勒住马,也单手撑护好安逢,马儿扬起前蹄,安逢下意识一手抓住马背鬃毛,要移一下位置,却好似弄疼了马,嘶啸一声,动得更激烈,安逢见状立马松开了手,便挡不住顺势的力道,坐得更实了些,简直是紧紧贴着。 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这样紧紧相拥,触碰磨蹭,都有些动静,凌初暗自深吸一口气,一边应付一边将马停下,他勉强冷静下来,尽量忽视腿间不算小的变化,哑声道:“……安逢,往前坐一些。” “哦……”安逢僵硬地扭着头,不敢看人,脖颈都臊红了,他眼神闪烁,松开手,小心地挪开了臀。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江晟(看见凌初和安逢共骑):…… 江晟(感觉很奇怪):哥,你会这样抱我骑马吗? 江连(看一眼):…… 江连(又嫌弃地看江晟):……不会。 江晟(疑惑):可我也腿疼啊! 江连:……你活该! ps:上章安逢硬,这章凌初硬,惊喜双更来,我要小黄灯(完全不押韵) 第二十七章 倾慕之意 就算凌初已在上京待了不短的一段日子,近日也正熟悉守卫军事务,面对几个油皮老官和泥腿子狂风疾雨般的为难,他也渐渐能拉得下脸,心性变得沉静了些,脸皮练得厚了些,不再像以往一般轻易扯动心绪,喜怒形于色。 可这样的尴尬意外,仍能在凌初不可磨灭的回忆中排上前列,在从小如弟弟一般相待的人面前有了反应,还是顶着人屁股有的。 他难以接受。 这种感觉让凌初觉得不适,微妙的愤怒,陌生的情绪,所有都让他堵得心胀。 安逢也许是被这暧昧的尴尬激了心思,或者是觉得凌初待他有几分不同,又或许是他生辰过后,心里犹存喜悦,将这几分凌初视为意外的反应想成了情不自禁。 总之安逢带着几分冲动,却是带着万分的欣喜,第二日就向凌初吐露心中倾慕之意。 那日春正好,窗外高大桃树的一截枝头已开了几朵粉,绽出瓣瓣柔嫩。 初春的日光透过窗洒在安逢脸上,凌初看着脸色紧张又期待的安逢,听完安逢一番情烈的话后,久久不言。 久到安逢脸上的笑渐渐没了,双颊的粉色被惨白所代替,久到安逢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面色微妙,又渐渐变得沉肃的凌初。 房中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凌初缓缓道:“安逢,我是受义母所托,留在京中照顾你的。” 安逢闻言浑身一震,像被寒冰一刺,颤声道:“是……是我向娘亲说,我想要义兄留下来的,义兄莫怪娘亲,我……” 凌初见安逢误会他的意思,“什么怪不怪的,我是想让你明白,这些照顾是出自义母之意,”凌初看着安逢僵硬的脸色,委婉道,“我自愿留下,也是出自兄长之谊,并无他意。” 安逢面色又变成茫然不解,问道:“可是、可是昨日在马场,你对我……” “你我年纪都不小了,”凌初想说男子如此并不算什么,他们两人都无妻妾,自然欲火易勾,可他顿了顿,想起安逢的不同,便只说了自己,“我还未成家。” 凌初声音带上几分谨慎道:“你我是兄弟,更是不可能的。” 安逢脸更白了几分,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他眼里聚起点点水光,久无言语,像在出神。半晌,他才像是找到自己的声音一般,声音沙哑道:“啊,原来如此,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义兄也对我有些……” 他朝着凌初笑了一下,嘴角硬生生扯起来,想装作无事,却笑得十分难看勉强,“对啊,我们是兄弟,我怎会忘了这个呢……” 安逢自顾自说着,又重复一遍,像是在劝说自己:“对……对,义兄把我当作弟弟的,我居然给忘了,还自作多情,这,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安逢倏然站起,眉眼一弯,这下笑得自然许多,不过短短一瞬,就与方才羞窘难堪情态截然不同,变作往常一般神色。 凌初从未见过安逢神色这样能变,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喉头微堵,心似被揪着一痛,开口欲言,就被安逢嬉笑着推出门外,“义兄,我忽然伤口疼,要抹药了,你想必守卫营还有事,先去吧,我不送了。” 凌初无措,可笑他行军打仗,浴血杀敌,还抵不过安逢若有若无的轻轻几推,就被挡在了门外。 “等等——”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凌初垂眸,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安逢?”凌初站了一会儿,唤他一声。 “啊,”安逢在里头应一声,又默然片刻,嘶哑着嗓子道,“义兄,我还以为你走了,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他说着,仍不开门。 凌初面露不悦:“你先开门。” 凌初心知此时不合时宜,可他更知安逢只是用了个借口,他总要见了安逢才放得下心,然后再劝说几句,今日这话实在荒唐,听得他心都停了。 安逢无非是少年心思走偏,上了歪路…… 凌初正思索着言辞,想是哪个浑小子带得安逢好龙阳,便听安逢道:“义兄,我才说了好几句没脸没皮的话给你听,正是窘迫得紧,没面儿呢,你就别进来了。” 理由合理,语气如常,可凌初仍是听出了语调和尾音的微颤。 凌初拧眉,仍站在门外迟迟不走,不知过了多久,安逢忽然开窗,探出头来。 窗边放着一只玉瓶,插着一枝舒展的粉嫩桃花,却更衬得安逢面白如纸,眼眶通红。 安逢咧嘴干笑道:“今日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让义兄看笑话了,兄弟之间有误会是常事,还望义兄不要放心上,往后如常相处便好……” 安逢嗓子涩了一下,语气却还是强装欢快,“哎呀,义兄我没事的,我就只是想错了而已,让我待几日便好了,你这样看我,倒叫我尴尬,若是别人看去,还以为是我让义兄罚站哈哈哈……” 安逢左一个义兄,右一个兄弟,比凌初还想当兄弟似的。 凌初面色紧绷,被安逢堵得说不出一句话,静静看他一会儿,又瞥了眼院外目不斜视的护卫,便嗯了一声,垂眸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告白前一日。 安逢(开心):义兄对我有反应!他一定喜欢我! 凌初(皱眉):我对安逢有反应,他一定恶心我。 安逢(紧张):明日我就说出来! 凌初(叹气):明日我就去道歉。 第二十八章 兄弟界限 说着是兄弟,但戳破那层纸后,相处之间仍是变了样。 言谈举止少了几分亲近和自然,多了几分生疏和怪异,两人连眼神都不敢对上,相触下一秒便是躲开。 凌初是想过和安逢谈一谈,可后来他太忙了,安逢又跑外头武馆学武去了,偶尔见着了,也只是寥寥几句安康话语,连闲聊都算不上。 江连已动身去了边疆,安逢去外头练武,江晟暗地里嘀咕过几回浪费,说自己也可以教,但也没管安逢如何,只是也很少来了。 偌大的将府,一时竟冷冷清清。 凌初一连十几日都在问访疑犯,走探民间,夜里也宿在守卫营彻夜勘卷,简直心力憔悴。 近日上京一桩陈年旧案得见人犯模糊影子,他从旁协助,可那般丧尽天良的案件却被位不知名的高官权贵压下。 大理寺几位忠良官员暗地里忙活数年,查到这儿却不得不断,气得险些半夜呕血,但也始终缺了点勇谋,不敢冒死呈上天听。 凌初只做圣上刀,身后却是将军府,故而也不能轻举妄动,但也不禁微微焦灼,他急需这案在京中站稳脚跟,震震上下,可也不能太过冒进,惹了帝皇不喜,勋贵忌惮。 桃花开得快,谢得也快,转瞬就已半开半谢,正是春时四月初,都城里却涌动着紧张的气氛。 幽深无月的夜,凌初抽空回府,累得和衣而睡,躺下后闭眸呼了几口气,却又了无睡意,他心中忽有一股不祥预感,又不知从何而来。 都城上京这般的繁华金贵地也是不安全的,近些日子让安逢别去武馆了。上回见了人,都好似消瘦萎靡许多,眼里无甚光彩,问近日可安好,却也是来来回回那几句话。 安好,安好,我安好,义兄放心,我很安好…… 这哪是安好的样子? 他看着安逢的脸,终究是忍不住关心,说别学得太过,安逢也只对他浅浅地笑了笑,连话都不说了。 其实自己疏远安逢,安逢又何尝不是在疏远他? 他只想与安逢做义兄弟,不想当有情人,可偏偏两人联系太多,牵扯太深,一下尽数断了,却又叫他心烦难受。 他当面拒绝,却也是想了许久,才有兄弟之亲这一个借口。 对。 安逢是他弟弟。 可是…… 凌初心中一腔莫名躁狂之意,亟待发泄,他猛地起身出门,手抄起几把兵器在院子里都轮番使了一遍,神情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阴鸷。 软剑短鞭,刀戢银枪。 幽夜如墨,他耍一件丢一件,丢一件就顺势捡一件,刀枪划破上空,力狠势大,仿佛撕开风一般。衣袂翻飞,他身姿迅猛,练得淋漓大汗,浑身肌肉充血,竟一时微微酸胀。 凌初忽地停了,站在院中喘气,面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黑影晃了一下窜来,凌初眼神一戾,警醒过后抽刀与那人过了几个杀招,发现是友,便又收了力,意思意思地比了一场武。 第19节 黑衣人带着笑意道:“公子武艺有进。” 凌初收回刀:“顾叔,”他的声音难得带着无奈,和被打断所想的不耐,“下回可别了,刀剑无眼。” 凌初性子莽,顾云良早已习惯,他并不在意凌初语气,抬手扯下面上黑布,调侃道:“看着公子你大半夜还起来练,如此勤勉,手痒了。”他捶了捶凌初手臂,意味深深地瞧着凌初鬓发间的汗,“小伙子年轻啊,血气方刚的,有什么就别硬憋,在这儿挥洒汗水有什么用。” 顾云良是凌君汐亲卫,麾下四卫之一,从前也是教过凌初武功的,算得上是凌初武道恩师,也是江晟正儿八经的师傅,那一脚漂亮的登云轻功便是从他学来,可他年纪越大,却越爱说笑,如今四十有二了,还是不稳重。 顾云良虽然相貌显得年轻,但一笑,那一双弯月眼还是透出些沧桑来,他笑看凌初:“方才见你练着练着竟愣神了,神思不属,是在念着哪家姑娘?大半夜都睡不着,可是在梦里也不敢唐突?” 即使凌初没想什么,可听着心尖却不知由来地一颤。 凌初神色隐有疲态,“累了歇歇而已,顾叔,正事要紧。” 顾云良听了面容果然一肃,他从怀中摸出一封戳了火漆印的信:“是安夫人。” 凌初收到凌君汐亲卫送来的密信,信却不是凌君汐所写。他心中一诧,忙回屋点烛,拆了漆印,展信:“奸杀主犯乃梁瞿,将此言散之。”信右下还有将军的私用章印,而后便是大致的证据,条条对着凌初的案卷经过,不多,也不少,仿佛把着度一般,点到即止。 梁瞿…… 凌初怔了怔,顿时后怕地心跳快了一瞬,出了层薄汗。 当今圣上的幼妹——沁殷公主的驸马,主犯比他想象的来头还要大。 可他这反应并非是他怕梁瞿,而是当年安逢险遭其毒手。 梁瞿当年不过三十四的年纪,就已被酒色掏空了身躯,一身华贵乍看温文尔雅,君子端方,只有在少人时,才对安逢露出垂涎丑态,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面貌有多丑陋。 十五岁的凌初好几次都想要直接射穿人脑袋,却还是不得不因其身份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只装作顽劣模样,故意射歪许多次,只是吓退。 那时凌初最讨厌的人,就是这个恶心的梁瞿。 凌初眼中跳动着火光,他一边烧着信,一边想:虽然身份贵重,但在朝中却无甚地位,撑到如今,无非是有个能干的宰相亲戚,审讯结果主要还是取决于公主和圣上。 皇室颜面,是重是轻,都有个态度。 传言公主与驸马貌合神离,也不知是真是假…… 顾云良见凌初烧完了信,不剩一点纸片才告辞离开,临走前,又叹道:“公子还是好好睡一觉吧,瞧你这脸色,跟被吸了精气似的,再年轻也禁不住这般熬。” 凌初笑笑:“多谢顾叔。” 顾云良摆摆手,推门走了。 凌初跟着走到门外,目送顾云良飞身而走,他神情沉思,两指摩挲着搓去纸灰,脑子里止不住地在想事。 安姑母怎知道奸杀案人犯是梁瞿?又是哪儿来的证据?大理寺可是这会儿都还没查出来,只有个大概影子的…… 是义母吗?可义母出身不高,以前只是世家大族的一个女护卫,怎会知道这等秘辛? 还是义母在大理寺,甚至在宫中都有人?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夜风送来微弱清雅的桃花香,凌初闻到这桃花香,一时之间,又是想起许多,眼中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茫然,但也只一息,便又变成了阴郁的疲倦。 算了,先去守卫营吧,还有正事要做。 第二十九章 颜若桃李 “你们这儿可会准备吃食?” “安逢平日里都在这儿洗漱?” “他一般在哪间厢房?” “跟哪位武师最久?” “他用的马是哪匹?” “弓箭呢?” …… 凌初反反复复问些芝麻大丁点儿的小事,武馆掌柜被问得两眼昏花,满头冒汗,生怕背后有什么陷阱,绞尽脑汁应对。 所幸凌初并不打算在武馆久留,问完话后便要走,武馆终于脱离苦海,总算送走了这位不好惹的守卫军使,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凌初留下银钱,武馆掌柜推拒着不敢收。 凌初瞥了眼那棵被自己劈得摇摇欲坠的树,道:“让你种棵新的树而已。” 武馆掌柜犹豫着收下:“那……军使大人想要种什么?” 凌初垂眸,曲臂理好护腕,道:“桃花吧。” 安逢院子里也有一棵,想必以后来此,也会开心的。 天露晴色,院子里的桃树瘦枝冒出点点绿意, 安逢一手撑腮,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仰头看着院里这棵粗壮的桃花树,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桃花快开了。” 其实还早着呢,如今才是二月初,连花苞都没看着,风都是冷飕飕的。 袁若全在一旁瞧着安逢日日渐好的脸色,难得聪明一回,心想小公子定是想过生辰了,便接下话道:“小公子的生辰也快到了。” 安逢的生辰在三月初三,正好是上巳节,踏春点绿,临水宴饮,是热闹的好日子,那时桃花也初绽几朵,已有争春之意。 安逢就是喜欢热闹,他连连点头,兴致勃勃问:“我去年的生辰是怎么过的?” 袁若全道:“你同副使和江连军尉,还有江晟出去玩了一趟。” “去的哪儿?” 袁若全想了想,“好像是骑马玩去了,在城外一个马场。” “袁大哥你记错了吧,”安逢不在意道,“我不敢骑马的。” 自从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一回,他就不敢骑了,后来越来越生疏,越来越害怕,干脆就不学了。 安逢想起如今自己的不同,“还是谁又教我了?”他话题转得很快,“是那个武馆里的师傅吗?” 凌初带安逢出去玩这事,鲜少人知,就算知道,也不知凌初带人去哪儿,做些什么,府上的人都很信任凌初,默认只要有凌初在,他们是不会跟上的,以免扰了主子兴致。 袁若全不知内情,自然也不知是谁重新让安逢骑的马,但猜着也总离不了凌初身影,袁若全将‘副使’二字咽下,道:“……或许是吧。” 安逢有些可惜自己不记得了,但也依旧笑着说:“我知道那个马场,听人说可大了,草绿花红,马儿也训得好,去一趟可贵了,那几日定是过得很开心!”他又问:“那我十七那年的生辰呢?” 这个袁若全知道,安逢被掳,他正在树上听着安逢受折磨的惨叫…… 袁若全慢吞吞道:“属下不知。” “那姑且也算是开心吧。”安逢安慰自己,心里又想,那这年生辰是算十六还是算十九呢。 袁若全趁着此时拿下主动提问的时机,问:“小公子是生辰在这时候,所以才喜欢桃花吗?” 凌初正巧此时回来,他进了院子,听见袁若全问出的这句话,不觉敛息,轻了脚步,缓步走到门前停住。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安逢的回答:“不是,我就是觉得好看。”安逢笑了笑,话语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涩,“和我也有缘。” 好看? 有缘? 凌初神色霎时变得古怪,他偏头看向那桃花树。即使花还没开,但凌初对这棵树可太熟悉了,脑中顷刻便勾勒出往日盛开的模样。 也想到了一片雪色肌肤中,曲线起伏的一抹红艳。 他心下一惊,面色也不自然起来。 屋里,袁若全歪头看看树,又看看安逢的侧脸,憨傻真诚道:“小公子颜若桃李,是有缘。” 夸过安逢相貌的人不计其数,安逢都已习惯,但这样直白话语可很少,而且在他印象里,袁若全从未说过这种话。 安逢愣了一下,即使他觉得这词并不对自己,也怪怪的,并不喜欢,但他总不能说人夸错了吧。 他硬着头皮承下这句夸赞,并玩笑说袁若全咬文嚼字。 袁若全也隐隐觉得不对,可见安逢笑了,他觉得自己算是没说错话,便也跟着咧开嘴角。 屋子里传出一阵轻松的欢笑,凌初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 安逢相貌是生得好,幼时玉雪可爱,长开后也是杏眼朱唇,霞姿月韵的少年,许是由安诗宁带大,脾性也不似生母冷清凌厉,倒像安诗宁那般温和,就连长相也肖似姑母,容貌不俗。 可艳若桃李这种话在凌初耳中听来与调戏没什么两样。 安逢好龙阳,袁若全明知如此,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也太轻浮浪荡! 凌初面色不虞,胸口涌上一股火气,他站在原地,克制了一下脸色,才大步跨进屋,故意弄出了声响经过屏风,袁若全最先从屏风透过的身影认出他,立马拱手行礼:“公子。” 安逢微愣一下,转头看去,正好见凌初踏出若隐若现的屏风,偏头往他这里看来。 半月未见,两人眼神相对,都觉得彼此好似有些不同。 凌初墨发玉冠,剑眉星目,一身红黑劲装,腰身紧束,肩上披着金丝卷云的黑披风,领边氅毛灰黑,衬得身材高大魁伟,他面色微冷,腰间玉带金刀,更是替他添了威势,令人不敢直视。 安逢从未见过凌初穿这身衣裳,也从未见过凌初有这等气势,只觉头皮一麻,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雪白氅衣,在那方狭小的小榻上稍稍坐了起来,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呐呐唤了声:“义兄……是义兄啊。”然后就稍稍移开了眼神,不敢再盯着看。 安逢脸微微发热,心想,那几日真是眼瞎,怎会觉得义兄老了?明明这等伟岸身姿,只是更为成熟罢了…… 是衣裳的缘故吗? 安逢心怦怦地跳,激动间又掺杂着羡慕,那身衣裳看着好威风! 是不是当那什么守卫军就可以穿啊? 对了,安逢眼睛一亮,他可以当守卫军吗? 自己日日勤练,难道就是为了进守卫军?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冷脸):(制服诱惑.jpg) 安逢:(灬owo灬) ps:凌初看着不老了,这就是不熬夜的好处,所以大家不要熬夜哦。 第20节 第三十章 忐忑慕意 凌初看到安逢红透的耳根,面色未变,却瞥了袁若全一眼,然后垂眸掩下眉目中隐约的不快,他眼神扫过安逢的脚,见安逢脚仅着一双金锦白袜,袜带绕过脚底,打了个巧结,丝丝带带地缠绕着暴露在外,实在不合规矩。 凌初沉声道:“怎只着足衣?冷着了怎么办?” 这几日袁若全与安逢这么熟了,连安逢脱靴都不必避开? 当人脱靴确实无礼,安逢从守卫军的事回过神,以为凌初是要责怪,连忙道:“是我自己要脱的,方才卢叔为我针灸,说若是手脚会发热,那我这病就快好了,很快就能出门,我还担心不热,结果还真热了,便就脱了鞋。” “窗也是,虽是开着,但我戴着帽儿呢,不冷。” 凌初的目光一直落在安逢脚上,安逢都觉着脚犹如火烤,他反应过来,便手忙脚乱地开始穿靴,动作急切,好似生怕凌初当场拔刀砍人,小指却在匆忙间勾住了袜带,松了锦袜,露出小腿的一抹白来。 安逢眼疾手快,很快又系好穿好了。 凌初见安逢穿好足靴,才问道:“方才在聊些什么?” 袁若全刚要回答,可安逢不想让凌初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又截开话道:“没什么,就是在说我院子里的桃花。” 凌初闻言笑了笑,眼中却黑沉沉的,瞧不清有多少笑意。 安逢生硬地转开话:“义兄,我十七生辰时去了马场骑马?你可知是谁教我的?我以前摔过,都是不敢骑的。” 凌初默然片刻,敛去眼中的情绪,终是没把自己说出来,只道:“是你自己后来不再害怕,便能骑马了。” 安逢笑道:“对于你们来说骑马家常便饭,但对于我,实在是有些难的。” 凌初笑了一下,这下有了些真笑的意味,道:“你骑起来跟不要命一样,对你来说不算难。” 安逢瞪圆了眼:“我这么威猛?” “与江晟比马,不相上下,不过你磨得腿根都破皮了,连路都走不动,”凌初想起后来发生的事,笑容收了些,“都疼了好几日。” 安逢嘴里嘀咕着:“这可真不像我。”但脸上却带着喜色,“真可惜我忘了这些,也不知如今还敢不敢骑?” “肯定敢,等你病好,自然可以,”凌初顿了顿,“近日好些了吗?头可还疼?” 安逢缓缓摇头,“就是晕晕涨涨的,好多了。” 凌初神色如常,脑中却是杂乱无比,反复想着那红木桌上的血印子,“那就好。” 这一句像是凌初随口说出来的,安逢不知如何接话, 话断了,屋里气氛一时冷了下来,凌初此道也是来看看安逢怎么样了,他心中带着愧疚悔意,这半月都没来看人,如今一时忍不住要来瞧一瞧,见人大好,并无太多病色,便没了话说。 安逢对着他言行处处拘谨,又让他想起拒绝安逢心意后的模样。 可方才安逢明明跟袁若全就轻松谈笑。 凌初心头微闷,却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间不知如何再问,只好道:“我先走了。” 安逢未料到这么快,他微微睁大眼,但也不敢多留人,就愣愣点点头。 凌初见他点头如此干脆,眉心微动。 他记得安逢这个年纪对他也没这么生疏的。 凌初默然片刻,然后转身欲走,安逢就像是回了神一样,忽然叫道:“义兄!” 凌初回身看他。 “我的玉英刀义兄可寻见了?” “没有,武馆,还有往日你去的地方我们都找了,并未找着,也未瞧见可疑的。” 凌初看安逢面色紧绷,道:“我元宵那日还见你佩着那刀,你若是那日未出府,多半就是掉在府中了,我多让底下人再找找。” 安逢自然不是担心玉英刀,那刀正好好地跟一根玉势和一摞避火图锁在一处,他只是觉得凌初对此事颇为上心,心里反倒发愁。 都京守卫营,一听就是个顶忙的差事,要是玉英刀真丢了,安逢也不会觉得麻烦凌初,可玉英刀好端端地在他手上,却让人到处寻,不仅如此,还要大动干戈地让众人四处找,这岂不是为难人吗? 可那时话已出口…… 安逢正想着,便听凌初道:“你也可好好在你房内寻一寻,说不定只是落在哪处,你忘了而已。” 安逢嘴唇微动,不过一瞬,眉目中就都是疑惑茫然,还有失落,连他自己心里都惊异自己演得像,心咚咚地跳。 听上去,义兄像是放弃了,不再寻刀?那自己好好藏起来,日后再拿出来便是,时日一久,哪还管丢没丢颗宝石,能见着刀都算好的了。 安逢暗自思忖,道:“或许是吧,那改日我再找找,近日义兄辛苦,还是多歇息,先不必寻了。” 凌初点点头,看他片刻,忽而问道:“我看着老了许多?” “什么?”安逢脱口而出,眉眼间假装的忧心顷刻便就散了,他记起自己醒来时说的话,脸色变得尴尬,“不是不是!” 袁若全知道这些话他最好是不听的,于是自觉避嫌退了几步,走到屏风外,留下凌初和安逢眼神相对。 安逢眼中无辜又慌乱,他还以为这事早就过去了,毕竟这些日子凌初都未提过这茬,但一细想,他们分明是见面极少,话也没说几句,这才未提。 义兄也还在意相貌? 也是,被人说老,谁会高兴? 安逢摆手,“我那是人还不清醒,随口一说,”他说着想了想,觉得话有些假,“义兄衣不解带地照看我,自然憔悴些许,是我说错话了,再说三年过去,人有变化再正常不过,我……我不也长高了嘛,但义兄是绝对不老的。” 安逢心虚反而会直视凌初眼睛,他眼神带着忐忑慕意,但并不明显,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没察觉到,所以不自觉流露了出来,他从前一直与凌初这般相处,不知如今已大不相同,不该再用这样的目光。 凌初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愣,继而笑道:“无事的,我只是随口问问。”说罢,凌初便离开了。 安逢本要起身相送,但凌初步子迈得大,几乎几步就越过屏风跨出门,快得安逢没反应过来,愣得站在原地,他从窗前往外一望,也只见凌初走出了院门,往旁一闪,衣角掠过,便没了人影,就像是被吓跑了一般。 是自己方才神情不对。 安逢不知为何,一下便就想到了这个缘由,并且十分笃定。 他摸了摸脸,目光空荡荡地落在一处,神色露出几分疑惑和伤心,心里却是波澜不惊,仿佛对这一幕早已习以为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第三十一章 枕上含春 “你害怕?”凌初笑道,“我带着你就是。” 凌初翻身上马,坐在安逢身后,两臂一伸,握住缰绳,将安逢牢牢圈在怀里,驱马缓缓走动,“我也曾从马背上摔下来过,马蹄离我的脑袋不过一尺之距,是阿姊冒险将我拖回来,不然脑袋都要被马踩裂。” 安逢吓了一跳:“义兄是真想让我重新学会骑马的吧?怎还说这些事来吓我。” 凌初笑道:“那是一匹还未降服的烈马,众人围着,都撺掇着我去。” “那后来可降服住了?” 凌初道:“那马倒是降住了,可认的主人却不是我。” 安逢默了一瞬,“是娘亲吗?那马儿是飞霜?” 凌初像是有些讶异,“你竟猜出来了?” 安逢听出凌初的语气,有些气恼凌初将他看低,闷声道:“义兄怎将我看得这么笨?此事一想便知!” 凌初又问:“那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安逢又想了想,便道:“娘亲很生气,觉得你性子顽劣冲动,经不得起哄,才十五岁的年纪就胆敢降烈马,便将你赶来了上京,磨一磨性子。” “不止,那马是义母的战利品,我却敢在义母之前先骑了,这是冒犯主将军威,阿姊看到我骑那马时都吓坏了,拖着我就去请罪,”凌初三言两语补完经过,又问道,“你怎猜出来的?我那时来上京,你才十二三岁,府上的人也并不知我为何被赶来。” “是十二岁,又不是两三岁,十二岁也能记得有人脸上一道摔伤,一只脱臼的胳膊,看着凶神恶煞的……” 安逢边说边极快地回忆,话越来越快,带着点怨:“更记得有人听到可以再去边疆时,笑得开心极了,像是在上京待的这些天都是折磨,对这些日子一点都不留恋......” 凌初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原来如此。” 凌初叹出的热气吹在安逢脖颈,安逢打了个颤,他在凌初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上嘴,却还是禁不住为自己辩解,梗着脖子道:“我见义兄神情激动,像是急于摆脱我,我那时年纪还小,一时赌气未去送义兄,义兄不会觉得我小气吧。” 安逢气鼓鼓地说完,又觉得话太重,言语之间的心思太明显,也太奇怪,他心慌,正要补些话。 凌初却腿夹马腹,令他们胯下马儿颠颠地跑了起来。 安逢紧紧握住缰绳,被吓得紧闭双眼,凌初就像是知道他要闭眼似的,在他身后笑道:“你很聪明,定也不胆小,睁眼。” 安逢闻言,睁开一只眼,眯着眼眨了眨,又睁开另一只。 其实也没那么害怕。 他们共骑一匹骑了很久,马跑得不快,安逢却心跳如擂,不知是因为他太久没骑马,还是因为身后的人抱他抱得太紧。 两人的心都仿佛贴在一起跳。 安逢觉得脊背太烫,烫得他耳根都红了,浑身都发热,胸口也涨涨的,像是心都快要跳出来。 他看着眼前如茵绿草,旭日红霞,景色却忽然颠倒,顷刻间变成屋内模样,周遭一切都模糊朦胧,只有眼前人一人清晰。 安逢环顾,眼睛转来转去,发现是在自己屋里,他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变化,但心里又隐隐知晓,“方才不是在骑马吗?” 他眼前的义兄并不言语,只是笑着看他,仿佛在说:你知道我们为何在这儿。 安逢看着面前的人脱下氅衣披风,露出里面一身守卫军中凌初独有的红领黑边的衣裳,还有肩上刺金卷云,腰间玉带紧束,金刀斜挎。 腿直臂长,宽肩劲腰。 安逢移开眼神,又时不时看两眼,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心跳得更剧烈,却坐着不动,最后也只垂眸小声道:“义兄当心着凉啊。” 一股暖意忽然将安逢笼罩其中,宽大厚实的氅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安逢下巴被捏着抬起来,粗糙的指腹抚过他的喉结,“怎不看着我?” 只是这一个动作,安逢就已呼吸微乱,眼眸湿润,他微微张着嘴:“义兄……我没有……” “想让义兄摸你吗?” 安逢胸口起伏,喉结滚动,还是承认了,“想……” “义兄想摸你的桃花,它很好看……” “我、我的桃花?唔……”还不等安逢反应过来桃花何意,另一只手便已伸进氅衣里作乱,抚摸,揉捏。 先是按压着后腰的桃花胎记,再是脊背,一寸寸摸上去,从脖颈处绕到胸前,刮过两点,又缓缓地揉下来,安逢身躯软下,眯着眼,鼻中发出轻微的哼声,口中也在喃喃道:“义兄……义兄……啊……” 灼热的气息,滚烫的温度。 安逢浑身发颤,细声地叫着,又小声地催促,那只手终于辗转到了腿间,他泣声呜咽着,迎合地挺起腰,任由被握住,然后被压在榻上…… 胯间的黏稠湿润唤醒了面色潮红的安逢,他紧紧抱着被褥,双腿微微分开,腿间阳物高翘勃发地顶着自己的手心。 被角已经让他含湿了一点,他眼神还在迷蒙茫然,闪着点点水意,显然是仍沉浸于梦中。 夜里微凉,屋里燃着微弱的炭火,只剩点点隐约的火光。窗未闭紧,拂来丝如线缕的凉,将安逢脑袋吹醒了大半。 第21节 他瞪着眼睛在黑暗中呆滞了好一会儿,像是不敢置信。前半段他几乎忘了干净,只记得凌初抱着他骑马,可后半段记得可是清清楚楚…… 谁会这么不正经地教骑马啊! 即使以前梦过类似的梦,可他从未做过这么出格的,顶多就是搂搂抱抱,亲一口,只有个模糊影子,更何况,他已许久都没梦见了凌初了。 怎会、怎会突然梦见了! 安逢唾弃自己,也在心里不断否认,他明明只是觉得义兄那身衣服好看,这只是太久没见着人,一时情动而已! 这都是男子正常现象。 对,是正常的,自己这都快十九了,久未疏解,难免东想西想的……他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摸黑起身,草草披了件外衣,在衣笼里翻找出条干净亵裤。 腿间阳物仍是半硬,安逢小心翼翼脱下亵裤,光着两条腿,冷风吹得他直打颤,他迅速又仔细地擦净胯间与大腿的白浊,然后火速穿好,回到了床塌,换了条新被褥。 安逢缩在被子里,不禁背手往后腰摸去,霎时脸色变得又羞又恼。 这梦太假了! 义兄哪知道他有胎记啊?梦里胡乱地摸,还说、还说好看……安逢想起什么,偏头看向床帘下隐蔽的一角,又立马收回眼神。 连梦都做得如此真实,那……这根东西……自己不会真的用过吧? 安逢皱着眉头,面色严肃,拇指食指抵着夸张地比了个大大的圈。 可是它这么粗的!都比春宫图上的还粗大狰狞,也比自己的东西大一圈,看上去都不是常人能有的凶物,怎么可能插得进去…… 安逢盯着手比划的那个圆,眼神忽然有些飘忽不定,耳根渐渐绯红。 不过义兄身姿俊伟,那儿……会不会有这么粗? 他才有了一丁点念头,就吓得出汗,心跳得更快,连忙掐灭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并内疚自责起来。 这样臆想他人身躯,实在太无耻,也太冒犯了! 以前是以前,还好说年纪小不懂事总想着,可如今自己也快十六……嗯……十九了,又知道义兄不好龙阳,不喜断袖。今日他也就是多看了人一两眼,便就把人吓跑了,往后要是自己又表露出来些什么,恐怕更会招人厌恶,也徒惹自己伤心…… 安逢重重呼了口气,尽量摒去心中无数杂念,默念着兄弟相处之道,心中渐渐平和,眼皮也沉重起来,闭眼睡下了。 天边幽云遮盖倾泻而下的如练月华,仿佛也在羞涩,匆忙替人掩去无数不可念的心思。 夜深如墨,凌初倏然睁开眼,额角微微绽出青筋,他盯着素色的床幔看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褥,看着胯间顶起的幅度,有些怔然。 怎会梦见安逢的那双脚…… 他今日只是看安逢脚背流畅,足衣精致,多瞧了一两眼,人还穿着锦袜,又没脱光,只是穿靴时勾落袜带,露出一些皮肉而已。 他见状,下意识敛眸避开了眼神,可他又觉得不过是小腿,有何好避开的?若是不看才叫奇怪,于是他正经地看着,直到安逢穿好靴跺了跺脚才开口说话。 安逢对他生疏起来,他心里难免不满,可后来安逢眼中微微的爱慕之意又让他心惊。 即使没有失忆前情意浓烈,但足以让凌初惊诧,心里有了几丝悸动。 安逢到底是什么时候对他有这心思的?若是早就有,那安逢并不是因为恩情和依赖动了情,而是少年时就已心动…… 他不敢深想,也不愿再看,躲避似地疾步离开。 白日里不敢多留,谁知夜里人来梦中,就躺在那方小榻上,神情带着恋慕和羞涩地看着他,叫道:“义兄……” 他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安逢笑了笑:“义兄过来些。” 凌初犹豫一下,走了过去,方要开口,就见安逢低身解开袜带,却并不褪下足衣,只任由着松松垮垮,抬起了腿。 先是踩了踩凌初腿根,再用足尖拨弄着他胯间。安逢脸颊酡红,脚时而勾一勾,蹭一蹭,腿上的袜带摇摇晃晃,荡得人心尖都在痒,都在麻,凌初默声站立许久,倏然伸手握住那莹白如玉的小腿……然后便是梦醒。 黑夜中,凌初深呼吸几口气,刻意忽略梦中难以压抑的情欲,竭力无视腿间越发高耸火热的动静,他面色晦暗,姿势僵硬地起身,开始翻找着亵裤,却还时不时晃一下地走了神。 那梦未免也太真,他都能看见安逢张嘴时微翘着的唇珠…… 第三十二章 赌气砸花 安逢的病好得挺快,不到一月,就已活蹦乱跳,凌君汐和安诗宁时不时地来看看他,说说笑笑,唠唠家常。 今日安诗宁一人前来,见安逢面色红润,无一丝病色,笑道:“卢大夫不愧是医林圣家杨家的弟子,妙手回春,果真不凡。” 卢行义师从杨家,本是个少年游医,因缘际会下入了杨家的门,学医数十年,身怀济世之心,杏林之术,一手银针之术更是闻名江湖。 卢行义抚须而笑:“安夫人过奖。” 安逢捂着脑袋笑:“卢叔的医术是好,就是针落到我脑袋上,可疼了。” 卢行义作势要再拿银针,安逢配合地面作苦色,几人都被逗笑。 卢行义药堂还有事,并不久留,写下新药方,叮嘱几句安神固本便就离开。 安逢看了眼门口,问:“娘亲今日没来,是有事?” 安诗宁点点头,淡淡笑道:“今日守卫军初考,江晟也在其中,她去看一看。” 安逢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面色如常,笑道:“怪不得袁大哥也去了,定是抽不开身,也顾不得我这边了” 安逢顿了顿,又问:“初考难吗?” 安诗宁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京畿重地,最重要的就是占个身家清白,品行端正,武力不济也可后天弥补。” 安逢闻言,跃跃欲试:“那我也可以去试试?” 安逢虽然并不如府中武将武功高强,但捉拿几个小贼,应付寻常滋事不成问题。 礼乐射御书数,凌君汐只教他皮毛,安逢便也只会那么一点,他周围的人又都太厉害,将他衬得像个脆弱易碎的花瓶,经不起半点颠簸。 其实大家都忘了,安逢是会武的。 安逢暗暗想着,既然不难,那便去试试,过不了也只是有些丢脸,更何况还不一定呢,他能察觉到如今自己健壮了些,万一过了,自己也有事做了。 这府上的人,就他一个人无所事事,整日都玩。 安诗宁道:“先养好病再说吧,守卫军中虽也有官宦子弟,但都是走武将的路,在京中历练,吃得都是大苦头。” 安诗宁话未说死,但安逢仍听出言语当中的不赞同,有些赧然道:“姑母是觉着我考不进去吧。” 安诗宁轻声道:“你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也不想让你走武将的道趟浑水,将军府的荣盛,已足够保你此生富贵安康。” 这些话,安逢从小到大都已听了无数次,也并未有太多诧异。 凌君汐和安诗宁一向都无意于安逢投身官场或是从戎,她们皆是想让他平稳平淡过完一生,于是从来都不要求安逢样样精通,只是囫囵学个大概,甚至远远到不了众人眼中将军之子的标准,她们面色便已都是知足。 除了德行一面教养严格,其余的她们都从不给安逢定什么硬规矩。 安逢有时觉得凌君汐和安诗宁对他有些溺爱,唯恐他累了渴了,摔了疼了,让他也觉着让双亲担忧实乃不孝,也战战兢兢,束手束脚,生怕落下伤病,又惹人伤心。这样的心态,也注定不能学到真本事。 安逢知道安诗宁多半也不会同意,但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希冀,毕竟三年过去,自己说不定成熟了,更能让人依靠了,或许会有个不一样的答案,只可惜事与愿违…… “也是,”安逢笑笑,“娘亲荣光太盛,义姐义兄又身有军功,若是还要有个厉害的儿子,那这树大招风啊,我还是掩掩自己锋芒吧。” 安逢故意说笑两句,但当说到自己厉害时还是觉着臊脸。 他哪儿来什么锋芒可露?不过只是披着一身金玉,实则里面都是干巴巴的废草。 他身上的伤不就证明了吗?他是连被人掳走都逃脱不了的废物…… 安逢想到这里,心尖像被一根细到锋利的丝线轻轻扯动了一下,不疼,但也不舒服,就像听到凌君汐去看江晟一般难受。 “怎了?”安诗宁见安逢面色微变,眼含忧虑地看着他,“是又头疼了?” 安逢看着安诗宁关怀面色,心中宁静不少,他拦住安诗宁唤人,扬眉一笑:“无事,我只是忽然想到,江晟他进得去守卫军吗?要是进了,可得请我吃顿好的。” 安诗宁见他无恙,笑了笑:“应是能进的,只是走不了太高。” 这话何意,安逢稍一深想便知。 这些日子他也打听了许多,这守卫军守的是上京都城安危,若是其中将军府的人多了,事情就变得复杂且耐人寻味,时日一久,恐惹帝皇侧目。 可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让义兄任这守卫军的副使? 安逢眉心微蹙,神伤一瞬。 对了……当年义兄是因为自己而留下,可久在京中,也不能白白荒废时日,那么任这京中守卫军的武职自然而然就成了退而其次的选择。 能任此位,许是是真受帝王青眼,又或是因娘亲推举而得,又或是两者皆有…… 怕就怕是圣上顺水推舟,有意将其架在火上烤,想要从这错处中抓住将军府的把柄。 无论是哪种可能,在这位置上那可真是一步都不能出错,如此惊险,也怪不得义兄也变得沉稳许多,都已不见从前性情躁烈的影子…… 短短一息,安逢面色变了又变,又听安诗宁话锋一转,提起凌初:“说到守卫军,说起来,你义兄任守卫军副使已有一年多,我和君汐想要他去边疆再试试机会,他少年将才,打磨好了绝不比那些名将差,从前是他心躁,不如阿年,如今心性磨够了,见识多了,去边疆再好不过,武将升迁之路少,只浸在这云诡朝堂之中是埋没了他,日后等他回来,万事都会顺些。” 安逢愣了愣,最初不知安诗宁为何对他说这些,后来心思转了几转,才微垂着眸,静静听着。 他想问当年是不是自己要留凌初,可话到他嘴边,却又吐不出一个字,听着这些话,他觉得已是没必要问了。 安逢道:“这是娘亲和姑母决定的,也看义兄意愿,我就不插话了。” 安诗宁对他笑笑:“小逢,我知道你对小初的心思。” 安逢眉眼乍惊,足足愣了许久,连呼吸都停了几瞬,过后便是满脸窘态,脸迅速涨红,结巴道:“姑母,我只是、只是……”安逢措辞半晌,才道,“只是憧憬而已,我想成为义兄那般的人,故而总是有些在意,绝不是那些心思……” 安诗宁没说话,安逢听安诗宁不出声,心里更紧张,他看都不敢看安诗宁,“我、我是好龙阳,但也知廉耻,我同义兄是兄弟,就算有一些心思,那也只是随便想想,从未当过真!”安逢声音渐弱,“而且义兄并非此道,我怎可能因私情强留……” 安逢越说,就越想起那夜做的荒唐梦,他心虚起来,惊诧地看向安诗宁:“姑母,可是我这几年与你说了些什么?” 安诗宁摇头,嘴角犹带着一点笑意:“当年岁宁军凯旋,我与你在盘鹤楼相迎,见你的眼睛就黏在小初身上,你手上的花,也都只丢他。” 安逢面色微红:没有没有!我先看的是娘亲,也给娘亲丢花了的,我是因几年未见,见义兄长高许多,我却还是没长多少的矮个子,有些艳羡,再者,也还在气他……” 安逢说的是实话。 岁宁军归京那日艳阳高照,鲜艳的花瓣洒了满街,百姓们夹道相迎。 安逢与安诗宁戴着帷帽,包了岁宁军必经的盘鹤楼,在二楼等候,他们两人听见传来的欢声,凭栏远望。 岁宁军渐近,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的高喊声,齐齐往为首的那几人身上丢去娇艳的鲜花,熏过香的刺绣手帕,贴身的领巾汗巾…… 安诗宁看着神色微恼的凌君汐,扑哧一笑:“你娘亲每每回来,身上又香又臭。”安诗宁说完,没听到回应,转头一看,却见安逢提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竹篮,正唰唰往下丢花。 说是丢,还不如说是砸,还只砸凌初。 凌初很快就察觉到这砸花人与他人不同的“恶意”,他敏锐地抬头,直直看往安逢的方向,目光如炬,神情冷峻,隐含着森冷的警告。 安逢哪见过凌初对他露过这样的可怖神情,即使他戴着幕离,隔着薄薄一层黑纱,也知道凌初定认不出他,但也被这好似能看穿面貌的眼神吓得僵了手,心突突地跳。 第22节 他手腕一转,假装方才都是无意为之,开始随意丢花,丢不完,又哗啦啦倒掉了。 凌初却早已淡漠地转过了头,看也不看了。 后来回府,安逢也不怎么跟凌初说话,连一个笑都不给,与十二三岁黏着叫凌初哥哥的他截然不同,更别提叫一句义兄了。 大家都以为小公子是不肯认凌初为兄,却又不敢反抗凌君汐决定,只能这样微弱地抗议,就连凌初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只是逗逗义兄,”安逢想起那时赌气的小报复,面色尴尬,“他要随娘亲去边疆,我并非不愿,可心中难过伤心,却见他面带笑颜,对我无半分不舍,一时生气难堪,就连送也没去送他,想必义兄到如今都不知我为何生气吧,”安逢顿了顿,垂下眸,“或许也早就忘了,都不曾在意过。” 其实这只是一件小事,安逢知道凌初的心记挂着边疆,惦记着回草原,可他看见凌初陪伴他时脸上从未迸出的喜色,心还是凉了大半,也让他堵在心里好多年。 安诗宁沉默片刻,道:“听你所言,或许你只是舍不得一个陪你玩儿的人,又错将这份不舍看成了情。” 第三十三章 一步险棋 是这样吗? 安逢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的确做了好几次有关凌初的春梦,与他追逐打闹的义兄将他扑倒,火热和坚硬,光裸和湿滑,可他在梦里颤抖的欢愉,不过都是自己卑劣上不得台面的臆想 都是假的。 安逢想了想与凌初的相处,确实与兄弟无异,好似是无绮思,一切都只是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只不过因为凌初对他的偏袒,总会让他有了错觉,自以为是偏爱。 他常常想不清楚,反复纠结,琢磨着凌初的举动言行,就算不谈儿女情意,只论兄弟之情,他也不止一次想过,义兄究竟是真心待他,还是看在自己是将军的儿子才如此宽待…… 安逢想到这里,心尖像是被扎了一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安诗宁看着安逢,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样也好。” 安逢问:“什么好?” 安诗宁不答安逢的问,只是温柔地笑着:“每年约莫这个时候,皇上就会送来几个人,小逢你知道吗?” 安逢不知为何忽然扯到这上面来,但还是点点头:“知道,皇上还会赐下一应布匹玉器,珍玩赏件,以示隆恩。” 安诗宁道:“这些赏赐就连我与君汐去了温阳也未曾断过,派来的人多是青壮男子,体力强健,身家清白。” 安诗宁笑意未变:“皇上的人,我们不方便动,所以都是打着不辜圣恩,护卫圣驾的名义拨到守卫军去,这已渐成默契。” 安逢道:“这样一来,守卫军中也有皇上的人了。” “是,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安诗宁见安逢还未懂,有些好笑道:“君汐以往光是应付朝中无数打她注意的人已经够烦了,加上皇上每年送的,往她身上扑的人就更多了,不过他们容貌都很是不错,这次你来看看,选两三个做你护卫,要是有喜欢的,就再看看?” 从前朝中上下对凌君汐是既忌惮又渴望。凌君汐寡居多年,膝下只有安逢一个儿子,于是走歪门邪道的官员都想啃下这块馋人肉,纷纷以财色两诱,送自己儿子来攀高枝,有些剑走偏锋,还会送女人。直到见凌君汐年纪渐大,又始终坚定地孤身一人,才渐渐歇了动静,但偶尔还是有几个男人女人自荐枕席。 只有皇上,每年都送,男女皆有,从无例外。 安逢听明深意,脸一下红透:“姑母……这……” 要他选两三个?看……看什么? 原来圣上每年送人过来,都是给娘亲选人,给他找后爹呢! 安逢看了看安诗宁,安诗宁叹气:“君汐以前被缠得可烦了,有些男人当面风度翩翩,背地里却是瞧不起,辱她牝鸡之言。” 安逢面容含怒,问是哪些人如此放肆,安诗宁却不愿多谈过去,一句带过:“不过只是有些人罢了,那些宫里派出来的人多不会这样,品貌俱佳,即使有些人辗转到了凌初手下听令,也十分讲规矩,从前我们不让你与宫中人等接触,是为你不受扰,不见这糟心事,可如今想来,却是太拘束了你。” 从前安诗宁以为安逢与凌初彼此有意,便从未说起这些,也不多加干涉,如今才发现不过是误会一场,安逢甚至可能是苦恋不得。 安逢都十九了,这个年纪动作快的人,都已经成了家。 安诗宁见安逢还是不出声,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缓声道:“只是选几个看看,多陪陪你,若是不喜欢,派遣别处便是。” 安逢看着安诗宁,道:“若是想要人陪我,姑母娘亲可以另寻信得过的人,这样让我留下宫里来的人,是要我做什么吗?” 安诗宁怔然,看着安逢。 安逢低下头:“是要让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打消皇上的猜忌,是吗?” 安诗宁低声道:“我是真想有人陪你,其次才是他意,不然直接找个缘由将人留在府中即可,你长大了,是想选一知心良人相伴,或是就想现在这样自由都可以。帝王烛照千里,那些人或会传些无伤大雅的消息,让圣上从他自己人口中听到将军府的消息,总比其他人说的可信。” 安诗宁神色认真:“小逢,此举意义非凡,于你,于将军府,都是利大于弊。” 安逢虽信了这话,但心里仍疑心这只是让他放弃凌初的手段。 当今帝王确实是仁君,知人善任,宽厚爱民,只是娘亲这样的将军,权势太盛,放在哪朝哪代都让人又爱又恨,不得不疑,更何况还培养出义姐义兄,江大哥等人这般将才良臣。 明面上放几个内线,再正常不过。 可久而久之,今上见此道不通,或许不会专门调教,每年送人只是做做样子,万一他选的那几个,碰巧都不会是圣上的人呢。 安逢想了想,无非是让自己身边多几个人,或多或少地打消皇上疑心,自己留人更是顺从姑母的好意,这也没什么。至于会不会暴露自己好龙阳的事,他在意的人都已知道了,其他人知晓与否,他竟奇异地并不是太在乎。 再者,他也不能一味拒绝,免得姑母仍认为他还对义兄念念不忘……虽然确实还有一些。 安逢点了点头。 安诗宁笑了笑,又补道:“日后若是不喜欢,过些日子都打发了也行,要是真有喜欢的,留下也未尝不可,不过切记身体为重。” 安逢脸色尴尬:“姑母,虽然我快十九,可我觉着我仍才十六呢。” 安诗宁看着眼前红着脸的少年,忍俊不禁,状似不经意道:“唉,将军府里的人就是成家晚,你义姐义兄年纪都大了,都还未说过几门亲。” 安逢愣了片刻,笑着应和道:“是啊……” 春枝展绿,风暖天清,没过几日,宫里派来了人,也果真都容貌端正。安逢头一次见宫里来的人,他知晓这些人来的目的,不免尴尬,便随意指了三人。 做做样子地将人留了十几日后,凌君汐便打发了,依旧是以感恩圣德的名义拨去了守卫军及其他差事。 守卫营中,凌初合上名册,“你说段禀知被安逢留下了。” 袁若全点头:“是,安夫人说留几个人给小公子作伴,小公子便选了几个。”袁若全抬眼看了看凌初,“要不给将军通个气?段禀知是我们的人,还有用处。” 凌初默然片刻,道:“不必,暂且就留在府中,突然放人,恐遭人疑。” 袁若全道:“可副使培养此人许久,段禀知也是个好苗子,这样放掉甚是可惜。” 凌初道:“选人定是义母或安姑母点头应允的,这么多年都没留皇上的人,如今忽然就留了几个,应有深意。” 袁若全还在惜叹:“本想让人寻个捷径,避开守卫军考直接进来,留个暗处,谁知今年真被留下了。” 凌初不置可否,他将名册丢至一旁,对此事又细细想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他问袁若全:“安逢选了几个,选时可说了什么?” “没有,就直接选了三个,其中有个女人。” 凌初听到有个女人,眉头微松。 安逢好龙阳,应是没那些想法。 “安逢他失了记忆,正是迷惑失措之时,去几个新面孔也好……”凌初忽地瞥了袁若全一眼,“你笑什么?” “呃......属下只是,”袁若全站在凌初左侧,没想到凌初这都看见了,他心中所想有些不敬,连忙收起笑容,尴尬道,“只是觉得小公子真干脆,想都没想就指了三个最好看的。” 这些年大家都默认凌君汐不留人,都忽略了皇上送人去将军府本来的意图。于是人选当中,自然有本来就想进守卫军的人寻捷径,碰碰运气以避开艰难重重的军考,反正兜兜转转都会来到守卫军中吃皇家饭,还能得个皇上的人的名头。 这是看不见的暗面规矩,谁知今年就不行了。 选的人容貌出色,传回宫中,必定又是风言风语。 凌初面色怪异,这些人的意义本就不同,而安逢留下的意味,更怕是以不太好听的名义。 这真的是义母的意思?还是安逢见着人还不错就真留了?那留下又是做些什么…… 凌初有些想收回让段禀知留在府中的话,但又觉得这脑中的想法太过荒诞无稽,要回人实在多此一举。 还有,他想也只是想想,袁若全怎么能想,又会想到什么地步? 凌初凝视着袁若全,直看得袁若全人都慌了,凌初才轻斥道:“别想些有的没的。” 袁若全讪讪应下:“是。” 凌初又问:“这些日子安逢可好些了?” 袁若全早已习惯凌初时不时地插句片言只语问安逢的近况,他心中腹诽凌初每日都问,却又不去看,答道:“好多了,卢大夫说已痊愈,还比原先预想好上许多,属下已不用去照看了。” 凌初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对了,过些天,你把安逢的话本还了,藏到他房里某个偏僻角落,让他日后找着。”凌初神情严肃,“勿要引人注意。” 这折腾的,怎么拿了又要还回去? 袁若全心中满是疑惑,更想不明白为何还要偷偷的,但也应道:“……是。” 红墙深院,此时的皇宫,一青衣宦人拿过探子封死的密折,转身走进殿内,低声道:“陛下。” 萧旸正翻看着奏章,他随意接过,拆了来看,谁知其中内容却与往年不同,阅毕,他意味不明地笑一声:“这是信任还是挑衅……” 萧旸正值不惑之年,壮年之期,他眉毛浓黑,眼神清亮,只是前些天批奏章批得晚了些,眼下有些青黑,但看着依然气色饱满,可奇异的是,他头上白发已是多过于乌发,黑白交杂,已是衰老之相。 天家显贵,良医无数,也依然治不好他先天带来的早老怪病,少年白头。 甚至在他幼年时,还被视为克夫丧母的不详之兆。 萧旸看着纸上“安逢”二字,神情不明:“敢赌朕心,一步险棋啊。” 第三十四章 酒楼小巷 被安逢留下的三人里,一个叫段禀知,一个叫赵飞韵,一个叫成端云。 段禀知长相颇为英俊,是上京中时兴的男人长相,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宽肩臂长,一身肌肉隆突,手臂青筋虬结,走到哪儿都能投下一片阴影似的。 将军府少有生人出没,故而段禀知作为三人之中最有压迫感的人,总是会将人吓一跳,偏偏此人虽块头大,可神出鬼没,脚步声极轻,就连安逢有时也会被惊到。 赵飞韵是个女人,她并未束发,也不盘发,只是简单扎个马尾,留着几根小辫,长相清秀,笑起来有股羞涩意味,眉目间却有股英气,是个会武的姑娘。 成端云容貌昳丽,看上去并不会武,身材虽无段禀知那般健硕,但也是身板好的。 成端云是三人当中最像,也好似是最想留在将军府上的人,他相貌不俗,又身无武力,看上去是最像被专门调教过送来的伺候的人,对被留下一事毫无二话。 三人心中各有思量,过了几日,他们发现这将军府的小公子好似真的只是想找人陪一陪,非常随意地就留下了他们,什么下棋看书,逗鸟投壶,丢沙包,他们只需要在身旁站着看着,偶尔来一把就行,有时都还不用,各自去做各自的事都可以。 安逢作为凌君汐的儿子,竟不精研武道,这让他们三人都有些意外。 说安逢羸弱也不对,他不是个病秧子,只能说是普通,看出来会一些武,偶尔也在武场拉弓,好似在练臂力,可这样动动身,在段禀知和赵飞韵眼里都不算正经地练武,更何况平时的玩乐,也实在是乏味。 安逢院里的护卫多了一倍,守夜的人也增加至六人,想来是不太放心这宫里来的人,从不叫他们守夜。 第23节 院子本来挺大的,一下子多了人,反而看起来拥挤,安逢并不喜欢,但也知拗不过人,面上不太表露。 他偶尔出外逛逛,但他忘了三年时日,上京变化太大,他有些不熟悉街道,于是大多只是在重新认路。 令安逢觉得悲伤的是——他买话本的小书堂倒闭了,被夷为平地。 安逢本还想着是书堂迁址,去打听了一番,结果更是令他心痛。 “哦,那家书堂之前暗地里买卖禁书,被守卫军查处了,本来没什么,结果里面好似有编排先帝的风月艳籍,当家的一夜焚书,跑了……” 来人见打听的人好似非富即贵,慌乱地摆手道:“小人只是听说,只是听说……” 安逢戴着帷帽,苦笑一声,只好去了其他几家大书堂和街上书铺买了些书,在街上逛着买了些小玩意,宫中来的那几人好不容易找到事做,连忙从护卫手中拿过抱书箱。 护卫要守着安逢,自然不好双手占着事,于是便顺水推舟了。 成端云不会武,体力比之在场任何人都差许多,抱着走了十几步路就不行了,开始连连发喘,腿都在发颤。 走在一旁的段禀知皱起眉,没好气道:“小点声!就几步路还喘。” 这样喘气确实太没规矩,成端云努力呼匀气息,不再深喘,却还是发出声音,段禀知的语气也很让人难堪,成端云看着想还嘴,但怕是不敢,只抿着唇,悻悻转开了眼神。 所幸安逢正巧回头,见到成端云的窘态,就叫护卫帮忙提书,成端云呼了口气,却听段禀知口中发出“嗤”的一声,十足十的嘲笑,虽声音极轻,但还是被成端云听见了,他羞惭得红了脸,握紧了拳,也并没有和段禀知正面理论。 晏朝尚武,一个没有武力傍身的人确实会遭到轻视。 安逢看了他们一会儿,并未出声说什么。 一行人回到了将军府,兰漫受安诗宁之命来问安逢生辰事宜,安逢说了一遍,都是些请戏班子什么的热闹事。 他被袁若全前些日子说的骑马重新勾起了兴趣和热情,这回也想去近郊马场骑一回。 他们谈话都没有避讳安逢落湖失忆的事,期间也问起了头疾,问起了身体可好,问起了玉英刀,还有武馆相关的事,安逢一一答了,兰漫便就离开了。 兰漫走后,安逢开始归置买来的书,放好了就开始坐下静静看新买的书,偶尔喝一口茶。 成端云手脚麻利,随侍一旁添水换水,一点儿声音都不出。 安逢听着门外赵飞韵和段禀知对练比武的声音,撑开了窗看,院里两人一招一式地对打,本来动了几分力,但见安逢在看,便就生疏地互相喂招,倒打了个漂亮的武戏。 安逢知道他这样看着让人拘束了,心里有点赧然,也有烦闷,正要关了窗,却有一道黑影覆下。 安逢抬头,见江晟站在窗前,笑得十分灿烂:“我过了初考,请你吃饭来了。” 安逢愣了愣,想起几日前与安诗宁说的玩笑话,但没想到安诗宁真同江晟讲了,更没想到江晟还真来请。 “不是要考十几日吗?”安逢惊异地问。 “反正我肯定能过!”江晟扬着下巴,“还有几日便是你生辰,那日我要笔考,没空,现在请了,就当是提前贺你生辰了。” 自己无意的一句话被人记挂着是件暖心的事,安逢看着满脸喜色的江晟,心里也开心,便欣然起身,跟江晟走了,护卫紧随其后。 江晟早有准备,府外已套好了马,安逢坐在软乎暖和的毯上,听江晟说着过往,话语间无意知晓屋里的那个刻着自己的小木偶是江晟送的,他惊奇道:“是你亲手刻的?” 江晟道:“自然不是,我选好了木材和金料,我大哥聘请人做的,别看是个小玩意儿,可花了好大价钱呢。” 安逢闻言,心底暗讶,他是与江晟一同长大,可关系却是一般。再说江晟有长兄,自己与江晟都玩不到一起去,怎这些年关系一下变得这么好?江晟会对他的生辰这样花心思? 安逢道:“那玩偶做得栩栩如生,上回我看见摆在架上,都惊了,我可太喜欢!是哪家铺子的师傅做的?” 江晟回忆了一下,“你之前来问过,说要打什么玉器,我就说了,现如今一年了,我也不记得了。” “玉器?”安逢并未看见自己身边多了什么玉佩玉环,“我何时问你的?” “就是你去年五六月的时候?记不清了,那时我还记得那师傅的名字呢,现在我连哪条街都忘了,桐花?还是紫其……雀鸟?”江晟想了一会,摆手,“算了,不重要。” 安逢期待地问:“那义兄送了我什么?” “一瓶酒和一柄玉如意。”江晟摇头,带着几分得意道,“比不上我和兄长送的半分。” 安逢听到答案也觉得失望,酒他说不定都喝了,连瓶子都没看见,玉如意用来挠痒,摆着也好看,但他在房中并未瞧见这个,是不喜欢这个,放到库房去了? 江晟道:“不过那玉是块好玉,我听我哥说了,那玉贵着呢,跟你的玉英刀的玉是同一种,而且那玉如意可大了,比你的刀还大,怎可能用来挠痒,就是让你摆着,寓意万事如意的,这么一大件,怕是花了不少他攒下的俸禄喽……” 安逢静静听着,神色思索,又仿若恍神。 帘外吵嚷声渐渐清晰,轿子缓了下来,江晟喜道:“到了到了!” 江晟钻出轿子,望着这金丝牌匾,回头道:“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要吃什么,我可打听了,这朝天楼不愁吃不到的,肯定得挑花眼!” 安逢掀帘下马车,还未站稳,酒楼门口揽客的人便瞧见了他,笑容满面地跑了过来:“公子许久没来了,还是原先的雅房?” 这话问得安逢江晟两人齐齐一愣。 一个跟着安逢有些年头的护卫在后头轻声道:“小公子从前常来这里吃饭,朝天楼的人认得公子并不奇怪。” 安逢看着朝风楼豪横的装璜,门口的招子悠悠荡着,依稀可见狂乱风笔下的草书‘朝风’二字,字迹雄浑灵动,想来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安逢眼神扫过朝风楼周围,这条街并不算热闹,但酒楼有名,正门还是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偶尔几个马车小轿停过,为了不挡路,便驶到别处停着。 这样的酒楼,若是来吃上几回并无不妥,可他怎会出钱常年包一间雅房?自己又是来了多少次,才会让酒楼的人都记得他的脸? 江晟被下了面子,神情尴尬,语气微酸:“原来你早就来吃过了……” 安逢连忙道:“那就干脆到我常去的,省得我们还要选包厢,”安逢小了些声音,“而且我都记不得了,不还是第一次来?” 江晟面色转好。 安逢笑道:“就是不知我平日里点得多不多,会不会让你破费?” 江晟摆手:“你一人吃,顶多加上两三个护卫,能有多少?今儿就是我请客!” 一行人走进安逢常去的雅间,果然是个雅静的地儿,窗明几净,明亮宽敞,掀帘一看,竟还有一张红木软榻供客人小憩,屋中摆设也颇有讲究,一看就知道要花不少钱。 这屋内布局就连江晟也吃了一惊,觉得这般花钱的安逢不一样,要知道将军府虽不缺银钱,但安逢被凌君汐教得恭俭撙节,不求奢靡,何曾这样豪气? 江晟打趣道:“小公子大手笔啊,你什么时候学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了?这些可都不便宜,”江晟指指厢房,努努嘴,“我可要告诉将军了。” 安逢心中一跳,脸上也带了点慌:“别!” 江晟见安逢被吓到,嘻嘻哈哈道:“我说着玩呐!逗你的!” 江晟转头吩咐人上菜,还不忘又说笑,指着安逢道,“就上些他平日里常点的菜吧,我倒要看看人都吃些什么。” 安逢笑了笑,心里却被过去的自己震得心思烦乱,无意搭话,他趁着人说话点菜,环视了一圈,然后朝着窗户走去,他撑开窗,看着天边若有若无的流云,自己的眉间也不觉像卷云一般皱起。 他敛眼看下,见底下是一条曲折的小巷,这小巷子也算宽,却无人走过,对面墙下的青石缝隙中已生了厚绿的青苔。 安逢探出头,见小巷尽头停着马车小轿,交错停着挡住了路,故而无人行过,显得巷子荒废,靠这一面的厢房便衬出些幽静。 而他包下的雅房是朝风楼最里面一间,正处在一个拐角处。 安逢来回看了一遍,心中升起诡异的熟悉,仿佛自己已像这样撑着窗看了许多回…… 他忽然开口问道:“这巷子是以前的雀鸟巷?” 第三十五章 佞王余孽 江晟回过头,道:“对,就是那些卖鸟卖宠的铺子,你还说要养只娇凤,还没打定主意呢,这里生意就不行了,被建了个酒楼,”江晟说着说着凑过来,也跟着安逢一道看巷子,有些感慨道,“以前来这里,全都叽叽喳喳的,可热闹着了,如今安静成这样,成了个死巷子,路都不通。” 安逢哈哈笑道:“你念着那条巷子?我还记得鸟飞出来在你头上留了点东西呢。” 江晟也想起头上掉的那坨屎黄,打了个颤,黑脸道:“都怪凌初,就是他带我们来的!撺掇你养鸟。” 猝不及防提起凌初,安逢刻意忘却的记忆又涌了出来。 以前他最爱黏着凌初,那时凌初还未被凌君汐收为义子,他就叫人哥哥,与人整日都玩一起,可现如今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影。 安逢眼中漫上些忧伤,想来这几年真的是疏远了许多,这几次说话都有些不自然,如今反倒是江晟与自己谈得来。 江晟嘴不把门,直言直语,常得罪人,从前总说安逢娇气,阴阳怪气凌初巴结,有时还会主动挑衅,是个很麻烦,很不好相处的人。安逢因上一辈恩情的事会对他忍让,鲜少发火斥责,但他心里是并不喜欢江晟的,脸上会表现出厌烦和怒意,渐渐江晟就不说了,两人关系也一直不冷不热。 安逢想了想,如今关系有所缓和,他失忆后第一回与江晟见面,被说穿得多,话语之间有一股别扭的讨厌和亲近,是熟悉的人才会有的语气,要不是知道救自己的人有江晟,还诱了旧伤躺了几天,他都要觉得江晟是在挖苦他。 当初来雀鸟巷并非是凌初撺掇,而是安逢的主意,他那时跟江晟生气,不想看见人,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发火,于是想让凌初带他出门,谁知出行一事不知为何被江晟知道了,也说要来…… 安逢也不愿让凌初背锅,于是道:“那时就是喜欢到处跑,是我让义兄带我出来玩儿的。” “是啊,凌初一来,你就每天——‘凌初哥哥,凌初哥哥’地叫……做什么事都要跑过去。”江晟做作地掐嗓,学着安逢十二三岁稚嫩的嗓音 这江晟还是跟以前一样,乱说话!真的是要气人! 啊啊江臭嘴!江臭嘴! 安逢脸红了个遍,觉得以前的自己太痴缠,他睁大眼道:“我哪儿叫得你这么恶心!我那时年纪跟你一般大。” “你就是这样叫的,凌初哥——”安逢气冲冲给了江晟一拳,江晟哎呦哎呦闪躲过去,又要开口学,就被安逢捂住嘴。 “还说我,你在这巷子里摔过一跤,嘴上沾了什么东西你忘了?头上有,嘴边也有——”江晟又去捂安逢的嘴,两人你打我追地笑闹好一阵,直到菜来了才停下。 江晟随意点了几个安逢平日来这儿吃的,又自己加了菜,朝风楼果真不负其名,珍馐美馔,菜式精致,尤其是一道八珍鱼,鱼肉滑甜,吃之唇齿留香,还有一盅五味汤,用了数道肉类,却并不油腻,反而清爽顺口…… 江晟一边夹筷吃,一边感叹道:“怪不得你来那么多回,下回你可要请我了!” 安逢笑眯眯地嚼着东西,嘴里刚咽下,“好”字还未出口,便听门外忽地吵嚷起来,紧接着八九个身穿深蓝领衣的人闯进,个个手握刀柄,谨慎地盯着安逢和江晟。 江晟大惊,猛地起身抽出佩刀,一时间众人手中刀光齐现,寒芒锃亮。 护卫冲进来大喊道:“小晟,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人!” 江晟仍不收刀,他被人打断用膳,一脸不耐生气:“可知这里是谁?还敢闯进来!” “皇城脚下,就算是相爷也得听大理寺的!”一个面有微须的中年男子背手走进,道,“等了一月余,这房里可终于来人了!拿下!” 护卫们一听,俱是一震,有个年长些的护卫连忙制止:“敢问大人,我家公子何罪之有?” “有何罪,还要带回审问。” 向童躬身,恭敬道:“既是审问,何必大动干戈?我们自认行端坐正,不惧查,可我府公子体弱,怕是承不住审讯,要不待属下禀明我府主上,再自请一行去大理寺。” 张怀易官至大理寺卿,不会无缘无故逮捕,亲自前来更是表明所涉案件非同小可,将军府不能沾上目无法纪的名声,不可硬碰硬对上,可又怕是朝中党争事宜,多了牵扯,捉了安逢有了把柄,涉及安逢安危,他们不得慎之又慎。 张怀易同样也担心得罪京中权贵,他仍记得去年他督查的驸马奸淫一案时心中的挣扎和惧怕,他此番逮人,是忧心陈一示是死于同伙之手,京中仍有谋反的佞王余孽……他面有思索,站在他一旁的人对他耳语几句。 谁知张怀易听了却是来了怒火,低声道:“叫凌初那小子来做什么?本官就不能断案么!此案诸多疑点,他说人是意外死的就是意外?大理寺才能定论案件!” 那人语带劝阻:“大人,凌副使已将此案定性递了圣上,这事若是闹大,圣上瞧见佞王的案子久判不决,恐会不喜……”他说着声音小了起来,几不可闻。 向童右手背后比了个手势,靠着门边的一名护卫瞧见,屏息离开。 张怀易一身刚直,心思都扑在刑狱断案上,揣摩帝心一道上实在不通,他口气生硬,又带着无奈:“本官彻查清楚,是为圣上着想,怎会拂了帝意?” 江晟越听越糊涂:“这位大人说什么?我们好端端怎会跟命案扯上关系!” 第24节 眼前这些人似乎非富即贵,张怀易思忖片刻,还是指了指外头的巷子,道:“有个通缉要犯死在了这条巷子,死的位置在拐角,只有在这雅房才能看见,这定房的人之前几乎每五六天就来一回,人死后,却忽地一个多月没来,”张怀易看了看一直未出声说话的安逢,刻意施压,厉声道,“本来本官觉得或许是证人,现在看来,怕是贼人!你就是包了这雅间的人?命案当日,你在做什么?” 安逢看了看窗外,说:“大人恕罪,小人不知人何时死的,又岂知我那日在做什么?” 张怀易未诈出来,心下疑虑散了些,可他办案心切,眼前的安逢又是不可错过的线索,兴许会瞧见什么,于办案有利,张怀易缓了语气道:“本官要将你带走问话,可有异议?” 还未等安逢出声,向童便又道:“大人,可否待小人禀明我府主上,再去大理寺……” 张怀易不耐:“你家府上何人?大理寺和刑部拿人想必还不用看人脸色。” 既然是与命案相关,向童也顾不得迂回,便倾身说了安逢身份,张怀易目露惊诧怀疑,他看了安逢片刻,房中一时沉默。 张怀易虽不待见凌初,但还是对军功赫赫的凌君汐带着点儿敬意和忌惮的,可面前这人实在不像凌君汐的儿子。 张怀易怕中套:“本官听闻,凌将军是打了把玉刀给他儿子的。” 这话摆明了是不信,安逢也面露难色:“娘亲给我打的玉英刀,我今日未带。” “可有其他将军府的凭证?” 安逢摇头,出入匆忙,想着也就吃一顿饭的时候,不会出什么事,哪知会碰上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办案拿人。 张怀易见他们拿不出来什么,觉得自己被耍了一道,“死的犯人是陈一示,乃佞王余孽,尔等贼人还敢攀咬将军府!意图不轨,怕也是佞王残党!”张怀易面有怒容,挥手斥道,“拿下!” 陈一示和佞王同党这话一出来,安逢等人神色惊变。 江晟本来还算勉强镇定,听到这话已是怒火重重,他狠狠一拍桌,话语之间掩不住厌恶愤怒,吼道:“大人好歹是京中官员,也该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腌臜话?我们等人出来吃顿好菜还跟佞贼萧阙扯上关系,也未免太晦气恶心!” 他亲生父亲江一存被萧阙等人活活折磨而死,连尸首都没留全,亲生母亲更是因此郁郁而终。 江晟没见过父母,无甚感情,但他有个对佞王仇恨入骨的哥哥,于是自小便就憎恶佞王等人,听到这话哪儿能平静? 安逢愣在一旁,他在听到陈一示这名字时已是神智恍惚,心跳急促,那个名字于他而言仿若惊雷乍响,震得耳颤,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陈一示!陈一示…… 好熟悉的名字!是自己曾经听到过?娘亲当年跟佞王有牵扯仇恨,自己听过不足为奇…… 可是他心里为什么这么害怕?痛苦和恐惧,迷茫和仇恨,种种情绪交杂一处,绞得他胃里翻滚,有种呕意。 安逢面色发白,他不自觉地抠着自己掌心,不过一瞬就觉着刺疼,恍过神来。 好在众人都被江晟突起的怒火吸引了注意,无人看见他发白的脸色,安逢平稳心绪,颤声开口道:“大理寺办案讲究证据,这与佞王同党的重罪,我更是认都不能认,不如大人让我护卫回去取我府牌,或者是让我娘亲来一趟……” “何必劳烦义母?” 众人闻声看去,向童没想到人会来得这么快,半惊半松地松了口气。张怀易见凌初出现,按捺下惊讶。 凌初道:“张大人这样忽然来逮人,实在叫我难做,我府公子怎可能与陈一示有牵扯?安逢元宵那日在府中失足落水,养了一月才算好全,如今脑袋都是晕乎乎的,连几年前的事记不起来了,为此义母可是好好地说了我一回,张大人就算问安逢的话,怕也是问不出来什么。” 凌初倾身对张怀易耳语了几句凌君汐的原话,无非就是忘都忘了,有些事就没必要再回忆,而审问安逢,或多或少都会提及当年的事,惹了龙颜不悦。 安逢被掳走那段时日正是热闹的上巳节,鲜花果饼,绸缎锦绣不断运至上京都城,人来人往之间竟让陈一示钻了空子,将安逢掳走。 那时龙颜大怒,斥言京中疏于安防,犯人竟能随意掠夺小儿,贼人如此放肆,日后怕会猖獗狂妄,闯进皇宫! 圣上连下两道御旨,巡防各级官员官降一级,罚俸一年。 京中巡防体系冗杂,管理混乱,各部都有点人在巡防之中,互相牵制,在战时尚且看不出来什么,国泰民安,无纷乱之时,弊端就渐渐显现出来,于是后来设立只听命于皇权的守卫军简直是顺水推舟,情理之中。 天家怒火燃及了大半的官员,或无辜或不无辜,都憋着闷气,将军府是苦主,帝王让凌君汐举荐一人作副使是表了尊贵般的歉疚和荣宠,也让被罚官员的大多敌意都微妙地指向了将军府,又俱又羡,又恨又妒。 张怀易神色有些挂不下来脸的尴尬,也有些责怪安逢不带牙牌的火气:“原来真是将军府公子,方才本官唐突了,不过本官秉公办案,捉拿犯人,公子日后还是带好牙牌,免得与捕员有了冲撞。” 安逢应得真心实意:“多谢大人,晚辈谨记于心。” 话说完,也无人收起兵器,张怀易舍不下脸面收回命令,就算失忆了他也想带人走去问问,不然脸面往何处搁? 向童等人因凌初到来,也不知如何行事,两方人无言一会儿,安逢道:“既是依律办案,晚辈虽然记不清事,但也应当循律受审,还望大人莫要与我府上人计较。”他说着示意向童。 一个侍卫拦着大理寺卿这么大的官已经是无礼了,罪说大可大,说小也小,向童也知安逢是给他解了罪,心中感激,连忙对张怀易行了个武人礼:“鄙人莽撞,冲撞了大人,望大人勿怪。” 张怀易有了台阶下,便也和颜悦色道:“无事,你护主心切,公子明理,那本官便在门外等候了。”张怀易挥挥手,带着人出了门。 江晟小声道:“为何还去?” 安逢看向江晟:“大理寺办案疑人都是常事,我理应前去,方才是怕会牵扯到娘亲,担心其中有诈,谨慎了些,不然我也是要跟着走的。” 江晟咬牙道:“我只知陈一示那畜牲死了,却不知竟死在这条巷子,死了便死了,还闹得我们不安生,你我在此用膳,谁知会不会有什么脏东西!他活着的时候四处通缉都找不见人,现下人都死了,就来查着争功?死在这里有何稀奇的!怕不是打听到你在这里——” 凌初出声打断:“陈一示酗酒而死,在这里只是巧合。” 江晟被打断话,看向安逢,见人脸色无异,似是没注意他的话,他才像是转移话题一般地发起了脾气:“知道了知道了,用你说?就是这巧合真让人恶心!我今夜定会膈应得睡不着觉!” 江晟本还要去找朝风楼的麻烦,安逢拉住他:“好了,这一个小酒楼,怎能跟官斗,见大理寺来了,自然也会将长定此房的人认作犯人。你心意我领了,饭也吃了,有没有此事都是一样的。” 江晟无言,一腔憋屈的怒火发泄不出来,闷得他脸色青沉,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向童却拉了拉他,示意他不可多言。 本就是出来吃个新鲜的,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安逢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却是有些不好受,他见凌初额上微汗,方才进来是气息也略显急乱,一看便知是收到消息,匆忙赶到。 安逢看了凌初好一会,才不自在地移开眼神,面有赧意道:“劳烦义兄来一趟了,这样的小事还来替我摆平。” 凌初看着安逢窘然的面色,心里一软,他正要说话安慰,便被江晟插话:“凌初定是凑巧就在附近,不然怎会来得这么快?守卫军营可是离这里远得很,鸟都不会飞这么快。” 凌初自然不会说是自己的人就在这儿看着,一有风声他便能收到消息,他现下喉头还有一股因运功太急而漫上的血腥味,听到江晟这么说也只能连同话一并咽下,点点头。 安逢也对向童说:“多谢向大哥,我也知你难处,方才定是硬着头皮拦着人,回去后你如实说,娘亲不会责怪你的。” 向童点头:“属下知将军义德。” 江晟道:“我呢我呢,方才人进来,我马上就挡着你!” 安逢笑:“好好好多谢多谢!改日我请你吃一回。” “不在这儿吃了?” “自然不再来这儿了,”安逢说,“我不太喜欢这地方。” 凌初站在一旁,忽然出声道:“张怀易不是什么用刑苛烈的官员,你也不必担忧。” 安逢眉头轻蹙:“可是我都忘了那些事,大理寺能来拿人,想必也有五六分道理,失忆之说不能还我清白,万一有了什么更巧合的,我怕只会百口莫辩,污了娘亲名声。” 凌初道:“如实说便好,将军府最不可能与佞王同党,这次只是例行问话,他若是不信会去查,你只需相信你什么都没做,也绝不会有事。” 当真是什么都没做吗? 他只是忘了三年,又不是傻了三年,何尝看不出众人神色?还有自己听到陈一示这名字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安逢心头浸着未知的恐慌,但有了凌初安慰的话,心里仍漫出些许欢喜,他本要再对凌初道谢,但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疏远尴尬,方才也已说过了,便就不说了。 他怎么一对上义兄,心里就如此不对劲? 凌初看着安逢局促的脸色,反倒想起了那夜看见那颗紫色宝石的震撼,从前安逢引诱他的种种举止。 如今想来,安逢每一步举动都怪异张扬,而他自己始终都没看出来,要不是他意外发现了玉英刀的宝石,是不是安逢就已经骗过了所有人…… 可安逢即使真有苦衷不能告诉义母,不得不动手杀人,那为何不告诉他?只要给他说了,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解决陈一示,利用守卫军副使的身份压下不查,安逢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落下证据,手法也说不上高明…… 是信不过?还是不敢信?不愿信? 凌初一时无话,待他反应过来应要细声安慰人时,安逢已出了门,跟着张怀易等人走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在房顶急速奔跑——) 街上的人:嗯? 街上的人:(东张西望)什么玩意儿过去了? 第三十六章 深夜还书 几人回府禀报,凌君汐知道安逢被叫去刑部问话时没什么反应,她神色少显喜怒,只有在安诗宁和安逢面前才会露出真心的一丝笑,在凌年凌初面前,则是几分严厉多些。 将军不言,衬得几个急慌来报的人倒手足无措,面面相觑。 “本将军的儿子若是与佞王勾结,怕会是整个上京的笑话。”凌君汐微扯嘴角,忽然开口,“刑部的人应也不会问什么话,派人去等着接小逢便好。” 凌初颔首:“义母宽心,我已安排了人在门外等着了。” 凌君汐道:“你们也知近日府里来了些生人,平日里看着点些,小逢生辰快到了,难得能陪他在京中过这生辰,我不想再出了差错。” “是。” 最后安逢是踏着残尽的夕阳回来的,即使知道人定不会受皮肉之苦,安诗宁还是打着圈地好好看了看他,总觉着安逢脸上有了那么几丝惊惧之余的苍白。 这样细瞧让安逢羞赧,他余光偏向一旁站着的凌初,身姿高挑,体态健伟,其目光似有似无地放在自己脸上,好似也在查看他是否有恙。 安逢不愿露出弱态,稍稍挺直了背,示意自己无恙:“姑母,当真无事,张大人只是问了问我话,知我失了记忆,便面色失望,不再问了,之所以久些,是总还要走个过场,不能简单了事……我也没吓着,我只是没想到那个叫陈一示的人死得突然,还在我如此近处……”怕是真如江晟说的真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不知出了什么意外,竟死在了外面。 安逢垂下眼,没有说出后面的猜测,担心说出来徒惹担忧。 安诗宁和凌君汐见到人也就放了心,她们不好多待,也不好说刑部等朝堂事,更不会讲陈一示之类的往事,于是安慰了几句便就要离开,凌初也跟着两人踏出了房门。 倒是安诗宁回过头,面露惊讶道:“你同我们等了这么久,不是和小逢有话说?” 凌初低声道:“我见义母姑母在这儿等着,便就一起等了。” 言下之意便是没什么话要说,他等着,只是出于敬重长辈的心一起等。 安诗宁浅浅一笑,也不多说硬留:“幸好你今日赶到得及时,点明了身份,不然小逢一行人是要被当作同党给带走,少不了一顿严刑之苦的,大理寺和刑部何等地方,小逢嘴上不说,心里定是吓坏了。” 凌初嗓音带笑:“姑母放心,安逢生辰将来,他应会开心些的。” 安诗宁笑道:“听你的话,是想好要怎么带他过了?” 倒不是带人过,而是要将那些话本传奇给偷偷还回去,凌初听人讲安逢今日买了许多书,这才意识到安逢怕是惦念着那些莫名其妙不见的话本。 他早该想到的,安逢开窍远比他想得要早,那些风月书籍怕是早就买来了,安逢脸皮薄,瞧着书不见了也不问,他也以为人是根本不在意或是买了也忘了根本没记起,想着不急,便迟迟未还。 忽然失而复得,怕是比过生辰还欢喜,就是养病时日过得无聊,定是怎么恼恨疑惑,又憋着不说…… 凌初想着,心里带上几分不问自取的歉意:“是我见义母姑母留下,安逢定会比往日还开心。” 如今的安逢能与他好好说话,彼此见了能自在些就很不错了。 言谈之间,三人已到了分离处,凌初躬身作礼,大步离开。 直到人走远,凌君汐才道:“江连不日就要启程回京,从疆域到此处最多不过一月时日,圣上见人回来了一个,怕是又要多疑,会明里暗里催着我再派人守边,凌初留不了多久。” 安诗宁笑道:“我不过提了一嘴,看看小初如何反应。” 第25节 凌君汐虽嘴上说可让凌初考虑,但其实凌初做不了选择:“何必如此,如今小逢忘了那些,也是天意。” 安诗宁仰头望着仿佛是被血染就的夕云日光,仿佛是凝视着久远的往事,半是笑意半是感慨道,“若是真有意,来日也可许。” 天边火红的夕颜消下,随着云雾渐粉,夕阳已尽,夜深无月,浓厚的乌云遮住了皎华,反倒更是衬出了细碎的星光。 房内点了一盏烛火,窗未闭,烛焰摇摆几下,窸窸窣窣闪进来一个黑影,凌初单手持卷,神色并不惊讶,看着书眼都未抬:“还是不行?” 袁若全一身乌衣,背着一个黑布袋,埋首羞愧道:“属下武艺不精,近日小公子院外多了好些守卫,包围重重,每一个进院子的人都会被反复查看,尤其是夜里,交班一夜不停,是用的军中的守夜勘敌之法,”袁若全说着,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各位弟兄也确实尽职尽守,我看了数夜,规划几次,可实在轻功不济,想进入小公子房里还书且做到不落一点声响实在没有把握……本想趁着小公子不在府中潜进去,却未想到守卫会更森严。” 凌初神情微肃,沉声道:“应是因宫中来人,才让义母如此戒备。” 袁若全不解:“那将军又为何同意小公子留人?这样折腾?” 凌初揉了揉眉心:“许是朝中又有些牵扯,几位皇子渐长,隐隐有争夺之势,将军府树大招风,定要立于忠君,主动靠向当今圣上,留下些人,添些风韵之事的说辞无伤大雅。” “或许……”袁若全觉得此说牵强,迟疑地说,“或许只是小公子想留人,将军见小公子大病初愈,不好拒绝,然后在一些事上也乐于见成,毕竟您、呃毕竟小公子也到岁数了……”袁若全及时地把话转了向。 看来自己这说话毛病真该改了,他以前也没这样啊。 凌初知道一些事是什么事,他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袁若全想出来个法子,试探道:“要不属下说这是副使给小公子买的书,直接拿进去……” 话还未说完,凌初就瞥了袁若全一眼,似是嫌弃这主意。 袁若全也知道说错了,尴尬一笑,心想就这两人的关系,还送龙阳书籍,真是说都说不清。 袁若全:“要么副使藏在怀里,一本本带进去?或是说小公子将书落在何处,副使看到了,现归还于他?” 袁若全越说越起劲了:“要不就直接说看见小公子看这些,你生气就给没收了。” 要是知道收书的人是他,怕不是会更疏远他? 凌初愈发觉得当时想出偷书主意的自己太过急切,他当初撞见安逢在看这些书时,也心道多半是这龙阳风月的书籍引了安逢走歪路,导致安逢书越看越偏,言语举止越来越露骨。 他沉思片刻,忽然起身,道:“今夜我去还,你在我房内听暗号以防意外。” 袁若全看着凌初解衣,还有些愣,“这么突然?” “这事越拖会越难解决。” 凌初许久都没穿这夜行的衣裳了,他高壮了许多,衣服有些紧了,背上一包裹的书就更难活动自如,凌初屈臂调整着上衣,忽而又看见袁若全面色奇怪,像是在笑又不敢笑。 他的眼神实在太好,不然也不会在漆黑的情况下,在一团血肉模糊中看到了玉英刀的宝石。 凌初以为袁若全在笑衣服小,穿起来滑稽,他心里念着还书,想着安逢的事,便不计较,只淡淡扫他一眼:“这些书你翻开看过没有?” 袁若全摇头:“没有。” “当真?” “真没有。” “你不好奇?” 袁若全结巴了:“我、我又不好那口!怎会看?” 凌初得了想要的答案,嗯了一声,拴好面巾头巾,翻窗走了,动作利落迅速,连烛火都没晃一下。 袁若全穿着凌初的衣服站在原地,还在揣摩凌初的话。 为何问他这个?他根本没看啊! 袁若全小声说出憋了许久的心里话:“从前小公子偷摸进你屋,如今你偷摸进小公子屋,我看好奇的那人可不是我……” 夜黑无月的天沉寂地压在房檐上。院门外站着数名护卫,个个眼神清亮,身姿挺拔,每三人之中一人掌灯,交替而行。 其中一个护卫忽而抬起头,警觉地看向灯火映在外墙面的树影。 “有异动?”另一个护卫手把上刀柄,问她。 她晃了晃手里的灯,树影随之变化,她盯了周围片刻,摇头:“应该是风。” “清嘉姐难得这样,吓死我了,”那名护卫松口气,手心仍放在刀柄上,笑道,“还以为又要来个陈——” 掌灯的护卫皱眉,用手肘顶了顶人:“慎言。” 那名护卫觉得大惊小怪:“小公子又听不见……” 于清嘉笑了笑:“嘴不把门的,若是改不了口,平日里叫里面来的人听到就不好了。” 里面来的人是指宫里人,那名护卫收起不服的神色:“是,清嘉姐。” 三人绕着安逢的别院外走了一圈,问了其他护卫,确认无异才放下心,凌初贴墙而立,垂眼立于院内的隐蔽一角。 于清嘉,凌君汐麾下四亲卫之一,目达耳通,千面多变,易容术师承医圣杨家,是四卫当中最年轻最神秘的一个。 凌初自认躲过外面那些护卫不算难,可要躲过于清嘉的眼睛和耳朵不容易,更何况他没预料到于清嘉在,疏忽了些,险些就进不了院里。 不过清嘉姐怎么回来了,不是应该在边疆跟着阿姊的吗?怎么回来都没什么风声? 微风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花香,拂醒了凌初,他下意识看向了院里的那颗桃花树,虽无月照,可凌初依然能看得出桃花已朵朵绽得分明,已是盛花之期。 阿姊许久未归京,清嘉姐或许是汇报军中近况,恰巧再过不久安逢生辰便到了,就顺便留了下来。 对了,自己上回送安逢的想必都不太喜欢,玉如意拿出来摆过几次就没见着了,酒应当是喝了,可他好似从未见安逢喝过…… 凌初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安逢元宵那夜提来的酒会是他送的那酒吗? 凌初想了想,也没想起来是酒的味道是什么样的,脑海中就只有满嘴的血腥和浑身的情欲。 他只送了两壶酒,以后来安逢对杯中物痴迷的程度,应是早喝完了,可是…… 算了,现在还书要紧。 凌初屏息蹑脚翻进屋内的隔间,解开包裹,跳上房梁放了多半书卷,又藏在书架上好几个隐秘处,最后还剩下几本书,他想了想,还是小心出了隔间,绕开屏风,屏息缓步朝安逢床边走去。 来之前他便想过如何还书,安逢定已找过书了,说不定还不止一次,若是书忽然出现,怕还会惹他起疑,或许就床底或是房梁久无人碰的地方没找过。 先不说怎么放到房梁上的,反正人忘了事,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放的,到时候装作随意发现的模样引人去找,书架偏处也可以说是看漏了。 不过,万一找过床底下了,就算没找过,那平时谈话又怎么引到床下面呢…… 凌初停下脚步,不如剩下几本藏在院子里? 可近日春雨连绵,沾了土湿了脏了也不好。 正当凌初犹疑之际,床上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喘息,从被窝里发出,又闷又沉,声音极小,若不是极其安静,凌初此刻又离得近,怕也是听不到的。 凌初心跳急了些,以为人将醒,忙闪到床头死角处,躲避之间他眼神扫过床下,瞧见个他从未见过的暗柜,半开半闭,在床帘下若隐若现,钥匙插在外面,想来拿出了东西还未放回去。 安逢在这儿藏了东西? 凌初下意识偏头眯眼,想看清暗柜中是什么,还未看出个什么门道来,便又听了一声喘息,还带着急促的呜咽,最后叹了口气。 凌初眼神一变,人未睡?还醒着? 凌初顷刻间就出了一身汗,他放缓气息,面巾下的脸色又疑惑又惊诧。 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做什么?病也没好多久,怎能这样熬着夜? 还是今日受了惊吓,睡不太安稳,只是呓语梦话? “嘶……这也太……怎可能用……”被窝里传来的声音低沉模糊。 凌初勉强听见几个词,又听不出什么意思,直到几声似欢愉的呻吟低喘传来,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安逢在做什么。 意识到的那一刻,凌初难得脸热,他愣了好一会,面色尴尬,将书放到床下一处的死角后,便正要起身离开,安逢此时却叫了一声:“疼……” 第三十七章 夜里桃香 疼?什么疼?哪里疼?怎么会疼? 凌初僵在原地,一时间又担心起来,也错过了离开的机会。 安逢抬脚蹬了被窝,露出上半身来,且翻了个身,正对着床外。 凌初听见动静,更不敢冒险,只好稍稍离远了些,但旁边便是衣箱物架,好像还有花几小桌案,十分容易撞出声响,他动作不能太大,便只能离床两尺之距,这么短的距离,他听什么都能听得分明。 越来越急乱的喘息,动作间发出的水声,布料和肌肤的摩擦,手和肉体的相撞声响。 所有都听得清清楚楚。 凌初耳边荡着难以忽视的热意春情,幽黑中飘着浅淡的香,像是桃花的花香,又像是脂粉的甜香。 床上的安逢穿着单衣,亵裤半褪,他微闭着眼,脸上溢满春色潮红,不停地抚弄自己的下身。 撸动的手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爽意从他尾椎处传到小腹,脂膏所化的水液和顶端分泌的液体将阳物裹得湿滑,打湿了小腹毛发。 手掌掌心擦过顶端頭冠,他颤抖几下,难耐地呵出一口气,半翻了个身,脸陷在软枕里,身体开始无意识地蹭动,蹭得衣带松散几分,衣衫解开了一些,胸口贴上细滑的床铺被褥,乳尖也感受到被抚弄的痒麻。 安逢察觉到了陌生的快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红着脸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开始生涩地搓搓自己的乳头,又试着揪弄。 好像还是不行…… 底下的阳根直直翘着,跳动几下,伞状的头部涨得紫红,滴着稀精,却始终泄不出来阳精,欲望迟迟得不到纾解的安逢有些着急起来。 他已经用尽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办法。 他之前甚至都把暗柜里的玉势都拿出来试了试,但惧怕和羞耻的本能让他退缩了,加上实在太粗,他把握不好力道和角度,手忙脚乱的,只进去了半个头就受不了了。 不仅不舒服,还戳得自己直疼。 他本来只是一时起意,自醒来后他就没做这自渎之事,只是夜里睡下,酝酿睡意时不知不觉就想到了赶来解围的凌初。 安逢知道这样遐想意淫不对,但越压下不想就越会想,拼命提醒自己凌初是他义兄,两人是兄弟,但心里的渴望反倒越深…… 义兄穿着守卫军的衣服是当真好看,衬得人神气威风,肩宽腰窄,向自己走来时气喘汗流,气势却十足,让他看着人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别开眼,让自己镇定下来。 要不再试试…… 被子早就被安逢蹬到一边,他脱了亵裤,手拿过躺在一边的粗壮玉势,自后向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腿间。 “啊!唔……好粗,”安逢小声地叫了一下,抱怨说,“怎这么快就凉了……” 待在暗处的凌初眼神微闪,一下就了了方才安逢喊疼的意思,他不重欲,但绝非不懂,他僵着脖子不动,垂下眼,面巾遮不住的喉结滚动几下。 插进安逢腿间玉势的冰凉渐渐被体温覆盖,安逢双腿夹着粗大的玉势,开始抽送,他这回还是不敢插进去,只敢摇摇臀,让玉势在外面蹭蹭,本来只是临时想的办法,谁知还真有点用处。 光滑温热的玉势蹭过柔嫩的臀缝,插送之间,雕琢细致,饱满圆润的龟头顶到阳物,擦过穴口,磨着囊袋,又升起另一种异样的酥麻快感。 第26节 安逢不禁回头去看,看见玉势在臀肉之间抽插,觉得太浪荡淫秽了,他停下手,有些纠结,可臀瓣对异物的渴望最终压过了他的羞意,他体会了妙处,怎会轻易放弃?于是他摸着自己阳根头部,慢慢搓弄着,手也不停地在后臀动作,他很快就掌握了技巧,脸色通红地尝试着找到了最令他舒爽的角度。 玉势不停地在他腿间进出,那根玉势太大太粗,腿间还剩了空隙,安逢只好更加夹紧了腿,幸好他之前抹的脂膏够多,腿间足够湿润,玉势仍然插得很顺利,频繁地顶到安逢的阳根。 安逢觉得玉势好像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烫,冰凉的冷玉在抽插之下好似活了起来,就像是根滚烫的真东西,会动会跳,在放肆地肏弄自己的双腿,每一下都在挑逗入口的周围。 “啊……唔……”安逢生怕真进去了会吃痛,他不禁缩着穴口,脸也因情欲越来越红,就连整个身体都透着激动的粉红,腰臀之间那朵桃花模样的胎记也被衬得更艳更美。 插的力道重了,安逢就颤抖着松了腿,也不摸自己了,小声地自言自语:“唔,这真的太粗了!” 安逢的臀肉已经被自己的手臂打红,这是他第一回用这个玉势,快感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猛烈,他觉得陌生,可身体却觉得十分熟悉,。 阳根被玉势抽打,又甩到小腹上,肉根坚硬勃发,顶端马眼滴着精水。 安逢腿夹着碧绿玉势,一手紧抓着被褥,一手操控玉势肏自己的腿,他嘴里发出难耐的哼吟,嘴边流出细亮的银丝,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轻吐一截舌头,开始无意识地呓语,乱七八糟地说一些话:“等等……太粗了,好大……” 屋内飘着的花香越来越烈,掺杂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气味。 安逢在黑暗中喘息,明明很小声,但他还是将脸埋在软枕里,压抑地哼叫呜咽,他半侧躺着,乳尖已经敏感得发红硬挺,随着自己顶弄的动作上下磨着垫褥。 情欲半醒之间,他情不自禁地跪起来,要换个姿势使力,肉根马眼忽然擦到被褥一角。 “唔……”安逢受不住了,腿根都在痉挛,他塌下了腰,“不要……” “义……” 凌初还以为是被发现了,心都停了一拍,下意识转头看去,但被床帘遮挡着,他什么也看不见。 应是听错了,只是咦了一声。 安逢在话出口之际就清醒过来,虽然只说出了一个字,但他还是觉得羞恼,可他腿间的物事却兴奋极了,仿佛就等着这一刻,跳动着射了出来,安逢被激烈的快意刺激得腿颤,手也拿不住玉势了,抓着垫褥边抖边射。 “啊!呃……”床上的安逢跪趴着低喘,他一手撑着自己,一手撸动着阳根,顶端喷洒出一股一股的打在他事先铺好的软布和那根湿滑的玉势上。 床帘因为安逢的颤抖和拉扯晃动起来,另一侧的凌初凝视着轻微摇动的床帘,眼里涌动着暗色情欲。 “啊……”片刻后,床边搭下一只手臂,无力垂下,凌初看了那截沾了点浓白精液的手腕片刻,移开了眼神。 安逢趴在床上,眼含着泪,羞耻得面红耳赤,心里又愧疚,却又满足。 他以前是这样用的吗?感觉好像还真的挺不错的,就是、就是叫出义兄也太难为情了!幸好只叫了一个字…… 还有他为何说一些好粗好大之类的话?太放荡了!虽然真的很粗,可义兄的怎可能这么粗壮?常人怎可能有这等…… 啊啊啊!别想了! 安逢爽完后,反而陷入自厌愧疚,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好都不该,更后悔开了这个头。 今白日里义兄还来救他,夜里他就这般妄想他人,真恶心…… 他明明清楚义兄为人如何,对龙阳断袖的态度如何,可他心底头还是有痴念。 可是、可是……义兄这么担心自己,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儿额外的情吗? 他可是为了我没有去边疆,专门留在上京照顾自己的…… 哦,又开始自作多情了。 安逢目光空空,神情茫然地发着呆,趴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黏黏糊糊的:“好脏……”他摸黑起身。 凌初眉心一皱,他就在衣箱旁,而安逢下床极有可能就是换衣。 他脚尖一点,手撑着墙壁又无声上了房梁,抓着横木。安逢赤身裸体下床,摸黑点了烛台,走向衣箱旁,光照在几近赤裸的身体上,晕上一层柔光,他脸颊泛红,衣衫散乱,乳尖周围被蹭得红通通的,他擦了擦腿间疲软的物事,摸了摸自己的后臀,趴伏着找干净衣服。 那曲伏的身躯趴下,腰间的桃花胎记在昏暗光影中仿佛成了真的花,娇艳欲放,往下便是那幽深之地…… 凌初满头是汗地压下了腿间的凸起,将眼神移开了一寸。 就是这一移,他就看见了衣箱旁自己的一半脚印! 是躲院里时脚后跟踩到的水? 凌初落脚极轻,都是踮脚而行,放书都没留下一点痕迹,可他方才在衣箱旁边蹲着,水渍就印了下来。其实他待的时间不久,算上还书也两刻钟不到,可忽然撞上此等活色生香,于他而言简直难熬,不知不觉就将脚放重了些,留下了一半不深不浅的脚印…… 说明显,其实半昏半暗之间很难注意到,说不明显,可那水印又一看是才踩下的,要是看见了,定会生疑。 凌初心提起来,看安逢擦尽身上污浊,然后匆匆穿上衣,并未发现什么,许是觉得冷了,安逢动作变得很快,就连玉势都没怎么擦,就塞进了暗柜。 凌初瞥见安逢手中那根玉势,果真莽粗,他眉头一挑,而后垂眼看向自己胯间:“……” 灯火已熄,安逢上了床,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头,连脸都不露出来。 屋内重归寂静幽黑,凌初静等人入睡,也在等胯间反应消下,可反应难以克制,也因为脑中不断回想的香艳往事,腿间物事反而愈精神,顶起一个小山,在里头勃勃跳动,仿佛在指控主人的心口不一。 凌初面色晦暗,克制平稳的呼吸渐渐乱了,他想起去年安逢深夜钻进被窝时,他也是如此,一边失望愤怒地责备,下身却不可控制地起了反应…… 那时安逢看着凌初面容震怒竟不害怕,他撑身坐起,衣衫松乱,乌黑的发丝遮盖住锁骨和胸口,他歪头看着凌初腰间,眼中波光盈盈,嘴角带笑道:“兄长,你硬了……” 要说凌初那时未动过念头真是句天大假话,他甚至在想,他又不讨厌安逢,为何不可?可他看着对他笑着的人,觉得陌生得让人心痛,安逢如此玩乐行事,对他哪儿像是真情? 元靖将军的亲儿子和养子滚在了一起,又像什么话? 安逢喑哑带笑的声音仿佛仍荡在耳边,凌初额角滴下汗,他猛地闭上眼,咬牙不再想过去的事,平心静气许久,又直骂自己难耐发情,才让孽根消停了点。 凌初跳下,以袖轻拭去脚印,他靠着床帘侧边听着安逢呼吸,本是要听人是否已深睡了,可他一听就是许久。 自安逢醒来过后,他们就已很少见面,说话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有什么接触,唯一离得近的也就是安逢给他戴上毡帽。 可那帽子本来不是给他的,是给袁若全的。 安逢今日还跟江晟出去吃了饭,换作三年前,他怎可能跟江晟出门玩乐? 近日甚至还开口留下宫里来的三个人,他是不知道宫里来的人是何种性质吗?是真想另外找人陪着玩? 义母和安姑母也就不谈了,她们是安逢至亲血缘,可是兰漫,还有府里上上下下,侍卫小厮都能得他几个真心笑,只对自己勉强,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他以前可是看过太多安逢的笑容。 开心的,激动的,羞涩的,甚至难堪的,痛苦的,云淡风轻的,毫不在意的……都有。 唯独没有现在这种笑,一看见他就不自觉地埋下头,眼里是喜的,但面容是苦的,仿佛想见又不想见,为何如今的安逢对所有人都似从前,除了对他? 凌初缓缓从床侧走到床前,看着安逢。 明明从前未曾如此生疏。究竟为何?是因为自己骗了他,还在生气? 早知人开窍得这么早,他就不该撒什么喜欢女子的慌,就算安逢真知道了坠湖事实,依着十六岁的心智,说不定反而还会对自己愧疚,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反正比现在好。 凌初想到这里,眼底情绪复杂。 他之后还要去边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等他归京,安逢会不会连话都不怎么同他说,以后都要变得疏远了?或许还会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而他会以兄长身份出现在安逢身边。 安逢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他热烈痴缠过这个义兄,说不定知道了,还会说一句忘都忘了。 所以那一段记忆,恐怕只有自己放心上,他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如此在意。 凌初心口躁闷,他垂眼看着安逢,情不自禁俯下身,伸手摸向安逢乌黑的发顶。 此时安逢猛地起身,将被褥一掀! 凌初眼前一花,看见安逢举刀向他刺来,同时张嘴欲叫,他吃了一惊,知道安逢是要大喊唤人来,扑上去捂住了安逢的嘴。 他们离得太近,凌初没来得及躲刀,只能身体稍稍一偏,用手化了点力,刀扎进凌初左肩,他咬牙闷哼一声。 有于清嘉在,他不能保证自己能逃出去,绝不能让安逢招来侍卫。 “——唔!”安逢刚要喊就被捂住嘴,他迅速收刀,要再刺向凌初脆弱的脖颈。 刀刃带起的血溅了安逢一脸,锋利的刀尖只离凌初皮肤只差半寸,凌初捏住安逢手腕,安逢左手拿过右手刀要再捅,凌初偏过脸,后退半步,险险躲过极快划过的刀尖,又同时换手拨去攻势,并震落了安逢手中的刀,一手抓住安逢两手腕,安逢抬脚踢去,凌初生生接下,接着曲腿一压就将人按倒在床。 这一切发生不过转瞬之间,尤其是出刀的速度又狠又快,令凌初也心惊肉跳,若换作他人,怕是早被安逢捅了好几个血窟窿,他看向一旁被打落的刀,竟是安逢口中已经“丢失”的玉英刀。 安逢挣扎不停,喉咙发出声音,想要引人来,正当他心中惧怕愤怒之时,那紧紧压在他身上的人忽然沉声对他说:“你不记得我了?” 安逢瞪大眼:“嗯?” 谁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凌初:加上还书,我才来两刻钟不到…… 安逢(羞恼):两刻钟不到…… 安逢(掀桌)(*`Ω′*)彡┻━┻瞧不起谁啊! 小剧场2: 凌初(被发现):! ! 凌初(头脑光速运转)(有了):(建小号中……) 小剧场3: …… 袁若全(顶着黑眼圈):(无聊) 袁若全(打瞌睡):副使怎么还没回来? 第三十八章 狎昵之意 更深夜浓,屋内寂静,两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血腥味越来越重,掩盖了凌初在安逢身上闻到的花香,那是安逢所用的脂膏的味道。 安逢胸口起伏,身躯出现不自觉地抖颤,他并不相信这个莫名出现在房里的人说的话,听说自己以前被掳走过,谁知这回是不是又来一个打他主意的人! 就是这人太厉害了,动作迅猛,力大无比,武功深厚,弹指就震落了他手中的刀,让他现在手腕又疼又麻,这人臂膀大腿也犹如铁做的一般,将他手脚压得动弹不得,明明自己也是练武的,却怎么也逃脱不开。 安逢心中恐惧,口鼻都被捂住的他呼吸不畅,他终于知道自己这几年为何刻苦猛练武功,因为被人挟制的感受实在是太可怕,自己一定是受了极多的苦,才愿意练得这样累,会进步得这么快。 可他已经够快了,出手时连自己都觉得惊讶,这人还是能挡下…… 到底是谁! 安逢转着眼珠想看那人面巾未遮住的眉眼,想着就算是在夜里,他也要努力瞧个分明,可那人却埋在他脖颈处,头也不抬,呼吸即使隔着面巾都喷得安逢脖子直痒痒。 “我听人说你失忆了,竟是真的。”凌初刻意压低声音,假装两人认识,他不能招来护卫,也不想安逢以后夜里都害怕,好不容易忘了陈一示的事,总不能他自己再吓着安逢。 如今之计只有哄骗,说是互相认识,人也安心些,而后顺便再将宝石还了,再来个几回就渐渐把联系断了。 安逢闻言,不出声,他今日才去了大理寺,知道他忘了事的人多了好几个,今夜就来了个生人说以前认识,如此巧合,真是谁信谁傻! 第27节 还有宫里来的人,个个都知道他已失忆,说不定这人就是宫里来的!此举是来骗取自己信任! 不如先让人松手,他再喊护卫,心上已有一计,安逢竭力放松身子,示意自己信了。 凌初却不敢大意,疑心是安逢计策,便还是不松手,可身下躯体温热,他心中有欲,胯下本就未消的阳物又渐渐硬了,戳到安逢的大腿。 凌初和安逢身体同时僵硬,安逢挣扎得剧烈,“唔……”凌初被他蹭得欲火愈盛,胸口燥热,他下身退开些许,低声道:“别动!” 安逢不动了,他怒目圆睁,气得发抖,心里充满恶心羞愤。依着衣箱旁的脚印,这人定是听见自己、自己用那东西了!叫了什么好粗好大,这人定是都听见了! 竟还对着他硬……呜……安逢气得眼角沁泪,太恶心了!他一定要杀了这人! 两人胸膛紧紧相贴,几乎都能感受到彼此心跳,安逢害怕得直抽抽,这姿势令他极为不安,打心眼儿里觉得恐惧,一直发着抖。凌初以这个怪异的姿势抱着安逢,感受到身下人的情绪,想直接劈晕人,却又怕伤着安逢,他压低声音道:“我来还书,你没发觉你的那些话本图卷不见了吗?” 安逢惊诧:话本丢了的事他可没跟任何人说过! 凌初继续编:“我只是晚了几日来还,没必要就拿刀要杀我吧?书我给你放房梁上了。” 房梁?话语如此笃定,语气如此熟稔,安逢这下都不知道自己该信还是不该信了,难道真认识?他眨眨眼,不对!就算自己认识,光明正大来不行?非要深更半夜来?说不定是打听到的来碰个巧糊弄自己! 呵!不信! “你刀上缺了颗宝石,在我那儿。”凌初又道。 这句话让安逢心中一颤,玉英刀这事他更是对谁都没说过……连娘亲和姑母都不知道的! 不对!许是方才拿刀被人看见了! 还是不信! 凌初见安逢态势少有和缓,心道过犹不及,及时退了一步,轻声道:“算了,我与你相识也无他人可知,你不信也意料之中,我下回便拿来那宝石给你,你见了就信我了。” 下回? 安逢心想,这贼人还敢来? 还未等安逢反应过来,凌初终于下定了决心,趁着安逢愣神,极为小心地控着力道劈在安逢颈侧。 “唔……”安逢头颈一软,歪头昏了过去。 凌初搂腰抱起安逢,掌住安逢的后脑,无意间嘴唇似有似无蹭过安逢脸颊,他顿了顿,移开些许,指腹擦了下安逢的脖子,真切地叹了口气。 脑袋的伤还没好全,这脖子可就又要疼了。 凌初不敢多留,他随意拿了东西止血,便疾步离开。 袁若全见凌初带着伤回来,大惊失色:“副使!” 凌初捂着左肩,随意解释几句,省去了安逢自渎和他又骗了人的事。他知道袁若全更听凌君汐差遣,自然对人有所保留,于是玉英刀的事也没说出来。 凌初脱下衣服,左肩伤口深可见骨,不同于刀剑所致的伤口,那玉英刀虽乃玉石所做,但凌君汐托人做时也是开了刃的,伤口十分狰狞。 袁若全见着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锣鼓声声的动静。 凌初面色苍白,替自己擦着血:“定是安逢唤了人去,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而你不该说的就别说。”凌初眉头拧得死紧,眼神阴沉,“那夜你罚跪我去见你如何,知你将元宵那夜的事同义母说了,事关安逢,又是义母主动问起,她是主将,你不瞒她,我不怪你,可这回不同,我与安逢不过一场误会,区区小事不必惊动她。” “副使……”袁若全面露惭色,想解释,但也说不出个什么来,便应了声是,离开了。 凌初思绪极乱,他没想到安逢能这么沉得住气,发现了脚印也呼吸未变,更是迟迟未睡一直警惕着,也没想到安逢出手如此狠,再偏下一些就会伤到心脏了。 最让他没想到的还是玉英刀,居然一直在安逢手里?他虽有猜测,但只想过是安逢也不知放在了哪儿,没想到人是知道的。 自己也是莽撞多事,怎想着去摸人家? 而且都没摸到,就差点被人捅死,若是被抓了瞧见是他,那可真是个笑话! 凌初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既气自己鲁莽,又气安逢隐瞒,还气自己管不好自己下半身,说不上有怒,可不气又心中难平。 更心烦的是,他又骗了安逢,明明方才都还后悔欺骗,现如今又骗一道,也罢,再去几次就及时止损,断了联系,当作从未发生…… 他眼中暗色愈浓,匆匆擦好药换好衣,再三确认身上没什么血迹和血腥味,神情也正常,才往安逢院子走去。 门口站着一众护卫窃窃私语,见凌初来了都不约而同停下了嘴,凌初问:“出什么事了?” 护卫们左看看右看看,道:“有个贼人闯进小公子屋里头!小公子刺了那贼人一刀!” 凌初脸上带了点适度的惊愕:“可抓住了?” “已经让人去追了,不过怕是追不上了……” 凌初点头,瞥见还有三个人站在近处,神色茫然。 段禀知他认识,那剩下两人就是安逢选的人,不得不说容貌都是上乘,面貌灵动,各有韵色。 凌初看了他们一眼,走进屋。 成端云小声道:“那是守卫军副使?为何这般看我们?” 赵飞韵不在意道:“我们才来将军府,小公子就遭了贼,不怀疑我们怀疑谁?” “啊?”成端云战战兢兢,“我、我们可是宫里来的人……” 段禀知抱臂睨他一眼:“不会怀疑你的,就你这身子骨,连小公子打你三个都绰绰有余,还能逃跑?” 被段禀知一句话就撇清了嫌疑,成端云也不高兴,他咬唇不答话,神情委屈,眼中波光幽幽。他不愧是安逢第一个选中的人,唇红齿白,面若粉敷,眉头一皱就让人瞧着生怜。 段禀知见成端云这副模样,面上毫无波澜,冷冷道:“说一句便要哭了?心头可是脆弱得很啊,你究竟是怎么过的选?就看你长得好?” 成端云眼泛泪花,不言。 眼见段禀知越说越过分,赵飞韵看不过去,皱眉道:“行了,你怎老是欺负他?好好站着不行?非要多嘴。” 段禀知阴下脸,不说话了。 成端云扯了扯赵飞韵衣裳,道:“飞韵……多谢你,我们都是担心小公子,一时情急,莫要因我闹了不愉快,生了龃龉……”这话说得巧妙,将口舌之争都摆成了担心安逢安危的好意,可他说是这样说,语气还是带着若有若无的委屈。 赵飞韵顺了台阶下:“没错,我们都是担心小公子。”她说着看了看段禀知,示意也跟着下了,免得这里护卫瞧着报给了将军,说他们在公子门前都还要吵事,引来将军迁怒不满。 可段禀知根本不买账,他目光落在成端云脸上,成端云见他看来,忙面有俱色地低下了头,段禀知瞧他片刻,眼中情绪闪闪烁烁,而后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成端云听见他冷笑,更是瑟缩得连头也不抬。 赵飞韵见段禀知不改态度也无可奈何,其实她也挺怕段禀知的,于是并不再劝,只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段禀知平日里还好,怎一遇上成端云就这样无礼?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唧唧硬) 安逢(凶狠举刀):(*`へ′*) v(噗呲) 凌初(中刀):咳……(唧唧被疼软) 凌初(打斗):(压住安逢) 安逢(挣扎):(动来动去) 凌初:(唧唧再硬) 安逢:!(# ` n′ ) 凌初(自我控制)(想起身上有伤):(唧唧又被疼软) 第三十九章 无礼友人 凌初进屋后,正看见凌君汐神情严肃地听安逢惊慌诉说,他不敢走近让人闻到血腥味,于是只是站在一处,并未走过去,倒是安逢听见声音,回头看了看他。人乌发散乱,白脸染血,眼眶微红,看得凌初心头一紧。 凌君汐问安逢:“你可看见那人长相了?” 安逢气愤得直摇头:“没有,太黑了,我看不见。” 凌初听了,放下心。 安逢不像他,未学过夜里视物等本领,只要声音一变,应是都认不出来的。 凌君汐担心:“他可对你做了什么?从头与我再说一遍。” 安逢面色怪异一瞬:“也没什么,我换衣时见衣箱旁有脚印,便立马上了床装睡,想着此人站那许久应是为求财,应当不会伤我性命,可之后他忽然朝我伸过手来,我刚要叫,他便捂住我嘴,我们打斗一番,那人武功实在太高……”安逢想起大腿处坚硬的触感,一阵烦心,又因凌初刻意留下的话而犹豫不决,最后还是省下了那事,“接着他将我打昏,我醒来他就不见了。” “房里可少了东西?” 安逢摇头:“应是没少。”他抿嘴,听那人说,应还多了东西在房梁上…… 凌君汐冷冷道:“能绕过我府护卫的怕不是普通蟊贼,敢来盗将军府的,也是个自视有本事的人。”凌君汐想了想江湖上排名前列的高手,却也确定不了是谁。 自她重掌军权以来,还未曾遭如此轻视,一个盗贼也敢进将府行偷盗之事,她面色愠怒,拍桌站起,外面的人听到里头的动静,纷纷惧怕地低下了头。 安逢听见屋外众人哗啦啦跪下的动静,他看着木桌上隐约的裂纹和木屑,忙道:“娘亲……我未被此贼人伤着,莫要动怒。” 凌君汐看了看安逢侧颈,上面红色印迹不深,显然有所保留,她脸上怒火消了些:“他击晕你的力道不重,应是怕真伤了你,打晕便逃,不拿东西,是知道你过会儿就醒,败而逃之,想来是不想惹上真事,引来将军府追究。” 安逢其实也已渐渐恢复了理智,对那人留下的话半信半疑。 难道房梁上真有书?他能将心爱的话本画卷一齐借出,便定是同好友人,可什么朋友会在夜半时分来?还……还抱着他硬了! 若是真的认识,那自己结交的是什么人啊!就算是同好,也不能、不能这样随便! 凌君汐道:“此人轻功了得,再多护卫守着也无用,只能让人多留心,幸而你备了其他匕首,刺了他一刀,依他行事作风,再来的意思不大,免得徒惹一事,”凌君汐想了想,“不过这些日子最好要个人贴身守着,可想要个人睡隔间?好护你周全。” 安逢已经不害怕了,摇头道:“不必了。”他就是觉得这一日过得糟心透了,白日里去大理寺和刑部像个犯人一样被审问,夜里又被个莫名其妙的人压着有了反应…… 不会再来,那人还说下回给他拿来刀上宝石,焉知真假? 凌君汐闻言并不勉强,但也另给了他一把剑叫他仔细当心,并对安逢承诺说会再打一把玉刀,明日报大理寺和守卫军公拿逮捕。一直隐瞒玉英刀的事的安逢不敢多言,只接过道:“多谢娘亲。” “对了,姑母呢?”安逢问。 凌君汐内里只着白色单衣,套了件衣裙,外披一件素色衣袍,显然是赶来得急,她浅笑道:“她睡得沉,我未喊醒她。” 安逢点点头,不再多问,仿佛他娘亲和姑母亲密如此也不奇怪。 凌君汐并没有问责护卫,方才那一通震慑意味的发火便已足够,几番叮嘱之后便就走了。 见将军走了,护卫们也都放下心,人也散得七七八八,袁若全离开前还看了眼凌初,见人还站在那儿,心里不免嘀咕:伤口不疼吗? 安逢见凌初看着他不走:“义兄有话同我说?” 凌初走近一些,两指点了点脖颈:“疼吗?可擦了药?” 安逢手摸上侧颈,手腕也带着一指的红痕,道:“不算疼,只是扭着不舒服,娘亲给了我药,我等会便擦。” 第28节 凌初见桌上摆着一瓶药,拿了过来看了眼,又放下。 房门不知何时已被人带上,屋里只剩安逢和凌初两人,一坐一站。凌初道:“方才听义母说你刺了那贼人一刀?” 安逢点头:“嗯!就在左肩位置,”他捏着拳恨恨道,“我本还要刺他脖颈,谁料被他挡着了,算他运气好!也是我不够快!” 够快了,凌初左肩隐隐作痛,心想,我差些死在你刀下,真是进步不小。 凌初道:“明日我会叫人在医馆搜寻可疑人等,着重留意带伤之人。” “多谢义兄。”安逢想了想,犹豫补道,“义兄抓着人,那人定会说胡话!还请将人交于我处置……”安逢说着,见凌初看着他脸,他后知后觉抹了一下,满手是血,他解释道:“不是我的血,是那贼人的。” “嗯,见你无伤便好,抓着人后我会交给你的,”凌初又指向自己手腕:“这里也受了伤?可疼?” 安逢道:“哦!是那贼人将我手中的刀给震落了,”安逢揉了揉手腕,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那人力大,确实厉害,仅是弹指就让我手麻痹难受。” 凌初道:“你值钱宝物不多,众而熟知的也就是你的玉英刀,想必他是为此而来。” 安逢知道不是,但也依着说了下去:“娘亲也这样说,那人怕是为玉英刀而来,没找着才会在我房中逗留,想着趁我熟睡察我身侧。” “他没找着刀,恐怕他会再来。” 安逢垂眼:“再来又如何?反正刀不见了,那是娘亲送我的生辰礼,与其被那样一个贼人偷走,还不如丢了!”安逢心中恨恨,“那样”二字说得咬牙切齿,脸泛薄红。 凌初暗道,原来安逢骗人还挺厉害,几句话又把玉英刀绕开了。 他不会是假失忆吧? 真正的贼人凌初听到后面无异色,点头道:“也是,不过玉英刀不见了实在可惜,那刀伴你许久。” “或许日后会找着的。”安逢不愿再谈,根本不跳凌初挖的坑,凌初也不再问。 桌上烛台的烛火跳荡着,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光影幽幽荡荡,安逢抿着嘴,显然被方才人浪荡无礼的事动了真怒,脸颊脖颈都泛着羞恼的红光,凌初背手而立,无声看着,在安逢看向他时又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眼神。 不知何时起,两人目光都不会对撞在一起。 安逢也在这时记起惊险之前的自己,夹着根玉势自渎叫粗叫大,心里想着的还是义兄的那什么呢。 他顿时就不自在起来,难以明说的异样情愫,不知如何面对的焦躁,还有一点愧疚忐忑,说着话还好,陡然静下来就让他无措了。 何况……何况只有他们两人…… 正当安逢想话说时,凌初忽然转身:“你好好擦药,我先走了。” 安逢应道:“哦……” 凌初推门离去,安逢坐了一会儿,就给自己抹了药,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向房梁。 他本不太会轻功,可心里想着或许自己应该进步不少,就试了试,果不其然发觉自己身体轻盈,脚尖一点便知如何使力,他心中喜悦,再试着蹦蹦跳跳好几回,才找着了熟悉的感觉,终于两脚蹬上房梁,看见一堆摞放整齐的书。 安逢面露惊讶,还真有书!难道真的是来还书的朋友?他捅错了? * 夜已深,宫殿却仍灯火通明,帝王伏案批奏。 一旁的太监看向滴漏,刻着龙身模样的浮箭又涨了一刻度,他轻步至一个年老的太监,耳语几字。 年老太监道:“陛下,还有两个时辰,便要上朝了。” 萧旸嗯了一声,辍笔阖眸,一青衣宦人从殿外走进,躬身递上一个密封折子:“陛下。” 萧旸拿过折子,拆开,上只有简短几句:“臣恭谨上安,今夜或闯将府,公子无恙,人逃之,将军震怒,恐生疑,此帝意否?” 萧旸眼神沉思,他想要人死,可最好不能死在他的人手里,莫非将军府做戏给他看? “公主近日如何?”萧旸问。 年老太监叹道:“沁殷公主仍旧礼佛餐素,人瘦削颓靡许多。” “姻亲断也断了,人斩也斩了,这心结还是没解……”萧旸将折子扔进火笼里,沉声道,“她不是想见凌君汐她们吗?让她去见。” 作者有话说: ps:如果大家遇到这种事的话,一定要及时报警并且告诉家人,千万不要随便相信人哦! 第四十章 公主来府 与自己阔别已久的话本重逢,安逢心情自然激动,终日就抱着书在屋里啃。 除了他自己原先珍藏,还有许多新的,安逢翻了翻,发现还有圣成帝和墨文居士的,圣成帝和忠常将屈之成的。 安逢翻开后者,看了几页便就小脸通红。 天哟! 怪不得那书馆被查封,这样写先帝艳情,这书馆老板够进狱里死几回的了…… 两三日安逢都未出房门,中间安诗宁还担心他是被吓着才不出门走动,来过一回,而后见他只是看书,便就放心走了。 安逢看完几本,不禁想,这么说来,那夜的人他怕是真认识,且不说将他击晕却未伤他半点,他可是将人捅出了伤的!对方不仅不气,听人说还要来还刀上宝石? 至于为何要蒙面,又夜里悄来……那便就要亲自问问了。 可这几夜安逢抱着剑坐在床边等人,人却再未出现过,他本就对那人口中所说的朋友身份存着怀疑,既然不来,他就觉得是人扯谎行之,安逢虽好奇,但也不甚在意,再加上他刻意忘却那夜被人瞧见自渎的尴尬,也不再细想。 转眼间便到安逢生辰,天雾蒙蒙亮他便就起了。他推开窗,托腮于花几上看花。 院里的桃花开得极好极盛,朵朵张绽,冠盖如云,远看就像是粉红的云雾,风拂过,便落下瓣瓣花雨,随风飘进安逢屋里,落在他脸上,柔软芬香扑了满面。 他在将军府的日子一向都过得简单无聊,凌君汐和安诗宁在学习一事上从不要求他如何,只求他平安舒心,活得潇洒快活,他幼时身体不好,将养一阵后,两人连武也鲜少让他接触。 说是什么都能做都能玩,可处处拘束着,又好像什么都失了趣味。 一年之中,仿佛只有在春日安逢才会觉着些不同,生辰巧在春日花开之际,腰后的胎记也是桃花,这春日里的奇艳之景也是最生机勃勃的。 就像是上天给他的缘分。 “小公子今日起得好早!”成端云在桃花纷落间进了院,道,“生辰日怎不多睡会儿?” 安逢拿下头上顶的一瓣花瓣,笑得很是开心:“这一日起早些,玩儿的时辰也久些,你每日不也来这么早?” 成端云走上前来,低头道:“端云来将军府本就是伺候人的,来这么早应该的。”他说着微微俯身,递给安逢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 安逢接过打开手帕一看,见是一枚用精致红绳穿就的铜钱,年号铸着天顺七年,他吃了一惊:“我出生那年铸的钱!十几年前的东西,真是难为你找了。”安逢仔细打量这根红绳,“是你编的?真是巧思。” 成端云笑得羞涩:“还望小公子莫嫌这礼粗陋。” 安逢道:“怎会?送礼有心便好,我挂在窗边讨个好彩。”说完,安逢将红线穿过轩窗高处的窗眼,好好拴了个漂亮的结。 春风托着铜钱旋转飘荡,透出几分古雅可爱。 成端云看着满眼笑意的安逢,目光微动,他抿嘴一笑:“小公子喜欢便好。” 可即使安逢起得早,也未必能得个好时候。 一家人商量了今日出门去近郊骑马踏春,寻一番野趣,备好了东西,准备了吃食,府外也已套好了马。安逢一身紧束骑装,面容精神,正对着床边两双鞋冥思苦想,想着是要穿暗纹棕鞋还是金丝黑靴,便听见敲门声。 安逢以为是安诗宁来催了,慌忙拿了一双要穿:“好了,姑母,我选好了!” 却听屋外传来成端云的声音:“小公子,是端云,沁殷公主要亲临将军府,将军已前去相迎了。” 沁殷公主? 公主怎会来将军府?以前从未来过,除了那个讨厌的驸马,将军府还未曾来过什么皇室中人。 安逢愣了一会儿:“哦……好。”安逢穿好鞋,出了房门。 公主出行不凡,仪仗华丽,扈从无数,个个勇悍魁梧,光是走到正厅也要好些时候。安逢去时,公主还未到,他想找江晟问问,却记起江晟今日笔考,不在府中,只看见一身墨色骑装的凌初,正微微摇头,示意他人不在。 安逢垂下眼,掩下眼里的失落,今日本来要去踏青,义兄也难得有空,一同要去的。 几声铃铛脆响传来,众人正要跪下行礼,便听到一声清丽的女声:“不必行礼。” 安逢半弯的膝头直了起来,他闻到一股令人沉静的香烛书卷味,接着一截摇摆的精美衣裙晃入他眼帘,在他面前停下,“这是安逢?”他听见面前的人这样问道。 “是……”安逢心里一跳,不知公主为何独独注意到了自己,他目光从公主雪白手腕上的佛珠移过,抬头看向沁殷公主。 萧绮月目光落到安逢脸上,错愕一下,不过她立马就收起了异样神色,温和笑道:“都长这么高了,岁月如梭。” 萧绮月头上云鬓凤钗,面容妆粉精致,掩住了她眼下的憔悴,她环视众人,笑道:“见你们这身打扮,可是要去哪儿?” 凌君汐道:“今日小逢生辰,说是要一齐去踏青赏花的。” “今日的生辰吗?”萧绮月面容诧异一瞬,笑道,“哦……对,选在春日,上巳节,是个好时候。” “本宫来得不赶巧,竟是耽误你们了。”萧绮月轻轻抬手,几人端上几个玉盘,盘中个个都是贵重珍美的宝物,金玉辉煌,春日映下,熠熠生辉。 安逢差些被这光闪着眼,除了他身上那把玉英刀,他就没见过这么多亮东西在同一个东西上。 “幸而本宫并未空手前来将府,这些就当作是你的生辰礼吧。” 安逢跪下谢恩,答了几句萧绮月的话后,屋里的小辈和侍从们便就离开了。 人一走,萧绮月脸上的笑渐渐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复杂,她转过身,看向安诗宁:“子肖其母,他就没怀疑过?” 安诗宁道:“妾身是他姑母,亦有血缘之亲,相似有何奇怪?” 萧绮月想起往事,垂下眼睫,轻声道:“本来觉得君汐待他未免太好了些,如今见着倒是明了。” 不过……安逢还是逊了其母几分,少了些萧绮月也说不上来的东西。 安诗宁闻言不语,站在她身旁的凌君汐今日点了唇画了眉,平日里凌厉的气势淡了些,更添令人惊艳的冷清肃然,也不说话。 萧绮月见人都不理,也不怪罪,只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她摆手道:“罢了,我也不是来说这些的,这都是你们同皇兄的事,我来将府一是道谢,二是为了宁家来京的事。梁瞿一事多亏了你们,不然梁相压下来,恐还动不了他。” 萧绮月脸上带了点讥讽唏嘘,她手腕一动,将佛珠手串握于手中,手指开始拨着佛珠,“梁相一生清风劲节,德高望重,晚年却为这个恶毒侄子包庇罪名,毁了清誉,真是何必……” 此话像是意有所指一般,萧绮月点到即止,收住话。 安诗宁当作没听见后半句一样,只应萧绮月前半句话,道:“公主言重,妾身哪敢承谢,梁瞿一事是凌初出了大半的力查出来的。” 萧绮月道:“案子牵连甚广,难免有人退缩,听闻凌初不惧相府威权,力主梁瞿斩首于市,”她叹了口气,“可惜梁相糊涂,竟舍了脸面求皇兄留具全尸,皇兄只好赐了杯毒酒了事,本宫也不得不退缩,不然梁瞿怎会死得如此轻松……” 凌君汐道:“罪人已死,公主宽心。” 萧绮月黛眉轻蹙,眼含哀怒,道:“他死得轻松,连血也未见,可本宫呢?那些幼儿呢?一想到十几年我都同此奸淫恶犯共睡一榻,便心中泛恶!胸有浑怒!焉能宽心?他借着这驸马的身份不知害了多少人!”她气急阖眸,手上佛珠转得愈发地快,也愈发地抖,为那些幼童冤魂心痛,“想来也是我的报应,嫁给这样一个恶人!一想到曾对他那副装模作样的皮相动过情,我就——” 萧绮月忽地捂住胸口,她面色实在不好,已是惨白。 安诗宁伸手扶住她,冷静道:“公主何错之有?又何谈报应二字?妾身……” 安诗宁一口一个妾身自称,萧绮月听得刺耳,她睁眼,眼眸中带着泪水流光:“都快二十年了,现无外人,表姐真的仍要这般同月儿说话?” 第29节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过生日前夜…… 安逢(兴奋):明日过生辰! 安逢(开心):╰(*′︶`*)╯明日踏春骑马! 安逢(高兴得睡不着觉)(翻身):义兄也会去!希望不会尴尬!(:3[▓▓] ps:今晚还有一章 第四十一章 宁家大族 三月三春光正好,煦日和风,天边流云如纱,府中的各式花儿争相开放,杏雨梨云,春风拂过柳条新芽,舒展飘逸。 两个劲装少年一并同行,走过花道柳廊,安逢一身青蓝骑装,腰间束着玉銙带,悬挂佩刀玉环,脚踩着棕靴,明明是一副朝气蓬勃的衣装,可人却在日光下一脸厌厌。 他踏上围着花丛的石块,一块块踩着走,脚尖逗弄着柔软绽放的小紫花。 凌初见人面有郁色,道:“想必公主来府是有要事同义母相商,不会再召见我们,我可偷偷带你出府……” 反正他以前也这样带安逢出去过,只是人已不记得了。 安逢哪肯如此冒险,连忙收起失望神色,谨慎看了看周围,道:“嘘!义兄小点声!” 凌初见安逢此小心模样,眼里漫上笑意。 安逢见无人,才道:“公主来此,臣子怎可擅自出府,我还好,不做官,义兄你可是朝中做事的,言语当谨慎些……” 凌初他安抚道:“知道了,不必如此紧张。” 安逢问:“义兄这般冷静,是知道公主为何来府?” “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凌初心里的确有猜测。 安逢了然:“也是,若是大事,驸马也应会陪同在侧?” 凌初闻言,犹豫道:“梁瞿……已经死了,去年他被查出数年前奸杀多名幼童,守卫军大理寺和刑部同审此案,我主力斩首,最后他被圣上一杯鸩酒赐死。” 安逢听到梁瞿二字,还心里嘀咕凌初又直呼其名,听到后面已是面色惊愕,从驸马到罪犯的身份跨越颇大,让他脑子乱了好一会儿。他想起梁瞿从前来将军府时对自己异乎寻常亲昵的言行举止,心中恶寒欲呕。 “多名……”安逢缓下脚步,不敢问是有多少,他沉默许久,让凌初都看了他好几眼。 安逢轻声道:“可怜那些孩子,若是长大,也是如我一般年纪。” 依晏朝尚武的风气,说不定还会有几个学了武,说不定还会出一个小小军领…… 凌初道:“我知他心不净,却未曾料到过手早就不干净了。” 安逢道:“谁知一个驸马会做出这等惨无人道的事……义兄主力斩首是对的,那样一个畜牲苟活多年,最后只是喝一杯毒酒死了,真是太便宜他!” 凌初默然,他是想让梁瞿死,但主力斩首是得了安姑母的命令。 “也怪不得义兄那时常常带我玩耍,原是看出他是何人!”安逢忽然想到凌初从前举止,语气带着恍然,不禁道,“我还以为义兄是真喜欢同我玩,不喜见我同他人玩儿,便也时常缠着你……” 凌初心中一跳。 这话在安逢失忆之前也说过,几乎一模一样,不免让凌初心中又起波澜。 安逢意识到话有些暧昧,他那时就已对凌初有着淡淡依赖,只是后来开窍才有了情愫,如今都知道他是断袖,难免会想到其他地方。安逢看凌初脸色一下就变了,自己也慌了,心咚咚地跳,他抬脚继续走,假装正忙于踩石块,掩饰道:“那、那公主不会是来怪义兄的吧!” 凌初只是诧异一瞬,并未深想什么暧昧,他反应过来,答道:“应当不会,公主还当朝斥过一回求情的梁相。” 梁平参这么大的年纪,萧绮月当着一朝文武的面将他骂得下不了面子,梁平参回去就大病了一场,如今上朝都困难。 安逢疑惑道:“那公主为何而来?” 凌初从萧翰那里多多少少听到些风声,他见安逢有兴趣,这也不是什么秘事,便低声说了:“应该是来谈宁家的事。” “是娘亲年少时做护卫的那个宁家?”安逢面色奇怪,小声惊呼地又问一遍,“还说娘亲乃偷盗恶奴,败坏娘亲名声的那个宁家?” “嗯,宁家当年站在佞王一边,谋害义母性命,”凌初点头,神色同样微妙,低着声音说,“因其为圣上和公主的母族,圣上只落罪主犯,抄家摘权之后,便将宁家撵出了上京,命其举族迁居浔乡,未得圣令,族人永世不得进京。” 当年凌君汐被萧阙暗害后,下落不明三月余,这期间军心散乱,节节败退,后来她忽然归军,骁勇更胜,以极短时间内一路向南打到了近海,而后事定,她未等萧旸明诏,只带近卫又秘密回了上京,冲进府中杀了当时还是廷王的萧阙。 此等张狂行事!谁都没有料到。 萧阙死得突然,宁家压错了注,已是落败。萧旸也终于掌得大权,开始清算他在萧阙和宁家压制下受过的屈辱。 这些事,安逢自然知晓,就连在他看的话本之中也有提及,安逢道:“十几年了,宁家为天子母族,怎可甘心屈居远乡,想必是想求得圣上宽宥,以血亲厚情动之。” 凌初点头:“前些时日宁家家主书表禀上,信中陈情悔过,望圣上垂怜,能举荐族中一个晚辈能进京做个小小官员。” 安逢对宁家印象不算好,更何况圣上能对宁家有什么念想?别说是少时就离开宁家进了宫,就连没进宫之前,都还是受族人欺负的,怎可能真应了? 圣上再仁厚,总不会心慈到这种地步吧。 安逢不解问道:“圣上有意宽恕宁家?可又顾忌娘亲,让公主来问?还是……是让娘亲去回绝?” “恐怕不会回绝,”凌初眉心微紧,声音低了些:“宁氏一族子嗣绵延,晚辈争气,出了个人杰,聪颖才高。”他知道安逢喜爱看的话本有哪些人,就多说了几句,“也不知是不是宁家刻意传的,去年便有人赞此人文能比墨文居士,武能比忠常将军。两位前人在圣上心中份量不轻,圣上显然被传闻所动。” 安逢闻言,也没见高兴神色,他愣了好一会儿,面色并不太好,道:“借墨文居士之名,真是好大的口气……就不怕更惹恼了圣上?” 第四十二章 神人奇将 当今圣上萧旸并非是先帝最先属意的储君。 先帝萧常世后宫无妃无子,从旁系中过继了一个孩童,取名为安,躬身抚育十余年。皇太子萧安英慧聪敏,十五便御马征南,军才非凡,为人温和恭谦,宽以待民,可称圣德。 可惜太子忽染疫病,于回京途中薨逝,先帝中年丧子,心绞恸哭,病缠于榻,不得不尽快另立储君,择廷王萧阙。 宁氏一族曾先后出过数位王妃皇妃,却从未出过皇后,夷帝昏聩宠奸,后宫得宠妃子数不胜数,后来萧常世践阼,不纳妃立后,后宫空无一人,只指了宁家一女做太子妃。 皇太子还未成婚便身殒,这段婚事夭折于前,也折断了宁家想做帝王亲家的路。 太子薨殁,萧阙风光,圣成帝放权于他,宁家见势也暗地里扶持相助,他手中实权渐握,频立军功,储君之位他唾手可得,几乎已是囊中之物。 萧阙名势煊赫,炙手可热,正是得意之时。 宫中忽传出消息,圣成帝不急立储,反而要宣萧氏王族十五以下所有子弟进宫。 此举怕是想要另教出一个储君。 最先只是传言,传得风风火火,却无人敢信,而后才真下了诏书。 此诏一出,举朝哗然,要人未及束发之龄的条件像是一条斥责的鞭子,狠狠抽了已经年满二十的萧阙一个耳光! 此意只差明说萧阙一辈子都无缘帝位,要谁都不会要他。 有人说萧常世因丧子而失智,萧阙并非无能,何苦再教一个太子,也有人说皇太子萧安是被萧阙所害,帝王有疑却苦无证据,咽不下这口气,还有人说萧常世只是喜欢养儿作皇储,不甘心地要再养一个。 说什么的都有,京中传言愈烈,还有些似是而非的宫中秘辛,说当年萧常世为了登上帝位弑父杀兄,老来丧子是老天报应,也还有说萧常世并非萧氏正统,萧氏晏朝早已亡了的逆上之语。 总之就在这纷乱之中,宁家又瞧见了出路,大族支系众多,也有族女与萧氏皇族缔结姻亲,算上偏远的,族谱上十五以下的皇室儿孙足有三位。 其中一位便是萧旸,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无权闲王的遗腹子,那个长在宁家旁庄,自小失了父母而苦受冷眼虐待的白发幼儿,也因突如其来的旨意被推进了宫里…… 谁也没想到最后争得储君之位的会是当年被族人视为不详之身,刻薄苛待过的孩童,有此结果,宁家不免惶恐难安,在萧旸和萧阙之间摇摆不定。 鼎熙三十九年,上崩,谥号圣成,太子萧旸践阼,同年,摄政王忠常将屈恒因病薨殁,留命前兵部掌书屈尧,墨文居士程与,宰相梁平参代为监国理政,次年新始,帝改年号为天顺。 程与和屈尧本已辞官远游,只偶尔回京,皇太子薨逝后,便久留上京,授得帝命监国理政。 萧阙养寇自重,当上皇帝的萧旸反而势微权弱,宁家瞧着势头,本是中立摇摆的态势明面倒向了廷王萧阙。 萧旸的皇位来得不稳当,坐得憋屈且受辱,直到边疆横空出现一个凌君汐,悄然改变了朝中时局…… …… 安逢对那段史事熟记于心,无论正史野史,是真是假,他看的话本里有写,买的图卷里也有画,他读的书也多是记这纷乱之时。 安逢会看墨文居士程与和画中圣手屈尧的话本,也会看圣成帝萧常世和程与的话本,若是有人敢写敢卖,他还会看萧常世和屈恒的。 许是因他生活平静无聊,缺了惊心动魄,而他在将府长大,又好听这动荡人心的故事,也因为他娘亲同是当年的局中人,更是结束乱局的关键,安逢觉得与有荣焉,更对似乎并不遥远的风流人物生出崇拜之意。 程与所作的十几首思帝诗,他倒背如流,文篇也尽数阅览,就连儿时练字,都是凌君汐找来的真迹供他临摹,而他爱看话本,看过的写程与的话本更是数不胜数。 天顺四年,边疆战况愈演愈烈,萧阙要打仗,便要走越来越多的兵,越来越多的权,却从不真打,反而己方将士死伤无数,他地位愈发崇高,拥寇自肥尝到了甜头,手上的权利喂大了他的胃口,最后称是无兵可用,再要兵权。 程与知萧阙反心,迟迟不肯松口。 两相制衡下,萧阙借病辞将,此举将程与和屈尧都逼急了,决定赌上一把,让从未上过战场的屈尧带着几个还略显稚嫩的武将去了边疆。 若是赢了,那便赌对了,若是输了,皇位都要双手奉给萧阙……不仅耻辱,而且难得善终。 那是一个于晏国而言巨大的转折,因为那一年,屈尧远在边疆部署军将,发现了那时还是男儿身份的凌君汐。 当今圣上默许这一段的流传,故民间写屈尧和程与城门离别戏的话本数不胜数,印本极多极盛,连小儿都知哼念几句。 安逢每回看那段都会窝在被子里流泪…… 他那时便就不喜宁家的人,萧阙戕害太子,是扰乱朝局的罪魁祸首,若不是宁家,萧阙不会有这么雄厚的财力支撑打点上下,权力不会强握在手,也不会逼得屈尧在大殿上破口大骂,一怒去了边疆,然后伤了右手,从此再也拿不稳笔作画。 现如今他听到有人文采可比墨文居士,还是出自宁家,这岂不讽刺?宁家借着这名来求京中前程,又岂不无耻?若是真来了上京,见将军的亲儿子平平无奇,岂不会背地嘲讽? 安逢停住脚步。 不公!真是不公!为何不是自己!又为何自己这么没用? 一想到这里,安逢心中忽涌出一种难以克制的情绪,像火一般,几乎燃了他整个胸腔,烧得要撕裂他。 “怎了?”凌初见安逢忽然顿住脚不走,也跟着停了下来,“哪儿不舒服?” “无事……”安逢惊中回神,讶异自己浓烈的情绪,他低声问,“义兄可知那个人叫什么?” 凌初道:“宁启则,已及冠,未取字,宁家的心思,怕是要等着圣上来赐。” 安逢喃喃:“宁启则……” 真是个好名字啊,少年启智,成而明则,是想要他既聪明,又慧懂人心。 怎么连名字都取得好! 不过只有早冠字的,哪儿有晚冠字的?若宁家真是等着圣上赐字,那还真是好厚的脸皮…… 安逢面色怔然,心里怄气得很,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就是有才有本事,又谁叫自己真的没用没出息呢。 第30节 “那……”安逢瞧了瞧周围,低声问凌初,“那义兄可知圣意如何?” “什么?”凌初其实听见了,可安逢一下靠过来,他屏了呼吸,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就这样问。 安逢以为凌初没听见,着急又小声道:“就是……义兄觉得圣上可真会应了宁家?” 安逢踩在石岩上,同凌初一般高,不知是否是错觉,凌初好似又闻到了那夜的花香,他目光落在远处,又仿佛是飘在回忆里,他道:“如今也缺钱。” 所以要从宁家拿钱,不仅要拿,还要拿很多,看宁家会为了权势,为了宁启则的前程肯出多少真金白银,付出多少代价。 当年萧旸没有掌控到宁家,不代表他不想,帝王的仁厚并非真仁厚,他没有赶尽杀绝,是暗示君王大度,就连有反心都轻轻揭过了,更何况是幼时受到的那些欺辱呢?萧旸就等着宁家来求。 所以这个“趁火打劫”的人不能是圣上,而是要同宁家有仇,又要同帝王似敌似友,还要有高位权势,上京中地位斐然。 最合适的自然就是将军府,是凌君汐。 凌初只说了缺钱,便不再多说,他知道凌君汐不愿安逢涉朝堂之事,从不在安逢面前谈论,今日他已是说多了。 安逢其实也知宁家来京是势不可挡,只是想问一句,即使凌君汐从不同安逢论政,可安逢对时局朝政的敏感远超他们的想象。 安逢听懂了,也将所有东西都串联到了一起。 圣上是想要娘亲做那把削减宁家财力的刀……就像是让义兄做守卫军副使,让萧姓王族做主使,明面是凌初将朝野上下得罪个遍,其实只是指哪打哪儿的一件称手武器而已。 而真正操控局势的人隐在后方,仍是百姓赞颂仁德的君主,而将军府承担了骂名。 将军府就是把架在火上烤的刀。圣上怕刀太锋利,伤着己身,娘亲和姑母怕握刀人不顺心,弃刀烧身。 所以娘亲和姑母才接受了宫里来的人,退了一步,又让他整日玩玩乐乐,消帝疑心吗…… 安逢心里也说不清是为娘亲不平,还是为自己没出息而丢脸,或是模糊看清了帝王的用意而胆战。他心中复杂,面上失魂落魄,嘴里无意识飘出一句:“这样啊……” 他明白,帝王同将府的制衡拉扯,退步忍让,不是几句待见不待见,喜欢不喜欢,又谁对谁错就能囊括判定的。 好坏也同样如此。 就像十几年前晏朝极为动荡的那一年,屈尧去了边疆伤及右手,封笔不再作画,往小了说的确是坏事,可往大了说,又是好事。 佞王萧阙权盛在外,败于自大自重,新帝萧旸蛰伏于里,胜于时局得利。 如果廷王那一年未辞权,仍照常去边疆领兵,凌君汐会因萧阙好大喜功,打压部将的做法继续敛其锋芒,避免冲突,绝不会轻易崭露头角。这也是为何凌君汐十六入军,却直到十八岁才开始有些许名气。 可前去带兵的人是屈尧,其母是骠骑女将白之遥,凌君汐看准了时机,看准了人,知道屈尧会重用她,于是不再藏锋。屈尧看到了凌君汐的不凡军才,陆续传三道急令回京,让凌君汐在一年内连升三级,当上了副将。 时势造英豪,边疆屡战屡胜的消息不断传来。 凌君汐诡道神兵,人勇猛如虎,在合川之战中一枪刺穿敌国将领,以少制多,拿回了被两国分瓜的失地,那一场不可思议的仗令她闻名天下。 同样震撼世人的,是她冷静地在屈尧和众兵面前脱冠散发,自认女子之身,跪请欺君之罪。 屈尧作为主将身份的最后一道令状加急送至上京,折子中关于凌君汐女子身份一字未提,而是满纸云霞,尽颂其功勋才能。 最后信尽八字:“天降奇将,实是神乎。”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屈尧(激动)(亲自写信):墨伴!快看!边疆有神仙! 程与(收到信)(开心):甚好! 程与(想屈尧):(仔细看信) 程与(担心):字更丑了,手上的伤还没好吗…… ps:我很喜欢上一辈的故事,希望大家不要觉得篇幅多哦,上一辈的事也非常重要的! (上一辈故事,是指凌君汐安诗宁萧旸萧绮月萧阙陈一示等人那一辈啦,程与屈尧萧常世屈恒他们都是上上一辈了) 第四十三章 漫天华彩 懂是懂了,安逢却更忧心了。 自出生起他便过得平畅顺遂,鲜少遇见大忧大难,除了在府中担心战况,他就没有这么忧心的时候,现忽然就看通了些朝政之事,心都提了起来。 “也不知宁启则会能拿到个什么官……”安逢心里不是滋味,语气间带了点羡慕的酸,“也不知会取个什么字……” 他自己还没取字呢…… “哦!”安逢忽然想起凌初如今的岁数已是不小,问道,“话说回来,我到现在都还不知义兄的字呢,义兄冠得何字?” 凌初道:“义母替我取的怀归。” “怀归?”安逢听了一笑,“听着书卷气浓,倒不像义兄,念着都不习惯。” 凌初道:“就是想镇镇我身上的戾气。” “那这字取得好!”安逢道,“如今义兄瞧着也不怎么凶了,变了好多。”他说着跳下石块,却感觉腰间一股拉扯力道。 凶?还变了好多? 凌初还在想安逢居然说他凶,还变了,就觉腰带被什么东西勾着一扯。 “等等!”凌初反应过来,五指一收,扣住安逢臂膀,安逢低头看去,见自己腰间挂着的瑀琚佩环竟勾在了凌初腰带带钩上。 方才离得有这么近! 安逢心如擂鼓:“这!” “无事,解开便好。”凌初神色无异,松开手。 安逢又站上石台,手伸向凌初腰间,将要触碰时又想起什么,动作一顿,可此刻收回又显得心中有鬼,于是安逢还是上了手。 凌初腰间带钩做得精致,错金琉璃的长形钩体,钩首制的猛虎模样,扣在了孔处,许是因为是武官,为着行动不受桎梏,钩首做得比一般长且紧。安逢手扫开环佩,谁知那瑀琚之间的丝线竟是卡进了虎兽形带钩的口牙处,两颗玉珠卡着动也动不了,就像是那头小虎咬紧了不松开一样。 这……怎么卡住的? 安逢蹲也蹲不下,站着又视线受阻,迟迟扯开不了。 春日暖阳,莺啼燕语。两人离得很近,腰胯将贴未贴,凌初背手站着,上身稍稍后仰,给安逢些空间解线,可勾着的玉佩留下的线太短,他们还是不得不站得很近。 腰是极为暧昧的部位,两人呼吸相闻,无意间身体碰撞接触,他们额上都出了层薄汗,脸也泛上些尴尬的热意,惹得周围的气息都在发烫。 安逢瞥一眼凌初的腰腹,不禁走了神。 义兄的腰可真有劲儿……这样用力扯着都不动分毫。 这样近的姿势站久了就像在相拥而立,更何况手还在腰间摸索,若是有人隔着花影树丛远远一看,恐会误会。安逢后知后觉,心跳都快了许多,他本就心存他意,不敢再动。 他正要说自己解不开,抬眼看向凌初,却同人眼神相触。一双浓墨似的眼正看着他,安逢嘴唇翕动,话堵在喉中。 两人目光黏住片刻。 凌初垂眸避开,抬手按向自己左肩,“算了,若是你舍得便剪了,舍不得的话,那就只有……” “哪儿能让义兄你这样做!”安逢从心跳中回过神,他抽出佩刀,在凌初腰胯处比划几下,断了线,接住了玉佩玉环,只剩一截断线仍旧卡在那带钩兽口处。 安逢收回刀,踏下石岩,玩笑说道:“义兄腰间的带钩做得太过精美了,又长扣得又紧。” 凌初神色微妙一瞬,嗯了一声。 安逢看向凌初,问道:“义兄近日可是身体有恙?你身上有股药味。” 凌初道:“无碍,不过是旧伤。” 安逢沉默一会儿,道:“江晟有旧伤,袁大哥脑袋上有疤,义兄你也有伤……”安逢其实心底有猜测,但他知道不会有人给他回答,于是不问…… 可是在他心里,凌初始终是不同的,说不定会悄悄说给他呢? 安逢谨慎问道:“义兄,是不是当年我被那个陈一示掳走,你们来救我时所受的伤?我看是袁大哥的伤最为严重,还有多少人受了伤?” 凌初想到了安逢或许会猜到陈一示的事,但没想到安逢会直接来问他,心都被捏紧了一下,他当年的确受了些伤,不过不算重,还比不上安逢被折磨的一半。 说实话? 短短一瞬间,凌初想过无数,最后还是似是而非道:“行伍之人负伤是常事。” 安逢手上拿着断了线的佩环,他看着凌初,目光如碧绿湖水一般澄澈清明,又有着些许怔愣。 对啊,他都忘了,义兄可是一开始就骗他说买脂粉送女子,就是为了让他不再好龙阳,这样“为他着想”,又怎会让他知道这些不该想起的记忆呢? 即使知道凌初是为他好,安逢还是有些心闷,义兄真真是变了许多,要是以前,他什么都会说的。 行伍之人负伤是常事,这算是回答了他的问吧。 安逢笑道:“也是,是我瞎想了。” 凌初伸手:“将玉佩给我吧,我叫人重新穿绳制个样式。” 安逢握紧玉佩,揣腰收好,道:“不必了,就是块玉而已,义兄不必在意。”安逢转开话,“哎!对了,今日江晟笔考来着,也不知他会考得如何。” 凌初手收了回来,“笔考简单,他会过的。” 安逢朝前走去:“我记得他是对边疆无多大兴趣的,留在上京中当一份差也好。” 凌初看着安逢背影,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抓不住那丝缕的心绪。 是生气了? 凌初跟了上去,“江晟性躁,做做平常守卫还好,可要是想升高,怕是不行的。” “娘亲应也是这样的想法,那日还专门去看他武考,”安逢语气带着一点艳羡:“不过他进了也很好了,守卫军护京畿重地,位置重要,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我听向大哥说,如今天下武人所向之地,除了将军府,便就是这守卫军营,每年官家武场比试,守卫军也只挑魁首收之。” 守卫军考有身考,武考,笔考,斗时禁暗毒之器,除了军考,以往每两年春末的男女武场之争也被纳入守卫军选人之地,但无论什么招军渠道,所列无一不角逐激烈。 就连先入宫选后被赐到将府,再打发到守卫军这样的偏门近道,要的人也是万里挑一,最好会些武的。 其实就算不是帝王想捧杀将府,这样一群武人,还真是要将军府中的人带头镇住才行。 凌初道:“说是这样说,还是会有几个王勋贵族塞子弟进来,安王说要收,那我也收了,可收多了难免不服管,想来也是要我去得罪人的意思,便也唱这黑脸了。”凌初面色淡然,如今的他谈起这些,已经不是以往那样怒火腾腾的心境。 安逢闻言,先是眉心一皱,而后面色一松,嘴角带着喜色道:“那……这样说我也可以进?当然!我定与他们不同,是听话的,也定会服管,或许我可以先试试守卫军考,万一……”安逢说着,忽然垂下眼,萎靡了一下,又笑起来,“唉,竟忘了,我跟姑母说过这回事,她们都不想让我去,我一想,我这样的人应的确是吃不了苦的,就算进了也是给义兄添麻烦,算了……” 凌初轻声道:“你不麻烦,我也从未觉得你麻烦。” 安逢抿嘴一笑,不言。 两人一路走到分离处,安逢挥手作别,转身离去。 “安逢。”凌初忽然叫住他。 安逢转头:“义兄?怎了?” 第31节 凌初目光落在安逢脸上,安逢面色疑惑地对他笑了一下。 还是一样。 面容是笑着的,可眼里是苦的。 凌初道:“当年你被陈一示绑走,受了很多苦,身上也留下了很多伤,我们瞒你,是觉得你忘了那些是好事。那些寇贼凶悍,又数量众多,我军劳顿,义母又急于回京,只带了少数亲兵,有些力不从心,不过义母计策了得,无亡少伤,可那时情况紧急,袁若全为了抢占时机救你而伤得重,江晟为了引开人,伤了腿。” 安逢没想到凌初最后还是说了,还说得详细,他得到答案的同时也心中微讶,小声道:“多谢义兄,也多谢义兄你们当年来救我,我那时一定很感激,我……” 安逢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停住话,无言张了张嘴,心中似有道不尽说不清的情绪充斥着,涨得他又闷又疼,鼻间微酸。 眼见人连笑也没有了,凌初叹息,上前一步,“你这般又叫我后悔告诉你了,今日是你生辰,开心些。” 安逢呼出口气,笑道:“我只是一时感慨,也许忘了是天意,老天就是见不得我伤心难过呢” 凌初眼中幽深,道:“对,而且人也死了,以后就更不必担心了。”凌初抬手,“那现在可以将玉佩给我了吗?” 安逢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气有些莫名其妙,现下被人看出来耍性子更是难为情,他心虚道:“是我的错,怎还要劳烦义兄替我找人修补。” 凌初想了想,垂眼道:“就当是补你的生辰礼,我近日忙碌,都未来得及准备你的,也不知该送你什么。” 安逢闻言,松口气,原是为着这个,没看出就好。 他老实地掏出那断线玉佩,放在凌初掌心。 安逢道:“送不送都好,哪用一定送?这些都是虚礼,家人一起吃顿饭便好。” 凌初听到“家人”二字,神色微异,安逢未察觉,还觉得今日一谈跟凌初相处都自然了些,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 家人,这个称呼跟兄长没区别。 凌初收好玉佩,开口声音略低了些:“你不在意便好,我过几日还你。” 安逢点头,要离开时又想起什么,问道:“义兄这几年都待在上京,你过生辰时,我送了你什么?” 凌初看着安逢,没说话。 安逢尴尬道:“不会什么都没送义兄吧,那我这也太不用心……” “你送了的,”凌初指了指天,道:“前年的除夕夜,你送了我一场烟花焰火。” 凌初的生辰在除夕,是凌君汐定的日子。 “送烟火?”安逢没想到自己还会这样送人东西,眼睛一下亮了,又疑惑了,“可是义兄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声音吗?” 凌初心尖不知是什么被敲了一下,他神色微动。 安逢竟还记得他不喜欢,他都快忘了何时跟安逢说的了。 凌初轻声道:“从前不喜欢,每回有人放都不看不听,就连有人邀我同去我也拒了,后来不知怎地,忽然想看一回,提了一嘴,你记在心上,订了许多烟火。” …… 那时的安逢已从噩梦阴影中走出,凌初偷偷带他出去去玩是有效果的,人渐渐开朗,周身都是活跃跳动的气息,他记住了凌初无意说的话。 除夕夜,烟火盛放。 在震耳的炮声和绚丽的光彩下,身穿洁白狐裘的安逢向他跑来,捂着一只耳朵对他笑,大声问他喜不喜欢。 空中璀璨的焰火砰砰绽放,曾经凌初讨厌这个声音,可如今听起来,他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除夕夜里朔风冷冽,风的末梢却好似已有了春日的暖,吹热了凌初的脸,他的心被炮仗烟火的声响震得发麻。 他是头一回直面正视这空中的烟火。 烟火声太大了,安逢气喘地跑到凌初面前,跳着抖去身上烟火掉下的灰尘,他见凌初迟迟不答,以为凌初没听见他的话,又喊声问一遍:“义兄!义兄?你觉得漂亮吗?你喜不喜欢?” 凌初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的华彩,他低下眼,看着一蹦一跳的安逢,一字一句道:“很漂亮,很喜欢。” …… “可惜我忘了,”安逢失忆,根本不记得此景的美和凌初的神情,他有些遗憾和好奇,问:“那烟火漂亮吗?义兄可喜欢?” 凌初陷在思绪里,仿佛是在回忆,他听见如今的安逢问他一模一样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苦涩的笑:“很漂亮,我很喜欢。” 他之前想错了。 安逢失忆忘掉的那些事,的确是有一个他提都不想提的陈一示,可也有他和安逢共有特有的经历,现如今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又能算什么回忆…… 第四十四章 元靖将军 凌年和凌初生辰都同在除夕,是凌君汐定的日子,他们姐弟没有名字,于是名字也是凌君汐取的,跟着凌姓,缘由简单,来历也简单。 凌君汐被萧阙的人暗害后,伤极重,逃至深山中养伤三月余才回到军中,死里逃生后的她作风更显勇猛凶悍,仗胜后仅歇了一夜就带着人马秘密归京。 一行精骑兵马,杀伐气息犹盛,女将身份显眼,凌君汐同兵将掩面乔装,带着人穿过荒原,抄人少近路。 到了临州地界,曲折狭窄的路上竟遇见两孩童,一个八九岁,一个三四岁,瘦骨嶙峋,难以辨别男女和确认年纪。 那个年龄稍长的孩童一见他们便就跪下了,这是战时地带所有人的本能,见到不知哪方军甲之人,便是跪下埋头保命。 人烟荒芜,两个孩童在此太打眼,凌君汐在远处就拉了缰绳,缓下马骑,她坐在高马上打量,倒不是心软,而是警惕。 临近战场的孩子多数都早熟且不知善恶,七八岁已是可以拿刀的年纪,为了吃点东西砍人害人不在少数,虽在战场上不足为俱,但专门训练用来打探消息,暗害人马的孩童也有。 凌君汐前不久才遭背叛差些死了,她心下多疑,见着异状未免思量几瞬。 于清嘉瞧着两个孩子头发枯黄散乱,一身破布褴褛,实在难藏什么武器,她压低声音对凌君汐道:“或是父母丢弃。” 凌君汐嗯了声,丢下点干粮,扯过缰绳就要绕走,却听那年纪稍大些的孩子听见动静,抬起了眼,道:“元靖将军……” 此话一出,几人纳罕,他们回京是秘事,踪迹绝不能被人知晓! 凌君汐看着他们,轻轻吐出二字:“杀了。” “……是。” 几个家中已有子女的将士不忍地别开眼。 那孩童见人拿刀向自己走来,急忙道:“我是去参军的!将军可查我身上可有带异物!这是到明州的近路,我同我弟弟走了整整四日,就是为了见将军!”孩童像是女儿嗓音,只是太久没喝水,已经干哑,她慌忙脱衣抬脚,凌君汐抬手,手心朝后,手指弯下,男将士们见状低下头。 女孩解开粗制滥造的脏布,她的脚底遍布血肉脓疮。 凌君汐问:“为何觉得我是元靖将军?” 那女孩道:“我猜的,元靖将军是女人,你气势非凡,领行人马,且打有耳洞,说明是女儿身。” 她至少隔着凌君汐百尺之远,且他们骑马而来,晃动之间,这怎么可能看得清耳朵上几不可见的穿孔? 于清嘉听了面露惊诧怀疑,她以为她自己的眼睛已经够好了,“你看到的?” 女孩眼睛瞳仁黝黑,点头。 于清嘉看了凌君汐一眼,见她神色有动,便有心再试探,又刻意娇声问:“你也能看见我的?” 女孩摇头:“你没有耳洞。” 于清嘉虽是女儿身,但出于一些原因,她还真没穿耳洞! 女孩也看出他们不信,接连说出来:“你们一共二十一人,有耳洞的有九人,分别是第二列第一个、第四个,第三列第一个……还有四个蒙住了耳朵我看不出来,对了,最左边那人右耳垂还有痣!” 顾云良埋着头,面色惊骇地摸摸自己耳朵,他都不知道自己耳朵有颗痣! 他看向楚行,楚行也正好看向他,对着他点了点头,唇语道:“有痣。” 女孩边说,于清嘉就边察看所言是否属实。 都说对了! 她驱马回到凌君汐身边,神色震惊,又有惺惺相惜般的喜色。 凌君汐杀气敛了些,眼神竟柔了下来,让女孩把衣服穿上,她问:“你眼睛自小就好?” “是。” “会骑马吗?” 女孩神情激动,牵着男孩的手也举了起来:“不会,但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 凌君汐道:“带上吧,也可途中做个掩饰,”她仍有戒备之心,对将士说道,“好好检查一番,到了州界府重新换身衣服。” “是。”女兵领下命。 凌君汐与顾云良换了位置,蒙面遮住了耳朵,到了人略多的地方,他们就换了衣裳乔装商贾,一行人心情沉重,寡言少语,到了上京城郊歇了一天一夜才继续走,那个男孩一直沉默,无言得像是哑巴,女孩也鲜少说话。 她并不多问这路人马为何回京,跟着人到了城门口也不问,见人换上重甲也不问,到了廷王府也不问,看见廷王尸首分离,血流一地也不问,只将自己弟弟拉至身后,看着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 凌君汐举枪撇开血尸,翻身下马,状似无意地踢开人的头颅,萧阙的人头滚到一边,撞到桌脚,洒了酒液,浇到脖颈冒血处,血肉筋骨都好似在跳动,此景令人胆寒恐惧,众人噤若寒蝉,有人颤抖着呕吐,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凌君汐道:“陈一示呢?” 无人应答。 凌君汐一手捧着牌位于怀中,一手反握带血银枪,走近一些,枪头在地上磨出声响,滋出火花,更显寒光。她脸上的鲜血流过长睫,神情阴郁疲惫,又问一遍:“陈一示在哪?” 好几人被她吓得失禁,再也憋不住啜泣,嘴里啊呜乱言,一人从乱七八糟的的回忆中回神,满脸涕泗道:“啊我、我方才看见他趁乱跑了,跑到、跑到后院去了……对!是后院!今日是廷王妃临盆!” 凌君汐手指捏紧了牌位:“带路!” 那人被一枪挑起,湿着裤子给凌君汐带路,去了后院。 混乱中只要有人反抗暗算,皆被近卫当场斩杀,二十一人皆是精兵,步步镇守。 男孩呆站在一边,像是被吓得僵了,许久都不动,他侧头看,发现本站在他身旁的阿姊不知何时竟不见了,以他现有的三岁心智难以思考人为何不见了,可他未哭喊,只询问凌君汐其中一个近卫:“姐姐,我阿姊呢?” 那人惊异于他会说话,而后摇头:“未曾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宫中来了人,召来了宫中兵将,但也不敢将凌君汐的人如何,人一直僵持着。 而后传来了圣旨,众人都才松了口气。 近侍站在一地血和尸体前,抖着手颤声宣完旨。男孩忽然发现他的阿姊又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就站在他身边。 “阿姊!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男孩眼含着泪,纵使他性子再冷静胆子再大,也不过是一个小孩。 女孩宽慰他,指了个方向道:“我一直在那边啊,你没看到我。” 是吗? 男孩怀疑自己是真没看见,毕竟他自己小小一个,看到的视野很有限。 “阿姊,你身上怎么有水?还有血!” 第32节 女孩道:“我摔了一跤,碰上的。” “痛不痛?” “不痛。” 男孩不再问了,女孩摸了摸他脑袋,轻声道:“如果等会儿发现阿姊又不见了,不要哭,将军会好好待你的,你不是想当个小将军吗?好好跟着学。” 男孩惊讶问:“阿姊你不是也想当将军吗!你要去哪儿?” “阿姊要去办事情,需要很久很久。” “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定,或许等你当成将军就能再见到了。” 男孩既舍不得阿姊,又想跟着将军,正犹豫间,楚行来了,“将军要见你们。” “我们?”男孩看见自己阿姊的脸一下就白了。 两个小孩跟着楚行,走进一间屋子,女孩进门立马就跪了下来:“请将军——” 凌君汐打断话:“你们父母呢?” 女孩愣了愣:“我娘死了,我爹想将我换给别人家,把我吃了,我听见了,就带着弟弟跑了……” 战事连绵,流民众多,饿殍遍野,父母易子而食。 楚行轻轻皱了皱眉,叹气。 凌君汐也未想到这个答案,面色动容一瞬,她闭目,问:“记不得名字了?” “记不得了。”其实是记得的,只不过是好养活的贱名,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姓,她不想再跟着那个人姓了,而娘亲,她都不知娘亲姓什么。 凌君汐沉默一会儿:“忘了之前所有的事,我给你们取个名字,跟我姓。” 女孩面色惊讶,继而眼中不可控地涌出泪来,她颤抖得磕巴了:“我……好、好……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楚行将女孩扶了起来。 今夜无星无月,凌君汐依稀听得见远处鞭炮声响,雪纷纷落下,化在血里,积着血水越来越多。 凌君汐依旧面色疲倦,她目光暗淡,可瞳仁中又似有点点微光,整个人神情沉静,似有哀伤,又似有奇异的笑。 鞭炮声和烟花声一层又一层地传来,在上京表达着祝福和除祟的烟花焰火,在战场上却是夺去生命的声响。 这个王国,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衰裂,昏庸的夷帝登基后,更是乌烟瘴气,奸佞横行,圣成帝宵衣旰食,忠常将护国守疆,这呕心沥血的强硬治理不过是换来一段迷人眼的回光返照。 自太子萧安死后,内忧外患,就已大乱。 “除夕夜,新年始,年初瑞雪……”凌君汐望着窗外簌簌落下的碎雪,轻声道,“从今以后,你叫凌年,你弟弟叫凌初,生辰都在今日。” “你们要在战场上为我卖命,”凌君汐顿了顿,补道,“为我,也为晏国。” 凌年道:“是,将军。” 凌初也学着凌年,稚声道:“是。” 凌年凌初退出房门,走着走着,凌年就猛地抱住了凌初,身躯颤抖。 凌初察觉到脸颊湿湿的,慌忙问道:“阿姊!你怎哭了?” 凌年道:“我太高兴了。” 砰!砰! 空中忽然爆出绚丽焰火,璀璨得照亮整个夜空,声响震耳,惊得凌年凌初心紧,他们没见过,吓得缩着头躲,没有孩童看到烟花的好奇和喜色,而是惧怕茫然,惊恐于看到的绚烂。 心里一直绷着个弦的凌初终于哭了出来,他闭上眼,捂着耳朵:“啊……阿姊!我不喜欢这个!不喜欢这个!” 凌年不敢随意进屋,只能抱着凌初缩在一角,自己紧闭着眼,将凌初的耳朵捂得紧紧的,他们度过了一段惶恐难安的时间,直到凌君汐的人发现他们,将他们带到了一间屋子里。 明明是温暖安逸的被褥和环境,凌初却整夜未睡,在烟火炮仗的声音惊惧着度过。直到天将亮,他才脸颊挂着泪痕,累得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三岁的凌初(发现凌年不见了):( ′~`)(强迫自己冷静) 凌年回来了后…… 三岁的凌初(哭哭):阿姊你去哪里了哇…… ps:下章是安逢失忆前的事,失忆前的事也很重要,希望大家不要觉得篇幅有点多。(好熟悉的话) 第四十五章 讨厌哥哥 那段廷王府的回忆因为凌初年纪太小而变得模糊,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一地的血,反而是那窗外忽明的火光,震耳的声响,和种种胆战心惊。 后来凌年凌初为凌君汐卖命,极为刻苦,尤其是凌年,她聪慧,勤奋,敏锐,她的天赋可以让她夜观风向,细察星云,知晓活物动向,且能在混乱厮杀中准确知道敌方将领的位置,记住排兵布阵。 小小年纪的她跟着凌君汐征战数年,满十七岁时,凌君汐将她收为义女。 凌年被收为义女的那一日,凌初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当年的廷王府的混乱场景,他问凌年当时为何说要走。 风吹草低,日落黄昏。 如今的凌年已有将才风范,不见当年半分落魄慌乱,她背手,看着远处起伏的金色草浪,弯起眉眼一笑:“你还记得啊?我那是看你被吓得,逗逗你,让你想些其他的而已。” 原来是这样。 凌初并不细问,因为他确实记不太清楚了,记不清凌年何时走的,何时回来的,记不清凌年身上的衣物有何变化。 但凌初仍清楚记得那焰火,故而一直不喜欢炮仗烟花等物,除了打仗,他能避则避,不能避的就叫人不放,别人偏要放他就会跟人打架。 可人家久离家园,放放小炮仗有何错? 凌初年纪见长,虎狮一般的性子就显露出来,在边疆的他简直张狂难训,桀骜不恭,十四五岁的年纪太招人恨,也太招人烦,连凌年都受不了他的脾气,后来凌初私骑主将的马,凌年怒扇了他一巴掌,拖着摔脱臼的他去请罪。 凌君汐一言令下,将十五岁的凌初赶去了上京,由江连磨他脾气。 不改好,就别想来边疆当将军立功了。 住在上京,所有风吹草动都让凌初惊愕烦躁,他被拘着不准出城,不准上马,不准花钱,久被拘束压抑,他脾性极大,江连只有拿凌君汐来压,他才有片刻听话。 只有安逢,凌初会因着是凌君汐的儿子而主动地耐心忍让,旁人说他是变相谄媚,巴结将军,这话江晟说得最多,凌初也不辩解。 他不会对别人承认,也是因为安逢叫他凌初哥哥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凌初哥哥,陪我放风筝啊……” “凌初哥哥,这个字怎么念?” “凌初哥哥,我想出去游湖……” “凌初哥哥,今夜我要放烟花,跟我一起去看吧!” 凌初一听见烟花,就冷下脸:“不去。” “为何?”穿得一身圆滚滚,白乎乎的安逢探出头问。 “就是不想。” “哦。”安逢背手乖乖站着,出于礼节和矜持,他从不会一直缠着凌初做什么事,只会静静等着人改变主意。 凌初见他不放弃,眼睛还期待地看着自己,改话题问道:“那个梁瞿,近日可还来找过你?” “嘘!嘘!”安逢一指竖于唇前,急得跺脚,神色严肃道,“凌初哥哥小点声,我们不能直呼其名的!不是同你说了吗?要唤驸马的!” 凌初瞧安逢这样,不知戳中了他心里哪个点,他很想笑,但又憋住不笑,扭曲地沉着脸问:“他近日可找过你?” 安逢摇头:“没有了。” 凌初放下心,嗯了一声。 然后安逢继续站着不动,看着凌初认真擦刀。 那环首刀杀气重,锃亮无比,刀身流畅,刀刃锋利,安逢目不转睛。 凌初瞧他脸都快贴上来了,将刀拿远了些,道:“你离远些,当心这个伤着你。” 安逢眼睛一眨,道:“我想摸一摸。” “不可以。” 安诗宁和凌君汐交代过所有人,安逢要少碰这些。 凌初说:“这刀重得很,你拿不动,忘了你上回骑马摔了?等你伤好了再拿。” 安逢道:“那只是意外!”安逢嘴上这样说,但依然后怕地揉了揉腰。 凌初吓他:“你看你都快十四了,要是再摔几回伤着根本,以后都长不高怎么办?”凌初比了比,“我刚回京时十五岁,那时的我就比你高多了。” 安逢果真被他唬着了,因为他这时还真挺矮,凌初又生得高长得快,他还不到凌初胸口。 凌初问他:“喝牛乳没?” 安逢说:“喝了。” 凌初俯身凑近,闻了闻他嘴边,“撒谎,你没喝。”凌初看他脸红了,一双浓如墨的眼盛满锐利,“你脸红了,说谎了。” 安逢睁大眼,如雪的脸颊泛着羞红,他是喝了牛乳的,他都不知自己为何会脸红,呐呐道:“我真喝了,只是味道不好闻,我又漱口了。” 凌初点头:“要每日都喝。” 安逢跟着认真点头:“我知道,我会长高的!” 人安静一会儿,安逢又小声问:“凌初哥哥要放烟花吗?” 凌初没想到他东扯西扯之后安逢还记得放烟花这事,他说:“不放。” “为何?” “不喜欢听那个声音,太吵了。” “哦……不喜欢啊,”安逢见人不喜欢,就不再勉强,小脸失望道,“那好吧……” 当日夜里,凌初做好了安逢会放烟花的准备,可他待在屋里,一直没听见声。 许是改了主意不放了吧。凌初并未多想。 没过多久,凌年替凌君汐受功归京,看凌初变了不少,顺便要带凌初回边疆。 第33节 凌初听了又惊又喜,他已在上京待了一年多,处处受制,就像匹疯马被拴在精致的房屋里,难以施展开,他疯得早就想跑草原荒漠了,而且他正值少年,渴望立功杀敌,正是要征战杀伐的时候,怎能在这里虚度光阴? 凌初一副解脱模样:“终于可以回去了……” 江连江晟也在旁悄悄松了口气,终于送走这暴脾气了。 安逢看着凌初这神色,忽然神情忿忿扭过了头,凌年见安逢神色不对,笑道:“小逢,这是义母托我给你带的,都是那边的新鲜玩意儿。” 安逢看了看那些吃食和玩具,脸上有了笑:“多谢义姐,娘亲何时回来?” 凌年道:“战事吃紧,这一仗过后,义母就会回来的,她放心不下你,特意托我来看。” “义姐辛苦。”安逢面露担忧,“那娘亲可还安好?姑母又如何了?我听说主将有恙。” “陈年旧伤,想必义母心中有数,不必担心。”凌年道,“不过我要尽快回去,最迟明日,义母也不想安姑母再留边疆,过几日也要回来了。” 江连皱眉,道:“这么急?你连夜赶来,不再歇几日?” 凌年道:“不必了,此战重要,待来年归京再好好歇息。” 安逢抱着东西,也不劝人:“义姐可还要其他东西?我可帮着准备。” 凌年想了想:“小逢打听哪家的霜膏好些,那里的风太烈,吹得脸疼嘴疼,头发都是干的,许多女兵跟男兵都吃不消,义母都受不了了,兵部送去的东西远远不够,批审也还要时日。” 娘亲的脸不能被风给吹坏了! 安逢眼里充满心疼,“好!”安逢抱着玩具和书跑走了。 次日清晨,十几箱不同的霜膏软膏,还有一应梳篦妆奁就送进了凌年凌初启程的车队中。 然而安逢却未出面。 江连和凌年低声说着话,江晟在一旁听着,只有凌初坐在马上,沉默地看着门口。 凌年飞身上马,道:“该走了” 凌初道:“不再清点一次?” 凌年看他一眼:“都点了几回了,还清点?”她一扯缰绳,“时间紧,走了。” 凌初紧握着缰绳,握得手背迸出青筋,他气安逢不来送他,不来见他,没给自己留半句话一个字,他气得心都在发疼,牙都咬酸了,可失望生气之后,又开始疑惑无措。 安逢为何不来送他? 连江晟那小子都来送了,安逢怎可能不会来呢? 是不是采买东西累了? 还是生气了?是因为前些日子没陪他放烟花?还是因为说他矮? 还是本来不喜欢他,毕竟自己名声挺差的……安逢会不会只是表面应承,其实根本不喜欢他?可是人每回都会来找他玩儿…… 凌初在途中几日想来想去,睡都没睡好,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原已是提不起兴致纵马而奔了。 草原无际,仿佛与天相连,凌初望着这片他做梦都想回的草原,却久不驰马,马儿都闲得吃起了草。遥远天际的金黄夕阳照耀大地,将整片土地照得发光,凌初忽然想,安逢从未出过上京,一定没看过这样好的景色…… 一人一马被这落日光晖照着,一向狂傲的少年神情中竟露出一丝温柔和思念。 凌初想,要是安逢看见这般美景,一定会很开心。 也不知人现在在做什么?今日喝牛乳了吗?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赌气):我不会去送凌初哥哥的!我讨厌凌初哥哥!讨厌他!s(`ヘ′)ゞ 凌初走后…… 安逢(后悔了)(蒙在被窝里哭):啊啊呜呜呜…… 哭完后…… 安逢(肿着眼)(起身下床):( ) 安逢:(喝今日份的牛乳……) 安逢(像喝酒一样):(仰头咕嘟咕嘟) 安逢:我要长高! ps:下章还是以前的事。是我的错,上章说的失忆前太广泛了,我应该说是被绑架前的事,就是安逢还快快乐乐没烦恼的时候。 失忆前的事怕是还要挺久才说了。 第四十六章 讨厌义兄 军中众人发现凌初的脾气真的好了许多,虽然还老臭着个脸,但做事沉稳许多,不再像以往那样冲动,总是锋芒毕露。 一年多而已,变化这么大!将军此举可真明智!江连也可真厉害啊!他们都暗自想。 数月后的明原之战,凌初判断冷静,立了大功,凌君汐见他性子也改了许多,要收他为义子。 凌初成为元靖将军义子的消息让许多人都嫉恨艳羡,同样愣神的还有远在上京的安逢和江晟。 江晟见安逢变了脸色:“看吧看吧!我就说凌初是巴结你的,还不信!这回真让他给得逞了!你看我每回说他巴结你都要挨他揍,不是心虚是什么?而且将军不许他花钱,他不自然就跟着你了嘛……” 江晟兀自想象,哼哼道:“将军定是听他说跟你玩得好,加上凌年姐又这么厉害,再收一个她的亲弟弟作义子也没坏处,就松口了。” 安逢道:“他们是亲姐弟,一荣俱荣,娘亲决定收凌年姐为义女的时候就会想好了凌初哥哥的路,收为义子是一种最高的嘉奖,没有这个也会有其他的。” 江晟心里当然承认凌初是有本事的,但他不喜欢凌初那张狂样,仍然嘴上硬犟道:“你就自己骗自己吧。” “我才没有自己骗自己!”安逢昂着头,脸色有了几分与有荣焉的骄傲,“我是在为娘亲高兴!此战过后,天下太平,娘亲功绩彪炳,是安定天下,镇守战乱的将军,注定会名留青史,流芳百世!” 安逢说的名留青史是一定的,更是真心的。 可他说没有骗自己却是假的,数日后,凌君汐等人回京受封,在庆功宴上,安逢对着凌初一口义兄都没叫过。 宴散,凌年特意去问凌初:“你得罪小逢了?” 凌初想了很久很久,神色都有一丝于他罕见的苦闷:“我想应该没有吧。” 凌君汐也私底下去问安逢:“小逢,你不喜欢凌初?” 安逢眼神躲闪,摇头:“不是,我只是……” 安诗宁看向他,安逢一看安诗宁看他,脸泛上薄红:“我只是在想其他事情,心里难受……” 凌君汐蹙眉:“发生何事了?” “我、我……”安逢一直我我我,我不出来什么话。 凌君汐看向安诗宁,安诗宁一脸温柔的笑意,“小逢,没事的,说吧。” 凌君汐见状,心想不是大事,又看向安逢:“小逢,到底怎了?你如实同我说。” “我、我是……”安逢埋着头,想说,又耻于开口,他急得结巴:“娘亲,对不住……我、我是断袖……” “我喜欢男、男人,我害怕!” …… 凌初眉头紧锁,踱步于院中,凌年叹气道:“你走来走去也没用,小逢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 凌初停住脚,面色不佳:“我在上京时都好好的。” “那他怎么不叫你义兄?” 凌初不说话。 凌年问:“你对他不好?” 他都被人说谄媚安逢,巴结主将了,还不够好吗?凌初皱眉:“我对他很好。”可话说完,凌初又觉得底气不足,真的好吗? 凌年喝了口茶:“我知道你不会对小逢怎样,可是你瞧你那张脸,那些神情,你再想想你自己的脾性,小逢会觉得你好吗?” 凌初长得是俊朗风逸,细看眉眼甚至是同凌年一般柔美,可因为脾性躁,心太傲,身有杀伐之气掩住了柔性,显得冷漠桀骜。 回京的这一段日子里,安逢都极少同凌初说话,凌初想问很多事,可所有的问都憋在了心里,他看着安逢好似疏离冷淡的脸色,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也不主动去问,分不清是赌气还是失望。 凌初被凌年说得也怀疑自己是凶了些,但仍有强行辩解之意:“他不会这么想的。” 凌年道:“但愿吧,我瞧人也没有对你很排斥,只是不叫你义兄而已,或许是不习惯?” 凌初眉头一挑,像是终于找着理由了,“对,他或是不习惯,安逢以前叫我凌初哥哥。” 凌年若有所思,点点头:“对了,再过几日便是义母立的武场,你知道你该如何做。” 凌初思绪被正事拉回,神情微肃:“我知道,要打胜,还要打得漂亮,打消不服,打散风言风语,让他们承认义母选我的决定。” 这一场武场比试,是凌君汐为归京的岁宁军切磋武艺设立的,私心也是为凌年凌初立威。 凌年跟着凌君汐多年,威严已渐渐有了,可凌初年轻,资历尚浅,众人虽知他厉害,但也怀疑他是否真厉害,凭他本事深浅能否任将军副手。 许多人都不满凌初成为凌君汐义子,他们觉得是凌初借了自己亲姐姐凌年的光。而安逢迟迟不松口叫义兄的事,更是在军中传得轰轰烈烈。 凌年拍了拍凌初的肩,神色是一副平常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笑:“我信你可以的,我在女方武场的魁首位置等你。” …… 烈日骄阳,树上已有了早蝉的鸣叫,偶尔缕缕微风吹来,摇动树上绿叶。 几棵粗壮大树下站着无数人,皆瞠目大喊,神情激动,武场已被凌君汐事先立了规矩,只能以蛮力和自身内力相战。这里是男方武场,不是混场,少了束缚和男女之别,不少人都是打着赤膊上阵。 高台上两个人影迅猛地搏斗,几乎看不见招式,只见风都捉不到的残影。 砰! 又一个被凌初打败的将士。 已经几十人上去过了,凌初仍是胜者,稳稳立于台上,他从第一回合起就久守武场中央,虽还是束着高高马尾的少年,可宽肩劲腰,腿直臂长,早已是成年人的身量。 凌初汗已浸透衣衫,灰蓝发带也被打湿,布料尾端滴着汗水,他微微喘气,显出些疲累,但神色仍然沉静,身姿依然提拔,被烈日晒红的脸还隐约透着些少年气。 凌初忍着肌肉酸痛和伤痛,转转手腕,活动肩颈,仰着下巴:“可还有人?” 真是好狂的小子! 有人羡慕他一身醇厚内力,实在天赋难得,有人惊叹他小小年纪,如此吃得了苦,也有人嫉妒眼红,但也只能暗暗嫉恨,违心夸赞。 姐姐出类拔萃,弟弟出色超群,凌年凌初这对姐弟,可真是出尽风头! 第34节 无人再敢上场,几段鼓声敲响,胜者已出。 有人起哄着让凌初脱了衣裳,让他们看看身上有无硬忍的伤。 凌初冷笑一声,手放腰间,正要松开腰带脱了,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身影,他看过去,竟见是安逢,手抓着武场的围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静静地看着他。 凌初看到安逢在,心跳快几分,不知为何就不自在起来,手又不动了。众人见他迟疑,存心挑衅他,人群中发出一片嘘声。 凌初转过身,刚要咬牙脱了,却听安逢唤他:“义兄。” 安逢声音不大不小,音色略哑,他如今正是少年换声的时期。 凌初心尖被这声“义兄”撩得一颤,可他并不知这心底的感觉是什么,有些惊讶又茫然地回头。众人也陆续看向声源处,人头攒动,人也挤了起来,人群中有此起彼伏的小声惊呼和议论,唯有安逢站的位置被他的护卫死死隔着留了一个小圈。 在场有看热闹的无关人等,但更多的是军中人士,自然知道能唤凌初义兄的是何人,这声义兄又有什么意义。 这些天的风言风语无形消弭于人群中。 安逢察觉到那些人看向他的惊诧和怀疑,竭力冷静:“义姐已打完了,正和娘亲在府中等你。”说完,安逢就转身走了,像是很急切一般,众人也连忙纷纷让开了道,碰都不敢碰。 凌初望着安逢走远。 “将军的儿子长得可真好看,就是矮了些……”说这话的人被凌初比打人时还森寒逼人的眼神吓得咽下话,后背冒汗。 凌初拿了赢者的奖后,就回了将军府,结果一回去,却发现凌君汐凌年根本就没在等他,而是正和安诗宁品茗谈事。 凌君汐和安诗宁穿的都是同样的素色衣裙,一个月白,一个靛青,都坐在同一侧。凌年才换下脏衣,同样也是一身简单的粉蓝衣裳,外套一件轻纱半袖,她们见凌初回来得早也不意外。 凌初言简意赅:“义母姑母,阿姊,我赢了。” 凌君汐点头:“嗯,做得好,安逢在自己院里。” 凌初想,嗯?义母怎么知道自己要找安逢? 凌初去了安逢院里,见人正坐在窗边,两臂叠放在小几上,坐得直直的,挺着背看桃花,明明见他来了,却装没看见。 凌初走过去,觉得心里有股奇怪的心虚,却又有澎湃的心喜,他脸上又有那种憋不住的笑意,是看着安逢就要扬起来却刻意压住的笑。 “看桃花?”凌初问。 安逢抬头看他,点头。 如今季春时节,桃花其实已过了盛花期,谢了花,开出了叶子,不过安逢院里的桃花树长了许多年了,高处还有不少树枝缀着粉红花朵,绿叶托着红霞,花瓣飘飘悠悠落下。 凌初背靠窗边,抱臂而立,跟着安逢看了一会儿桃花,忽然很想摘一枝给安逢,想得心都在痒,他瞥眼看向安逢,安逢又正好侧头向他看过来。 凌初心中一跳,指了指花几上的玉瓶,道:“你瓶中的花枯了,我摘下一枝给你换了吧。” 玉瓶中的花是安逢今早才换的,还没枯,只是有些蔫巴了。 安逢肖似桃花的一双眼里映着凌初的脸,他沉默点头,凌初走到树前,摘了一枝花最饱满树枝最好看的,递给了安逢。 安逢接过,打量地看了看,花蕊,花瓣,花枝,就像是第一次看这桃花一样仔细,他垂着眼,轻声道:“多谢义兄。” 凌初等的就是这声义兄,心安安稳稳地落在胸口。 他本来想简单嗯一声,又记起凌年的话,才轻声道了句:“没什么,小事。” 安逢拿着桃花枝瞧了他一眼,而后起身,将花换了,插进细口的玉瓶里。 凌初的目光从那枝娇艳的桃花移过,落在安逢的侧脸。 原来安逢就是不习惯喊他义兄而已…… 无事,以后慢慢就喊得惯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后来…… 凌初:你我是兄弟。 安逢(笑):我知道啊,兄长。 ps:这个时候还没有设立守卫军,武场只是凌君汐自己组织的,后来朝廷为了鼓励习武,保留了下来,守卫军设立后,武场也被纳为招军渠道之一。 再一个ps:安逢不矮,他是后面窜高的,之前提及过他失忆后醒来发现自己长高很多,非常开心,还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身高。 第四十七章 踏春骑马 公主鸾驾在将军府停留不久就走了,由凌初护送公主回府。许是谈的事沉重,凌君汐和安诗宁站在门口看公主马车远去,面色像是心事重重,并无多少兴致踏春,安逢也便为长辈着想,自己提出了不想去。 凌君汐问:“是不舒服?” 安逢道:“就是觉得这日头晒了些,人累。” 安诗宁担心道:“可是头疼头晕了?可要唤卢大夫来看看?” 安逢道:“头疼的毛病好多了,不再像以往那般地疼,”安逢低下头,“我只是怕骑马摔着了。” 凌君汐道:“不用骑马,今日天儿好,出去走走散散心。” 安逢也想着准备了这么多这么久,娘亲和姑母也并无真不想去的意思,不去也实在可惜,便就点头了。 正套马时,江晟笔考完回来,他还惊讶安逢等人为何在府,而后听到缘由便高兴了:“我本来还打算自个儿去了,看来老天都让你们等我呢。”江晟看了看周围,笑道,“还带走了凌初,这不正合我意?” 安逢看着一身红衣,笑得张扬恣意的江晟,又看了眼他的腿,垂眸,并未接话。 一行人出了城,春和景明,地方开阔。江晟在马车外喊道:“安逢,出来骑会儿呗,既是踏青看景,在马车里就没意思了。” 安逢掀帘,虽然想,可还是怕,他怵怵看了眼那高大的马:“算了吧,我陪娘亲和姑母。” 江晟兴致勃勃道:“我带着你啊!你跟我一起!” 安逢瞪大眼:“不了!” “我保证护着你。” “什么护不护的,两人共骑也太奇怪了,不嫌打挤呢。” “什么挤?你以前跟凌初一道骑马就不嫌,跟我就嫌?”江晟不满,努嘴往后方一看,“段禀知跟成端云还骑着一匹马呢。” “什么!我跟义兄?”安逢眼睁得更大了,同时他也将帘掀得更开,往后看,果真见江晟口中的两人共骑一骑。 “是啊,你去年的生辰跟他骑一匹马,我还没他那么大一块,能挤着你呢。”江晟道。 安逢收回目光,无言一会儿,像是在想事,他出了马车上了江晟的马,“你可不能故意太快吓我啊。” “你当我什么人呢?放心吧!我马骑得可好了!”江晟一夹马腹,带着安逢骑马走了,两个护卫同样驰马跟上。 安诗宁在后面远远道:“哎!小晟你慢着些点!” “知道了!安夫人!”江晟遥遥大声应道。 安逢本来害怕得很,可当一跑起来,他又觉得自己没这么害怕了,反而还觉畅快刺激。 安逢看着这景色,开心一笑。 江晟说得对,在马车上看景就没意思了。 安逢忽然转头道:“哎?你认识路吗?” 江晟道:“笑话,今日这地方还是我选的呢!马场还没建我就常往哪儿跑,对了,就去年你骑马的那个马场!旁的景好着呢!” 远处马儿奔腾,留下尘土飞扬。 段禀知驱马上前,问道:“将军,夫人,可要我们也跟上?” 凌君汐道:“不必了,让孩子野他们的去吧。” “是。”段禀知点头,拉住缰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到了成端云的手,他身前的成端云埋着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眉。 …… 凌初护送完公主便就去往城外,追上了凌君汐一行人,见安逢不在,便自然以为是在马车里。 安诗宁听到动静,掀帘笑道:“小初回来了,这么快。” “未返回府便来了,顺着路的快一些。”凌初见马车里没安逢,问,“姑母,安逢呢?” 安诗宁笑道:“跟着小晟骑马先走了。” “安逢一个人骑?” “他还不太敢,小晟和他一起的。” 凌初眉心轻轻一动,像是皱眉,又像是惊讶,“我还是跟上去看看,免得有何意外。” “人刚走不久,以你马术赶得上,快去吧,护着他们些。” 凌初点头,策马驰走了。 马车里,凌君汐听着迅速远去的嘚嘚马蹄声,道:“听上去是有些心急了。” 安诗宁放下帘,笑道:“君汐好耳力。” 凌君汐道:“可凌初在上京待了这么久,心性有变,再快也快不过他以前。” “是我私心,我希望小逢这些时日会开朗些。”安诗宁道,“毕竟以后就很难了。” 凌君汐握住安诗宁的手,安诗宁也紧紧回握。 …… 骑久了,安逢就不太受得住马上颠簸,头有些晕眩的疼,江晟看他不舒服,便就停下马,同安逢换了个位置。 马缓缓行着,安逢掌着江晟的侧腰,忽然觉得江晟人挺好的,就是嘴巴太让人烦了…… 江晟道:“你真弱!骑这么会儿就不行了,我坐你后面都还没你晕呢。” 果然,这江臭嘴! 安逢道:“我头还没好,本来就不该骑马。” 江晟切道:“怪我喽?那你还答应我?明明自己也想骑。” 安逢道:“你再说我吐你身上。” 江晟提高声音:“你敢吐我就纵马。” “你敢纵马我就敢吐。” 第35节 江晟沉默一会儿,安逢都要以为江晟要玩真的了,悄悄抱紧了江晟的腰,却听江晟道:“还是你失忆了好玩儿些,之前你都跟傻了似的,跟你吵都不还嘴。” 安逢愣了一下,轻声道:“你才傻子呢,肯定是你太气人,我懒得理你。” “切,不知道谁更傻,自己掉湖里头,还要我来救。” 安逢心里咯噔一下,即使落湖的事已经过了许久,他仍不喜欢提起这件令他难受害怕的事。 他其实也猜到以前的自己为何不同江晟斗嘴,陈一示是佞王谋士,掳走他,目的自然是报复泄恨,自己身上的伤势即使愈合也依旧难看,可知主谋心狠手辣,对将军府的一腔恨意尽数撒在他身上。 当时情景凶险,必是死里逃生,江晟因为救他而落下腿伤,他定会对江晟存着内疚和感激,所以事事都会让步。 几句刺耳的话而已,他自然会忍,会沉默,久而久之他和江晟关系会好也意料之中。 元宵夜,那冰冷的湖水自己也依稀记得,江晟跳下将他拉起,要知道江晟腿有伤,要是救不上来,还会搭上自己的命。 “谢谢。”安逢道:“谢谢你救我。”不同于初次向江晟道谢的轻松语气,这回他说得沉重又真心。 江晟听了又别扭起来:“是怕我骑马让你吐的吧,忽然这样……” 这江晟真是,嘴上从来不说好话。安逢又气又笑,可心里又没真生气,反而很松快,他道:“你真是,嘴闲不过半句。”安逢想了想,扯他衣服道,“日后进了守卫军,可别这样随意说话,不然得罪了人,我听义兄说,守卫军里头可有不少王公子弟。” “知道了,跟我哥似的。”江晟面色隐有羞愧,“承你吉言,但愿我能过。” “你觉着你过不了?义兄说笔考简单啊。” “义兄义兄,你成天就说着义兄……”江晟听得烦了,道,“凌初他一进去就当副使,从没写过这些,自然说简单,那笔考什么都考,军法,验尸,断案还有算术,又杂又多……算术可太难了!凌初就是嘴上厉害……” “我是没写过。”凌初的声音忽然从后面传来,将正说人坏话的江晟吓了一跳。 安逢回头,见凌初一身墨色劲装,御马缓缓行来,神色无怒无喜:“可也总不能招到一些蠢人吧,连丈尺寸都分不清,衰分术和掐指算都不会的人,也不用进来了。” 江晟扯了扯缰绳,让马停了下来,“谁说我不会这些,我就是说了句难而已,守卫军护卫京畿重地,军法验尸便已足够,何必将算术题出得这么考验人。” 凌初道:“出算术题的人是安姑母。” 江晟语塞片刻,艰难挽回局面道:“难是难,不过有水准,连我这样的都说难了,足以见得安夫人的厉害之处。” 江晟转眼就变话的样子太难得,安逢哈哈大笑。 江晟赧然,瞪了凌初和安逢一眼,而后对安逢说:“抓紧了啊。” 安逢闻言抓紧了江晟的衣服,“你做什——哎!”江晟忽然策马,安逢又连忙抱紧了他的腰,紧紧贴着。 凌初神色一变,也追了上去,却见江晟因为他追上来而驰越来越快,凌初担心安逢,更担心三人两马这样纵马的危险,加上他肩上伤口隐隐作痛,他缓下马骑,忍着怒道:“行了!我不追了,你慢些。” 江晟闻言,神色得意地缓了马,回头看凌初果真远远跟在后边。 安逢抱着江晟,有气无力道:“江晟,我真不舒服,你别骑猛了,小心我真吐你身上。” “好吧。”江晟也就吃软的,而后都是骑得慢慢的。 凌初跟在后面,不远不近,也不说话,几个护卫看着凌初脸色也算还好,但还是不由得拉开了距离。 到了地方,人多了些,游园中男男女女如云,投壶作诗,摘花弄草,今日上巳节,他们都算是来晚了,已有不少人都提着编织精巧的花篮花络子,搭了纱帘占了好位置。 不过江晟熟知这地,一路去了清静的地,等把人引到了,江晟又骑去找凌君汐给人带路了。 凌初问安逢:“可有不适?” 安逢摇头:“无事,骑马还是好玩儿的。”安逢看了看凌初,有些想问去年共骑的事,但又问不出口。 其实他心里更惊讶的是凌初的做法,若是以前,江晟刻意挑衅,凌初定会跟人打起来,而他就夹在中间劝架,左右为难,凌初不会将安逢的话放心上,气性一上来,还是会把江晟追着揍上一顿,虽然会收些手,但依然闹得不好看。 安逢心中复杂,看来这守卫军的副使,是真会受气的职位,连义兄这般狂妄的骄阳少年都被磨掉了许多棱角脾气,变得如今这般老成忍让。 也不知这留下义兄的决定,从前的自己可曾后悔过…… 第四十八章 赠花之意 凌君汐安诗宁等人到了地方后,众人支起纱帘挡日,铺了油布摆上吃食凉饮。 绿柳飘风,湖水荡金,这春日和风令人心旷神怡,身心舒畅。 吃饱喝足后,江晟就拉着安逢去看人投壶。 投壶依算拿奖,其中有一场规矩是八矢中全壶且最后一矢依竿龙首者,便可得两袋装得满满的银钱和一个编织精致明丽的花环,中全壶者少数,更何况特指最后一矢依竿,不少人都败在那最后一矢,江晟看着看着就被激起兴致,手痒痒了,他对安逢道:“我也去投!” 投壶同射箭使力不同,江晟投壶并不算好。 安逢也有兴致:“等你赢了,就把那花环给我戴戴吧。” “等着吧!”江晟信心满满给了钱,未得魁,花钱又来了几回,也次次未得依竿,唯一一次近的,也就是浪壶一次。 安逢按住江晟要再掏钱的手,“行了,这儿的生意够好了,不需要你再花钱了,”他拍拍江晟赢得的其他东西,“这些够你回去炫耀了。” “行吧。”江晟放弃了,同安逢要去其他地找乐子,却未走几步便听人群爆出喝彩。两人回头,只在人影中见得一人双手持箭矢,短时间内连中双耳,得了百算,那男子掷矢掷得利落,几乎不犹豫就次次中壶,直到最后一箭拿在手上,手腕略有停顿。 安逢稍稍偏头,想看人是男是女,却在接踵摩肩之间看不清。 此刻箭矢掷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安逢翘首,看得屏住了呼吸。 轻微的叮啷一声。 “依竿龙首!得魁!” 那八矢掷得很是精彩,且掷出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足见此人做事极为专断,绝不优柔,最后一矢能依竿更是精细,力道和准头都无可挑剔,更见厉害之处。 江晟抱臂道:“哼!就在我后面,定是将我运气都吸走了!” 安逢被江晟的话逗笑,“你这话真酸!” 两人转身欲回,正好看见凌初从远处走过来,江晟恨恨道:“这凌初真是该来不来,要是早来肯定能赢那两袋钱呢!现别人都赢走了!” 对了,义兄从前投壶很是厉害,第一二回玩时还生疏,接着几回简直想什么投得什么,极准,想必还真会赢呢。 安逢也有些悔,拊掌自言自语道:“是啊!怎么方才没想起?早知道就该等义——” “这位公子。”安逢肩后被轻轻一敲,他回头,见一玉冠男子手拿花环,递他身前,眼带微微笑意地看着他道:“方才听你想要这花环。” 安逢神色茫然一瞬:“不过是我同朋友玩笑一句,并非真想要,公子收回吧。” 男子身姿轩然,容貌上乘,眉目温润,可姿态和话语却如他投壶时一般强势,不容人拒绝,他并不收回手,笑着抬了抬花环:“花赠有缘人,我看此物衬你。” 赠花意义非同一般,这光天化日,两个大男人这样很是奇怪,周围男女眼神都若有若无向安逢看过去,安逢不喜这般目光注视,惊诧过后便是不耐,退了半步要再拒。 此刻江晟忽而接过花环,掏出银钱塞到那男子手中,“多谢公子,不过我们怎能白拿?当是我们买的!”江晟说着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语气赞叹道:“投壶投得不错!” 江晟说完,带着安逢转身就走,安逢还惊异于江晟这等脑子反应,也心中忐忑江晟对此龙阳之道口吐恶言,便听江晟低声对他数落道:“人就是要钱,给他钱就行,何必支支吾吾的,定是看你好说话兜售给你!” 安逢被江晟笃定的语气说得愣了,也怀疑自己是将这事想成了自作多情的复杂,不禁脸颊微热。 凌初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他走近,面色仍旧瞧不清喜怒,问:“方才那人做什么?” 江晟道:“没事儿,就是给安逢卖花呢,搞定了!”他举起花环,戴在安逢头上,“我买来的也算是赢的,小寿星好好戴着吧!” 安逢头上顶着姹紫嫣红,桃红柳绿,恍若戴着一片熠熠春日,他还在为刚刚的误会而面色尴尬,凌初垂眸看了一眼,又看向送花那男子。 那男子见江晟给安逢戴上花环,嘴角微勾,他与凌初目光相触,也点头一笑。 凌初未理会,淡漠地移开目光,抬手碰了碰安逢头上的花环,又屈指收回,心里又冒出些古怪的气恼之意。 江晟严肃地看了看安逢,沉吟一会儿才简单一句:“好看。” 江晟难得说好话,还不加讽刺,这句简单的话把安逢惊吓得不轻,瞪大了眼道:“你是谁!你不是江晟!” 江晟别别扭扭道:“少管我!我想说什么说什么!” 江晟推着安逢,“走!去给将军她们看看!” 送花男子看着安逢等人走远。 “表兄,”那男子身旁一人轻声道,“圣意未定,你还是要低调行事……” 男子道:“这儿是城郊,又不算上京地界,”他冷冷道,“我是觉得我见过那人。” “哪个?” 男子眯眼:“我送花环那个。” “表兄,你说是送,人却不认,那花环你可是卖给别人的。” 男子挑眉,看了看手中银钱,哼笑一声。 那人见他还是不明,不免调笑道:“表兄还不知道吧?在上京,赠花丢花可都是求爱之意。” 男子面色空白一瞬,“何时有这意思了?” “元靖将军行军归京都有无数人向她丢花,渐渐就有这意思了。” “呵,难怪我不知晓,”宁启则摇着竹骨折扇,俊逸面容似笑非笑,“元靖将军凌君汐,这个名字,家主可听都听不得。” 宁启则沉默几息,敛了笑,问道:“据说丘云寺那位珍藏有屈君遥的画,方瑞,你觉着那可是真迹?” 那个叫方瑞的人听到屈君遥的名字便就激动起来:“丘云寺那位?表兄是说先太子妃?那画在表兄手中?若我能拜赏一眼,我定能辨认其画技!”他脸色忽然一变,“可是那画怎会在表兄那儿?不是该同先太子妃下葬吗?” 宁启则摊手,道:“所以不在我手上。” 方瑞白高兴一场,眉眼耷拉:“那表兄为何忽然说起这个?” 宁启则道:“宁家总对这些事讳莫如深,你自小仰慕屈君遥,比我知道的多些,我问问而已。” 方瑞好奇之中带着向往:“虽然我没见过那画,世间冒名圣手的赝品也多如牛毛,但当年先太子还在世时,宁家煊赫,与屈君遥定有些许往来,太子妃手中的多半是真迹……” 方瑞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表兄去过丘云寺拜访太子妃吧,可曾见过那画?” 宁启则小小年纪便有神童之名,宁家将他看得跟眼珠子似地金贵,将家族重回上京的重任全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带他去见太子妃,自然是为了搏好听的名声,又引帝王好奇。 毕竟有文能比墨文,武能比忠常的名声还不够,他们还要得到太子妃的肯定。 宁启则道:“宁家带我去见太子妃,名为拜访故人,实则求人办事,我顶着这个名声,愧赧得抬不起头……连人衣角都没看见。” 方瑞道:“表兄才学卓绝,武艺出众,这名声于你而言难道不是好事?” 宁启则睨他一眼:“你喜丹青之事,爱绘山水,崇尚屈君遥的非凡画技,世人给你冠个圣手转世的名头,你可喜欢?” 方瑞脸色又白又红:“啊……那便算了……真是折煞我也。” 宁启则笑容冷冷:“同你一样,这种名声我也实在无福消受……” 他本可以做潇洒儿郎,可这个名声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能做任何在宁家人看来多余的事。初始他的确有虚荣之心,觉得自己命贵天定,可年纪见长,惊觉其中关窍后,便是恼怒挫败。 第36节 去见太子妃那日,他像个被赏玩的物件一般被测试,被要求,他作诗舞剑,而太子妃自始自终都坐在高大屏风后,不发一言。 小小的房屋里,怎能真正施展才能?隔着屏风,又怎能真正瞧见本事?这不过是太子妃的托词,不过是宁家人自己的妄想而已。 凭什么上一辈的事要让他偿还?这家族的荣宠于他又有何干? 得罪了太子妃,就不用去上京,他不想做棋子,当个家族的弃子又何妨! 宁启则手中剑快了些,剑风一刺,便割破了那绣着金雀的纸绢屏风。 布料撕拉的声音让远处陪同的宁家人神色大变。 同时一道黑影猛地窜出,咚地一声,就将宁启则按倒在地…… …… 方瑞听完宁启则隐瞒了部分的所言,吃惊道:“表兄剑术精湛,是一时劳累才冲撞了太子妃吧,幸好太子妃未怪罪你。” 宁启则道:“是,幸好未怪罪。” 宁启则秉性端方,行事稳重,故意划破贵人屏风是他做的最冲动出格的事,他几乎在出手时就知道了自己的后果,进不了上京,从此被家族厌弃。 他那时无惧无悔,丢了剑,道:“小辈一时恍惚,望恕罪。” 屏风后的女人轻声道:“这名于施主而言是枷锁,太重,去了上京,会成施主难避梦魇。” 这便是应了。 宁家人管什么梦不梦魇的,惊恐过后只慌忙承恩:“多谢太……空尘大师!则儿,快起来谢大师!” 宁启则的肩膀被人松开,他抬起头来,近卫已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身影。 …… 方瑞道:“表兄就没瞧见屏风后的太子妃?” 宁启则道:“我犯下此错,无心抗拒,太子妃近卫身手也很快,按住我不过一息之间……我只看透过那口子瞧见了一幅画,匆匆一眼,形容模糊,且未能窥见全貌,但记忆深刻,实在难忘,屈君遥果真名不虚传。” 方瑞喜道:“表兄再多说说吧!画的是什么?山水?房屋?梅花?笔触颜色,勾勒是深是浅?对了,那幅可有题字?是谁题的字?可仍是墨文居士?”方瑞越说越激动。 “我只知道画的是人,是两个人,我只瞧见其中一位,是女子,笑容浅淡,容貌端丽。” “人?还是两个,”方瑞眉头紧锁,脸上一副痴念模样,“怎会是人呢?他甚少画人,据我所知,除了先帝,便是其兄屈恒,再然后就是墨文居士……这些画可都在宫中,女子……莫非画中人是年少的太子妃?还是……”方瑞顿了顿,小心道,“会不会是……佞王妃!” “不知,我也想了许久。”宁启摇头,他望着安逢身影早已消失的远处,心道:难道是人有相似? …… 安逢回去就把花环取下给安诗宁戴上了,江晟的嘴几乎只对着凌君汐和安诗宁甜,嘴巴一下就更会说话了:“安夫人太好看了!真乃远山芙蓉之貌!这花衬得人面容娇艳!看这上面有海棠、桃花、还有……呃……” 以往安逢是不喜欢他在凌君汐和安诗宁面前耍宝的,可如今安逢看江晟顺眼起来,被江晟咬文嚼字的模样逗得发笑。 “你笑什么?”江晟面色微窘,“我说得都对!” 安诗宁的确是美人,四十有余,也依旧风姿秀美,些许的皱纹垂态也掩不了她年轻的容貌,依稀可见往日风华艳丽。 安逢笑意未敛:“我又没说不对,我是笑你!” 江晟与安逢追逐起来,跑到湖水旁打闹。 “江晟你别碍着人炙肉了!当心等会儿都没得吃!” “我吃你那份,你就饿着肚子吧!” “小逢没记忆是十六岁,小晟就跟着是十六一样。”安诗宁看着远处两个叽叽喳喳的人,笑着取下花环,戴好面纱,凌君汐道:“戴着好看,怎要取下了?” “给你戴一回,当作赠花。”安诗宁朝人坐近一些,将花环戴在凌君汐头上,凌君汐不由娇嗔地看了她一眼,眼角笑皱了些,安诗宁笑得更开心:“果然衬得人娇艳。” 坐在一旁的凌初看到此景,眉目微怔,心头一动。 怪不得……怪不得…… 人往往将很多深藏在心底的事想明白想透彻,只需在一瞬间。 无数个往日画面在凌初脑海中涌现,他侧首,望向明媚春日下朗笑奔跑的安逢,目光凝在人身上好一会儿,直到他仿佛都听见自己的咚咚心跳,才敛眼掩去眸中起伏不定的情绪。 原来如此…… 他早就给安逢送过花了。 第四十九章 玉瓶桃花 一行人兴尽方归,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日落天暗,参回斗转。 安逢吃得撑,不敢跟着骑马,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睡得脸颊都晕着红。 今日他玩得累,回了府都提不起劲儿,安逢洗去一身汗后便就倒身在床,脑袋昏沉,睡意朦胧。 他好像忘了件重要的事…… 什么呢…… 安逢的眼睛在黑夜里一眨一眨的,越眨越睁不开,浓重的睡意让他眼皮沉重,渐渐合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闪进一个人,鬼面蒙脸,身材魁伟,他悄声移步到安逢床前,但并不离近,见人乌发散乱,闭眼沉睡,他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要走。 “你上回说要给我拿宝石?” 凌初回头,见安逢已披发坐于床前,手握长剑。 安逢依稀瞧着一个黑影向他走来。 “别动!”安逢站起身,举剑直指。 凌初闷声道:“小点声。” 安逢正要问:“鬼鬼祟祟,为何要小点声!” 凌初道:“买卖禁书,自然要避开耳目。” 安逢心中一惊,明知故问道:“什么禁书?” 如今凌初庆幸他曾因几分好奇和愤怒而略微翻过安逢的话本,缓缓道:“圣成帝和忠常将。” 安逢心底信了几分,又隐约觉得不对,他虚张声势道:“胡说!” 凌初道:“你身份特殊,买书不敢暴露身份,自然托我去买。” “那也要让信得过的人去,我怎可能让你去?” 凌初道:“因为书馆被查封,你那时信得过我。” 那书馆是凌初派人查封的。 安逢道:“我还是记得几分的,莫要骗我,但凡对不上一句,我便喊人。” “我与你如何相识?” “你去书馆买书是碰见的,我本来就是书贩子,以此为生。” 书馆?所以是书馆被封后,自己再也没了渠道买书,所以才铤而走险找人去买?可他买书怎会暴露自己身份?这人还夜里前来,武功也了得,要是此人贪财,将自己买禁书的事同娘亲政敌说了出去,或是本来就是引着自己上钩的…… 安逢惊悔自己胆大自私,看墨文居士的话本是私人之事,可有了先帝就不同了,稍不注意就会被扣上不尊悖逆的名头,极有风险,自己怎能不掩身份就买禁书? 这买卖不能继续了,怕是书也不能留了! 等等,若是买卖断了,此人会不会因没了钱赚而泄露此事,对了,这人轻功了得,轻而易举就能潜进屋里……这里可是能人遍布的将军府!要是起了恶念,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也不无可能! 安逢暗自想想,就觉后脑冒汗,心慌难抑。 “我刀上的宝石呢?”安逢眼前黑暗一片,只能模糊看见人影,面容也黑乎乎的一团,安逢举剑指着那团黑影,面对面绕到桌前点了烛火。 昏黄的烛火摇晃着,使屋里亮堂一些,安逢眼睛适应了些光亮,见那人戴着鬼面面具,也已立于桌前,两指夹出一颗宝石晃了晃,放在了桌上,而后不等安逢说话,就主动退至光影暗处。 走动间安逢看清了他的身影,身形高大,却有些驼背斜肩,不过并不严重,只是稍稍佝偻。 安逢捻起那颗宝石,这熟悉的触感和雕刻几乎已让他确定了这就是他丢失的那颗。 “这颗宝石为何在你那儿?” “你给我的报酬。” “不可能,我又不是没钱买书,怎可能主动给你这个?”安逢皱眉,“是你主动要的。” 凌初轻声道:“是,不过只是押金,我去寻书找人买,也要给钱,书交你手上后,你给了钱,我自会还给你。” 好一套流程,安逢暗暗道,还挺齐全,可这几乎能确认他身份的东西他怎能随意给人? 自己就为了看话本就这般不顾风险吗? 此人就这么值得信任? 为让人相信,凌初主动说:“我听闻你落湖失忆,纠结再三不知该不该来,可你上本书的钱还没给,我只能来要钱。” 原来是来要钱的。 安逢松了口气:“哪本书?多少钱?” 凌初沉默片刻,道:“……夜弄春穴,三金。” 此名香艳,安逢也记起这话本的艳情内容,脸红尴尬的同时也惊呼。 三金!这话本怎这么贵!又不是真金子做的! 安逢放下剑,走到自己私密放钱的小盒,拿出不少银钱出来。 安逢想了想,觉得此人品行不错,生意诚信,知道自己忘了事,也依旧来还宝石,不趁机要挟,多要钱,而且上回还被他刺中一刀,也未砍自己一回,他能将宝石交给此人,想必也是信任的…… “这些是你医治费用。”安逢又拿出一些钱,“你身有武力,轻功了得,可做些正经生意开个武馆,或是为国效力。” “你对我早已说过多回,我再回你一遍,这行来钱快,我缺钱。”凌初躲在那昏暗的光影下,“不过再干几笔我就不干了,钱已够我浪迹这江湖许久了。” 不干了?安逢暗喜,正好他也想断了。 凌初伸手拿钱,安逢却忽然想起什么,眉眼一惊,举剑抵住凌初胸口:“等等!上回你来,分明说的是还书!你若是做买卖的,怎会用‘还’这字?” “我只从你房梁上拿了两本,书还是你的,我自然要说‘还’字。”凌初指了指房梁,语气佯装不耐,“你到底还有多少问?” 凶什么凶!他只是谨慎,多问问而已。 安逢撇嘴,瞪了人一眼。 凌初却被他瞧得心快一瞬,垂眼避开了眼神。 第37节 安逢道:“你自己便是干这行的,为何还要借我的书?” 凌初道:“也有买不到的书,我自然要手抄,或是自己印了卖给别人。” 好一招借书抄书又印书,安逢闻言,心下惊讶佩服,此人如此卖力,看来果真缺钱。 安逢好奇问:“这行当真赚钱?你能卖多少?” 凌初含糊过去道:“朝廷不让的东西,自然赚。”凌初走到桌边,又分了一些银钱出来,“这是给你的借书费用。” 凌初揣好钱,又退到昏暗的角落里,安逢问:“你不喜光?” 凌初道:“做我们这行的不能露面,我怕你看见我的脸,自然畏光。” 安逢闻言,放下剑,心中默默衡量。 他与此卖书人都有互相的把柄,他怕人说出去,而卖书人也怕他稍有不对就毁了协议,派人捉了他,毕竟在别人眼里,比起底气,他背靠将府,是自己更从容一些。 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是尽早断了为好。 “既然阁下金盆洗手,”安逢蹩脚地学着江湖的粗莽语气,“那……一路走好,有缘再见?” 凌初面具下的嘴角微勾,又压下,他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他还想着再来几回再断,谁知安逢主动说这就是最后一回。 安逢见他不动,也不说话,问:“还有事?” 凌初欲言又止,他是有话要说,且还是顶着义兄身份不太好说的话,只有借着这个身份才好说些。 此事已压在他心头好几日,话也实在难以启齿,凌初数次张口,却又哑在喉头处。 风吹进,卷熄了烛台微弱的火苗。 屋里骤黑,安逢耸了耸肩,紧张起来,握紧了剑。 黑暗的环境反倒更容易说出口了,凌初咳了一声,走近一些,轻声道:“我是有话要同你说……” 凌初上前一步,安逢就转着眼珠,警觉地退后一步:“说什么?” 凌初道:“你这个年纪精火旺盛是常事,可也要适度行之,不可过于沉溺……” 安逢睁大眼,气得说不出话,黑夜之中,彼此都能听见呼吸声。 凌初见安逢气恼尴尬,道:“你莫误会,我是好心提醒。” 安逢脸臊热滚烫,以不耐的语气掩饰自己:“与你何干!” 凌初道:“我知不关我的事,你做什么都随你自己意愿,可我同你相识已久,也算半个朋友,你用的那东西……” 凌初喉结滚动,脸微热,哑声道:“……那东西过粗过大,对你身子不好,要想寻乐子,可换个细些短些的……” 黑夜里,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安逢耳边呢喃,安逢听得耳热,心跳极快,这人于他来讲是个生人,根本不认识,就来说这些床笫之私! 什么粗不粗的?这人是不是说自己淫乱?说自己浪荡! 这无耻小人!干他何事? “我就喜欢这么大的!”安逢说出这气话,更气急了,他不愿再多说,比划着长剑,“你快走!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我……”凌初被安逢胡乱划过的剑尖逼得退了几步,他从未见安逢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乱了阵脚,也确实为自己说的话而不自在,加上他身上有伤,不好搏斗,只好僵硬地丢下一句别生气,便翻窗离去。 安逢见人离开,心中仍是怒火腾腾,他对着空空夜色胡乱挥剑,无言发泄了好一会儿,才平了些气恼。 隔间的窗边一阵窸窣响动。 安逢疾步绕过屏风,掀帘,寒锋凌厉的剑刺向前方:“你还敢来——” 窗边空无一人,只有玉瓶中一枝鲜艳桃花在如练月华下轻轻晃动,花影摇摆。 安逢愣了一会儿,这就是他今日忘记的重要事,他要摆瓶花。 每逢生辰,他就开始摘花插入瓶中,而后每日一换,直至夏日迎来,树上再也寻不见一枝桃花。这是他自己的小小乐趣,可没给任何人说过…… 今日因为事情太多给忘了,以至于心中总觉不对,睡不安稳。 这人是知道?还是赶了巧? 安逢缓缓放下剑,见玉瓶旁还放着一根碧玉簪,他拿起簪看了看,做工细致,簪身树枝模样,簪头雕着几朵小小的桃花,有几分不俗韵味。 就像一枝小小的桃花枝。 安逢看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夜色中那棵与自己相伴已久的桃花树,春夜微风习习,吹落几片花瓣。 安逢目光疑惑。 这人……是还知道自己喜欢桃花?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生气)(愤怒):啊啊啊啊啊啊! 安逢(挥剑):(唰唰!) (;`□′)o──)) ps:本来是要今天早上更的,但是一直忙忘了,抱歉 第五十章 暗探死士 安逢做了一夜又热又湿的梦。 他闷在被窝里自渎时,一个瞧不清脸的人忽然掀开被褥,指着浑身赤裸的的他斥责沉溺淫色,竟用如此大的东西,他惊慌地说没有没有…… 那人却听也不听,直直向他压来,安逢推也推不开,等到滚作一团,他在情欲中睁开眼,看清那人的脸…… 安逢骤然惊醒,胯下湿润,胸口咚咚乱跳,心底羞耻得心慌意乱。 竟又梦到义兄了! 就因为这梦,一连好几日安逢都生着气,他拉弓射箭都将靶子想成是那卖书人。 可偏偏名字不知道,脸也没看见,就只是空空撒气,射了许久不仅气没散,心中还更郁闷了。 安逢咬着牙,瞄准了靶。 这个人,最好别再来了! 咻! 箭矢射裂上一只箭杆,正中靶心。 安逢口渴了,离开靶场,成端云上前:“小公子练了许久了,喝口水吧。” “嗯!”安逢接过喝下,忽然看向成端云的手,这是一双极美的手,指节修长,皮肤白皙,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滑嫩的触感。 “你的手真漂亮。”安逢赞道,多看了几眼,又摸了摸,是柔若无骨般地软滑,“从你来到将军府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那双手了,很好看。” 成端云被安逢上手摸,神色微惊,他眉头一拧,迅速瞥了安逢一眼,又平静下脸色,让人认真地看。 “咦?”安逢惊奇道:“你连茧子都没有!” 习武握剑会在手掌指缝中生茧,学文写字会在关节处生茧。 就算不碰文武,平常作活也是会有茧子的,而成端云这双手很是奇怪,掌心指缝关节都干干净净,哪怕是凸起都没有,纹路也极淡,美是美,可也美得诡异。 成端云笑了笑:“端云太懒了,什么都不想做。” 安逢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懒啊,每日都来陪我,从不间断,好似我这里有什么宝贵东西似的。” 成端云闻言低下头,羞涩道:“端云喜欢同小公子一起……”忽然,他眉间一蹙,抬首已是神色惶恐:“小公子这样说,是嫌端云烦了?” 安逢摆手道:“怎会?” 成端云歪头笑道:“那便好。” 安逢拿起箭弓又练箭去了,成端云看着走远的安逢,笑容未变。 安逢这回选了远有百步的箭靶,目光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然血性,弦紧弓韧,他拉得手臂微颤,肩颈微酸,甚至脖颈都有了牵扯的疼意。 咻! 安逢紧张地听着远处护卫的报靶声,是靶心! 下回一定会射中他!安逢脑海中闪过密林中的身影。 他?安逢愣了愣,头被晃得一晕。 那个身影是谁? …… “他手上的确没茧,一点也没有,而且掌纹几不可见,的确不似常人。”安逢犹豫一下,看了看一直沉默的段禀知,“同段禀知所说一致,他手有淡淡异香,细闻气味刺鼻,又有些甜。” 凌君汐脸色冷了些,道:“我同圣上都心知肚明这些人是为何而来,会武也无事,可如今竟派个死士伪装成身无武力之人,这又是何意?” 凌初神色严肃道:“往年宫里来的人被拨到守卫军或是王府各地,成端云怕是连脸也是假的,或许以前的人选也有他,只是用了人皮面具。” 安逢听得后脊生凉,一个专门用来训练杀人的死士潜藏在将军府,还有可能是每年都有…… 凌君汐看了眼安逢,道:“或是宫里来的,又或是哪个皇族党派想往府中插眼线,再往小了说,或是巧合也说不准。” 凌初道:“义母,可要把这三人依惯例拨到守卫军或是其他用人处?” 凌君汐道:“嗯,眼线好说,死士留在身边便太过冒险,不管是谁的人,都不用给面子,再留几日,就统统打发了,”凌君汐对凌初道,“段禀知是你的人,去留由你定。” 此话十分大胆,谁不敢给皇室面子?安逢不由瞧了凌君汐一眼。 凌君汐蹙眉,问:“小逢,那夜闯进你屋里的人,你觉着可是成端云?” 安逢摇头:“不是,那人身影比端云要高许多,声音也不像。” “这些日子可有异样?” 安逢垂下眼,仍是摇头。 凌君汐看向凌初,“近日无任何可疑人等?” 凌初道:“查了,暂无。” 凌君汐道:“声可变,不过身形难变,或许真不是他,那贼人肩上有伤,不可能不治,怕是已逃出了城,此等江湖中人不可逼得太紧,需多加护卫,以防不测。” 安逢想说不必,可又觉得毕竟是娘亲的意思,于是点头应下。 第38节 事情谈完,安逢同凌初离开,段禀知眉眼恭谦,不似往日横眉竖眼,向安逢和凌初行了礼后,也走了。 安逢见段禀知称凌初为副使,言行举止像是听凌初派遣,走远一段路后,他才好奇问道:“义兄,段禀知是你的人?还是算娘亲的人?他怎知成端云……”安逢声音小了些,“是死士?还让你告诉我多加注意?” 凌初沉吟片刻,道:“算是我的人。” “可我瞧段禀知同娘亲像是相识。” 方才在屋中谈话时,段禀知虽待着角落不发一言,就站着听,即使段禀知本来就察觉出成端云死士身份,可这事算秘事,私谈怎能留着外人?而娘亲也对他留下一事神色也并无异样。 凌初道:“段禀知是温阳人,家中长辈去世后,便独自一人来京,我有一回协同大理寺捉拿犯人时意外发现了他的身手,我见他资质很好,便想着不必过军考,走个偏路埋作暗桩,未料到他最后进了府中。” 安逢神色有一丝躲闪。 凌初道:“你并不知情,事发突然,我想着静观其变,便按下不动,我也是最近才发觉,段禀知他可能本就认识义母。” 安逢想了想,道:“的确很巧,不过他是温阳人,义兄你说过义母和姑母在那里定居,他武功不俗,认识是巧了些,但也不足为奇。” 凌初看了安逢一眼,他不过只是在安逢落湖后醒来时提过一嘴,没想到安逢就记住了,还立马想到了其中关联。 安逢是真的很聪明。 凌初道:“是,不过段禀知曾无意间说过,他从小在丘云寺长大,我心有疑惑,要再细问,他却不再多说。” “至于他是如何看出成端云的身份的,他说家中祖辈有人做这行,他耳濡目染,懂得是比常人多些,死士或是暗探为了隐藏武功,混于人群之中,通常都会泡特殊的药水,袪疤磨茧,依你所言,成端云双手掌纹都极淡,说明他的双手已经泡过无数次药,定是从小就受了训练,我想段禀知应是闻到了他手上的气味,但他并不确定,故总是惹起争端,想逼成端云暗地对他动手。” 安逢恍然:“可是成端云一次都未上过当。” 凌初道:“段禀知试探过数次,可也分不清成端云是无辜还是警惕。” 确实,成端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柔弱美人,眉眼一动都是水汪汪的可怜,时而泪眼婆娑,安逢看着都心有怜惜。 安逢叹道:“磨茧,想必也很疼吧……”可他心中却还是有疑问,“那段禀知为何不一开始就同我们说呢?即使不确定,那也可以有防范,不是吗?” 凌初道:“这我也不得而知了。” 安逢道:“还有丘云寺,据我所知,娘亲和姑母并不信佛陀。” 安逢倏地沉默下来,凌初道:“你猜到了?” 安逢道:“可是这太牵强了,先太子妃在丘云寺修行,娘亲也确实是在宁家做过护卫,可她同宁家关系并不亲,怎会特意去看望,还会让段禀知瞧见?” 话出口,安逢就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错处。 凌君汐是跟宁家有仇,但不一定对宁家所有人都有仇。 当年皇太子萧安薨殁,哀恸的不止帝王,还有太子妃——宁婧言。 她与太子之间有一道旨意,三书六礼,只差亲迎。 太子回京途中薨殁后,没过多久,宁婧言便遁入佛门,她剃去青丝,大好年华就遁入空门,再也不闻外事。 而后时局种种变幻,波诡云谲,她都稳坐俗世之外的寺庙,只有在其胞妹嫁入廷王府时,她才出了丘云寺一回。 安逢回忆自己看过的书,猜测道:“或许娘亲当年在宁家时,同先太子妃交好。” 话说完,安逢皱眉,又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即将要抓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头绪,却始终抓不住,这种感觉竟让他心慌头疼,“不,可能也未必交好,娘亲姑母定居温阳,丘云寺名声响亮,前去求缘求安的人络绎不绝,丘云寺离温阳不算远,娘亲她们时时去拜也有可能,并不一定是为了去见先太子妃……” “已经是故太子妃了。” “什么?”安逢诧异道。 “去年立冬,太子妃在丘云寺圆寂,义母和姑母也未回京中过年。” 凌初道:“段禀知那位去世的长辈,或许就是已故太子妃,毕竟能私养死士的家族和贵人,少之又少,段禀知可能是已无人主的半个死士,或者说,是近卫更贴切。” 这些话只是闲聊,什么宁家和凌君汐的往事都是猜测闲谈,凌初只把这些作为前尘旧谈,可安逢听起来却句句心紧。 安逢眉眼之间聚起愁色,凌初忽然掏出个东西,安逢一看,是前些日子被自己剪掉线的玉佩。 “这么快?”安逢接过玉佩,笑道,“劳烦义兄了。” “无事。”凌初看着安逢嘴角的笑。 他为了拿这块玉修补,说自己未备生辰礼,只得借着另一个身份送了出去。 也不知喜不喜欢,人消没消气。 凌初目光扫过安逢头顶。 没戴,看来是不太喜欢……是觉得那簪子小气了? 凌初看安逢将玉佩挂回腰间,心中默盼安逢如意安康,也望安逢再无烦忧,他认真道,“断了玉也算是避了灾,你今年都会事事顺遂的。” 安逢抬头,眼中好似又有一些若有若无的仰慕,“多谢义兄,望义兄也如此。” 凌初与安逢对视了片刻,又移开了眼。 没有他留在上京照顾人的记忆,这时候的安逢可对他有意? 凌初在回忆中隐约咂摸着安逢待他的不同,他越回想,越不确定,也越心涩,他轻声道:“嗯,承你吉言。” 半月后,凌初忽然发话要将成端云等三人拨出府,赵飞韵和段禀知进守卫军,成端云入安王府。 赵飞韵道:“还以为能就此定下,从此就待在将军府了。” 成端云笑道:“这回也算留得久了,往年都留不到半月。” 段禀知眼神落在成端云身上,成端云也看向段禀知,眼睛不似往日躲闪,只是一笑,瞧不出任何意味。 成端云这容貌的确不凡,这般简单一笑也很是俊俏。 段禀知转开眼,走了。 三人毕竟是宫里来的人,要给足派头,礼数也要做足。 送离当日,安逢还是没瞧出成端云半分不对,人仍是一副柔弱姿态,拉着他的袖子,泪眼汪汪道:“小公子可别忘了端云……” 安逢点头,成端云瘪着嘴又说了好些话才上了马车,一路上都还在跟安逢招手,像是真舍不得一般,安逢本来就跟成端云关系还算不错,瞧他这样,还真生出几分难舍的情绪。 因为段禀知同凌君汐认识,凌初自然带了几分信任,段禀知进了守卫军不久便就领了凌初的令去做事,赵飞韵武功不错,人也豪爽,很快就同守卫军中的人打成一片,而成端云,像是一滴水一般地滴入了安王府,再也没听到消息…… 将军府没了这三人,安逢院里的护卫却未少。 院外护卫仍是重重,安逢都像不知道一般,他近日又寻了些书看,想要补回这三年来错过的讯息,可信息纷杂,安逢看着看着又对二十年前的往事起了兴趣,多买了好些书。 可买来后他又发现有些书他早已买过,只是放在书架偏处,他之前未曾注意…… 想来是不常翻动吧,安逢想。 第五十一章 触久生暖 月落乌啼,更阑人静。 段禀知披星戴月,脚沾泥尘地进了房。 他奉凌初之命去往邕州查案,虽是无关人命的小案子,让他练练手,但其中门道也弯绕得很,让他一时难办,耽搁之下竟误了凌初所给的期限。 段禀知日夜赶路,也还离上京远着。 他已两夜未眠,面色显出疲惫,简单梳洗之后便就躺下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悄然翻进他屋内,蹑脚走到他床前。 段禀知闻到异香,蓦然睁眼,他右手猛出,本是要扼住来人咽喉,那人往后一仰避开,段禀知指腹只触到人脖子和下巴。 那人后仰的同时,猛地蹬腿踢向段禀知胸口,段禀知翻滚着踢开,那人侧翻化力顺了,紧接着就与段禀知搏斗起来,从床上打到了床下。 拳脚并用,出招都带着风声。 那身影十分轻盈,像春日燕子般灵动,他与段禀知交手,呼吸渐乱,握着匕首的右手渐渐颤抖,已是落了下风。 浓浓黑夜中,突然射出只袖箭! 段禀知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身体而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那人趁着他转头迅速猱身而上,一掌击向他胸口。 段禀知侧身躲开,想反手折人手腕,那人绕腕避开,滑得几乎抓不住,段禀知面无表情道:“成——”话还未说完,他便觉头脑昏沉,眼前一晃。 疼痛让他清醒,段禀知才发现自己的脖颈已被人狠狠掐住。 那只手冰凉光滑,柔若无骨,力却极大,就像只冰冷的毒蛇,顷刻间就缠住收紧。 段禀知面色青红,呼吸渐弱。 黑衣人面巾未遮住的双眼波光潋滟,他看着段禀知痛苦的神色,又松了手,道:“你不是喜欢我这手,总想要来摸一摸吗?” 段禀知脸色苍白,咳嗽着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成端云轻拍了拍段禀知的侧脸,冰凉的指尖渐渐往下,点了点段禀知的喉结,笑道:“滋味怎么样?可还喜欢?” “不喜欢。”段禀知喉结微颤,抬手要推开人,可被成端云一手制住。 段禀知偏过头,他浑身无力,手臂开始颤抖,腿为了抵抗药力而抽搐,他咬牙道:“你的箭……涂了毒……” 成端云笑了笑,摸向段禀知的手。 段禀知手掌多茧,虎口一处粗糙,是惯左手。 成端云半是羡慕半是轻佻地叹道:“唉,咱们都是同行,你的命就比我好多了,手摸起来真舒服,竟从没泡过药……”他语气委屈:“而我已经够可怜的了,你何必多嘴一句砸了我的饭碗?” 段禀知未料到他竟直接说了身份,他强撑着意识,眼皮却直打架:“你……到底是谁的人……” 成端云冷下神情:“你又是谁的人?你使的招数虽刻意化简变招,但仍是皇家死士的根脉宗源,今夜之前我还觉着你是凌君汐的人,现又不确定了,莫非……你是哪个皇子派来的?难不成……”成端云话语诱哄,“我们共侍一主而不自知?” 段禀知沉默不言。 成端云歪头:“不想要解药了?不怕死?”他掏出匕首,寒冷的刀身在段禀知身上游走。 段禀知挤出几字:“你……卑……鄙……”他说完几字,就再也憋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只愤恨地盯着面前的黑影,而后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成端云松了手,扒开段禀知衣物,将人脱得不着一缕,他反复察看,在屋中搜寻,也未见任何身份标识。 怎会一点东西都没有? 成端云皱眉,敛眼看着地上赤身的段禀知片刻,忽然挑起了眉,他抬脚,足尖翻起人胯间之物看了看,脸上有些戏弄玩味的笑:“你自个儿穿吧。”他踩了踩,便冷笑着离去。 明月高悬,万籁无声。 凌初换了夜行的衣裳,拿起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缓缓走到窗前,又停住脚步,转而回到了床边坐下。 他手肘置膝,弯腰扶额而坐,眉头紧皱,显然是在苦恼,片刻后,他站起,疾走几步后却又停住脚。 月光在他屋里洒下一片幽幽银白,也照着他严肃凝重的神情。 第39节 他踩着地上的皎月华光,不知踱步几个来回,才终于下了决心,一鼓作气,戴上面具,撑窗翻出,很快就没入浓浓夜色之中,动作一气呵成,生怕自己又反悔。 安逢的院子防卫更严了,简直层层叠叠,好似逃不出的牢笼。 这么短的路,就连凌初都屏息走了至少两刻钟,后背汗湿一层。 义母竟给安逢加了这么多护卫? 凌初惊讶着,进了安逢的屋,他刻意驼身缩肩,掩藏身形,缓步绕过屏风,走向安逢床边,他上回已学到教训,故并不走近,在不远不近处就停步,轻轻敲桌三下。 “谁!”安逢闻声看去,见一个黑影立在不远处,“你?” 安逢抓起床边的剑,一脸慌乱道:“你又来做什么?” 凌初欲言又止,只默然站着。 安逢坐起身,神情渐渐警惕:“不是不干了吗?” 凌初见安逢瞪眼看他,初见确实新奇,可看第二回心里并不好受,他叹道:“我来是另有要事。” 安逢扯了扯被褥,“就在那儿说吧。” “还是上回那事,”凌初道,“我出言无状,失了分寸,是我不对。” 安逢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另一只手在被子里动了一下。 凌初继续道:“不过我是说的真话,那东西你不能再用,于你身子无益,甚至有害。” 凌初语气认真,话说得无比正气,加上人站得远,倒比上回少了尴尬。 安逢嗯了一声。 凌初见安逢垂首,似是冷淡,他沉默片刻,将手里东西放桌上,“这是我给你带的……东西,材质温润,用料极好,定比你的好上许多,那个就别用了。” 什么东西? 安逢先是愣了一下,过后抬头,面色微妙怪异,想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有病吧?” 这人好生奇怪,来关心他这些事?还送这种东西?不是有病是什么? 凌初也极不自在,以冷淡的语气掩饰道:“此玉产自青州,性质坚固,油脂晶莹,通体光滑,触久可生暖,是难得良玉,是我给你的赔礼。” 他送给安逢的玉如意,就是青州的良玉所作,那么大的整玉少见,他买那玉如意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论起品相,还是他手里这个好,毕竟小一些。 安逢心中微怒,此言于他而言极为冒犯,他怎可能会用生人送的私密玩意儿! 安逢一张脸又红又白,他手紧紧抓着被子,冷冷道:“我不需要。” 凌初隐约觉察出安逢的不喜,但也依然硬着头皮说:“你将那个大的给我,便两不相欠。” 话音刚落,安逢床上就被丢了个东西进来,安逢下意识去摸,碰到一个短棍状的东西,被布缠得紧紧的。 凌初道:“你可摸一摸,看看玉料如何,我绝没骗你。” “我不要。”安逢转手就扔回给凌初,仿佛烫着手一般,“你走吧。” 凌初接下丢过来的东西,仍是不走。 夜黑无灯,凌初看着坐在床上,一直不曾起身的安逢,目光幽深,他道:“你是正用着?” “你胡说什么!”安逢连忙否认,他语气含怒,“我困了,要睡了,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安逢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剑。 外面护卫多,加上将军府近日戒严,安逢一喊人,凌初逃出去的机会确实渺茫, 可凌初并不理会安逢的威胁,反而走近些许。 安逢一惊,倏然拔剑。 屋内寒光闪烁,兵刃出鞘的声响让凌初冷静下来。 他道:“那东西用多了不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逢觉得这人强硬的语气中又带着点无奈。 安逢举剑指着人,气得手都在抖,但同时也因下身光裸而紧张心虚,他想起那夜这人趴伏在他身上,胯下那硬挺的触感,越想越心慌,也越想越怕。 他怎能忘了?这人是个登徒子,游走于勾栏瓦肆之中,做的是黑生意…… 自己从前怎会跟此人扯上关系?依自己习性心性,还有担心将军府的名声,应是惧怕谨慎才对。 安逢低声呵斥道:“我也说了,不关你的事!离我远些!”他膝盖微曲,看上去就要不顾光裸的下身就要站起。 凌初见安逢如此,连忙垂眼退了几步,还是那番说辞,只不过也动了几分真气:“我当你是朋友,是临走之前好心提醒,那东西你身子怎吃得消?” 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安逢好似真察出几分真心似的,迟疑一下,“我、我又不弄进去。” “什么?”凌初不懂。 安逢放下剑,低声道:“我说我不弄进去!不用你管!” 凌初面色微变,神情紧绷,他忽然看向盖住安逢下身的被子,却没有说话。 安逢见他无言,气恼道:“你上回说过,这个年纪精火旺盛,我一不乱来,二未沉溺,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安逢瞄了眼不远处的身影,又补一句,“我没错。” 凌初嗯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丢到安逢床上,“误会了。”而后转身就走,再也不给安逢机会扔还。 安逢自然比不上凌初迅速,他反应过来后,人已站在了远处。 安逢不肯白拿:“你想要多少钱自己拿吧,钱就在上回我掏钱的盒子里。” 凌初犹豫一下,走去拿钱。 夜风吹来,有些凉意,安逢下身光裸,觉得冷,他拢了拢身下的被子,摸索着穿上亵裤。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凌初听见了,拿着钱的手顿了顿,安逢也没想到这么明显,连忙停下不动,裤腰卡在膝盖处。 凌初做做样子而已,分文未取,他走到窗边的月光下,忽然停下脚步,他并未回头,只是轻声问:“那根玉簪你喜欢吗?” 玉簪?是说玉簪吧?不是说玉势吧? 安逢看着月光中的背影,此人身形高大,却是个驼背缩肩,身姿不正练武不易,却还能有这般武艺,他心底不由得生了些佩服之意,未说气话,道:“那玉簪挺喜欢的,多谢。”他强调了玉簪二字。 凌初笑了,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挺想看你戴一戴的。” 安逢听到凌初无意中卸下伪装的声音和语气,隐约觉着熟悉,他先是呆了一瞬,心中咂摸了一遍凌初的话,而后惊疑道:“你知道我这些天没戴过?” 凌初一时大意疏忽,话出即悔,他声音冷下来道:“这有何难猜的,于你而言我是生人,你警惕我是应该的。” 安逢确实信不过他。 那玉簪风雅精致,的确好看,安逢见之心喜,但也并非全然不顾地就戴上了,而是送去卢行义那里验了验是否有异样。 本来觉着没什么,是应该的,可此刻被人埋怨般地冷冷说了一句,倒觉得辜负人心意了。 “我过几日戴,”安逢含糊过去,犹豫地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你为何送我东西?” “为了让你不用那根——” 安逢微恼:“我是说簪子!” 凌初道:“想送便送了。” 安逢道,“你是知道我喜欢桃花?” 桃花…… 凌初立于皎洁月华中,面具下的眼神像月光一样柔软,他嘴唇微动,想开口说话,却怕言语再泄露了心绪,于是沉默。 月华似水,他身上一片皎洁,仿佛也浇湿了他心尖,凌初耳根发热,他脚尖一点,撑窗翻走了。 安逢坐在床上,神色疑惑,觉得莫名其妙。 还没回答他呢,有急事? 他摸了摸那根被布缠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手一握,就下意识估了估尺寸。 他拆开黑布,又从被窝里摸出那根被涂满脂膏的玉势。 真烦人,这人来,怎老是在他做这些事的时候? 对了,还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安逢一边想,一边两手量了量。 确实小了一圈,短了许多。 至于玉料质地…… 安逢泄愤般地抽打了一下被褥。 什么光滑温润,分明都是一样的! 这个骗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一手摸一根):(比较中) 安逢:ひヽ(`^′)ノひ 安逢:哼! 第五十二章 书间墨痕 安逢根本就不想用新的玉势。 一是因为他本就有一根能用的,不必用另一根来路不明的东西。 二是他只是有时兴致上来,拿在手里蹭一蹭臀腿抚慰几下,用细的反而没意思。 倒是那卖书人,神神秘秘,无名无姓,叫他拿钱,却又没拿走一张银钱,安逢不知人来的规律,这些日子都不太敢做快活事。 一连两回都被人撞见做那档子事,安逢既是生气又是不安,生气那人的无礼,又不安于那人的武功实在高强,令他烦躁。 一个人能时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是件可怕的事,他睡不太安生,总盯着窗外,一有动静就坐起来,夜里醒来还要看上一两眼,摸摸紧闭的窗,动动关好的门。 他也在纠结是否将此事告知凌君汐,好及时与卖书人断了所有来往。 心中忧虑是睡不好的。 不出几日,安逢就精神萎靡,眼下微青,连看话本都会打起瞌睡。 第40节 他头上本就有伤,更要注意安神歇息,夜里疑神疑鬼地睡不好会让他头疼…… 安逢轻轻晃了晃脑袋,揉揉眉心,他深吸一口气散了散脑中的昏沉。 白日里睡了,晚上就更睡不好了。 安逢直起身,撇去睡意继续看书。 上回同凌初谈论太子妃之事,他心中一直惦记着那段往事。 安逢想,即使他甚少涉足朝堂,不能帮助娘亲什么,但也要知道些宁家的事,若是宁家一族真能归京,那他以后做事都要有底有数,不能随意行事,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近日搜罗许多书来看,还去问了府中一些年长的护卫。 可年长护卫多数都是跟随凌君汐战场杀伐的兵将,对从前上京的事也并无太多了解。 书上写的也并不多,许是忌惮帝王,所写都刻意弱化了宁家,只有寥寥几笔,只言片语。 倒是只有一处写得浓墨重彩——元宵宴饮。 凌君汐私自回京,斩杀廷王,虽然名头上是除奸佞,可实际上是蔑视君威。 有人蠢蠢欲动,想瓜分凌君汐的军功,便借着此事攻讦。 而宁家失了攀附的王爷,比谁都心急,怕帝王清算,更怕被凌君汐迁怒,暗害将领虽是萧阙主导,陈一示行事,但说来都是一丘之貉,何谈清白? 宁家家主宁巍源源不断地往宫中送钱,几乎砸了一条旁系族脉所有的经营,这份迟来的讨好似是打动了萧旸,可依然迟迟未断,而是放下此事,先行了程与和屈尧的丧葬礼。 两人辞逝时已是高龄,无病无痛,是喜丧,应程与生前要求,丧葬并不作大声势。 丧葬后,帝王下旨设宴请百官,宴饮之中,众官也终于见到了屈尧口中那神一般的女子…… …… “一女入座,身着墨红甲衣,身较魁梧,众侧目,巍大惊,仆血色失尽,帝问之,巍答:‘此女乃家奴,盗金私逃,多年无影。’ 上不言,将曰:‘从无此事。’ 巍曰:‘公主年少居家府,同小女交好,定与将军相识。’公主不言,巍曰:‘将军为我府私奴,得先太子妃青眼,做得护卫,后私逃偷走契书,臣无证,望上明察。’ 帝曰:‘往事莫追,今有嘉功,可除奴籍。’ 百官窃语,或私语曰:‘既是奴身贱籍,本不可从军,遑论任将,偷盗主家,品性有亏,不可领兵征战。’ 上面有怒容,未言。 将曰:‘大人好意,念臣奴籍之身,且已有身孕,体弱不便领兵。’ 众人目眦惊疑,将抚腹,笑曰:‘已有四月,恐难胜将职,此职还是能人居之。’” ——天顺七年正月十五《上元宴》 …… 安逢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锁,为凌君汐受辱而感到愤怒,却也心知凌君汐借着有孕卸了将权算是好事,树大招风,以退为进,先消了过旺的盛名,保下自身安康。 即使后来有言臣弹劾凌君汐私德有亏,未婚有子,民间也不乏好事之人私议其作风,多数书籍都以颇为讥诮的言语暗讽,就连一直为凌君汐女将之名说话的贺女官贺清才,也未有明面上的支持。 安逢想了想。 娘亲或许是想要用未婚有子的风头盖过她私杀廷王之事……而贺女官,或许是站在先帝一边,故并无动静。 单看此段纪史,圣上态度模糊不清,为罢免娘亲将职而惊怒,像是为娘亲说话,却又直接给娘亲定了偷盗的罪名…… 那句“品性有亏”的话定是身在高位的人所言,只是史官不好写明,那说话的人让帝王大怒,却未明罚,也不明言,定是份量也重,除了已逝的墨文居士和屈君遥,便应是一直扶持帝王的梁相——梁平参。 安逢叹了口气,他知道梁平参算是个好官,可为人死板守旧,泥古不化,因膝下只有孙女,无孙男,故偏宠溺爱侄子梁瞿。 品性有亏这话满满成见,倒是有些符合梁相。 宁家家主宁巍惊讶娘亲身份,说明“凌君汐”这名字是假名,在宁家,娘亲显然是叫另一个名字,“凌君汐”是从军之后取的名…… 安逢的目光落在“太子妃”三字上。 娘亲是得太子妃青眼做得护卫……那护得是太子妃,还是太子妃其他姊妹? 若是太子妃其他姊妹,那娘亲又是做的哪一位千金的护卫? 安逢在书架中翻找,书摆满了一地,他一页一页地查阅,直到一抹橙红铺在他窗前,将书都铺满了颜色。他抬头往窗外望去,见天边已挂满云霞。 原来天都快黑了…… 安逢心念一转。 自己何必想东想西?直接去问娘亲不就得了…… 看了将近几个时辰的书,安逢头昏脑胀得很,他歇了继续搜寻的心思,却也无多大意愿去问凌君汐,毕竟是往事,还是有关于宁家,他不想谈起令人不快的旧事。 安逢缓缓坐下,按了按酸痛的眼圈。 他阖眸养神,不自觉地卸下浑身的紧绷感,渐渐趴在小几上睡了。 院里的桃花树摇摆招摇,艳丽的云霞洒在花瓣上,更添颜色。 脑袋对着风,吹着冷,安逢眯了会觉就醒了,一睁眼,便发现安诗宁侧身站在他窗前,正翻着书,不知看了多久。 这绝美的夕阳下,安逢看着安诗宁的秀美侧脸,一时竟看痴了,忘了唤人。 还是安诗宁先道:“醒了?” 安逢才回过神来:“姑母。” 安诗宁道:“你头上有伤,莫要对着冷风吹。” 安逢点头。 安诗宁仍旧翻着书:“听护卫说,你近日搜罗了许多书来看,怎忽然对那些事感兴趣了?” 安逢想说是凌初给他讲了些宁家的事,他心里好奇,可临到嘴边,又改口道:“看些书打发日子罢了。” 安诗宁问:“那你看得怎样?觉得如何?” 安逢道:“云里雾里的,看不太懂。” 安诗宁手中拿的是书架上的旧书,书面已经有翻阅的旧痕,她忽然顿住了翻书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对安逢道:“小逢,你还未满半岁时,君汐就去了边疆打仗,如今你十九了,她总共伴你的日子或许都不到一年,你长大一些后,我便也时时随军,留京陪你的时日也不多,你可曾怪过我们?” 凌君汐和安诗宁陪伴安逢时日较少,安逢幼时不亲她们,对凌君汐更是只有害怕和敬畏,甚至带着点微妙的怨愤,一些扭曲的自卑。 后来渐渐大了,安逢隐约察觉到了凌君汐母性的温柔,他想,或许娘亲生性冷淡,不好表露,自己何必瞎想。 安逢也知年少时自己的小心思,说不怪是不可能的,他没有父亲,母亲也不甚亲近。 从前都是楚行照顾他,可楚行为人冷淡,带得安逢性子有些孤僻,过于乖巧。 直到安逢长大后懂了些事,知道了凌君汐的不易,才渐渐卸下心中不满的怨怼,也好在江晟这个活宝不只是惹他发怒,也能逗他发笑,凌初的出现更是让他开朗了起来 他道:“娘亲平定战乱,怎能因我而被绊住?姑母也为了我不辞辛劳,多年在边疆和上京之中奔波,我没有资格责怪姑母。“ 安诗宁轻声道:“我一直认为,成大事大业者,绝不囿于小情小爱,人不能什么都要,我和君汐当年都选择了一条未知之路,注定要主动舍弃许多……”安诗宁看着安逢,神色仍是带笑模样。 安逢眼中映着夕阳暮日,心忽然痛了一下,他以为这是心疼长辈,于是神色认真道:“姑母娘亲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安诗宁目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哀意,一寸寸地描绘着安逢的脸庞。 他们明明只有几分相似,可旁人一见,便知安诗宁和安逢定有血缘之亲,多年来,任府上的人谁见了,都会感叹一句不愧是姑侄之缘。 安诗宁看着安逢:“不知你失忆前,是怎样想的?” 安逢问:“想什么?” 安诗宁道:“想这十几年来的所有事。” 安逢笑道:“这有何好想的?”安逢想了想,“无非是玩耍,看书,练练武,有时候坐在院里发呆,想娘亲何时回来,想姑母你何时回来。” 安诗宁嘴角微勾,但又很快落下,她将书递还给安逢,安逢接过,见书上一道歪歪扭扭的勾画痕迹,他笑问:“是姑母添的笔?怎写得歪了?” 安诗宁摇头一笑。 那难道是自己落湖前勾写的? 安逢目光落在那句话上: 天顺六年,除夕夜,佞王萧阙毙,妻宁婧汐寤亡,婴夭折。 安逢看着这段话,心中忽然猛跳了一下,接着一种熟悉的震撼惊恐漫上心间,他眉目怔然。 宁婧汐……宁婧汐…… 廷王妃名中有一字与娘亲相同…… 第五十三章 夕阳桃花 “真的是成端云?” 段禀知笃定道:“我确定。” 袁若全想不明白,他看了看凌初,又问:“那他为何脱你衣裳?” 段禀知仍是木头一般的脸色,只是在言语之中泄露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恼怒:“我也不知……” 袁若全看向凌初,道:“听段兄所言,成端云虽武功次了些,若不是暗算,他绝无可能将你打晕,可他为何专程去找你?还说出那些谁派来的话?我们本是无明证,他这样一来,岂不是将身份坐实了?那句同侍一主,岂不就是指的——” 凌初倏地放下茶杯,磕出一声响来。 袁若全及时将话拐了弯:“指的他也是人派来的……” 袁若全虽然看着憨傻,但待事严谨,他又问:“段兄手上可是有他想要的东西?你又受了怎样的伤?他就这样将你迷晕,然后什么事也没做?” 段禀知醒来时浑身软绵,赤身裸体,只有小腹和那处有几道几不可见的鞋印,显然是出于玩弄戏谑之意而为,段禀知皱眉,一脸嫌恶:“我想不出有何东西,除了那道箭伤,也未有其他伤口……” “还是叫来医者察看有无异样,”凌初道:“瞧成端云行事颇为乖张,说不定事有蹊跷……此事暂且放下,邕州的事查得如何?” 段禀知递上一案卷:“消息属实,还要再走上一趟大理寺过了流程。” 凌初接过案卷翻看,“那成端云在安王府中仍无任何消息?” 这话是问袁若全的,袁若全摇头:“无,属下也不敢派人进王府。” “加上这几日的急批案卷简报一起,亲自送到安王府上去,顺便打探成端云是否仍在府中,若是在大门就被人拦下,也不必硬进,交给人便是。” 袁若全领命,拿着案卷便走了。 段禀知仍留在房内,他静静站了一会儿,见凌初无言,便方要告退,凌初却忽而问:“我倒是有一问,你的手为何不泡药水?” 第41节 段禀知含糊道:“得贵人所赦,不必泡药。” 凌初看着段禀知:“那人可是义母?” 段禀知垂首:“恕属下不可透露。” 凌初也不逼问,而是继续问回了成端云:“你再说一遍成端云同你讲的话。” 段禀知又讲了一遍。 凌初道:“其实光靠手上的药味,也并非能指定成端云是死士,他也许同你一样,只是意外承了死士的武功,你可认识他?” 段禀知断然摇头:“若是之前,我对他死士身份还有七八分疑虑,可是那夜我见他的武功招数,修的是左手掌法,与我师出一脉,且他手掌无茧,右手戴着手衣,利持兵械。” 凌初问:“他带了兵刃?” 段禀知点头:“带了一把小匕首,最开始就被我打落远处,可我未料到他还有袖箭暗算。” 凌初沉默须臾,道:“这些时日你也累了,去好生歇息吧。” “是。” 段禀知离开后,凌初看着窗外的夕阳,眼神中平淡的情绪渐渐转为阴沉。 是自己一开始就太笃定了。 成端云的确是死士,但却可能并非宫中所派。 帝王或许会称义母之名,但多数定以将职代称,若成端云是皇家死士,定是极守规矩,怎会脱口而出义母名讳?而不是凌将军或是永宁侯? 既然成端云绝无可能是丘云寺太子妃那边的人,那又会是谁的人?是哪个皇子的亲信? 屋檐边,落日像一团炽烈的火,凌初走出门,望着这燃烧的美景,心底反而升起后怕的寒意。 若是退一步讲来,皇上不喜将军府,私下称谓不佳,对义母有敌意,成端云也这般称之呢? 不过成端云假意要杀人,实则句句都隐含身份,刻意将猜测往宫中引,这又是何意? 凌初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抬脚,往院外走去。 桃花在夕阳中飘落,安逢盯着手心中柔软的花瓣,出了神。 直到肩上被人轻轻抚过,撇去落了满肩的花瓣,他抬头看去,见是凌初。 凌初拈花看他:“怎愣愣站这儿?我叫你你也不应,想什么出了神?” 安逢笑笑,“没什么,只是在这儿看看花。”安逢丢下手中花瓣。 “义兄怎忽然来了?”安逢问。 凌初说:“段禀知他们走了有段时日了,来看看你可还习惯?” 安逢说笑道:“习惯?哼,义兄不提,我怕是都要忘了。” “忘了?”凌初说,“我可是听见你答应成端云可别忘了他,他身份不明,你对他可莫要当真。” “当真什么!”安逢双目瞪圆,看了凌初一眼,未料到凌初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又急又恼,“他们只是来陪伴我几日,我能当真什么?” 凌初未想到安逢反应这么大,忙道:“是我失言。” 凌初问:“成端云应是这三人中与你走得最近的,他平日都同你说些什么?” 安逢转身往屋里走去:“闲聊罢了。” 凌初跟在安逢身边:“都聊些什么?” “不过是些趣事,他似是对我失忆的事情有兴趣,问了好几回。”安逢压低了声音,“我是不是不该对他说这些?他真是皇上派来的人吗?” 凌初道:“你落湖之事,宫中御医都知道,失忆这事也没什么好瞒下的。” “御医?” “我派人去安王府请来的御医。” 安逢也喝了那酒,体内有药,御医一把脉便知晓,但那时情况危急,比起名声,自然性命要紧。 不过也不知是凌初给的银钱够堵住了口,还是那几个御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或者是根本没看出来安逢落湖的缘由,凌初并未听到任何对安逢不利的风声,反而是自己暗害安逢的流言又喧嚣而上。 “我那时竟是凶险至此,还让御医来瞧。”安逢仿佛心不在焉,随口应答。 凌初问:“成端云可曾举动有异?” 安逢想了想:“没有,他只是站在我身边,说说话,不过他来得很是频繁,几乎每日都来。” “频繁?”凌初还想再多问些,可见安逢面色疲惫,似是无意多谈。 安逢进了屋,凌初脚停在门口,不再进去了。 安逢侧身:“义兄不进来?” 凌初道:“我瞧你疲倦,话改日再问也是一样。” 凌初在走来途中便就觉得自己多想了,成端云逗留多日,也未能做什么,且安逢屋内摆件在宫中的人走后尽数全察,该换便换,现下又会有什么危险? 他明知如此,却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安逢的确疲累,也心事重重:“那好。” 凌初道:“你大病初愈,气血不足,应当早睡,万莫熬神。” 安逢捂嘴打了个呵欠,眼中泛了点泪,点头。 凌初看安逢一副懵懂模样,也不好说明,他总不能直接叫人禁欲,莫再自渎。 凌初站了一会儿,便抬脚离开。 “义兄……” 凌初刚转身便听安逢喊他,他又转身回去,询问似地看向安逢。 安逢面露难色:“我有一事要同义兄讲。” 凌初见安逢这般模样,心中一跳。 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凌初看着安逢低垂眼睫,心里涌现万般熟悉又陌生的柔情,令他心跳得越来越快,鼓噪难安。 这场景似曾相识,那时的安逢也是这样,一双桃花眼瞧着他,欲语还休…… “何事?” 安逢双腮微红:“我同义兄讲了后,还望义兄莫对我有所偏见,也不要同他人讲。” 偏见…… 凌初回想起过往种种,目光沉了一些,他认真道:“嗯,你说吧。” 细碎的黄昏金光洒在安逢的额发,凌初忽然发现安逢脑袋顶上还有一片花瓣。 凌初手指微动,方要抬手。 安逢却忽而抬眼,看向凌初。 许是逆着光的缘故,他见凌初脸庞轮廓柔和,眼神专注,竟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两人目光相触,皆是一怔。 凌初收回手,轻声道:“你想说什么?” “呃……”安逢道,“我近日睡不好,是因为有人能闯进我屋里。” 凌初呼吸停了一瞬:“什么?” 安逢道:“就是那夜闯进我屋里的贼人,义兄可有印象?那人后来又来了,他武功不俗,能悄无声息地潜进将军府,我夜里难安,实在不敢睡……” 原来……竟是这事…… 凌初匆匆掩下心里的难堪,平缓躁意,道:“他又来了?可对你做了什么?” 安逢瞒下些事:“没有,离我远远的,他号称是卖禁书的,说我与他是私下往来,银货两讫。” 凌初明知故问:“禁书?” 安逢早知有这一问,便一五一十说了,只是省去了玉势自渎等事。 凌初越听,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他未曾想过当时还书的一个小小举动,继而让自己瞒下撒了更大的谎,更让如今的安逢寝食难安。 他当时为何会想出欺瞒安逢,拿走安逢的书呢? 凌初心中叹气,问:“为何不告诉义母?” 安逢摇头:“我怕娘亲对我失望,当年她默许我买话本,同时也告诫我不可在此事上胡来,可这些年我许是胆子大了,竟与人交易谈论先帝的禁书,与人私下往来,这事尽快解决为好。” 凌初道:“他已说他已不再干了,你仍不放心?” 安逢道:“那人说是已金盆洗手,不再做事,可他武功高强,又知我把柄,性子古怪,难以捉摸,我日夜忧虑,此人不可不防。” 凌初未料到安逢谨慎害怕到如此地步,他问:“你想要我如何做?” “义兄让人在我屋里守一段时日,就叫袁大哥来吧,还是睡那小榻,离我近些,那小榻小,我专门叫人换了个大的。” 凌初静静听安逢讲完,道:“不可。” 安逢愣了一瞬,面色窘迫:“哦,是我小题大做了。” 凌初道:“我是说让我来守。” 安逢惊讶:“义兄来?” 凌初抬手,捻去安逢脑袋顶上的桃花瓣,示意般地给安逢看了看,“你不记得了,你从前受了伤,我曾照看你一段时日。” 凌初想起这不是该谈的话题,于是及时转话,道:“我还有事,先出门一趟,今夜晚些来,若是困了,便先睡下。”说完,他转身离开。 安逢站在夕阳的光辉下,望着凌初的背影远去,摸了摸自己的头。 第五十四章 风雨已来 夕阳火红,远处浮动着似血一般浓的云色。 安王府管家走过小道,竹林深深,他走至一平平无奇的房屋前,立足停下,道:“王爷。” 萧翰道:“进来” 第42节 管家推门进屋:“王爷,守卫军的人求见,就在府外,是来送前些日子的急批案卷的。” 一个浑身湿汗,跪坐在旁的人听见守卫军三字,抬起了头,他瞥见管家手中的药水,笑道:“王爷还真是大方,我从前半年都泡不上一回手,这不过几个时辰,就又为我拿了瓶新的了......”他嘴角噙着轻松的笑意,身躯却不可控地发着抖,手下意识地想抽离那盆有着异香的红水。 身旁两个壮汉死死按着成端云的手臂,令他动弹不得半分。 萧翰道:“半年?你跟的主子是心软还是穷苦?” 成端云笑着不答话。 萧翰放下杯盏,起身,摇着竹骨扇走到成端云面前。 眼前的美人满面香汗,眼波流转,即使狼狈也还是难掩其艳丽容貌。 萧翰执扇挑起成端云的下巴,端详细瞧:“长了这样一张脸,比本王府中的侍妾都美,当死士可真是可惜,你主子怎舍得的?” 安王风流之名天下知,采美闻香,流连花丛,府中侍妾数不胜数,众人都道花楼里看不到最美的姑娘,但安王怀中的一定是。 成端云展颜一笑,舌尖舔着嘴角,凑近了些:“王爷想尝尝?” 萧翰眼神意味不明:“像你这般的美人太毒了,本王不敢尝。” 成端云叹了口气:“那我再好看有何用?还是比不过王爷心尖的人,比不过当年的贺清才......” 啪! 成端云被打得侧过头去,嘴角流下血丝,脸上渐渐现出一道扇柄红痕。 萧翰握着手中的断扇,已不复平日带笑模样,眼神变得可怖:“本王不喜见血,不代表不会杀了你。”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知这府上不可提起的禁忌,就连年迈的管家,听到这久未入耳的词,也茫然了一瞬。 贺清才——本朝唯一一个女官,也是程与和屈尧在外游历时带回的孤女,因为襁褓中一块破旧的贺字木牌,程与屈尧便以贺字为姓,取了名。 此女在程与屈尧教导下,通读山川地理,晓词文诗章,好风俗人文,性聪慧机警,十八岁被先帝看重,赐官身,二十岁入翰林,后入户部,官至五品,可先太子身死后,她仕途不顺,曾一蹶不振,直到后来幼帝继位,她立于风口浪尖,直上青云,经世之才才得以显现,不然屈尧后来也不会放心地前往边疆。 可惜这样一个女子,三十三岁就病死了,她的政治才华惊鸿一现,在天顺七年戛然而止,仿佛就只是为了扶持国运而生一般。 成端云看着萧翰暴怒的神色,咧嘴笑道:“王爷如今年近不惑,总算是比贺女官年长了啊……”成端云歪头,“当年王爷年仅十七,不顾京中流言蜚语,也不顾朝中目光,跟着人后边跑,就算这个女人年长王爷十余岁,也依旧痴心不改。竹林中写满诗篇的轻纱,价值连城的珍宝白玉,为她舞文弄墨,为她一掷千金,可贺清才志在仕途官场,到底有没有为王爷动过一点心呢……” 萧翰不知是气极了,还是听痴了,眼中恍惚,一时竟也没打断成端云的话。 成端云啧了一声,似笑非笑:“这府中的侍妾可都同她的画像长得七八分相似,可见十几年情深……” 萧翰冷冷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成端云仍是自顾自说自己的话:“当年贺清才疾病缠身,不久人世,王爷求神拜佛,遍寻名医,可贺清才还是命短,只撑到了天顺七年…” 萧翰手中的断扇插进成端云肩膀:“住口!” 成端云咳出血,笑道:“王爷莫要生气,你猜我怎知这些?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知道这些事?” 萧翰嗤笑:“想说你是圣上的人?圣上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就混进去一个……” 成端云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 萧翰变了脸色,猛地掐住成端云脖颈,“你这贱人,竟套本王的话!” 成端云面色委屈:“王爷冤枉,小人怎敢呢,这如今皇子也不多,王爷随意猜一个,不也有几分可能拿准了吗……” 萧翰脸色沉沉:“倒药。” 药水融进水盆里,成端云浑身颤抖,豆大的汗滴落进他的衣领,他仍是笑道:“王爷真是心慈,这么贵的药水,竟连着给我泡……” 话音未落,萧翰拿过药水,倒在了成端云身上。 “呵……”成端云痛苦地蜷缩着,不发一言,脸上还是那样无所畏惧的笑。 不知过了多久,连萧翰都失去了耐心。 以往会在这些人里揪出几个皇子的死士,皇家子嗣有野心再正常不过,萧翰是萧旸的人,对皇子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敲打几番便就放了。 唯独这个成端云很是奇怪,故意露出马脚惹人注意,被抓后不慌不忙,也不咬毒自尽,嘴上胡说八道,句句不在正话上,绕得萧翰还露了底。 这样一个容貌上乘,伶牙俐齿,又拒不卖主的死士定是费大功夫调教出来的…… 到底是谁的人? 萧翰早已换了把新扇子,扇着胸口,他神色温和,阖眸感受这微风,仿佛方才怒火恐怖的神色在他脸上从未出现,“瞧你倒是惜命,真不怕本王直接把你杀了?” 成端云全身都是红水,软软趴在地上,笑道:“命是我最贵的东西,除非别人要杀我,否则我才不会自己寻死。” 萧翰挑眉,睁眼:“这话中听,”他看着成端云不俗的容貌,起了恶劣之心,“不如本王赏你个东西。” “哦?”成端云翻了个身:“赏什么?” “床笫之欢,好好享受吧。”萧翰冷笑着起身,走出门去。 房里留下的几个人开始脱下衣物。 成端云挑眉,看着几个目露欲念的男人向他逼近,笑出眼泪,冲着门外大喊:“是男人啊……我最喜欢男人了,多谢王爷赏赐……”而后便是一声轻媚的呻吟。 屋内不断传出声声春情,倒没觉出半分被迫。 萧翰怒容满面,什么手段都试过了,也没激起此人一点儿惧意…… 管家道:“此人心机深沉,神智疯魔,定是故意激怒王爷,引人着急的。” 天色渐渐阴暗,一如萧翰的神情。 管家试探着道:“王爷,守卫军的人还在外头……” “天都快黑了,”萧翰都忘了这茬儿了,眼下他心情不佳,无意见客,“将他们都打发走。” 成端云的许多活勾起萧翰脑海深处不愉的回忆。他沉着脸,冷冷道:“把人毒死扔了,别再让本王看见,脏了眼。” 管家有些意外,但还是应下:“是。” …… 安王府门口。 袁若全等人静静站在府门前,他们在这里等候已有半个时辰。 已近天黑日落,管家才姗姗来迟,对着袁若全等人笑呵呵道:“这真是不巧,王爷今日许是乏累,竟是早早睡下了,耽误各位大人公事,见谅。” 袁若全拱手:“不过是些案卷要王爷过目,还是卑职未能及时送来,叨扰了。” 管家笑而不语,作了个手势示意护卫送客。 袁若全一行人走远,其中一人才有些自嘲道:“在府外站了许久,连口茶都未能讨到。” 袁若全面色也并不明朗,安王萧翰明面上同凌初和和气气,笑脸相迎,实则手底下的人隐隐约约都较着劲地不对付,由于各种缘由,凌初一方始终低人一头。 凌初也曾让袁若全多多提防,萧翰人脉颇广,翰林世家,市井小巷,尽是他的座上宾,玩的就是流言蜚语的招,故不可向其透露半点府上私事。 去年共审驸马奸杀一案,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凌初因私怨针对梁瞿,才将本是流放之刑的梁瞿定以斩首,而该斩的几个,却逃过死劫。 这传言在朝中传得颇广,凌初的名声就总是跟着密谋交易,喜怒不定挂钩。 袁若全是守卫军副使下的一把手,被王爷萧翰给了脸色,还得是全部吞下。 “我们近日可得罪了安王?难道是前些日子抢地盘那事?” “他们愿赌服输,自然是归我们的……”几人一言一语猜测起来。 袁若全知道他们这些话都是发发牢骚,并不当真,于是并未阻拦,直到有一人说道:“难不成是副使元宵那回私自告假,让安王忙于事务累了两日?安王不大满意?” 袁若全一听到元宵两字头皮就发紧,他转身低声呵斥:“休要胡言!” 几人噤声。 袁若全冷着脸:“事儿过了这么久,听你这话,莫不是要将这回委屈归咎到副使身上去不成?” 说话那人急忙道:“属下并无此意,只是信口一说。” 袁若全也收回严肃的脸色,道:“若真是因着副使告假的缘由,那便也无解了,安王第一回做这苦活累活,自然是不习惯的。” 几人闻言,又找到了新的话可说。 “说起来,我倒是见副使头一回告假,还是连着两日,我听我手下人说,就连休沐之日,副使也依然在守卫军营,若是不在,那便是又去了刑部和大理寺跟人周旋勘案。” 另一人略有怀疑:“休沐之日也会去?” “不信?”说话之人不敢直接问他的上级袁若全,而是看向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女人,“呃……允慈姑娘,除袁领军以外,你是最常跟着副使的人,我的话可是真的?” 戚允慈点头:“是。” “对吧!我就说!” 另一人还不大信:“连你休沐之日,你也会去?” 戚允慈惜字如金:“嗯。” 袁若全是知道戚允慈颇受凌初器重的,但他鲜少同戚允慈交流,因为此人实在话少,多数时候都是默默听着,不问绝不言,又因为所管辖域,事务分属不同,所以并不常碰面。 又因为不是武场选擢而来,而是走的圣上赐人一道,出身不同,也同众人说不上话。 戚允慈许是看出几人的疑惑不解,竟罕见地补充道:“副使最初脾性易躁,遇事寡断,他说我为人冷静,处事果决,能浇熄他的怒火,提几分意见。” 几人闻言面色各异,有不信,有惊诧,也有几分羡慕,夹杂着微妙的不屑。 袁若全看着戚允慈平静的脸色,心想确实,他本因吃了闭门羹而心中有怒,现在看看戚允慈一如既往的神情,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副使……好似也确实从戚允慈学到了精髓,喜怒都瞧不见了。 袁若全比凌初还年长五六岁,见过凌初从前桀骜轻狂的模样,他未成家,自然和凌初相处最久,平日里察觉不到太多变化,这时忽然对比起来,袁若全才更发觉凌初如今与最初的不同。 思及此,袁若全也记起了他来这里的正事,虽说也已料到他连门都进不去,但还是不免得失望。 成端云,成端云…… 袁若全眉头紧皱,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袁若全正想着,忽感觉头顶一股湿意,他抬头,见昏暗的天空已坠下雨滴。 “来雨了!来雨了!”街边小贩慌忙收拾物件,行人跑回家中。 白光一闪,接着一声响雷打过,惊起小儿哭啼,雨下得更大了。 “才不过三月,都快把半年的雨下完了,怎下这么多场雨,”袁若全几人跑去躲在房檐下,一人嘟嘟囔囔着说,“平日巡守上京,最烦下雨天了,捉贼都不利索!” 另一人笑呛道:“你懂个屁!春雨贵如油!” 几人说笑着谈雨,袁若全也插了几句话。 只有戚允慈仍是不言不语,她仰头望着阴沉的雨天,平静的目光好似有着微微忧愁。 第43节 风雨已来。 作者有话说: ps:之前前文提过萧翰称萧旸为皇叔,他们是年龄相仿,但辈分是差了一辈的。 第五十五章 相似之名 风雨交加,雷鸣电闪。 安逢早早就熄了烛火躺床上,他瞪着眼盯着床幔,许久都无睡意,一边在想白日里的事,一边在想这雨天路滑,凌初到底还会不会来。 门外传来一声试探的轻喊:“安逢?” 是义兄! 他连忙闭上眼,做出一副熟睡模样。 可等凌初进来,安逢却又想道:咦,为何自己要装睡? 不过装都已经装了,再睁开眼好似又不对劲,安逢想了想,索性还是继续装下去得了。 凌初收好伞,走近,倒是没再喊,只是在床边驻足,看着床上的人。 安逢久没听见动静,有些好奇地微微睁开眼,一副“睡醒”模样道:“义兄?” 凌初道:“是我。” 屋里太黑了,安逢是看不清的,只是看见有一团黑影立在床前,似是面对着他。 安逢鼻间闻到潮湿的雨汽,道:“今夜大雨,义兄可不必来的。” “答应了你,自是要作数的。” “吵醒你了?”凌初问。 安逢道:“这雨声大,本就睡不大好。” 凌初轻声道:“好,你且安心睡,我都在。” 安逢闻言,愣了愣,心又慌又热:“好……谢义兄。” 义兄怎这般温柔?简直不像从前,唯一未变的,就是从不知自己说的话有多让人误会…… 明明都知道他是断袖了,怎说话还如此暧昧?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字。”凌初转身走进那隔间,见那小榻果然换了个大许多的,有被褥,还铺上了皋比,边上还有茶水小食。 凌初卸下腰带脱衣,笑道:“这倒是比我那屋还好,夜里嘴干,手一抬就有水喝。” 安逢听见脱衣的窸窣声响,有些不自在:“义兄说笑,你来守我,我自然要给最好的。” “那袁若全来呢?” 安逢道:“自然也要,只是那时未想周全,忽略了袁大哥些……” 而袁若全因为本就是受罚而守,自然不敢提任何要求,直到安逢注意到了,才换了个大些的。 窗外风雨如晦,轰隆一声雷鸣。 他们两人卧躺之地相隔不远,安逢卧室精简洁素,大物件不多,除了床榻,也就是那个书架大些,其次便是屏风,衣架,盥匜,小几等物。 为了放下这张卧榻,安逢特意移开了书架前的桌椅,换言之,凌初就睡在书架前,门的另一边,和安逢只隔了一道屏风。 这么大的雷雨声下,他们都知道彼此未睡,却又不说话,气氛有种诡异的平和。 安逢悄悄看着凌初的方向,问:“义兄……” 凌初应了一声。 安逢道:“我睡不着。”话音一落,安逢就愣了。 凌初也愣了,他回想起往日,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这话安逢以往常说。 在凌初照顾安逢的那些时日里,若天色晚了,凌初便会顺便睡安逢屋里,最初是小榻,后来凌初嫌那卧榻小,就大大方方地挤进了安逢的被窝里。 安逢不愿意,说是床榻小,说他挤着了,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凌初。 两人盖一条被,安逢背对他,说自己睡不着,让凌初同他说说话。 凌初说:“哪儿有背对着人讲话的?”然后就压着安逢的肩,让人转过来。 于是安逢转过身面对凌初,微红着脸,神态拘谨,姿势别扭。 两人谈天说地,渐渐就睡着了。 这样的亲密,直到安逢向他表意而破碎,两人之间忽然有了鸿沟,渐行渐远。 甚至后来争吵,安逢都露出嘲讽的笑:“义兄曾同我抵足而眠。如今回想,心底头觉得我恶心吧。” 那时凌初看不懂安逢,觉得那样的安逢好陌生,他虽是被迫留下,但照顾人都是倾力为之,他心中愤怒安逢的言语,又不解安逢的变化,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后只是沉默地冷着脸,像是默认。 这些争吵之事如今想来十分清晰,仿若昨日,让他心痛。 夜色如墨,窗外雨打作响。 凌初盯着眼前的屏风,直勾勾的目光好似要将其看出个洞,他等了好一会儿,安逢却迟迟未说下一句。 凌初哑声道:“那就说说话吧。” 安逢却道:“还是不了,义兄才办完差事,定是乏累。” 凌初道:“我不累。” 安逢意外地哦了一声,他本想要循序渐进,但心里的事一直放不下,反正睡不着,就直接问了吧,他叫人来守的目的之一,不也是想要问些事吗? 义兄是娘亲左膀右臂,现又是浸身于官场,知道的说不定比袁大哥还多。 安逢问:“宁家若是真回京,对娘亲可有太大的坏处?” 凌初道:“义母当年如日中天,后来解甲分权,又有宵小环伺以待,处境的确艰难,她同宁家定是算不上好的,但官场往来,未来变数,也很难说定,” 安逢一时哑然,愈发想不通自己了:“就这般处境,我竟还会去买禁书?究竟是不懂娘亲苦楚,还是真信任那来路不明的人?” 凌初沉默,假扮卖书人是他情急之下决定,并未深想。 所幸安逢并未深究,而是又问回了宁家:“义兄可曾听娘亲提起过宁家?” 凌初想了片刻,道:“好似不曾,宁家十几年前就迁离上京,莫说义母,就连府上的人也很少提起,应是怕引义母不快。” “我从未见过宁家的人,倒是有些神秘。” 凌初道:“他们从未见过你,看你亦是如此。” 这倒也是。 安逢笑了笑,道:“宁家不准入城,而我十几年来从未出过上京,最远不过近郊城门,多年来我与宁家还真是两两不相闻。” 凌初道:“当年佞王萧阙有谋反之心,宁家虽是佞王党羽,又有姻亲,却无明证证明其勾结,加之又是圣上母族,或许又有其他顾忌,圣上只落罪主谋,未连坐族人,对宁家来讲已是大幸,但他们显然并不知足。” 凌初本谨慎寡言,但他对安逢不设丝毫防备:“我得到消息,宁家宁启则近日都在不远处的驿站住着,同行之人有方将军的幼子方瑞,宫中几个随行太监,应是过不了几日,旨意便要下来了。” 安逢又问:“方武将是?” “当年义母解甲,阿姊守边疆,另一半军权便在方居勤手中,这守卫军,便算是他的部署之下。” 安逢闻言讶然,神情复杂。 若非是他硬要义兄留下,人怕是早已在边疆驰骋,何必在这政途官场周旋……怪不得变化这般大,那样一个张扬明亮的少年,变得如今这样沉着冷静。 若是其他人,安逢不觉这两条路有何好坏,可他知凌初的志在何处,于是更为凌初痛惜。 凌初继续道:“圣上赐了方居勤爵位,义母铁血沙场十余年,九死一生,圣上才赐了永宁侯,这方居勤只是点了几回兵,就有了侯爷的名头……” 安逢听着不是滋味:“边疆苦寒,娘亲落下不少旧伤,姑母鬓间也已有白发,我忘了这三年,便觉她们像是忽然变老了一般,我不通朝政,也知朝局波诡云谲,我很为娘亲和姑母担心。” 安逢话中难掩愁苦,凌初沉默须臾,道:“你若是要谈着这些,可是愈发地睡不着了。” 安逢叹道:“我觉着我之前就没睡过一场好觉,好似总是做梦,一觉醒来却又忘了大半,只记得些零散画面,都不知自己到底睡没睡好,前几夜更是怕得睡也不敢睡……”安逢苦闷地说,“我都不知这可是那三年来落下的忧寐之症,还是我自个儿想多了。” 凌初道:“我也不知你那三年是否有难眠之苦。”至少他们同榻而眠那段时日,他见安逢睡得很安心。 凌初坐起身,走到屏风前。 安逢听见他动作,问道:“义兄渴了?茶水在你右手边。” 听到安逢的话,凌初身子一僵,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 他方才不知不觉想着要跟安逢同睡…… “嗯。”凌初拿起茶盏,一口饮尽茶水。 安逢继续问:“宁婧汐这名字,义兄可曾听娘亲说过?” 凌初放下茶杯的手一顿,“你是说佞王妃?未曾,义母为何会说起她?你又怎想到问这个?” 安逢道:“我看娘亲名字与她很像,问一句。” 凌初道:“是有些像。” “娘亲这名字是自己取的,应是有些寓意。” 凌初道:“义母取名随意,我和阿姊的名字,就是因在除夕年初而被定下的,这些事还是阿姊同我讲的。” 安逢似是好奇:“娘亲斩杀佞王时,义兄你们也在,可记得些事?” “我那时才三岁,还记不清太多事,那夜又急又乱,阿姊也不愿多谈。” “义兄见到佞王妃了吗?” 凌初道:“婴寤生,我只知当传旨的太监来时,她与腹中胎儿已没了气息。” 安逢低声喃喃:“所以娘亲并未见到佞王妃最后一面?” 即使小声,凌初还是听见了:“义母为何要见佞王妃?” “我觉得……娘亲给自己取了个与宁婧汐相像的名字,便总该是有情谊的。” “若是有年少情谊,佞王就不会去害义母,反之,义母也不会回京杀了他,两人本可以通过佞王妃这段关系共存互利。” “可是……”安逢觉得哪里不对,“娘亲取了新名,他们都不知在边陲立下奇功的人是宁家的人,况且屈尧对娘亲有知遇之恩,娘亲不会站到佞王派系中去,故而不会主动承认。” 第44节 “那照这般讲,义母就更没必要见佞王妃最后一面了。” 安逢哑然片刻:“那,真是我瞎想了……可能是真有情谊,但在这大局之下,身不由己,如今更已是人死两散了……” 凌初道:“这些事很重要?” 安逢道:“不重要,只是我自己莫名想问。” 凌初不说话了,他这次沉默的时间很久,久到安逢以为是要睡了,却忽然听见一道犹疑的声音:“你知道义母和安姑母有情——” 安逢脑袋仿佛炸开一般:“我不知。” “义兄莫要胡言。”安逢严肃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若是只有这一回,我自然当你随便问问,”凌初起身,走过屏风,“可你从前也问过我这样的话......” 安逢看着高大的黑影向他走来。 他就知道,义兄没有袁大哥那样好糊弄,他过于急切了,他没想到竟然自己从前就问过?是何时问的?为何会问义兄这些?是在看了那段话之后问的吗? 难道那时的自己也同样怀疑佞王妃和娘亲之间的过往吗? “你还问我,义母回京杀了佞王是否与佞王妃有关?那时我还不解其意,想不通你为何觉得这两者有关系......”凌初未再往下说,他脸色复杂,看着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 安逢比他想象得还要敏锐。 外人道凌君汐不忌男女,多年前未婚有子,私下作风极乱。 从前历经生死,立下传世奇功的人在这流言蜚语中被抹上不明不白的低劣之色。天子每年大肆赐人,男女皆有,哪是为了彰显恩德嘉奖之意?分明是让风言风语传得更快更多,要将流言“坐实”。 凌君汐多年在外征战,膝下只有安逢一子,为人铁血无情,冷静果断,感情一事上与她好似毫不沾边,身边只有安夫人——那个猎户唯一的亲妹妹。 至少在凌初看来,她们行事虽默契,可举止从不过分亲密。 他也是最近才察觉的,安逢是怎么看出来的? 况且安逢如今失忆,这三年的记忆都没有了,他是三年前就看出来了?还是更早时候? “你是知道义母同姑母……” 安逢忽然坐起身:“义兄别说了!也别过来了!” 凌初停下脚步,离安逢的床榻不过一尺之距。 安逢穿着轻薄单衣,他仰头看着凌初:“义兄这是在质问我?” 凌初目光落在安逢散乱的衣襟处:“我没有。” 安逢看起来很生气:“那义兄怎这样的语气?” 许是觉得坐着太没气势,安逢还要起身下床,谁知肩膀刚动,就被凌初一掌压下:“莫要着凉。” 声音的冷,掌心的热,让安逢脸皮连着耳朵发麻。 他本就是假装愠怒,好逃过这问,这样一打岔,他反倒不知怎么说话了。 两人挨得很近,体温的热气互相传来,都让彼此心头微颤。 “义.、义兄.....”安逢仰头看着黑夜之中模糊的面孔,依稀能看到凌初漆黑眼眸中的亮色,他直觉这样的氛围不对劲,一时噤声,将要开口的话堵在了舌尖。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安逢略显紧张地舔了舔嘴,上唇的饱满唇珠增了一抹水色,整个人好似楚楚可怜。 凌初垂眸看着正在他腰际位置的安逢,放在人肩膀上的手动了动,带落些安逢单衣,露出一半的肩头。他火热的手似乎是要往下滑,但又很快拿起来,指腹滑过安逢侧颈,一触即分。 “夜里雨凉,快躺下。” “哦。”安逢躺下了,觉得心好像跳得更快了,被凌初碰过的地方热乎乎的,心中有微妙的欣喜,却又失落,还有些惊讶。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义兄怪怪的? 但他很快就想到了正事:“娘亲自有我以后便寡居多年,有一人相伴再好不过,何必管是谁,我问佞王妃一事,只是为娘亲觉得难过……”安逢顿住话,觉得自己说了太多,该避讳,“我说多了,总之是我不希望有人议论娘亲,义兄你也不行。” “我心中无一丝不敬之心,义母身边的人也对她敬重有加。”凌初道:“可离得远了,旁人是不懂的。” 安逢道:“那些人需要时,当我娘亲如神祗,不需要时,又当她是茶余饭后谈资,我不能让他们不说,但我至少要我耳边清净。” 凌初看出安逢不喜欢谈这件事,还有些真怒,于是不再开口。 “谢谢义兄。” “又谢我什么?” “为义兄曾经照看我一事道谢。”安逢其实方才便想说,只是他急着问事。 安逢认真道:“还有道歉,我为固执留下义兄而道歉。” 凌初已经对安逢知道这些事并不惊讶了,道:“不必如此,其实我不后悔我当年留下来。” 若不是他留下,那留在上京照顾安逢的人会是其他人,亲近安逢,接受安逢的依赖,甚至情意…… 安逢闻言,讶异了一下,但他只当凌初是心中另有志向,要在上京大展宏图,于是并不作他想,他也不想硬要问什么报答,那样太生疏了。 他欣然道:“那就好。” 凌初回到了屏风后的床榻,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宁婧汐一事。 屋外风雨依旧猛烈,可有凌初在,安逢的确安心许多,他眼皮沉重,慢慢有了睡意。 屏风后的凌初听见呼吸稳了,腿间热意还是未消,他阖眸,轻轻叹了口气。 …… 屋外,向童在小亭处同值守护卫交接。 向童递过伞,道:“今日人怎少了许多?连院门口都没人了。” 护卫道:“凌公子在屋里守着,大家都放心,自然少派了些。” 只要凌初和安逢待在一起,他们就会轻松很多,于是府中上下,个个都盼着两人经常在一块待着,可惜这轻松日子并不多见。 向童闻言,也露出些笑意,点头。 护卫道:“向哥,近日都未见你吃酒了?改日跟兄弟们喝一杯!” 向童是个酒蒙子,爱吃酒,还对酒一道上颇有研究,安逢未失忆前,还时而让向童买些好酒回来。 向童听了护卫的邀约,却摆手拒绝:“我已戒了,那玩意儿太误事。” 元宵前一日,小公子和他就在厢房里吃酒,那酒太烈太醇,他没忍住就喝多了,睡了大半宿。 如今向童偶尔想起,都还在后怕,要知道,陈一示当时就死在那小巷! 那夜夜色如墨,冷风刺骨,向童醒来,看见安逢静静坐在窗边,支手撑着头,像是在吹风醒酒。 窗撑得大开,夹道的风灌进屋里,吹得又猛又冷。 向童看着安逢的背影,打了个颤,一下就酒醒了。 自从安逢被掳走过一回,凌君汐就对安逢之事格外上心。将军只是定居温阳,远离庙堂,但并不代表她不管将军府的事。 向童知道自己失职非同小可,为贪杯惧悔交加,连忙请恕自己过失。 安逢道:“无事的,向童哥,这酒是我邀你喝,佳节将近,就这一回,你不过只是吃醉了酒打了个盹。” 安逢关上窗,掩去窗外冬风的呼啸,声音轻轻,他垂眸,理顺被风吹乱的乌发,仿佛在劝说向童,也在劝说自己:“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第五十六章 雨夜血腥 “这还有衣裳,跑不远了,若是让他真跑了,主子定饶不了我们!” 几人朝着安逢故意引的方向追去。 安逢胸腔里的心跳得他几欲呕吐,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藏在深草之中,忍着脚踝的剧痛,他屏息等着人走过,才小心翼翼爬出草地,艰难站起。今日乌云遮天,他看不出太阳在何处,只能凭着感觉朝着下坡路走。 山路陡峭,他渐渐体力不支,头脑晕眩,眼前开始浮现重影,树木都在晃动。 那些人因为他的身份而有所顾忌,并未捆绑严实,才让他逃了一回,若是再抓住了他,可就一定逃不出来了…… 正是焦急恐慌之时,安逢忽然看见一个人。 那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两只手都拿着糖糕,嘴边满是糖渣子,像是从山下回来。 安逢走近一些,那人听见动静,机敏地抬头看来,看见他后神色微诧。 安逢哀求且欣喜道:“这位公子,你可知下山的路?我……我一时迷路……” 他走近才发现,这位少年长得极为漂亮,眼眸含情,朱唇皓齿。 那少年上下打量着他,启唇一笑:“我带你吧。” 他担心那伙人追上来会一并害了少年,不肯人带。 少年却不容拒绝,竟直接拉过他的手。 “你就替我指个方向便好……”他挣扎着说,可谁知少年力气颇大,他挣扎不开。 他掏出银钱,“这些你拿去,买些糖糕……” 少年停下脚步,收了钱,面色高兴:“我也给你带一些。” “不必了,我不……”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年一掌劈晕。 再睁眼,已是又回到了那个囚禁他的地方。 一人神情暴怒地看着他,手持铁鞭,腰挂长剑。 他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遍布的伤痕,浑身的剧痛。 原来他是被鞭打着疼醒的。 “他们可真是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那少年说话,嘴角还簌簌掉着糖渣子。 那拿着铁鞭的人脸色阴沉:“跟你说了多少回?要么易容,要么遮好你的脸!今日你有功我不罚你,再有下回就去泡手!” 那少年撇嘴,戴好了面巾,而后才蹲下身,像是根本瞧不见他身上狰狞的鞭伤一样,开心道:“我要下山买糖糕了,会给你带一份的。” 他转过脸,不说话。 那少年捧着他的脸,让他看过来,一双眼扑闪扑闪,又问:“你不想吃糖糕?那你想吃什么?”那少年做事全凭自己心意,见他仍不言语,转头就走出了门,“不管了,就给你买糖糕了。” 而他留在屋里承受被虐打的苦痛。 第45节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男人被叫了进来,开始撕扯他的衣裳,他嘶声喊叫,奋力踢打。 他满目憎恨地看着那个拿着铁鞭的人,却见那人忽然神色一变。 这时,屋外传来刀剑戈鸣…… …… “小公子可想吃糖糕?” “不了。” “小公子不想吃糖糕,那想吃什么?”面前的人神色失望,收回用叶片包着的糖糕,“我还有你给的钱呢。” 他不明所以:“我何时给你钱了?” 那人一双含情凤眼,眸中仿若深情款款:“唉,是奴记错了……” …… 破晓黎明,雨声已停,只有小雨淅沥,洒在泥土里。 安逢心中惊悸,惊喘着醒来,满头是汗。 正掩门在外与袁若全谈事的凌初听见动静,转身就进了屋,几步到了安逢床前。 他见安逢满面苍白惧意,同样吃了一惊,他抬手为安逢擦汗:“怎了?” 安逢并未察觉此刻的亲密,喃喃道:“我、我之前见过成端云……” 凌初眉头微皱。 安逢仍有余悸:“他是陈一示的人,我见过他!他为来到将军府,在试探我是不是真失忆……他在套我的话!我还梦见从前陈一示他逼我说什么,我不肯说,他一直打我……然后、然后……” 然后安逢记不清了,他头晕脑胀,后背已是湿透,夜里置身梦一场,仿佛身体就真遭受过火辣的剧痛。 这样的一场梦,他都不知是真是假。 安逢问:“义兄,你可信我?” “我信。”凌初道,“今日起,你院子里会增多防卫,夜里我仍会守在你屋里,且中间不再隔着屏风。” 安逢眼中都是血丝,迟疑道:“就因为我的一个梦?” “不是。”凌初摇头。 安逢问:“那是因为什么?”他见凌初不说,又转头看向袁若全,“是成端云?他不见了?” 袁若全惊讶一瞬,面有难色。 凌初见安逢不放弃追问,道:“是,他从安王府跑了。” “就这些?”安逢刨根问底。 凌初看了看安逢,道:“他杀了安王府四名护卫,趁着大雨跑了。” 安逢惊诧:“他杀了人?” 袁若全在一旁垂首不语,杀人那只是凌初简化过的版本。 …… 昨日,袁若全等人在檐下避雨,雨势渐猛,久下不停,几人冒雨而归。 安王府的人却忽然找来:“几位大人,府中出事了!还请移步。” 听了犯案者是谁后,袁若全紧皱眉心。 他们几人快步随人进府,走到那屋前,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这大雨的冲刷都掩不了血的味道,着实令他们一惊。一名护卫拦住戚允慈:“姑娘,你可回避。” 戚允慈道:“职责所在,不必。” 她紧随其后进了屋,见着屋内场景,挑眉微惊。 几个男人看清地上那两根染血的肉团,都面色一白,下身一痛。 四个男人赤着下身,其中一人胯间血肉模糊,面上神情痛苦,可谓惨烈。 身体微热,刚死不久,血也未干。 袁若全手背碰了几下,道:“人还未跑远,来两个轻功好的人先随我去追。” “是。” 可天渐入夜,雷鸣电闪,大雨倾盆,很难追查踪迹,袁若全等人搜寻大半夜,结果也不如人意。 等三人回来,戚允慈等人已将尸体查了个大概:“两个人被扭断了脖子,一人下身断处断口不齐,还连着些皮肉,应是被咬断的,胸前有掌印,另一人小腹淤肿,腰背和头部都有撞击之伤,但并不致命……”戚允慈顿了顿,“可能是被吓至泄身而死。 戚允慈道:“那成端云武功果真了得,几乎都在一瞬间将人毙命。” 那成端云莫非是藏拙?看来段禀知还被留下一条命,竟算是幸事了。 袁若全不禁为段禀知松了口气,他看了看周围:“报案吧。” “不可!”管家连忙过来,将袁若全带到一旁耳语,“王爷府上私事,如此污秽,还是不好让外人知晓。” 袁若全早知如此,就屋内情形来说,谁先动的手的都不一定。他道:“这事得要过大理寺和刑部才行,守卫军不可直接插手。” “王爷知晓此事,震怒,明言定要将这成端云给找出来处以极刑,王爷是信任在座各位军卫,才想将此事直接过给大人你们。” 袁若全道:“属下做不了主,要禀报副使。” 管家道:“凌副使听闻此事,也定会为王爷分忧,袁领军何必多此一举。”管家话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这话不大好听,说得隐隐压人一头,好似凌初巴不得奉承,名义上,安王确实为守卫军主事,凌初也的确听命于他,指哪打哪。 可这样说凌初,又何尝不是打将军府的脸? 袁若全皮笑肉不笑,推回钱袋子:“人命关天,哪儿有多此一举的说法。” 管家听了拒绝,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劳烦。” 袁若全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到将军府,在凌初院里没见着人,他听人讲了来龙去脉,知道凌初在安逢屋里过夜,顿时大为震惊。 怎么副使还主动跑去小公子寝屋里住去了? 袁若全去到安逢院里,凌初穿戴齐整,正要出门,袁若全一边给凌初说成端云的事,一边偷瞄屋内布置。 两张床榻,看来未睡一床…… 袁若全心里有些微妙,说不清道不明的,明明意料之中,可竟还有些失望。 袁若全收回心思,继续道:“……成端云身份扑朔迷离,做事东一脚西一脚,根本看不出他意欲何为。” 凌初沉吟片刻,道:“此事不可瞒,你快写加急案卷,呈报圣上。” 袁若全诧异道:“为何?那安王府那边如何交代?” 凌初道:“不必交代,他自会明了,成端云是宫中选拔,圣上所赐,在将军府待着时无事发生,才去安王府几日便就杀了人,我若是替他遮掩,这可说不清。” 袁若全一时被安王府所说的名头给迷惑了,被凌初一说才意识到不对:“这安王府是给我们下了个套,难道成端云是他们的人?” 凌初摇头:“不太像,若是杀人,本可直接杀了了之,这样割下又咬断那处,显得多余,那四人裸身而死,血又那样多……”话还未说完,凌初便听见安逢动静,立马闪进了屋。 …… 成端云的身份霍然显现,一番谈话后,几人愈发觉得成端云此人棘手,袁若全离了府,往守卫军营赶去。 “义兄是觉得成端云会再来找我?”安逢穿好衣裳,不安地问。 凌初道:“虽然陈一示已死,但难保不会有其他人指示他。” “可我……” “记不起来也无事,不必刻意回想,这些事总会水落石出。”凌初道:“你未睡好,先歇息着,我夜里再来。” 安逢坐在小几旁,也不知听没听见,只神思恍惚地点了点头。 凌初看了安逢几眼,大步离开了院子,去了凌君汐的寝处。 凌君汐院子比安逢的大不了多少,却空阔许多,只在墙边栽种几株颜色鲜艳的花草,中间一大片都是留着地方练长枪兵戈,举石锁石担。 从前在军中举石比力,鲜少有人能胜过凌君汐,如今年纪见长,又伤病累积,已是不复当年的猛力,只能举举石锁。 凌君汐一向起得很早,早已动身练了起来,她身上发了汗,又放下石锁,取了杆长枪挥练。 她手上的那杆银枪名为霜血,霜是银枪头,血是红飘缨,是前兵部掌书屈尧命匠人打造,程与赐名的利器,作为她封将之礼,凌君汐一直爱护有加。 她的枪法坚柔并有,搏刺灵活,凌年凌初也只得她十之六七的精髓。 院里人影翻飞,银枪闪着刺目寒光,红缨飘动,目光都几乎抓不住踪影,尖锐的枪头划过,留下破风的嗡鸣。昨夜刚下过大雨,地还湿泞着,可她裙角竟不沾上一个泥点,只有脚上靴面几滴溅上的泥水,足以见得巧力上乘的轻功。 安诗宁坐在石椅上,手捧着一本书读着,她时而啄饮茶水,抬头看看院里的人,眉眼浮现淡淡的柔色。 凌初驻足在院门外,想起昨夜与安逢的谈话,心下竟有些想得僭越了。 义母和姑母平时并不亲密,那安逢是怎知道的?难道是撞见过?她们又可知安逢知晓吗? “站在外面想什么?” 凌初回过神,见凌君汐已放下长枪,微微喘着气看向他。 凌初走上前去,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凌君汐蹙眉,冷冷一笑:“这些年来陈一示东躲西藏,原以为他过得潦倒,没想到还能培养出一个如此标准的死士。” 凌初道:“皇宫森严,我万万没想到会是有陈一示的人混入其中,也是怪我一时不察。” “你不必揽责,”凌君汐走到石桌旁,饮尽杯中茶,话语意味微妙:“圣上打着赐人名义往朝中各部放人,自然也有人抱着同样的心思,借力打力。” 凌初道:“陈一示已死,不足为患,可他的人却还在,杀人之后又隐在暗处,不得不防,成端云武功不俗,我担心他会再来找安逢,会对安逢不利。” 凌君汐垂眸不答,安诗宁却在此刻出声道:“不,你立刻派人去上京城外燕城驿站,他会去找宁启则。” 凌初看向安诗宁,面色讶异,一是惊诧于安诗宁知道宁启则在燕城驿站,二是困惑为何会扯到宁启则身上去。 “宁启则有几分名声在外,他要是有什么事,成端云嘴巴一张,将军府豢养死士,滥杀无辜,我们难脱污名。” 安诗宁放下书,目光微沉,与凌君汐看过来的眼神相接:“宁启则和宁家必须进京。” 第五十七章 石榴花香 燕城驿站建于城街之中,算是热闹一处。 第46节 此处是官驿,只接待官职人员换马食宿,由于离上京不远,粮草和马匹都是精心足备,食宿比起千里之外的驿站算是上等,多数回上京复命的官员也会在此整束衣装。 就算驿站条件不低,但在出身富足的宁启则看来,住宿在此却是不堪忍受。 马厩虫蝇环飞,与卧房隔得不远,就算熏着香,他都觉着是臭味冲天。餐饭虽顿顿都有肉,但到底做得不精细,难以下咽,一月多下来,他人都清瘦许多。 这是官家安排的,宁启则自然不能抱怨,行多错多,他也不敢随意更改住处。 忍了多日,也只今日问了方瑞一句:“圣意究竟如何?” 方瑞戴着琉璃镜,忙着赏画,听了也只是一点头:“快了快了。” 方瑞的父亲方宁居勤虽是武将出身,但他最小的儿子不喜舞刀弄枪,反而对丹青爱得痴迷。 宁启则瞧他敷衍,抬手一挡:“我松口答应你赏画,自然是想听到想听的,不然这献给圣上的,我能叫你先看?” 方瑞取下琉璃镜,嘘声道:“表哥这话真不好听,圣意如何,我怎知呢?你又为何急呢?” 宁启则咬牙道:“整个家族的命都拴在我身上,我焉能不急?” 方瑞微嘲道:“表哥不是不在意进不进京么?” 宁启则是个当断则断的人,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圣裁未定于他而言简直难熬。 “若是一句话的事,是回是留都是结果,我自然不在意。”宁启则收回画,“可将我禁足在不远的驿站,这般地吊着我……帝心究竟如何?” 方瑞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镜:“你担心什么?你我两家有姻亲,圣上若不想宁家进京,就不会封我父亲为侯,掌了京中大半的军权,你一定能进京,宁家也一定会回来,”方瑞逗他,“不过表哥你胳膊腿什么的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宁启则知道方瑞话中的深意,道:“凌君汐不会动我的。” 方瑞道:“表哥都知道,又何必担心呢?” 宁启则将声音压得极小,“我一刻也不想……”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响。 宁启则和方瑞脸色齐齐一变,宁启则反应快,立马就开了门,见门外一个杂役正跪着瑟瑟发抖,手中高高端着漆盘,盘中一盅乳鸽汤,旁还有一朵红艳的石榴花。 宁启则吃穿用度都是宁家人亲力亲为,不会使唤外人,眼前的人不是宫中近侍,也不是宁启则带的小厮,是个生面孔。 宁启则厉声问:“这里是不准进的,你是谁?何时上来的?” “公子恕罪,奴不知此处不可来,”奴仆小心翼翼抬头,小脸白净,脸上涂抹的柴灰掩去一些眉眼的艳色,反而楚楚可怜,“今日有位大人射中好些鸽子,吩咐后厨炖了,送给各厢房的大人。” 宁启则在杂役脸上停留片刻:“是哪位大人?” 杂役眨眨眼:“奴也不知,只是凭吩咐做事。” “这花呢?” 那杂役耳后泛起红晕:“此花是奴摘来的,久、久闻宁家公子美名,奴斗胆献花……”杂役像是觉得自己嘴笨,低下头不再说话,可耳后根的红都弥漫到了脸颊,还真像是那盘中的娇艳的石榴花。 方瑞走来一瞧,揶揄看了一眼,低声道:“表哥好艳福啊,不过天子脚下,可要事事斟酌小心。”说罢,便走了。 宁启则问:“还不到五月,你哪儿摘来的石榴花?” 杂役抬头道:“花时各异,只要心诚,总能寻到的。” 伶牙俐齿,宁启则倒是喜欢这话,他拿起石榴花,放到鼻下轻轻嗅闻。 可他一向对这些都没什么心思。 宁家很看重他的婚配之事,他已及冠,未成家,性子急的同龄儿郎,膝下孩儿都能跑了。 虽然未明言,但宁启则心里明白,家主是要看凌君汐的儿子会娶哪家姑娘,他宁启则就要娶更好的,可等得凌君汐封侯加爵,又解甲归田,也未见她为自己儿子说一门亲事…… 宁启则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赠花的糗事,不禁一笑,投壶得花,又赠人,如今又有人来赠他。 手中的石榴花艳丽动人,花香芬郁,宁启则捻着石榴花,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容貌的确很是不错,他心头竟有些冲动的热意。 怪不得敢来这儿,还是自持好容貌的。 宁启则道:“花我收了,这是赏你的。”他掏出赏银,置于盘中,“这乳鸽汤,也赏你喝了,回去吧。” 他已看明白了,这乳鸽汤哪是哪位官爷送的,分明是此人找个借口来的罢了。 杂役面色有一丝失望和羞窘:“多谢公子……”他欲语还休,最后还是埋着头走了。 那抹神色很是勾人,宁启则闻着花香,心都好似跳得快了些。 宁启则回了屋,静坐了一会儿,忽觉得有处不对。 奇怪,今日那马厩恶臭好似淡了些,充斥鼻间的反而是花香。 这花……有这么香吗? 宁启则又拿起闻了一下,眼中有一瞬的不清醒,他喉咙干渴,倒了杯茶水饮尽,也并未消解口中渴意。 他呼吸渐乱,胸口的火热渐渐漫上他的脖颈,也延伸到他小腹。 门口传来些许动静。 宁启则已无法分辨来人是谁,只觉得手抚过的皮肤细腻温凉,解了他的燥热。 唇齿交缠,衣裳半解。 宁启则呼吸滚烫,已失了神智,脸泛上不正常的红。 成端云舔去嘴边的银丝,笑着摸向宁启则下裳凸起,“还以为宁公子只闻了花,不起什么作用呢。” 成端云跨坐在人身上,火热的阳物顶着他双臀,成端云面容情色迷乱,扭动着腰肢磨蹭臀下的热烫硬物,享受着宁启则无意识的顶弄,他的手伸向宁启则的腰腹…… 正是意乱情迷之际,成端云眼神骤然清醒。 驿站外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近。 “可惜了,”成端云有些舍不得地收回手,“还没吃到就没了……”他面色发狠,拔出头上的尖簪,猛地朝宁启则脖颈刺去。 几乎同时,有人破窗而入。 刀身寒光森森,直往成端云身上劈去。 成端云闪身躲过,顺势揽过宁启则挡刀,来人收刀也快,只划破宁启则衣裳,又火速移步变招,逼退成端云。 “好了得的轻功,我竟没听出半点声响,”成端云衣裳凌乱,歪头打量着来人。 眼前场景靡靡,瞧得江晟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他看着成端云露了大半边的身子,低声暗骂了一句,成端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却不恼怒,只是一笑。 宁启则清醒许多,眼前却仍是朦胧虚幻,他呼吸火热,只依稀看得两个人影打斗,凭着仅存的理智略微穿戴衣束。 这房间狭小,江晟的轻功做不了太多用处,成端云躲避灵活,他随手拿了宁启则房中的剑,化解江晟的攻击。江晟性急,越急越乱,对方也像是知道他腿上旧疾,一直往他腿脚处攻击,逼得他节节败退。 成端云将手中剑向江晟猛力掷去,江晟惊险躲开,成端云也逮着空隙,往窗边一闪,笑道:“江晟,替我向小公子问好。” “我才不!” 话音刚落,段禀知和戚允慈等人赶到,成端云已扒住了窗框往外跳去,段禀知和江晟疾身上前,却连人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段禀知飞身追赶,江晟也紧追而上,戚允慈等人留在屋内以防成端云再回来。 江晟轻功是好,可成端云看上去对这附近极为熟悉,绕来绕去隐入街道屋檐之中,短短几息,就不见了人影。 江晟环顾四周,也不见成端云踪影。 竟然跟丢了!江晟急得咬牙,心中挫败失望。 此时两支羽箭从远处破风而来,朝着江晟右前方射去! 咻! 箭矢划过风的锐鸣令人心生惧意。 远处隐蔽一角传来压抑的痛苦闷哼,成端云暴露了踪迹,江晟和段禀知连忙乘胜追击,见成端云背中一箭,另一箭射中了他的小腿,染了大片的血。 街上有人瞧见,作鸟兽散开,也有人好奇地担忧上前,皆被江晟拿着腰牌呵斥开:“守卫军第九营捉拿要犯!闲杂人等回避。” 成端云跑不掉了,倒也不惊慌,他回头看看段禀知,呵呵笑道:“也是老熟人啊……” 江晟见抓着人了,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回头看向箭射来的远处。 一红黑劲装男子拿着弓箭站在房顶,远远望向他们这里。 江晟辨认片刻,瞪大了眼,惊喜道:“哥!” 第五十八章 石榴花香 (二) 成端云伤势重,且血流不止,剧烈的疼痛也让他几乎睁不开眼,额上冒出豆大的汗,滴下打湿了他的眼睫,他面色苍白,笑道:“我这样可走不动道了,不如你俩谁背我?” 江晟冷哼一声,不理会,段禀知面无表情地取下成端云右手的手衣,整理好成端云身上的衣裳,折断箭羽。 成端云竟没喊疼,只静静看着他动作,段禀知避开伤处将他严严实实捆绑一遍,将成端云拉了起来,让他一瘸一拐地自己走着。 每走一步,成端云就疼得打颤。 许是人都对美的事物偏心一二,江晟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他从前也是这条腿受的伤,知道走路会是怎样地疼。 他想说自己来背吧,又觉得没必要,也落不下这个面子,更觉得把后背留给敌人太危险,故还是没开口,索性眼不见为净地走到一边去了。 成端云离段禀知越来越近,笑眯眯道:“段禀知,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段禀知看向他,成端云靠他越来越近,几乎倚在他身上了,成端云吐气如兰:“你不行。” 段禀知面色骤沉。 “那夜我还怀疑我的药出了岔子,你怎会闻了一点男人的反应都没有,只是昏睡过去,可今日给宁启则用,那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我这才反应过来……”成端云隐晦又趣味地扫了眼段禀知腰下几寸,“原来是你不行啊。” 成端云哀怨道:“那夜想尝尝你的滋味,可你立都没立起来,我只好失望地走了……” 段禀知冷笑:“尝了过后,而后把我那处割了么?” 成端云欸了一声:“你这将我说成什么样?我本没想将那些护卫怎样,是他们太粗暴,把我给弄得太疼了,说了又不改,搞得我一点儿都不舒服,我这才动手的。”成端云满不在乎道,“再说了,弄完还不是会杀了我,我也只是出于自保。” “可你的做法太残忍。” 成端云笑道:“你怕了?我又不会这样对你,本瞧你一个能顶上他们好几个的模样,谁知道……”他啧啧几声,眼底浮现蔑视之意:“生得这副好皮囊,可惜不中用,不像宁公子,给的反应热情多了。” 段禀知冷冷道:“想激怒我?” “是啊,”成端云调笑他,嘴碰上段禀知耳朵,气声道:“但更想让你肏我。” 段禀知呼吸乱了些,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勾的,成端云大笑。 第47节 “唉唉唉,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段禀知,离他远些!”江晟在不远处发觉他们的异样,“他可不是府里那时候的柔弱模样了!他方才差些杀了人!” 江晟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将二人隔绝开来,不让他们再说话。 江晟等人回到驿站,众人也只当是守卫军抓人,并不多问。 江连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江晟欣喜跑到江连面前:“哥,你怎回来了?” 段禀知和成端云齐齐看向那男子。 江连,江承衔,江晟一母同胞的哥哥,射艺极高,矢不虚发。 江连面容平静,眉目如画,嘴角总是微微带笑,温文尔雅,倒不像武将,像是闲逸的公子哥。 江连对段禀知颔首一笑,当是招呼了,才回答江晟道:“将军说我久未归京,让我禀请圣上,回京歇息一段时日。” 江晟第一回捉贼,就得了亲哥襄助,正是心情颇好的时候,“好事啊!自从去年端午过后,你连年节都未回来过,我也久久未见你了。” 江连笑了笑,笑意却没多大的兴头,他钻研射艺之术,眼睛比平常人亮许多,可如今却黯淡不少,满目都藏着心事。 江晟不察,只当他家兄长赶路累了。 江连并不多问他们抓的人是谁,反而提点了几句江晟捉拿要犯的错处:“方才我射箭,你都未察觉,万一这箭是冲着你去的呢?敌方千变,日后定要当心后方。”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晟如今只有点头的份。 江连叹道:“我不想你走上这条路,看你来信我本想劝阻,谁知回来你还是当上了。” “我喜欢这差事,为民除害,又能为府中出力,人总要找件事做,”江晟满不在乎道,“总不能像安逢那样整日——” 江连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江晟闭上嘴。 江连道:“小公子性好自在,将军也乐而顺之,你不可妄言。” 江晟小声道:“我又不会当人面说……” 江连道:“行了,你们拿犯人,我该回避,楼上我就不跟着去了,你们上去吧。” 段禀知对江晟道:“你去告诉戚军领一声,我在底下守着人。” 江晟也觉得让成端云接近宁启则不大妥当,点头应了,又问江连:“哥,你何时回府啊?你我许久都未见了。” “我方到此地,还要回京复命,再说吧,你如今住在将军府上?” “时而住时而不住吧,我们那宅子空空荡荡的,哪有将军府热闹。” 两人再叙旧几句,江晟便上了楼,却被拦在门外,里头轻声交谈几句,才让他进屋。 戚允慈站在远处,稍稍侧身对着宁启则,面向门口。 宁启则药性未除,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周身裹着与时节不相配的厚披风,遮住全身,脖颈处还渗着血。 方才江晟忙着捉成端云没细看,这下一打量,叫他认出了宁启则。 真是晦气,江晟半是惊讶半是愤恨,暗暗啐一声,竟给安逢戴了宁家人送的花!那时候不会是真看上安逢了吧!他心头一阵恶寒。 宁启则也认出了江晟,他知道江晟方才撞见了什么,心里实在没有底气和想法与人攀谈。 那日赠花的宁启则有多风流俊美,如今这般的他就有多尴尬狼狈。 江晟三言两语向戚允慈禀报了经过,也说了江连并发两箭相助的事。 戚允慈道:“早闻江将军射艺不凡,如今见识了,不过你日后捉拿案犯,定要当心后背。” 江晟细想自己确实没多大点儿功劳,撞见了人,还让人跑了,要不是那两箭,今日说不定会空手而归。 他捉到人的喜悦淡了些,道:“属下受教,方才我哥也训过我了,说他射箭我都没听到动静,属下以后定会注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宁启则在一旁听得一惊。 江将军,江姓,又是两兄弟,此人是江一存的小儿子江晟?那日在他身边的少年难道是……凌君汐的儿子? 可凌君汐的儿子为何会和那画中人如此像? 宁启则看着江晟,江晟注意到他目光,一脸严肃地退到戚允慈身后。 这人是个断袖,莫不是又看上自己了吧! 宁启则并不惊讶,他收回眼神。既然是将军府的人,那对自己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此刻房里只有宁家心腹和守卫军的人在,宫里的人今日进了宫,并未让此事传开来。 宁家看重名声,断不能让这样的污糟事传出去,他们美其名曰的随手一送,玉盘珍宝,都让江晟有些看直眼了。 戚允慈道:“宁公子不必如此,我们只是捉拿要犯,就算圣上知晓,此事你是苦主,圣上仁慈,定会宽宥一二的。” 听这话也不知应没应,但礼是肯定不收的。 宁启则笑了笑,平常俊逸的面貌有些颓丧:“那大人可知此人为何杀我?” 戚允慈道:“此人是个采花贼,专奸淫男子,先奸后杀,昨夜就杀了四人。” 未料到戚允慈的话如此直白,宁启则面色变了又变,艰难道:“多谢各位相救,让鄙人逃过一劫。” 身后的江晟张大嘴,又闭上,本以为宫里赐给将军府的人忽然来杀人就够稀奇的了,没想到还是个专门奸淫男子的…… 江晟脸上带了点同情,原来这宁启则还真是苦主啊。 “那大人怎知他会来……”宁启则顿了顿,“找我?” 戚允慈一句带过:“追查到他的踪迹在燕城,宁公子相貌不凡,盛名在外,我们不敢松懈,一刻不停地来了这里。” 这是安慰还是讽刺呢? 戚允慈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话语直接,宁启则越问越难堪,再草草问了几句便作罢。 戚允慈和江晟等人带走了物证,连同那枝红艳的石榴花。 守卫军的人离开后,宁启则再也维持不住僵硬的笑,他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地狼藉,心底厌烦。 方瑞听了风声,迟迟赶来,在门外焦急道:“表哥,我听说守卫军的人来过?发生何事啊?你可有恙?” “没什么,来了个小贼而已。”宁启则竭力冷静,声音平淡,可胸口一股恶心和怪异迟迟没能消散,花香早已没了,马厩又隐约飘来臭味,让他想起今儿吃的饭食,又硬又淡。 宁启则几欲作呕,耐心消耗到了极致,他忍着呕意,低声吩咐奴仆:“去烧热水来!我要沐浴!” 第五十九章 鸩杀灭口 成端云身份特殊,是圣上所赐,江晟和段禀知押人进京,半路就被宫里的人截下拿走,而后收押在了大理寺。 他杀人的事铁证如山,事先就被凌初加急呈上天听,原本以为要过些时日审讯,可出乎意料地是,宫中几乎立马就下了口谕: “佳人为贼,即刻鸩杀。” 一未审讯,二未认罪,连口供爰书都没有,直接就定了罪名,跳过了刑部和守卫军等众多制度,极不符规矩。 深夜,成端云看着他面前的一杯酒水,冷笑一声:“连一夜都等不了,好一个卸磨杀驴。” 站在牢门外的萧翰没听清,问也懒得问,他不喜成端云,巴不得人快些死。 成端云端起酒杯,转着细细打量,仿佛杯中物是香甜佳酿。 “再拖也逃不了一死,”萧翰不耐,冷冷道,“你杀害多人,皇叔留你全尸已是仁慈。” 成端云笑了笑:“圣上是仁慈,让王爷监刑也是我的荣幸,那王爷动用私刑折辱我,又该是怎样的刑罚?” 萧翰不为所动。 成端云道:“王爷是我见过最虚情假意的人,府中如此多的侍妾,怀中温香软玉,夜夜笙歌,却还要装作一副深情模样,不让人提起她的名字,到底是觉着伤心,还是也觉得自己虚伪?” 萧翰扇着折扇的手微微一抖,看向成端云。 成端云稍稍靠着墙壁,将自己隐在灰暗的光影处,他眼睫微动,抬眼道:“可笑啊,真是可笑,你以为,贺清才真是病死的吗?她是被害死的,你不替人报仇,还心安理得地活着……” 萧翰闻言面色剧变,连成端云不敬的称呼也不在意了。 “你——”可还未待他问出来,就见成端云举杯仰头。 酒杯掉落在地,萧翰咬牙道:“你方才那话是何意?” “你知道什么?她是被人所害?是谁?” 成端云嘴角流出血丝,他看着萧翰,脸上挂着漠然的冷笑,身子渐渐泄软无力。 萧翰红着眼:“你是骗本王的!清才她本就多病,那些年她心郁多愁,难免熬不过去……” 成端云闭上眼,萧翰的人上前探了成端云脉搏和呼吸,对萧翰摇了摇头。 萧翰这两日被成端云耍得大急大怒,许久都心绪未平,他看了良久,恨恨甩袖离去。 几个狱卒领命来抬尸到坟岗,这是个苦差事,坟岗远在城外,他们通常都会放着等攒了好几个死人才会一齐拉出去,要是天气热,人早臭了。 可今日这人不大一样,就算牢中昏暗,也依旧能瞧清此人肤如凝脂,身娇貌美,刚死不久,身体好似都是温热的,其中一人起了恶意歹念,却不敢说出来,只敢打着收拾的名义蹭一蹭,摸一摸。 成端云衣裳渐渐散乱开,其他人瞧见了,皱了皱眉,可也没多说什么。 “就算是死了,他也是圣上的人,你也敢?” 狱卒们吓了一跳,见头儿带着两个人过来,一人身形高大,面容冷漠,一人头发剃得极短,也一看就不好惹,来人衣角肩边都绣着卷云纹,腰间挂着雕刻繁杂的腰牌。 是守卫军的人! 狱吏气急败坏,觉得丢人现眼,他治下不力,要是被人告状上去,也够吃一壶的,他忙道:“还不快将尸体搬走,让狱医验了?竟在这里磨蹭耍滑!” 狱吏转过身:“大人您瞧,安王爷带着圣谕来的,早先一步用了刑,这犯人……贵营就算是拿回去,也是审不上了。” 段禀知看着衣衫不整,毫无生气的成端云,未出声。 袁若全道:“你若是不在门外拦着拖着,我们也早该进来了。”袁若全冷冷看着他,“还故意让我们同安王撞了个面。” 狱头讪笑一下,没解释。 牢房阴暗潮湿,衬得成端云格格不入,袁若全心知无可挽回,多说也无用,有些气馁地转身离开。 段禀知看了一会儿,也跟着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又慢慢停住了,他忽然回身道:“人我们要带回去交差。” 袁若全看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要人,毕竟人已死了。 牢头犯难。 袁若全催促:“副使还等着我们复命。” 第48节 狱头两边都不想得罪太多,于是咬牙答应了。 最后段禀知将人裹了白布,拴绳背着上了马,和袁若全回营复命。 守卫军营一向彻夜不闭,交替值守。建立之初,其体系庞杂,凌初甚至起居饮食都在这里,孤身一人夜以继日,旰食宵衣。 只是今夜有所不同,他的房里多了个人。 凌初听闻鸩杀成端云的消息之后,立马察觉不对。 他亲身前去会太招摇,会被人揣测出其他意味,便让袁若全和段禀知前去大理寺,以审问之名将人带到守卫军营,先拖延半宿。 安逢听到是成端云的事,也说要去,左右都是等,凌初便带着安逢一齐宿在守卫军营。 安逢昨夜因噩梦眠浅,没等多久就打着瞌睡,伏身趴在桌上。凌初看着安逢睡颜,轻轻叫了一声,未能唤醒,他抬手摸了摸安逢的头发,情不自禁地,又碰了下脖颈。 这样睡着太不舒服,安逢连眉头都是蹙起的,凌初起身,想将人抱起放到床上,刚俯身,袁若全他们就在外敲门。 这下动静就大,安逢恍惚睁眼,见凌初面容近在眼前,还以为是梦。 摇曳烛火下,凌初面庞轮廓分明,光影虚幻。 又是义兄…… 安逢笑了笑,缓缓靠近,想与梦里的凌初挨在一处,最好肌肤相贴。 凌初喉结滚动,缓缓垂眸,眼神落在安逢漂亮的唇珠,他不闪不避,也未主动倾身,放在桌上的手却缓缓收紧,手背连着小臂都绽出一根根青筋。 “副使?属下前来复命。”袁若全听着没回应,高声又喊一遍。 这下安逢是真醒了,眼里清醒许多,凌初瞧出安逢神色变化,不紧不慢道:“见你困了,想叫你去榻上睡。” 安逢心怦怦地跳,心道好几声好险好险,他愣愣点头:“哦!好的义兄!” 凌初缓缓直起身,面色平淡:“进。” 袁若全讲明事由,没听几句,凌初就已眉心紧皱,这圣谕下得实在太急,就像是灭口,人轻飘飘地就没了。 成端云说不定知道很多事,他与陈一示,安逢,宁家,甚至帝王都有关系。 那时应当先写案卷,慢慢拖着即可,怎能加急行事……还是自己性子太急了。 凌初懊悔,扶额叹道:“是我低估了成端云的重要。” 若不是安姑母提点,他也根本看不出成端云的目的,定会找错了方向,是他心急则乱,成端云在府中这么久都未对安逢做什么,又何必这次再来犯事? 只是为了去宁启则那儿惹乱子……他怎么看都像是成端云见色起意,莫不是以己度人了? “那朵石榴花呢?” “已送去由卢大夫去看了,可药味和痕迹都淡了许多,许要些时日。” 也就是说,忙活大半日,他们什么也没能知道。 凌初稍微整理了心绪,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失望,他道:“今夜辛苦,你们先回吧。” 袁若全道:“是。” 段禀知也点头,面色却欲言又止。 凌初问:“可还有事?” 段禀知张了张嘴:“成端云……他如何处置?” 凌初一时不解其意,倒是一直沉默在旁的安逢听出来了:“劳烦找人将他安葬吧,走我私账。” 比起梦里的事,安逢对才发生不久的事有更深的记忆和感慨,他语气复杂:“他毕竟在府上伺候过我一段时日,待我一直很好。” 赐刑之人不可买棺立碑。段禀知道:“那我今夜送出城埋了,一切从简。”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安逢(以为做梦):嘿嘿……义兄…… (*′﹃`*) 安逢(清醒)(假装严肃):哦!义兄! (●°u°●) 小剧场2: 很久以后…… 安逢:咦,这桌上怎么有个手印啊? 第六十章 泠泠月光 袁若全和段禀知出了门,袁若全不解,问:“段兄不累?今夜何必自个儿揽了?等明日也行的。” 段禀知沉默片刻,道:“也算与人相识一场,盖一抔黄土的事,不算什么。” 袁若全早已看淡了这些,他上过战场,见过许多敌方的忠义之人,也杀过许多,他只是笑笑,心底觉得段禀知人颇有情义底线,也心存半分善意,想来那时也不忍看见人惨遭亵辱,才说要带人交差。 袁若全拍拍他肩,走了。 段禀知背着裹了白布的人上马,一路驰行,他有守卫军的腰牌,出城并不困难,守城的人盘问了几句就让他出城了。 荒郊野外,月色朦胧。段禀知选了一处开着许多花草的无人山坡,下马栓绳,又将人扛起,踩着惨白的月光向坡上走去。 这里无疑是个好景致,地方清静,月白风清,微风不燥,好似一抬手就能摸到月亮,周遭有些鸣虫嗡嗡,但也算一番意趣。 段禀知将人放在地上,动作间,成端云的手滑了出来,他不小心碰到,觉得冷得像冰一样。 他开始松泥挖土,熟练得仿佛以前就做过,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比量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就掀开了白布。 月光洒在成端云脸上,平日所见的风情如今一分没有,反倒被月光衬得冷冷的,像块晶莹的美玉。 段禀知看了一会儿,将人拉起背了起来,他走向那个挖好的坑,忽然脚步一停,站在了原地。 没了那块白布的阻隔,成端云就严丝合缝地趴在他背上,双臂垂下,四肢冰冷,唯独胸口一处微烫,很轻微,但足够让他察觉不对。 段禀知微微瞪大眼,捏了捏成端云的手,仍旧柔软细腻,不见丝毫僵硬。 “呵……”段禀知都气笑了,怒道:“成端云!” 话音落下,背上的人忽然就慢慢有了呼吸,而后就噗嗤一声笑了,成端云头埋在段禀知的后肩,一声一声地笑,就只是笑,还有些嘶哑,听不出情绪。 段禀知又怒又窘,将要松开手,成端云却在此时揽上他脖颈,冰冷的手触碰到泛着热意的脸庞,哑声道:“段禀知啊段禀知,我的好哥哥,你到底是谁的人?那人又怎养出你这样的死士?竟这么心善。” 段禀知松了手,成端云也顺势跳下,却仍旧不松开他脖子,反倒整个人贴了上去,段禀知挣开他往旁一闪,成端云就软软倒在了段禀知刚挖好的泥土里,沾了一身的泥巴。 他的闭气功还在运转,不能随意停下,也动不了武,不然会经脉寸断,七窍流血,现在的他就跟个废人一样,抬抬手都费劲,段禀知不怕他暗算,冷冷道:“真是下本钱,竟能练得这样阴毒冒险的功夫。” 闭气功逆行经脉血液,作出假死之相,此道极难练成,又极损寿命,练成者更是往往活不过半百,用一次短一次寿。 成端云不在意道:“总比死了好,也幸好萧翰是个蠢人,随便说几句假话一激他,急得头都昏了,连我喝没喝都没瞧见,也算我走运啦。” “不过还要谢谢你将我带出来啊,不然依着后头查验,我还要废一番功夫呢……你才是有趣呢,你跟守城的人说是埋葬犯了罪行的亲人,”成端云笑容玩味,眼波中荡着如水一般的月光,“到底是亲人,还是……情人啊?” 段禀知无言看他。 “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不在刚进将军府的时候就揭发我,毕竟在宫里的时候,你就应该觉得我不对劲了吧,怎拖了这么久才告发我啊?舍不得我?” 成端云歪身靠在泥巴上,一身脏兮兮的,他看着沐着一身月光的段禀知,笑道:“你又是替我整理衣裳,又是替我收尸的,在府中还悄悄摸我的手……天呐!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段禀知眉眼一跳,冷笑道:“你想多了,我只是——” 成端云也不是很想听的样子,连忙打断道:“我才不要不行的男人,你要是能行的话,我们还可度过几夜欢好,唉!” “你——”段禀知被成端云惋惜的语气气得深吸一口气,他心道是成端云故意激怒拖延,等待闭气功法的时效过去,干脆蹲下身,以防他使坏,“你耍我,好玩么?” 成端云看着段禀知,无辜道:“我没玩儿你啊,我还没来得及玩儿呢。” “你看我挖了这么久,不就是把我当个笑话?” 成端云笑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能为我挖多久。”他回头看看,满意地说,“嗯,挺大的,适合我。” 他撑身看这月光下的花海,呼吸顿了顿,他眨眨眼,轻声道:“这地方也好看,不错。” 成端云转过身,两臂抬起:“好哥哥,将我抱进去试一试呗。” 段禀知俯身,却不抱他,而是扼住成端云脖颈,虎口卡住喉结,拇指摩挲着颈项,成端云肌肤还是冰凉的,被这带着温度的手握得浑身一颤。 月光泠泠,树影婆娑。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成端云语气魅惑,声音低哑:“好哥哥,离我这么近,不会是想亲我吧……” 段禀知不理他,手越收越紧,成端云身无还手之力,只是笑着看他,脸渐渐变得青紫,眼底浮上微弱的恐惧。 段禀知手一松,成端云猛烈咳嗽,大口喘气,段禀知扳回一城,道:“你还是怕的,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 成端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解风情……” “你说什么?”段禀知没听清,皱眉问他。 成端云面色薄红,脸上久违地没有带任何笑意,竟像是真生气了:“我说你不行!” 段禀知都听他说了两三回了,已经有些麻木,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打晕了成端云,仍旧是避开他伤处,将人好好捆了。 段禀知抱起成端云,将人放在白布上,而后坐在一旁,他叹出一口气,出去一个活人,回来却有两个,肯定瞒不过守城的人。 今夜是回不了上京,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又捉人又挖坑,段禀知疲惫不堪,他看着昏睡的成端云,面色惨白,脖颈处还有被掐红的手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折腾得血肉淋漓。 没人会替一个死刑犯治伤,成端云背上的一箭偏左,是腰边侧身中箭,伤口不深,便还好,腿上那处才叫可怕,几乎扎穿了,要是不治,最后这腿只会废了。 段禀知看了许久,还是过去大致处理了一下伤口,抹了些药。 做完这些,段禀知才真正放松下来,靠树略微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着这硕大的,只缺了一角的月亮。 夜风吹着花草,在月光下摇晃成一波波的花浪。 这里真的是个不错的地方。 …… 天微明,一辆马车要出城门,守卫军掀帘查看,吓了一跳:“凌副使。” 凌初道:“江承衔江将军回京,本使前去迎接。” 都是将军府的人,这事是顺便且应该的,众人只当是凌初和江连关系很不错,天一亮就去接人。他们依例问了几句,查看一遍,便就放了行。 第49节 马车一路驶远。 约莫两个时辰后,段禀知一人骑马而归。 守城的人闲谈道:“怎这个时辰才回来?” 段禀知眼下微青,道:“实在太累,在外歇了一宿。” 问的人见他神色颓然,善意道:“节哀。” 段禀知听到这两字,却想起成端云口中的“情人”二字,心口一跳,他勉强一笑:“多谢。”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月光下。 成端云(故意滑落手臂):(手碰到段禀知的手) 段禀知(缩回手):这么冷。 成端云:(忍笑) 段禀知(挖完坑):(静静看着成端云) 成端云:…… 段禀知(什么也没做):(将人背起来) 成端云:…… q:请问在上述场景中,成端云在段禀知的两种行为下所表达的“……”分别是什么意思?以及为什么? 第六十一章 日光兴盛 马车摇摇晃晃,江连久未乘坐马车,竟有一时的不习惯。 江连玩笑道:“看来你如今境况不算好,你一个副使捉拿犯人,竟也要悄摸摸的,拿我做幌子,怀归,你这日子可不好过啊。” 凌初无奈笑道:“承衔哥莫要笑我,这守卫军上下太多双眼睛,我分不清。” 江连赞声道:“记得去年我回来见你处理事务还是焦头烂额的,现在已有几分沉稳和心机了,很不错,意明她……” 江连顿了顿,改了口:“你阿姊那时也很担心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还是看得出她忧心的,在边疆时时挂记你。” 凌初垂眸,道:“她鲜少给我来信,信中也从未提及这些。” 江连道:“应是怕你多想,还不如叫你放开手去做,吃吃苦头。” “阿姊便是如此,待我严厉,却又忍不住惯着我,”凌初又问:“承衔哥,那我阿姊在边疆可还好?” “啊,自是好的。”江连笑着说,可笑意却有些苦涩。 凌初瞧他脸色不对,还想再问,但马车密箱中还有不知是在装晕还是真晕的成端云,便也不说了。 江连回来,说明自己不久也会离京去边疆,凌初心中有事,而江连也不知何故,心思也明显不在这里。 马车里一时寂静,缓缓驶到了江宅,府上的人卸下行李等物。 江连道:“我还要回宫复命,先走了,怀归也先去忙吧,替我向府里人问安。” 凌初点头,目送马车远去。 * “人死了?这么快?圣上金口下的鸩杀?”宁启则有些意外。 “是,连夜下的圣谕,看来圣上对公子还是很看重的,宁家归京,指日可待。”宁启则的心腹接到宫中侍人送来的慰问和消息,连忙上来告诉了宁启则,“这些是宫里送来的,见公子你在歇息,还叮嘱我莫要叨扰,方已走了。” 宁启则淡淡扫了一眼:“可给够了赏钱?” “定是够了,都快够得上赏赐的一半了,公公们都是笑着走的。” 宁启则嗯了一声,想起昨日:“本以为守卫军是些酒囊饭袋,粗俗之人的去处,没想到很是厉害,”宁启则穿好衣物,束好玉冠:“我听那位女军领说,这贼人是前夜犯案杀人,守卫军昨日竟就找了上来,并及时将我救下,可见追踪之术和擒拿都十分出色。” 宁启则笑了一声:“家主引以为傲的护卫,一放到上京中,就显得不够看了,守卫军一听我独自一人久未出门,一下便就反应过来,也不过多纠缠,立马就兵分两路,一走明,一走暗,好一个计策,不然……” 不然他早就血溅三尺,死得很是难看。 宁启则心腹想起昨日的混乱,他就见那女军领只是抬眼向一人看了一眼,那人就带着另一人出去了,他那时根本没能意识到那女人是领头的,一时糊涂,并未放在心上。 宁家的人早已将京中局势分析数遍,但因为久被隔绝排斥在上京之外,许多消息都不及时,他们也未能料设立不久的守卫军这般精良,训练有素。 “守卫军营近一半在凌怀归手中,另一半在安王手里,而整个守卫军营又在方侯爷麾下,圣上任凌怀归为副使,应是为着掣肘其事,整个守卫军营还是把在圣上手里。” 宁启则回想起上巳节那日,那与自己目光短暂相接的男子,短短一瞬,他就觉着此人气势不凡,极为危险。 那男人与江晟和那少年看着关系亲近,多半是将军府的人,宁启则莫名觉得那便是守卫军营的副使,凌君汐的义子——凌初,凌怀归。 若真是,宁启则可不觉得那样的人会乖乖听任一个闲王,至少阳奉阴违,定是常有的事。 宁启则想了想,道:“守卫军是京畿重地的铺路石,凌怀归名任副使到底是被圣上掣肘,还是将军府有意为之,那可说不定。若是真能进上京,定要去拜谒家主听都听不得的凌将军。” * “成端云没死?”凌君汐放下兵书,“何意?” “他会闭气停脉的功夫,据他说,他稍微一激就让安王着了急,耍了把戏骗过了安王,属下又恰巧替他收尸,未能让狱医查验,这才让他蒙混过关。” “萧翰这蠢货,”凌君汐冷笑道,“怕又是听到了贺女官的事了吧,仍旧同以往一般愚昧无脑,贺女官没瞧上他实乃幸也,如今让小初在他底下做事,我都替小初烦。” 段禀知垂首不语。 “成端云如今在何处。” “暂且将他禁在一处宅子里,副使事务繁忙,难以拨冗,还未能审问。” 凌君汐道:“将人杀了。” 段禀知抬眼:“不让副使先审问么?” 凌君汐瞧他一眼,段禀知自知失言,低下头。 “于他们而言,这个时候知道太多事没好处。”凌君汐道,“段禀知,你还没杀过人,这个人你可以先试试,他本就是死刑犯,你不必手软。” 段禀知嘴唇动了动。 凌君汐皱眉,道:“怎么?若是当年宁启则举剑是真要刺杀太子妃,你也会如此犹豫吗?” “不会。”段禀知断然道。 “那你有何异议?” 段禀知委婉道:“恕属下无能。” 凌君汐面容倒也没有怒色,只是看着段禀知,极细微地叹了口气:“若是本将派他人去呢?” “杀人偿命,”段禀知垂眼,“属下绝不阻拦。” 凌君汐挑眉,一脸奇怪地不相信,一直在旁的安诗宁却笑了笑:“成端云也并非一定要杀,他很聪明,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只可惜是陈一示的人,我们只能杀了了之,可那也只是曾经,如今陈一示死了,只要他肯归附,我们自然可以留一条命。” “他明显是陈一示心腹之人,定知道许多事,所以在府中多日也未动小逢……”凌君汐说到此,一顿。 安诗宁轻声道:“所以我说的归附不是归附你我,而是归附小逢。至于那些事,成端云肯不肯说,那就要看他知道多少,怀归手段如何。” “要是全说了呢?现在还太早了。” “他能知道多少?陈一示岂能全知道?成端云又能件件知晓?更何况如今也不早了,承衔已然回京复命,宁启则就在燕城驿站,若是顺利,怀归也会很快离京,宁家一年内就会风风光光地回来,”安诗宁目光有着冷冷的黯淡:“如果小逢都知了,那也是早作准备,是命。” 凌君汐垂眸:“你怎可能信命……” 一番权衡后,凌君汐也决定留下成端云:“若是成端云他不肯,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段禀知点头。 段禀知走后,凌君汐才道:“简直被美色冲昏了头。” “或许也有一分真心呢?” “禀知从小在丘云寺长大,不通情事,身边只有一个死士和一群和尚,如今是被人诱骗得失了几分理智,成端云此人行事狂悖放浪,看着惯会蛊惑人心,引诱痴人,焉有真情?” 安诗宁沉默几息,道:“君汐,你偏颇了。” 凌君汐愣了愣,面容闪过一丝懊悔,她垂眸,眼中尽是痛色:“是我失言。” 屋里缄默片刻。 凌君汐话语怅然:“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他了?” 安诗宁摇头,面色愧疚:“不,你不像,成端云同你我对立,也的确做了那些事,你这般想不怪你,此事反而是我多言。” 安诗宁转了话头:“对了,小初也二十有二,我们私底下叫叫小初还好,可对着他手底下的人,怎还能小初小初地叫着?该要唤他怀归的。” “习惯了。”凌君汐道,“说起取字,我们不是打算提前替小逢取字?你可有想法了?” 安诗宁提笔写了两字。 君,词。 凌君汐看着那“词”字,心中重重一跳,道:“诗宁,你不必如此。” 安诗宁道:“我取这字并非因你忘不了她,而是因为我也忘不了。” 凌君汐摇头:“让小逢背负我们的苦痛太不公,换一个吧,你当年如何取他名,便如何取他字。” 如何取他名……安诗宁看着这窗外日头,阳辉明媚,与之那夜的黑暗完全不同,她道:“先取一个昤字吧,望他如日光兴盛,明亮,如何?” 凌君汐笑道:“好字。” 第六十二章 千刀万剐 成端云被黑布蒙住眼睛,粗绳后捆双手,脚上还戴着沉重镣铐。 初始,他还觉得自己又要被折磨一道,高声喊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一会儿他又开始骂段禀知不行,不是个男人,对着他这么个美人都硬不起来,下药都不行。 他骂骂咧咧许久,最后一位老妇人走了进来:“少年人哦,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婆子我都听不下去喽。” 成端云听着是位老妇人的声音,面色尴尬一瞬,又乖巧笑道:“这位婆婆,我只是随便说说,莫要放在心上,婆婆可知这里是哪儿?可认识段禀知?” 第50节 “不认识哦。” 成端云又问几句,老妇人都半真半假地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还问成端云:“年轻人,老婆子要去做饭了,你可有想吃的?” 成端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有人问他想吃什么,他愣了愣:“啊,我喜吃酸甜口的。” 老妇人道了声好,不理成端云甜腻腻的叫唤,离去。 成端云想逃跑,可他不知屋外有多少人,他抱着随机应变的心思,并不妄动,可谁知这位老妇人做的菜甚是好吃,酸甜可口,极为开胃,他腮帮子都能给嚼酸了,一时竟觉得这样关着也不错,老妇人给他喂完饭,收拾了一下,就又走了。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成端云换了个姿势,笑道:“婆婆,说了不喝甜汤了,吃得太饱了。” “给你带了糖糕,也不吃吗?” 成端云闻言,慢慢直起了身,面容又换了另一种笑:“原来是小公子啊……” 安逢剥去包着糖糕的叶子,递到成端云嘴前。 成端云黑布下的眉眼有着半分警惕,他闻了闻:“不会有毒吧?” 见他不吃,安逢将糖糕放在一旁,开门见山问:“你为何去杀宁启则?” 成端云道:“小公子这是来审我?”成端云耳朵微动,像是在听屋里的动静,有几人呼吸,“你一个人?” 安逢道:“一个人。” 成端云往后一仰:“不是你叫我杀他的吗?” 安逢默然片刻,冷冷道:“我只是不喜欢他,又何以到杀了他的地步?” 这话避重就轻,成端云沉默片刻:“小公子究竟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你说呢?真失忆了还能知道你去了宁启则那儿?” 成端云歪头:“小公子把我眼上黑布取下来呗。” 安逢解开黑布,成端云做好了光亮刺眼的准备,睁眼却发现是黑夜,屋里只有一抹烛光,照着不至于看不清人。 老妇人打乱了餐食时候,让他不知何日何时。 成端云打量这屋子,见屋里果真只有安逢一人,他看向安逢,光影明明灭灭,也未能看出什么来,他笑道:“小公子演得真好,在将军府上我试探你多次你都不怎么理会我,还以为你真忘了呢。” 安逢不理他,又问一遍:“你为何杀他?” 成端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不喜欢他么,我就帮你杀了呗。” 安逢皱眉:“你至于将事情搞得一团糟吗?人还差点死了。” 成端云被安逢埋怨似地说了,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你每回都说没有宁启则就好了,没有宁启则就好了,我当然是想着没有他就好了啊。”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我只是说说而已,又没真想要他命!”说罢,安逢转过身去,侧身对着成端云,揉着额角,像是气急了的样子。 成端云道:“他又没死,现活得好好的,哪怕就算真死了又不会算在你头上。” 他见安逢仍是不看他,语气还有些别扭:“哎好吧好吧,我也是有一半私心,听说宁家公子长得好看,我好奇去一回而已,你也知道我体内的药,不睡个男人很难受的……” 成端云一边说着,一边侧身,用舌尖去舔糖糕叶子外的糖碴子。 他正一心对抗着包着糖糕的大叶子,浑然没发觉安逢背对着烛光,刹时变得惊愕的脸色。 成端云语气熟稔直接,且这么轻易地相信了自己,他怎会与失忆前的自己如此熟悉……他不是陈一示的人吗? 幸好,方才自己反应过来宁启则的事,反问了成端云,继而顺着话往下说了…… 安逢稳住呼吸,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门口。 隐蔽的墙角边,凌初站在墙根近处,握着腰间刀柄,倾耳听着。 他本不想让安逢冒险,相信慢慢拷问也可让成端云尽数吐露,可安逢却是执意如此,说成端云之所以对他不动手,必是有其他缘由,成端云对他戒心低,这样审问能套出更多真事,而非谎言。 远处一棵树下,段禀知同样严阵以待,清冷的月光洒下,他轻轻抬脚点了点地面银白,叹了口气。 屋里,安逢走向成端云,替他剥开糖糕叶子,喂他。 成端云笑眯眯道:“小公子还记得我喜吃糖糕。” 安逢不知他是不是在试探,便似是而非道:“我第一回见你,你就在吃糖糕。” 此言一出,成端云本是五六分的信已变成九分。 成端云道:“那时你一定很讨厌我吧,虽然你从未说过。” 安逢没说话,默认了。 成端云吃完最后一口,叹道:“我去年进将军府,你都不理我,义父还总命我讨好你,可你太难取悦了,你被我骗过,又被他虐打过,又怎可能对我有好脸色……” 这话信息太多,安逢一时僵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成端云去年就来过将军府,也没想到陈一示是成端云义父。 也是圣上赐人让他进得的将军府吗?那时是易了容?讨好自己?是为了好接近自己杀了了之吗? 他僵硬起身,将吃剩下的糖糕叶子扔了。 门外的凌初也皱着眉,去年帝王赐人晚了些,大抵是在五月,将军府仍只让这些人待了半月不到,之后就以各种理由打发去了各部,大部分的去向还是守卫军。 安逢不接话,成端云也不觉得奇怪,他还觉得要是安逢接话了,才叫奇怪。 安逢道:“他都死了,你为何还来找我?杀了我?” “你杀了他,我当然来找你啊。” 安逢和屋外的凌初齐齐一惊,凌初都快要拔刀踹门了,却听成端云又哈哈笑道:“还真是你杀的他啊?看你这被吓到的模样,你不会以为你杀了他,我会来找你报仇吧哈哈哈哈!” 门外的凌初缓缓放下脚,轻轻收了刀。 安逢匆匆掩下惊恐面色,他紧张得双目空空,喉结滚动,声音颤抖:“你好歹叫他义父,我自然这么想。” 成端云轻松道:“一个称谓罢了,他虽养着我,但打我骂我利用我,我对他感情……应是有的吧,可绝不算多,更何况他心里清楚这些,死不死的都不在乎,你知道啦,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会原谅的。” 安逢面色空白,张了张嘴,他知道什么?他能知道什么?陈一示总不可能是人到了年纪良心发现了吧? 安逢什么都不知道,只好依着上下话语,顺着成端云的话道:“他竟是这般想的……” 成端云仔细看他脸色:“可有半分内疚?” 安逢也看向他,几乎是从心底涌出来的一股厌恶和恐惧让他立马就冷了脸色:“我有何内疚的?” 成端云见他凶了,轻了声音道:“我以为他会被你千刀万剐,没想到最后倒是死得轻轻松松的,冻死的,所以还觉得你会有一些心软呢。” 千刀万剐…… 安逢知道成端云为何会觉得他应该会将陈一示千刀万剐。 因为当年那些掩护凌君汐负伤逃走的人,包括江晟的父亲江一存,就是这样死在陈一示手上的。陈一示为了逼问出凌君汐的下落,还愤怒江一存假扮凌君汐而引走追兵,于是将那些男兵女兵们一刀刀地活活割死,据说刀都割钝了…… 书载道:“……主将负伤而遁,兵掩之,佞王属磔之以拷,刀勚也……” 安逢记起凌初对他说的话:“安逢,无论你听见什么,记住陈一示就是该杀之人,死不足惜。” 他那时还不知义兄为何忽然说这话,如今明白了,义兄是知道他杀了陈一示? 而他……心软?内疚? 他有什么可心软内疚的,陈一示该杀该死,娘亲追查他许久,不知多想剐了他以祭英魂。 安逢迅速回忆上回在大理寺被审问的经历。 陈一示醉酒昏迷,冻死在小巷中,离自己常定的朝风楼厢房只有一墙之隔,他记得那小巷的样子,一个拐角,右是死路,外面一头用于停放马车,阶石长满青苔,说明人一般都是不进来的…… 那自己为什么不捅几刀?让陈一示更痛苦?死得更惨?顺手做的事,甚至是该做的事,难道自己就这么懦弱吗? 安逢尽力思考自己那时的想法,心里想出无数个缘由,选了个最可能的解释,面无表情道:“不是我不想,而是那时恰好有人来了。” “好吧。”成端云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安逢如何杀的陈一示。 “除了你,他真没有其他人了?” 成端云切了一声道:“他有个什么啊?他那回为了掳走你,花了一大笔钱雇人,他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那个独眼的,你记得吧,也是跟着他从廷王府跑出去的,当时被抓就自尽了,义父后来进了上京,穷得饭都吃不起,去武馆当武师,也就我一个傻子,吃了他的毒,月月都要解药,离不开他,他连我泡手的药水也都拿不出来,半年才祛刮一层茧,不过也幸好,那玩意儿疼死我了,品又次,味道又浓又重……” 成端云抱怨完,看他一眼:“我还以为这些你知道。” 这话说得安逢不敢再细问,于是装作冷漠的样子:“这些干我何事,我只关心他还有无另外的人。” 成端云道:“听你这话,竟是想斩草除根,还要杀了我了?” 安逢也不知凌初之后要如何处置成端云,于是沉默。 成端云却心中笃定安逢不会动他,要杀早杀了,但他眼珠一转,调笑道:“那你圆我一个遗愿吧。” 安逢问:“是什么?” 成端云眼睛一眯,舔去嘴角的糖碴子,神色荡着风情:“叫那段禀知同我欢好一夜呗,我挺喜欢他的。” 第六十三章 如意玉势 这话简直颠覆安逢自小禀持的礼义廉耻。 安逢惊道:“那怎可以!我怎可能不顾他人意愿就给你……给你那什么了!” “我这般容貌,他又不亏。”说出这话的成端云神色带着点淫邪之意,也有几分天真般的自得。 成端云的确美色过人,安逢被成端云绕了进去,犹豫道:“若是他愿意的话,应是可以的吧……” 安逢知道凌初在外听着,心里不免尴尬。 成端云闻言却冷笑一声,一下就改了口:“要是不愿就算了,随便找另一个愿意的,他又不金贵,我又并非定要他一个。” 安逢沉默一会儿,道:“还是选个你也喜欢的吧。” 成端云皱眉道:“义父死了,我没解药,趁着要发作之前多找男人快活,多吃点阳精才会消些痛,哪儿有时间挑个喜欢不喜欢的。” 安逢不知道是成端云本就不在意这些,还是他们甚是相熟,故谈得深入,他更不知道成端云所说的药是什么,也不敢细问,道:“若是那药解了呢?” 成端云嗤道:“你怎老是问这个?都说了解了也一样,这事只分爽不爽,总想着心里那点事有何意趣?” 安逢觉得成端云说的简直歪理,可他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还因为陈一示死于他手而处于震惊之中,思绪正纷乱着,一时无言。 不过成端云像是对安逢口中说的喜欢有所触动,他想起前些夜里那月光下摇曳的花海,胸前触碰的火热脊背,心头骤然一热。他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说的应也对,或许跟心悦之人做那事会更快活,我还没这么想睡一个人呢……就像你对你那义兄,欢喜得紧。” 安逢身躯一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成端云怎连这个都知? 第51节 凌初在门外也一时发愣,后又记起那段时日,的确是安逢缠自己缠得很是厉害的日子。 安逢不敢反驳,毕竟他是真对凌初有意,成端云也明显很是了解,可若是不否认,凌初就在外听着,这岂不难堪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于是安逢僵硬着脸色:“我身边只有义兄一人,自然生了别样心思,可我后来发现,那只是一时兴起的错觉。” 凌初听到安逢的话,垂眸。 “你可不像是一时兴起,都快由爱生恨了,义父险些都信你恨上他了,”成端云一双凤眼瞧着安逢,似笑非笑,“怎么这时候又是错觉了?莫不是吃到了你义兄的那活儿,觉着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话语粗俗,安逢霎时就红了耳根,连忙斥道:“你胡说什么!” 成端云见他反应这般大,倏然敛笑,眼神锐利地看着他:“我在你酒中下了药,你没喝?” 屋里的安逢不知成端云所言,可凌初再清楚不过,他早已疑心安逢并非下药之人,此刻听了,顿时心痛如绞。 凌初阖眸苦叹,喉头发涩,自己说出那样的话后,推倒安逢,一走了之,那时的安逢又是如何想的?况且安逢喝下的酒并不比他少,连他都难以纾解,更何况是安逢? 安逢听了成端云的话,心都提了起来,根本不知成端云在说什么,什么药?又是什么酒? 安逢尽力控制脸上的神色,模糊道:“我都没怎么喝酒了。” 成端云咄咄逼问:“那你的酒去了哪儿?我可在里面下了大份量的春宵醉,常人闻一闻都够了,更别提喝了,我就盼着你喝下,可那是凌初送你的,你宝贵得舍不得,连我去年离开将军府时都还在那儿,你可别说是扔了。” 春宵醉,一听就不是个好东西!还是下在义兄送他的酒里! 安逢头脑一昏,被吓得咬到了自己舌头,舌尖涌出咸腥的血又让他清醒半分。 那什么酒壶自失忆起自己就没见过,那自己到底喝没喝过?若是喝了,又是何时喝的? 安逢眼中瞳孔一缩,元宵落湖……那片湖是义兄和自己屋院的必经之地,他们都说,自己是从义兄那里回来,独身一人,脚滑跌入湖中。 他那时就觉得不对,若是酒醉成这样,义兄为何不指个护卫送一送?那下了药的酒莫不是在义兄屋里喝的?喝了之后,他又做出一些逾矩举动,才会在冰冷的黑夜里独自回去…… 真是这样吗?自己醒来那段时日,义兄的确处处不对,举止怪异。 安逢简直眼前一黑,可眼下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安逢顿时反客为主,带着几分真怒道:“原来是你!你还说!你那东西差些害我死在那冷湖中!幸而我只喝了一点!那酒壶?自然是跟着沉湖底了!” 成端云被他愤怒的模样震住,就连门外凌初一时都以为是真的了,松了口气,心道安逢思绪敏捷,句句不露破绽。 成端云知道少量的药可致昏迷,加上安逢也是真落了湖,他看了安逢一会儿,面色委屈道:“这不也是看你这么喜欢你义兄,想着下药助你么。” 安逢喉咙发干,喉结数次滚动,他竭力让自己忘记屋外凌初的存在,红着耳朵绷着脸,继续愤怒责问道:“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出了其他事?” 成端云理解成了他意:“要是跟别的男人女人也不错啊,你院中护卫都身健体壮,无病无疾,侍候你的婢女也都明眸皓齿,”成端云眨了眨眼,笑道,“你看不出来,我可是能看出来有两个护卫,眼睛都是时时黏在你身上的,他们长得也不错。” 凌初蹙眉,脸色一沉,安逢院中护卫?哪两个? 安逢听到这话,面色奇怪:“你不会和他们……” 成端云冷哼一声:“我哪儿这么有胆子,我头上还顶着圣上赐人的名头呢,要是与你府里护卫搞起来,岂不会让人觉察不对?我自然只敢在外头找乐子,”成端云睨他一眼,“你放心吧,我更不敢碰你的好义兄,怕被当场打死。” 求你可别提我义兄了…… 安逢神色呆滞一瞬,又赶紧整肃心绪,继续套话:“你还知道你是圣上赐人,这个名头又有何用?帝王不还是立马下令将你鸩杀。” 成端云冷笑一声:“萧旸怕我撑不住审讯,会将事情抖落给你们,自然要来封我的口。” 安逢一听此事帝王急于掩盖,就是不让将军府的人的知道,成端云是陈一示的人,还跟圣上有关系……他心知要问出更大的事,沉下心将话语字字斟酌,道:“那他算盘可打空了。” 成端云看着安逢,道:“不过还是好险,几年前他想的事可差些就成了,一箭双雕。” 几年前?一箭双雕?到底是何意? 安逢心里急切,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听成端云对所谓几年前的事有惊险之意,在沉默和接话之间选了后者,顺势道:“幸而没成。” 成端云看他片刻,忽而话一转:“我之前送你的玉势你玩儿了吗?很粗很大的那个。” 那、那个大玉势么!是成端云送的? 安逢愣了一下,顿时脸皮臊红,他目光飘忽,眼睫不可控地颤抖,已经不知自己该将以何模样走出这扇门,如何面对凌初了…… 他甚至后悔自己揽下这“审问”差事,本来只是好奇失忆前的自己,还有些想要展露自己,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甚是没用。哪知这成端云对他桩桩件件都了解得彻底,把他几乎在凌初眼前剥了个精光,不剩半点遮掩…… “之前我还说要同你一起玩玩那根,好教教你如何快活,你却一直不肯……” 成端云稍稍靠近他,脚踝镣铐沉重,刮在地上发出叮铃当啷的声响,明明是丑陋的刑具,却被成端云衬出别样的意味,他双手被缚住,眼里含着风情荡漾的笑:“如今小公子自己玩过了,是吧?” 安逢不敢出声,只僵硬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成端云敛笑,脸色阴沉:“小公子,你露馅了。” 成端云方要再走近一步,安逢以为他要奋起伤人,他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防卫,闪躲着避到门口。 而后门一开,凌初手一伸,就将安逢搂了出去,锁好了门。 “你根本没记起来,你竟骗我,我如此信你……”成端云看着紧闭的门窗,幽怨地说,“小公子这才演得好啊……” 安逢站在门外,被凌初手掌着腰半抱着,他耳根微红,心跳剧烈,隔着门对成端云道:“当年你骗我一回,如今我骗你一回,扯平了。” 这对安逢来说真是不划算的买卖,成端云面色冷冷,脚尖磨着地上的糖糕叶子。 “想知道我如何发现的么?”成端云抬起头,笑了一下,他方才认出门外的人是凌初,话语之中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恶意,“那玉势根本就不是我送你的,而是你让我托人打的,小公子且好好想想,你义兄去年送你的玉如意在哪儿,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吧。” 安逢听得面红耳赤,脑中纷乱:“胡说八道!” “我胡说?”成端云笑道,话说得露骨,“小公子怕是夜夜都夹着那根东西,想着你的好义兄如何将你压在身下呢。” 凌初呼吸微顿,手上不自觉带了些力,身体都僵硬了,安逢并未察觉,他浑身颤抖,羞愤不已,心知不可再留,忙转身推着凌初,急道:“义兄,他胡说的!我们快走!” 凌初被他推着,却丝毫不动,他张口欲言,但瞧着怀中埋头不敢看他的安逢,眸中深色愈浓,最后只道:“嗯,走吧。” * 夜色浓黑,深宫红墙,萧翰跟着太监埋首进了宫殿,俯身跪拜。 萧旸叫他起身,漫不经心问:“人真的死了?” 萧翰点头:“亲眼见他咽的气。” “萧翰啊……”萧旸连名带姓地唤他,叹着气一般。 萧翰身体僵硬一些:“皇叔……” “只单单咽气怎么够?有些人你以为没了,实际上多年以后,又会忽然活了过来,杀你一个措手不及,”萧旸意有所指,“就算是咽了气,你也该好好查查。” 萧翰被帝王这么一说,一时也怀疑了自己:“是侄儿愚昧,待回大理寺定会再查。” 萧旸不言,甩他一个秘卷,萧翰忙拾起展开,上写明段禀知何时挟尸出城,何时归来,凌初马车又是何时出城,归来时马车中只有江连一人。 看上去并无异处,萧翰略微一想,道:“皇叔是觉得……凌怀归窝藏刑犯?” 萧旸道:“朕本想派人查看掘坟,可又一想,就算不是又如何?又怎能真证明凌怀归真的欺君罔上?他大可以说那犯人是自己跑的,找了也是打草惊蛇,再说了……”萧旸走向萧翰,“真找着了,也是你监刑不力之责,才让人竟活着逃了出去。” 萧翰垂首,额角发汗,看着帝王金靴和衣角从他眼前掠过。 “那成端云死不死,如今也不重要了,有些人命硬,杀三回四回都杀不死,还好好活着,被人看得越来越紧……”萧旸微微一笑,停住脚步,唤萧翰,“似安。” 萧翰道:“臣在。” 萧旸声音沉沉:“成端云可对你说了什么?” 萧翰知道萧旸下令急切,必是有听不得的秘辛,于是忙道:“我未听得他半句话。” 萧旸也不知信没信:“这样啊……”他话语一转,又说起另外的事来,“朕总是在想,若是当年父皇选中的是你,甚至仍旧是萧阙,不是我,如今会是怎样呢?” 此话令萧翰腰背发麻,头顶生汗:“臣……侄儿……” 萧旸走到萧翰身旁:“毕竟你相貌肖似先太子,不然父皇也不会给你赐“似安”二字,又封了你安王之号,当年这么多未及束发之龄的萧姓族孙进宫,却只有你最得父皇注意,几乎是众望所归。”萧旸轻轻拍了拍萧翰的肩,仿佛只是为他掸去灰尘,此举亲近,却让萧翰骤然一僵。 “可你竟喜欢上了贺女官,还闹得满城皆知,惹得屈君遥他们不喜,朕当年看在眼里,”萧旸呵了一声,“都不知是何心情……” 萧翰道:“臣是真心。” 萧旸沉默片刻,道:“真心与否,人都已不在了。” 萧翰犹豫问:“臣听闻,贺女官并非病故……” “她听闻双亲已故,大病一场,此后缠绵病榻,怎不是病故?”萧旸看他,“你从何听来?” 萧翰摇头:“其实只是臣心中有疑,她突然病故,臣未见最后一面,心中难放。” 萧旸笑了笑,道:“人命是很脆弱的,什么都可以将其夺走,悄无声息。” 萧翰说:“皇叔方才说有些人命硬。” “是啊,”萧旸笑意未变,头上白发闪着银光,“朕从前担忧落下话柄,总迂回行事,手段软了,命是拿不走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 ! 安逢:(推凌初) 安逢(舌头疼)(大着舌头): 义松!我们快斗! ps:成端云说的所有话都是半真半假,他谁都会骗,大家不要全信。 第六十四章 月下醉酒 护卫们发现,副使夜里又不宿在小公子屋里了。 两人好似闹了别扭,小公子闭门不出,都不练武了,虽然在他们看来,小公子的练武只是耍耍模样。凌副使白日里来一回,夜里在门外站一刻钟,小公子还是不开门,像是很生气。 袁若全也不明白凌初想法,但更想不明白的是卢大夫好不容易检出那石榴花的药源,竟是和小公子中的药有八分相似,他震惊地将此事报给凌初,并说出成端云怕是去年就来过将军府的怀疑。 却见凌初神色恹恹,眼下微青,他揉了揉鼻梁:“嗯,我知道了。” 就这样? 袁若全还以为凌初听闻此事会震怒,他心想,毕竟副使当时可是差些失身,小公子差些没命,他们又误会了小公子这么久…… 副使怎反应如此平淡? 袁若全不知凌初和安逢已审过了成端云,他又问:“那成端云如何处置?副使何时审问?” 凌初早先已从段禀知那里得知了凌君汐的意思,便道:“先关他一阵子,继续让青姨他们看着。” 青姨从前在岁宁军掌伙食,什么活物在她眼里都能做成吃的,一把菜刀,不仅杀过禽类,还砍过人,喂个成端云在她眼里就跟喂小猪小鸡一样顺手。 凌初想起些事,又道:“派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守着,最好只要女人,别用男人,”凌初皱眉,补充道,“还有,叫段禀知速回守卫军,别让他再去见成端云。” 第52节 * 自安逢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后,他就觉无颜再见凌初,终日都在想自己以前为何会变成那样,竟、竟拿义兄送的玉如意拿去做那等见不得人的东西! 义兄知道他送的玉如意变成玉势,该会如何看待自己! 安逢偷偷拿出玉势细瞧,柱身粗长,伞状头部圆滑狰狞,眼孔青筋都雕刻得惟妙惟肖,看得安逢心思飘忽,喉结滚动,又收起不看了。 是他一时慌乱,玉如意和玉势差别多大,纵使工匠技艺再高超,怎可能将形状迥异的玉如意雕成玉势模样? 说不定是成端云瞧他早有蹊跷,话半真半假,可这些说辞不过是安慰自己,毕竟成端云说得太准,反倒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况且,那玉如意是真不见了……到底去哪儿了? 入夜后,安逢的毛病又犯了,少眠多梦,睡得不稳,他梦见自己浑身是血,惊恐惧怕,梦见湖水冰冷,梦见瓢泼大雨,凛冽冬雪…… 许是成端云的话令安逢日思夜想,他还梦见他悄悄爬进义兄被窝,却在人来之前就哭了,心中慌乱自弃,想靠近又被义兄狠狠推开……梦醒后,安逢虽只模糊记得几个画面,却还是难过得心口疼…… 是以前发生的事吗?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他消沉猜疑了三日之久,直到凌君汐说要办个家宴,好给江连接风洗尘,安逢才意识到,江连回京这么久了,却只住在江宅,倒未见他来将军府上。 还是来了,自己也未发觉,就待在屋里傻坐着?那样也太失礼了,安逢有些责怪自己。 安逢对脾性温和包容,说话还有些风趣的江连很有好感,也敬重,他幼时觉得这江晟江连两兄弟性格迥异,后来才发觉江晟是外热心热,江连是外热心冷。 家宴那夜,凌君汐让人订了酒楼食盒送来,说是江连爱吃的菜。安逢见着了江连,觉得人倒没多大变化,眉眼依旧温和,只是唇边多了些胡渣,眼中多了些看不透的岁月风霜,举手投足都有气势,倒是很有儒将模样。 安逢心下感慨,若是去边疆的是义兄,该又会是如何变化呢? 安逢这样想着,用余光瞧了眼凌初的方向,但也始终不敢转过头去。 江连忽然侧头,正跟着他叽叽喳喳说话的江晟也跟着自己大哥视线看向安逢。江连看了安逢片刻,笑道:“小公子忘了些事,不会还忘了我吧?” 安逢听江连这样说,也知自己失了忆的事江连也知道了,笑道:“江大哥说笑,你教我射艺之术,是我半个师父,我怎会忘了你!” 江连仍是如往常一般笑得温柔,眼底却未有一丝笑意:“我怎敢称小公子为半个师父?小公子身娇肉贵,从前拉弓都拉不开,我又没教多少回,可不敢认小公子这样的徒弟。” 凌初皱眉看向江连,安逢也是一愣,不知江连是在玩笑还是说真的,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这话语乍听还行,细听却刺耳,尤其是出自一向言语有度的江连口中,就更令人诧异了,于是话音落下时,整个屋都凝滞得静了一瞬。 就连心思粗的江晟都听出话语的不对,有些惊讶道:“哥?” 安诗宁用绢巾擦了擦嘴,凌君汐放下筷,淡淡道:“承衔。” 江连仿佛完全察觉不到屋里的气氛,也看不见众人的脸色,他举杯,对着安逢点了点酒盏,仍然是笑着说:“不过我听小晟说,近日小公子射艺有长,看来功唐不捐。” 说罢,他也不理安逢说什么,便一饮而尽。 安逢见他喝了,也赶紧举杯,说了几句好话,都是自己从前惫懒,心思不在这上面云云,而后也饮了酒。 酒液顺着喉咙滚下,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烫了起来,他失忆后第一回喝酒,对如今的他来讲,是一种很奇妙的难喝,他脸上笑容满面,心里却有些局促不安。 是这三年间,他得罪过江连哥了吗? 桌上气氛又活络起来,安逢喝不惯酒,可他心里有事,反倒一口口地饮,奴仆拿来香甜的果酒后,他就喝得更多了。他失忆前就喝酒,众人见了也没拦他。席间安逢又与江连交谈几句,也未再有奇怪的地方,好似方才真的只是江连说笑,而他自己多想了。 安逢渐渐放下心,见江连和凌初都去向凌君汐和安诗宁酬酒侍饮,他也站了起来,酒还喝得未缓过劲,他脸颊微红,神资风秀,仪貌不俗,玉英刀在他腰间现出,颗颗宝石都闪着炫目光彩。 江晟看他腰间的玉英刀,惊喜问他:“你在哪儿找着玉英刀的?” 安逢有些迟钝地回头,“啊”一声:“就在床嘚下,没看的。” 安逢舌头上的伤还没好,一放松,说起话就含含糊糊的,江晟以为他是酒喝得,笑他:“你从前都不喝这么多,你瞧你喝得舌头都大了哈哈哈。” 安逢认真说:“我没醉。” 江晟道:“醉了的人才说自己没醉。” 安逢回身往凌君汐那里走去,说巧不巧就与走过来的凌初相撞,轻轻的,但离得很近,撞得安逢心都颤了一下,他稳稳站住,装作无事发生地往前走去。 江晟看见了,皱了皱眉,心想凌初怎么故意撞人?他明明是看见了安逢,还往人移去半步。 安逢走向凌君汐和安诗宁处,恭敬地道声娘亲姑母。 江连站在一旁未离开,神色平淡地看了安逢一会儿,转身走开。 “找着玉英刀了?想来是你之前不知玉英刀放哪儿了,”安诗宁也瞧见他侧腰挂的玉英刀,笑道。 安逢心虚,并不多谈,说了几句安康顺遂的吉祥话,又是喝下两杯酒,一口干尽,他这回酒下肚,倒是尝到了些酒的妙处,胸口一股火热,人也飘飘忽忽的,烦恼糟心事都忘到脑后。 凌君汐见他眼神不甚清明,说这酒后劲大,叫他莫要再喝,回屋歇息,安逢觉得自己没醉,但也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别,放下酒杯就迷迷瞪瞪地走了。 护卫和仆从跟了上去,走到湖泊处,安逢酒劲上头,忽然跑了起来,护卫们生怕又是一桩醉酒落湖的大事,忙去追,却又看到安逢跑得离湖边远远的,边跑边挥臂大喊:“我醉了,我醉了!湖水别过来!” 身后仆从掩不住笑,一边追一边喊:“小公子!小公子!”他们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去,纷纷行礼:“公子。” 就这么行礼的一会儿功夫,安逢就又跑远了,凌初“嗯”了一声,忙疾步追上安逢,拉住他:“你醉了。” 安逢神色很是骄傲,大着舌头:“我坠了。” 凌初眼底染上笑意:“喝了这么多,又跑得吹风,当心醒来头疼。” 安逢很急:“可是湖水会来追我的!” 凌初猜是那次落湖险些丧命才让安逢如此害怕,平日里看不出来,醉酒后才不掩饰,凌初心尖泛起细细密密的痛,他道:“我不会让它追上你的。” 安逢看了凌初一会儿,犹豫和怀疑地点了点头,“好……”他乖顺地让凌初拉着,凌初存了一点私心,手始终不曾放开,他时而侧头看看安逢,见人脸颊飞霞,唇色红艳,眸中似是含着水,在月光下动人心魄。 安逢默不作声,略微低头,他眼睫浓黑,模样端靖平淡,就像从前沉静、带点阴郁冷色的他,那个总是缠着凌初,与如今完全不同的他。 凌初看得一怔,不禁慢下了脚步,心神似被回忆牵引,眼中情绪几变。 安逢忽然侧身,直直撞了凌初一下,气势汹汹:“还你。” 凌初不明所以,后又反应过来,竟笑出了声,吓得后面护卫奴仆面容惊悚,面面相觑。 安逢又撞他一下:“不准笑!” 柔韧的少年身躯紧贴上来,又很快远离,凌初被安逢撞得心痒,呼吸都重了几瞬,他已两日未见安逢,心中想念得紧,现下离得太近,即使没做什么,也让他有些多想。 “嗯。”安逢撞完人,见凌初好似被他的攻击震慑住,他满足了,又安静下来,步履迟钝缓慢。 如绸缎一般的月华下,两人一路到了安逢院里,凌初要跟着安逢进屋:“今夜我守你。” 安逢喝醉成这样,他担心夜里磕着绊着,又牵扯头上的旧伤,想起安逢后脑上的伤,凌初心里又是一痛,抬手想去摸摸安逢脑后。 谁知安逢闻言陡然一惊,只道不行不行。 凌初不知安逢为何忽然排斥:“怎了?” 安逢说不明白,一手闭着房门不让凌初进屋,一手挡着脑袋不让他触碰,嘴上还要叫他快走快走。 两人体力悬殊,安逢练的武比起凌初简直就是小孩学步,他就算卯足了劲儿推,凌初也站得稳稳当当。 凌初抓着安逢推他的手,将人慢慢引进了屋里,沉声劝这个醉得不清醒的人:“安逢,你醉了,需要人守着。” “不要不要!”安逢摇头推拒。 凌初以为这只是安逢醉后闹脾气,并不生气:“为何?不想我待在这里?” 安逢闻言,忽然松了劲,手放在凌初掌心中,未有挣扎之意,他看着凌初,眼眸湿润,双唇微张。 两人站在门后的死角,护卫奴仆都看不见人影,他们见凌初进了屋,都已放了心,去各自位置上值守或是安寝,各做各的事。 月华皎洁,照在他们两人脚边。凌初见人沉默下来,情不自禁地俯身靠近了些,轻声又问一遍:“为何要赶我?” 安逢愣愣看着他,不说话,两人目光交缠,呼吸相闻,安逢手指微曲,挠过凌初掌心,掌中的痒意让凌初心颤,他喉结急速滚动,目光落在安逢唇上,好似眼睛都看红了,凌初气息乱了些,越靠越近,两人鼻尖相触,又若即若离。 凌初声音已经哑了:“怎不说话?” 凌初在该不该趁人之危之间纠结,安逢却还是那一副呆呆的模样,好似什么也没察觉到,也什么都不说,凌初轻笑:“醉鬼……”说罢,他便再也忍不住,俯身亲上,撷取那带着酒香的双唇。 咬上安逢唇珠的那一刻,两人都浑身一颤,凌初轻轻地舔咬,饱含怜惜之意,第一次在清醒之中亲吻,纵使凌初这般冷静的人,也心跳似擂鼓。 他心知趁人醉酒轻薄不大磊落,可也知再无这般好的机会,安逢遇事从来只会逃避,如今连面也不见,他不逼上一逼,还不知能何时说得开…… 他真的等不了了。 屋内好似热了些,凌初松了安逢的一只手,搂住安逢腰身,将人与他紧紧相贴,他不满足于唇边流连,舌尖撬开安逢齿关,安逢很顺从地让凌初的舌尖卷进,凌初睁开眼,眼中欲色渐深,亲吻吮吸的动作渐渐凶猛,将人抵在了桌边。 唇齿交缠,有几声低喘呻吟,安逢被吻得颤抖,“唔……义兄……” 听见安逢唤他,凌初浑身发烫,动情不已,这样的接触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他倏地抱起安逢,置于桌上,站在安逢双腿间,腰腹紧贴,他一手掌着安逢后颈,侧头吮吻得更用力更深入,另一只手在安逢腰腿揉捏。 安逢抓着凌初臂膀,不知是推拒还是承受不住,他已经喘不过来气,嘴边流出涎液,被这般的蛮力禁锢着让他不安,喉间溢出听着可怜的轻声哼鸣。 这样的声音无疑会让凌初欲火更甚,他的亲吻带着克制不住的凶狠,咬着安逢唇珠,探进安逢唇间,舔弄安逢舌尖,又深深吻着吮吸,一丝血腥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凌初蓦地停下。 弄伤他了。 凌初脑子清醒了一些,稳住自己火热急促的呼吸,他眼中情欲浓厚,身下也起了可见的变化,鼓鼓一团涨得发疼,顶在安逢腰腹。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样的情况凌初已经数不清多少回了,他向安逢胯间一瞧,那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凌初失笑:“还真是喝得太多了。” 凌初知道再吻自己怕是要更忍不住了,他不想这一切会在酒醉时发生,于是不再继续。 这桌子太硬,凌初也太硬,安逢有些不舒服,双腿夹着凌初的腰身胡乱扭动,他眸中含泪,气息不匀,胸口起伏,满面春色,唇边还有牵扯的银丝,眼里还是不清醒的。 凌初无奈,气喘地将他按住不动,平复自己。 安逢却浑身一震:“要推开我了吗?” “什么?”凌初手一僵,心头大震。 安逢明显还处于酒醉之中,神情懵懵懂懂,泪却掉了下来,“你要推开我了……” 凌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震惊的同时,也心痛如绞,仿若一记重锤,砸得他心四分五裂,他擦去安逢眼泪,嘶哑道:“不会……” 安逢喃喃道:“不会吗……” “不会。”凌初轻轻吻着他,“我不会推开你了。” 安逢面色空空,他并不欣喜,也不悲伤,像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缓缓抱住凌初,脸埋在凌初颈侧,瓮声道:“义兄……好痛……” 安逢的泪无意识地,不断地落下,打湿了凌初的脖颈,滚烫得让凌初心像被火烧一般,安逢声音微弱:“你走的时候,我真的好痛……” “对不起,那时是我误会了你……”凌初抱着安逢,心痛如割,轻轻摸着安逢的后脑,绮思旖念早已没了个干净,只剩深切悔意。 就这样抱着许久,凌初声音微颤:“安逢……你是记起来了吗,记起多少?” 若是安逢都想起,也会知道什么卖书人都是假的,莫名多出来一个卖书人,他心里不知多惊慌害怕。 凌初没听到回应,又问一遍,还是未听安逢声音,“安逢?”他轻轻侧身去看,才发现人张着嘴,脸上挂着泪痕,不知何时早就睡了过去,被他一扒拉,还哼哼地打起了呼噜。 作者有话说: 第53节 小剧场: 江晟: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安逢(迟钝):嗯…… 安逢(骄傲):那我醉了!s(`w′)ゞ 第六十五章 欲取故予 安逢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凌初却失魂落魄地坐了一夜,心底煎熬不已。 他想等安逢醒来,可安逢因为醉酒,一睡便是许久,凌初不愿叫醒他,心道自己要去守卫军营,昨夜说了吻了,安逢也知了他心意,回来再谈也是一样,他嘱咐侍婢熬些解酒汤,便就离开了。 直到日上三竿,都快到了晌午,安逢才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探出头,伸了个懒腰,而且他还不是自己醒的,是被小腹满涨的尿意憋醒的。 婢女端进水盆,伺候安逢洗漱更衣,穿戴齐整,安逢边收拾边想,怪不得自己从前喜喝酒,原来是喝了就能睡个好觉啊,虽然醒来头很疼,不过……应也是值了。 安逢心情颇好,晕乎乎地刷好牙,清水漱净,脸埋在柔软的巾帕里,擦干。 婢女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最后道:“小公子……你的脸……” “我的脸?”安逢俯身看向铜镜。 天啊!这镜中肿头肿脸的人是谁! 还有这嘴是怎么回事?怎么也肿了!眼睛也是红肿的! 安逢捂住脸:“岁珠,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被人打了么!昨夜有人守夜没!听见什么没!” “谁敢跟小公子动手呀,”那个叫岁珠的婢女笑道:“岁珠见公子陪着小公子进屋,便去催热水了,端来水时,公子说他来便好,我担心小公子酒后会唤人,便回耳房歇下,夜里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啊。” 安逢平日里不用人守夜,他院里那么多护卫,夜里随意一叫便可,只是偶尔有些例外。 岁珠想了想,端上两碗药,道:“许是小公子是酒喝得太多,睡了一夜脸肿了,喝了解酒汤会好些的。” 竟是义兄伺候他洗漱的……安逢抬头,迅速地将两碗都喝净,而后痛苦地捂着脸:“太丑了。”安逢说着,舔了舔上颚,发现自己舌尖上的伤又裂开了,都两三天了,自己怎还是个大舌头。 话又说不清,脸也这么丑,这让他如何见人?还是就待在屋里算了。 安逢苦闷地想,原本还说今日精神好些出去走走,拉拉弓箭。 昨夜……昨夜江连哥好似是说他从前不好好练弓箭来着,本来就是自己懒惰,今日怎么也得出去练练,结果大醉一夜,脸肿成这般模样…… 安逢问:“岁珠,我昨夜可有荒唐醉态?” 岁珠忍俊不禁:“小公子忘了?你昨夜在湖边跳来跳去去,幸而公子拉住了,不让你乱跑,将你拉进了屋呢。” 听岁珠说起,安逢有一点印象,可很模糊,他面色微窘,不过因为脸还未消肿,倒看不出来:“义兄不会在我这里待了一夜吧?” 岁珠道:“这岁珠倒不知,不过我今早看院里护卫少些,昨夜公子应是宿在小公子房里的。” 安逢神色紧张起来。 他失忆后第一回喝酒,不知自己酒后模样,岁珠走后,安逢立马拿出藏好的钥匙,查看自己床下的暗柜,看所有东西都未变化,安安静静躺在各自一处,他仔细清点一遍,才放下心来。 幸好,他应没拿出来把弄,玉势还在……哦不对,是义兄没发现玉势……之后只要不认便是,咬死了成端云的话都是假的。 玉如意?什么玉如意?玉势?不知道!通通不知道! 安逢锁好了暗柜,将钥匙放在垫褥最底下。 既然无事做,那便打发时间了,他走到书架前取了本书,小心地拆开包书的软布,看起了话本,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来,那卖书人许久都没来了,上京里偷卖禁书的书铺也关了,以后他去哪儿买新的话本呢? 安逢看着这话本上的字:桂花情。 话本里说圣成帝喜桂花香,宫里处处都种的桂花树,他从前以为是话本胡诌,后来问过娘亲,竟还是真的,天下名桂,宫中尽有种。 那金秋一至,宫里该多香啊…… 安逢翻开一页,边看边在心里胡思乱想,还真想闻一闻见一见,他还没进过宫呢,也不知道宫里可有比他院里还好看的桃花树? * 日侧阳斜,早已过了晌午时分。 未时,守卫军营。 袁若全叩门:“副使。” “进。” 凌初早先便来了守卫军营批审案卷,后又去了大理寺和刑部,方才归来,还正用膳食。 “何事?”凌初喝了一口乳鸽汤。 袁若全俯身前去耳语几句。 凌初听是成端云的事:“就让他痛着,吃些苦,下回再审。” 袁若全压着声音:“他疼了一夜,她们不知是何毒,担心人会死了……” 凌初未动一点怜悯之心,可他记着段禀知带的凌君汐的话:要成端云归顺安逢,若久不从,杀之。 死士口头倒戈,背地反水很常见,那夜看成端云与安逢的相处,两人似是相熟,比自己还熟……义母她们是比他多知道些什么,才会笃定成端云归顺吗? 凌初道:“他说话只有三分可信,先熬他些时日,再问他招还是不招。”到时候再让安逢去做这个好人。 袁若全点头退下。凌初几口吃完鸽子肉,用膳完毕后简单漱了口,便就继续处理事务。 今日他并不忙碌,可还是被一些临时的琐事耽误了回府的时辰。 凌初脸色未变地处理完,提衣起身,马早已在外套好马鞍,凌初翻身上马,轻扬马辔,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有人问袁若全:“今日副使府中有事?” 袁若全看着已经消失的一人一马,摇头道:“不知。” 袁若全既是守卫军军领,也是将军府的人,平日里多是两人同归,甚至是袁若全先回府,凌初在守卫军营过夜。那人随口一问:“你今日值守?” 袁若全哪儿能说自己可能被人忘了这话,他挠挠自己的短发脑袋:“不,我在营中还有些事。” 夕阳落下,薄暮时分。 凌初驰行到半路记起袁若全,可他又觉着中途折返去找人有些怪异,他归心似箭,便还是赶回将军府。 赤黑肩袖,卷云金纹,衣角绣着金丝飞鹤,凌初脚快,一路生风,走动之间好似鹤鸟都活了过来,护卫见他装束都未整换,都面色微讶,多看几眼。 安逢方吃完饭,在桃花树下信步走着消食,他根本没料到今日凌初回来得这般早,背后护卫唤“公子”的声音传来时,他满眼惊愕,身体僵硬,假装未听见地疾步往屋里走去。 “安逢。”凌初叫住他,迅速绕步走到他面前。 “啊,义兄回来了……”安逢连忙假装惊讶一下,低下头,怕露出自己的猪头模样。 谁知凌初指尖摸上他下颌,往上一抬,又在安逢面露惊讶前松了手:“好多了,没那么肿了。” 凌初说的是嘴,安逢以为是脸。 安逢摸摸脸:“义兄昨夜照顾我,受累了。”安逢说完,却见凌初面色微愣,欲言又止。 安逢见凌初异样,心下一紧:“义兄?” 凌初抿唇,看他片刻:“嗯,不碍事的。” 安逢这时才发现凌初装束,与从前安逢见凌初穿的有些不同,衣边多了鹤鸟,似与肩边卷云呼应,凌初身姿伟岸,气势肃杀,这展翅的飞鹤倒是揉了些高雅之意,很矛盾,却又融合。 “怎了?”凌初挑眉,“喜欢这身衣裳?” 安逢回过神来:“这衣裳好看,衬义兄。” 凌初微微一笑,不说话。 安逢越看越口干舌燥似的,移开目光:“义兄今日回来好早。”他看了看天色,还未黑。 “前几日是我回来得晚,你都入寝了,今日来早些,才能不扰你。” 安逢之前都是装睡,久叫不应,他讪讪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义兄事务繁忙,还来我这里睡,岂不太难为人了,义兄以后……不用来了。” 他本来就是拿个借口套话,问些宁家和娘亲的事。如今相处尴尬,他哪能问得出口?只好将人赶走。 凌初道:“一累下来,我铺天盖地都能睡,还嫌你那小榻?” 安逢呐呐道:“可今日义兄脸色这般差。” 凌初眼也不错地看着安逢:“你昨夜醉酒,不记得了?” 安逢以为是自己醉后失态,折腾了凌初大半宿,顿时脸臊:“昨夜我是烦着义兄了?我、我也未曾料到自己酒量不佳,你们都说我从前喝酒,我以为我是能喝的。” 凌初瞳仁幽黑,轻声道:“你从前确实喝酒,可从未喝这么多,我该想到的……”想到人可能醒来就忘了,昨夜的惊人之语也只是呓语。 “这哪能怪义兄?是我贪杯。” 凌初闻言,笑意勉强,不过他不常笑,这样笑容竟也不显假:“你喝醉了也乖巧,很快就睡下了,未曾烦扰我。” 安逢放下心,又道:“那也多谢义兄照看,我听岁珠说昨夜我在湖边跑来跑去,我以后还是小酌几杯,怡情为佳。” 说多了酒也不好,安逢总想起凌初从前送他的酒,是被成端云下了药的,他心里羞恼,难以面对,这几日他心乱如麻,如今凌初猛地一出现,让他还有些埋怨起来。 他狠下心,道:“义兄……那日成端云说的话,我是真不知道,我视你为兄长,怎可能会有那样龌龊的心思!都是他信口胡言,用以离间你我,你可千万别信!” 这话听得凌初心都冷了大半,他嘴唇微动,好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似的,说了个:“嗯。” “那玉什么的,我也见都没见过,他定是知晓你在门外,胡言乱语好让我自乱阵脚。” 凌初也不信成端云什么玉如意变玉势的话,他送给安逢的玉如意是较大,可那形状和模样做成玉势,确实是不可能的。 他问:“那我送你的玉如意呢?” 安逢早已想好说辞:“不知道呀!说不定就跟玉英刀一样,我不知放哪儿了,兴许过段时日又自己回来了,成端云定是猜的。” 安逢低下头:“可是你送我的酒……那酒我可能是丢了吧……” 那酒的去处,凌初心知肚明,他也知安逢聪慧,应是猜到元宵那夜的前因后果,此时说这话是何意。 安逢不想认喝下酒后发生的事。 因着药性而亲热,被人赶走,独身离去,意外落了湖,这对十六岁的安逢来说,极其丢脸,很难接受,更何况他如今根本就对自己无意,能主动说起,都已是极为不易。 安逢不想说开说明白,想把所有都否决掉。 凌初沉默一会:“我也未见你喝过那酒,你说的有理。” 安逢紧绷的脸色松了些,他想起自己的梦,被凌初狠狠推开的画面让他心里一痛,眼眶骤然一红。 第54节 不承认,以后和义兄相处好歹是兄弟,若真承认了,怕是像梦里那样会变成仇人,义兄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附和…… 安逢吐出一口气:“多谢义兄。” 这一口一个谢的,好似凌初帮了什么大忙一样,凌初脸上都有了愠色,但他立马就掩了过去,面色平静,透着冷意,他心中怒火喧嚣,烧得他灼热难受,这怒不是对安逢的,而是对他自己的。 他恼怒自己的迟钝,愤恨自己的错过,明明早已动心,却没有看清,也出于莫名自矜,气安逢不自重,顾忌将军府,顾忌很多很多,所以不肯接受。 他如今常日待在守卫军营,不久更是要去边疆,归期不定,安逢说不定会瞧上其他人,还有院里护卫,与安逢日夜相处,近水楼台。 等他回上京,怕都是能当真兄长了! 凌初一笑:“你我之间说什么谢字。”他拍了拍安逢的肩,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哪怕心里都要气疯了。 安逢即使是心中苦涩,但整个人也都放松下来,他放下一桩大事,心口轻了,笑着点点头。 是夜,夜幕低垂,星月无光。 安逢茫然躺了一会儿,还是无睡意。 今后,是真的只能和义兄做兄弟了……他虽一直未曾期望有结果,可心里那丝幻想总还是存在心底,时不时地出来挠一下。 以后不叫义兄了,叫兄长吧…… 想到这里,安逢心都痛了一下,针扎般地刺痛,他对着黑夜轻轻叫了一声:“兄长……”一滴泪落入鸦黑的发丝。 安逢忽然坐起身,摸索着找到小钥匙打开暗柜,在小的和大的之间纠结了一会儿,最后抓起那根粗大的。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想着他……安逢红着脸缩进被窝。 今日义兄穿着那身可太好看了,宽肩劲腰,俊美无双,三年后的义兄,似是因久居高位,有着威严和压迫的气场,更有韵味了。 嗯…… 安逢喘息着拿着玉势,裹紧被褥,就好像有人从背后拥住他,带着火热的情欲,在他腿间轻柔地来回抽插。 安逢都不敢唤出“义兄”二字,只在心里一遍遍地念叨: 义兄……义兄……慢一点…… 可以进来了…… 安逢都快被自己淫荡的想象羞耻到晕厥,可手上还是不太敢将那个大家伙插进,他还记着上回的疼。 他慢慢磨蹭,一心沉浸在青涩的情欲里,根本未发觉窗边的动静。 直到一个黑影走近,他才惊吓出声。 这个人……为何又来了!还又是这种时候,搅乱了他最后跟义兄的…… 安逢脸皮涨红,又羞又气,嗓音还有些嘶哑的欲:“你又来做甚!你不是不卖话本了嘛!” 那黑衣人站在屏风旁,静默片刻:“我昨夜也来过,撞上了你义兄。” 安逢一惊:“你们……” “我看见他亲你了。”黑衣人开门见山,他指着屋里那个不大不小的桌子,声音沉沉。 “他将你压在桌上亲。” 第六十六章 寻个由头 安逢面色乍然一变,震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从窗外瞧见,一清二楚。” 安逢脑子纷乱:“你定是瞧错了……” 义兄怎会来亲他呢?怎么也是他强迫义兄吧! 凌初见他还不信,加了把火:“他咬你咬得狠,看你嘴肿了都不停。” 安逢脸红耳赤,他嘴唇肿成这样是因为义兄?! 可在之前做的梦里,义兄是推开自己的,要不然他今儿也不会说出那些话,急于撇开关系,难道那只是梦而已,不是之前发生的事? 义兄也对自己有意,那他醒来失忆,为何骗他爱慕女子?元宵夜自己落湖又是因为什么?那酒是自己真的丢了? 还是……只是义兄醉糊涂了…… 安逢下意识舔了舔唇,神色变了又变,又震惊,又不解,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羞涩。 可瞧在凌初眼里,便是受人欺辱的不敢置信。 他担心自己说过了,反倒让安逢觉着他浪荡,便刻意冷了语气道:“他趁你酒醉轻薄,品行不端。” 安逢自然听不得人编排,当即为凌初辩护,但他显然未想好说辞,磕磕巴巴:“义兄他……为人正直的,只是一时酒醉,情迷意乱,才……那般对我……” 凌初瞧安逢为他说话,面具下的嘴角微勾:“你不怪他?” 安逢道:“我又不记得了……”啊,自己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过这人说的是真的么? 安逢脸色狐疑:“你莫不是胡说,来离间我们兄弟的吧!” 还兄弟呢? 凌初心间霎时一股无名火,真的很听不得安逢句句都带个兄弟二字。 凌初道:“哪家兄弟会又亲又摸?你被他紧紧压在身下,还求饶叫着义兄义兄!”说到此处,他音色竟略变。 安逢心跳急促,头脑发昏,连被生人瞧见这隐秘之事都不在意了,问:“那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装作不知不就行了。” 凌初道:“自然是不忍你被那假模假样的人欺骗。” 安逢皱眉,也冷笑:“你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江湖术客,竟还说我义兄假模假样?我义兄是了不得的人物,有本事将你那面具摘下,到他跟前去说。” 看义兄不把你打得屁滚尿流!哼! 凌初听安逢这样说,抿唇一笑,眼底都是柔色。 安逢听黑衣人不说话,自当觉着是戳中人软肋,昨夜义兄在房里时,此人就不敢进来,说明定是敌不过义兄。 凌初从柔软的心绪中回神,道:“我不过是好意提醒。” 安逢一愣。 对啊,这人是担心自己,又不知他爱慕之意,定会觉着义兄是卑鄙好色之徒,趁人之危,品行恶劣。 顶着得罪人的风险来劝诫,算是个正直良善之人,做这一行,怕是误入歧途吧……虽然自己也是歧途上的人之一…… 安逢软了语气道:“多谢,不过你不必斥责他,此事我心中有数,”安逢打一棒给个枣,小心道,“若你当我是朋友,也劳你莫向他人提起。” 凌初先是被安逢别扭的话引得发笑,后又反应过来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问:“为何?他做出这样的事,你竟还要为他说话?” 安逢闻言,不说话,却听那黑衣人又沉声问:“你也喜欢你义兄?” 安逢顿时张牙舞爪:“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别管!” 又是兄弟……凌初都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事我不会说,也不管了”说罢,他不悦离去,却又被安逢叫住。 “你可认识成端云?” 凌初身躯一滞,知道安逢是想从他这里得知更多失忆前的事。 这也说明,安逢更信这卖书人的身份了。 “不知。”凌初翻窗离开。 他目的已达,并不久留。 这人来去如风不见影,安逢都已习惯了,他坐在床榻上,咂摸着近日种种,心中既是欣喜雀跃,却又怀疑不安。 在这两种情绪挣扎之下,半信半疑之间,安逢红着脸拿起玉势…… 那……方才那回不算。 翌日夜,从守卫军营回来的凌初像是忘了安逢昨日说的话,又来了安逢院里。 他像往常一般站在门外,唤了一句安逢。 不同于之前的装没听见,片刻后,安逢从屋里探出脑袋:“义兄。”而后开了门,就像从未说过让凌初莫要再来的话。 凌初似也未料到,在门外驻足半晌,像是思量,才抬步进屋。 安逢作了个手势:“义兄,坐。” 凌初瞧他一副严肃模样,心里一跳,坐下了,仰头注视着安逢。 烛火幽微,安逢长身玉立,他掌灯稍稍侧身对着凌初,看着跳动的火焰,眼睫轻动,沉吟道:“我要见成端云。” 凌初未想到安逢主动提起,他不急着否决,而是问:“为何?” 安逢道:“我还要问他陈一示的事。” 凌初眉毛皱起,不认同:“他说话信不得,陈一示死了就死了,与你无关,不必多余。”凌初仍未从守卫军营里的状态抽离开来,话语带着几分严厉,他顿了顿,缓下语气,“你再去也太危险。” 安逢说道:“我……那日听到他中了什么毒,可叫卢叔去看看,若是能解,让他尝些甜头,再去审问,说不定会是实话。” 此事凌初早已想过,可他并不觉得成端云真会把解药放在心上。 依照这几日成端云口里嚷嚷的话语,显然是找个男人更为有效,若是那个男人是段禀知,那就更有效了。 凌初道:“此事再议,卢大夫有药馆看顾。” 安逢“啊”了一声:“是我未考虑周全,我也听说杏林医手杨家那边将要来人,要接历练弟子回医谷,日后缺了人手,卢叔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天下医者,莫不崇尚医谷杨家,求医者亦然,不管是谁,只要能进谷,就都会诊治,若是钱足够,也可出谷诊疗,医谷只有两条规矩,一是弟子游医十年,二是医者不进皇宫。 凌初如今一心扑在守卫军营上,对于他事不如安逢耳通,他也不甚在意,并未多问。 一时静下来,两人再也无言。 安逢仍然只是看着手中的烛台,他忽然转身:“那义兄歇息吧,夜已深。” 若是少年时的凌初碰见这不明状况,定是满腹疑惑,可如今的他在官场浸淫,养出几分能听话外音的本事,不过几个心路来回,就已揣摩出了安逢的意图。 凌初倏地出手,拉住安逢手肘。 人是寻个由头让他留下,歇息一词也说得含糊,在这里或是回去都可以。 第55节 看来昨夜走的一步险招走对了,安逢并非无意,只是不认。 凌初问:“没有话了?” 安逢回过头,眉目清朗,似是不懂凌初的话:“义兄还有吗?” “我有,”凌初眼里盛着渴望,凝到极致,竟似目露凶光,令人心颤,他缓缓起身,与安逢平视:“不过我先问的你。” 安逢启唇,避开目光,不言。 “你答不了,那我换一个,”凌初比安逢高半头,他眼眸微垂,目光落在安逢的唇珠,拇指摩挲着安逢的手臂:“你为何在抖?” 安逢被凌初摸得脊柱酥麻,他掌灯的手细微地发着抖,带得香烛上本就微弱的火苗摇摇晃晃,很是脆弱。 映在墙上的两个人影越靠越近。 凌初俯身,轻轻嗅闻安逢的嘴角,就像从前闻安逢有没有乖乖喝牛乳一样,他呼吸微重,声音低哑:“你喝酒了。” 安逢浓黑的睫毛震颤得跟烛火一样,他双颊微烫:“只喝了一杯……” 凌初轻笑:“那并非是问。” 屋里骤然一黑,又响起一声呜咽般的惊呼,是凌初两指掐熄了颤抖的火苗,同时倾身吻住了安逢。 今夜无月,屋外有个护卫瞧见了安逢屋里灯熄前的暧昧人影,颤声道:“小公子和公子……” 向童同样也看见了,他压下惊色,侧目道:“莫要多话。” 里屋已然漆黑一片,再无烛火亮起。 那护卫面色从震惊怀疑到心痛不甘,最后是伤心的失魂落魄,向童看了眼他,警告、又似是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默默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开门):(探头) 安逢(失望):义兄没穿守卫军服…… 第六十七章 肺腑真心 香烛熄灭,可燃烧后的气味还在屋里缠绕,丝丝缕缕。 烛台被凌初稳稳抓在掌中,未过多久他就嫌碍事。 他松了安逢唇齿,又不断地亲吻、啄吻,舍不得分开一刻,断断续续道:“这烛台危险……我替你放了……” 安逢听话地松了手,凌初随意将其搁置在旁,正要吻得更深,却被安逢双手推开,态度明确。 凌初心下沉了几分,神色微苦:“你不愿?” 安逢反问:“义兄可是真心?” 凌初抓起他的手,朝自己胸口按去:“肺腑真心。” 安逢感受掌心中急速的跳动,好似与他自己的一致,甚至更快,他问:“那为何我失忆醒来,还欺我瞒我?” 凌初心中有悔:“是我未能察觉自己心思……” 安逢接受这个理由,又问:“所以……元宵那夜,我的确是错喝药酒,举止不端,而后你赶走了我吗?” 凌初艰涩道:“是……” 安逢神伤一瞬,轻声道:“义兄先是拒绝,而后趁我失忆要改我这断袖之癖……” 安逢想了一日,已从最初的欢欣激动变成了困惑疑虑,冷静下来,他更怕凌初是一时新鲜,甚至是酒醉糊涂,他是对凌初有意,可对方若给来的是飘渺无果的情,他不会接受,还要劝凌初放下。 他们关系特殊,是义兄弟,同住一府,涉及众多,如今凌初为武官,上上下下有多少人等着他错处……他们沾上情一字,再难回头,日后若是生了龃龉,也难相处,安逢在年少时就已看清这点,于是打算此生不言,也觉得自己总会放下这一点痴心。 安逢埋着头:“义兄这短暂真心,恕我难以相信。” 安逢想抽回手臂,可凌初五指不动分毫,挣脱不了,他心跳鼓噪,唯恐自己软下心,也承受不了凌初的强硬,语气有了几分急躁羞恼,低声道:“义兄!” 凌初手掌下滑,牵住他的手,又分开手指,与人十指相扣,“从前是我未想明白,我认。那我如今该如何做,你便会信?” 安逢抬头看向凌初。 见人眼眶通红,凌初心里难过,手抚上他脸颊,“你何必落泪。” “这么黑,义兄能看——”还未等安逢惊异问完,凌初便又侧头吻下,轻轻咬着安逢的嘴唇吮吸。 安逢被吻得气喘,还要腾出一只手推着凌初,含糊道:“……义兄……” 凌初停下,嘴唇若即若离地贴着安逢嘴角,黑夜中,安逢目不能视,只觉得灼热的鼻息一股股扑洒在他脖颈。 安逢板着红脸严肃道:“义兄,你再亲我也不会信的。” 凌初毫不掩饰:“我只是忍不住。” 安逢瞪大眼,没想到凌初会说出这样略显轻浮的话,一脸震惊无措,心底的拒绝念头左右摇摆,摇摇欲坠。凌初退开些许,见人没有明显抗拒,鼻中轻呵一声,很轻的笑声,但两人离得很近,安逢自然听见了,以为是笑他意志不坚,而他也的确如此,顿时面颊发烫。 凌初看了一会儿,又开始亲,安逢应付着凌初的唇齿,企图唤回人的理智,含糊不清道:“义兄……我、我们是兄弟……” 又是兄弟。 真刺耳。 凌初心神离了片刻,想起安逢那时的强颜欢笑,心里一痛,当年拒绝的话伤过安逢,如今又扎进他自己的心。 “是我说得不对……”凌初回话,嘴唇还在安逢唇珠流连,彼此鼻尖厮磨,喘声道:“我们没血缘……无所谓的……” 安逢不解其意,但无暇深想,凌初攻势愈猛,安逢身躯渐渐软了,两人喉结滚动,相接的唇舌发出情色的啧啧水声,凌初察觉到安逢变化,知道正是时候,他松开安逢的手,一手掌着安逢的背,一手扣着人后颈,吻得急躁凶猛,一如他的脾性,不大温柔。 安逢喘息不及,双手推拒,力道却是若有若无,对凌初来说更似抚摸。 凌初腰腹紧绷,猛地抓住安逢的手,呼吸沉重缓慢,目光幽暗:“你再推……我就真忍不住了。” 安逢气息凌乱,眼中起了一片浅浅水雾,唇被蹂躏得嫣红,那一颗唇珠更是肿了,瞧着可怜。被吻了这么久,他甚至沉浸其中,这与他初衷背道而驰,他有些莫名恼意:“那义兄方才的忍不住是假的了?” 凌初抹去他唇边银丝,“都是真的,只是这个更难忍。” 同为男人,安逢知道为何更难,他嗫嚅不言。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凌初道,“你担心别人眼光,担心将军府脸面,害怕此情日后有变,你我反目,关系难梳难理,难以善终。” 安逢被说中,垂眸,“义兄……” 凌初低声道:“你想的,我都曾想过,正是想得太多,而错过许多。” 就像他总想着报义母的恩情而对安逢好,却忽略了他本身就对安逢亲近爱护。他在边疆挂念着安逢,却不知其中有几分是情,几分是亲。他一直担忧义母知晓安逢喜欢男人后愤怒失望,就算他被安逢缠得死紧也一直瞒着,却未明白此举早已是偏袒安逢了…… 凌初道:“元宵那夜,我推开了你,动过回头找你的心思,可犹豫了……”凌初喉结颤动,话哽一瞬,“你出事后,我悔痛不已,如同剜心……” 安逢道:“义兄或是因为愧疚而乱了心。” 凌初想了想,俯身靠近:“在元宵夜前,我就对你有过许多回反应,心思早就乱了。” 安逢从前对他若有若无,甚至明目张胆的撩拨,他都很是佩服自己,那时是如何忍住的?既然如今明白自己的心思,那又何必苦苦维持兄友弟恭? 此话轻浮,安逢又惊又羞,脱口而出:“那、那也不算……义兄正是年纪,血气方刚,一点刺激都会有动静!” 这话与凌初从前搪塞安逢的话语异曲同工,凌初一时愣神,心也更痛。安逢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心跳剧烈。 安逢道:“至于元宵的事,那只是一场意外,我人如今好好的。” 凌初摇头:“你还未记起,故说得轻易,我会等你记起来,再求你一回原谅。” 安逢心怪异地抽痛几下,滋味难言,其实他能理解凌初那时误会他,“那要是我一直记不起来呢?” “你若想知道,我讲给你听。” 安逢不语,心里挣扎纠结,神色也放空了,凌初忽然抬手,拇指食指挟住安逢两腮,轻轻一抬一按,安逢就张了嘴,但他察觉到凌初呼吸重了,又连忙闭紧唇缝。 凌初道:“让我看看你舌头,昨夜似是被我咬伤,你不记得了。” 安逢嘴唇微动,说话极快:“嗯,我不记得了。”他说完又立马闭上。 凌初松了手,手掌贴着安逢的脸,掌心的粗茧摩擦着安逢的脸颊:“那让我再看看?” 安逢不说话,黑夜中,两人呼吸交缠,仅仅是靠近,凌初就已气息微乱:“安逢,让我再看看……” 安逢知道,凌初说是再看看,其实就是再亲一亲,方才亲了这么久,还不知他舌头怎样吗?再说,这么黑,怎可能看得见舌尖一道小小伤口? 安逢心想,不过自己是真的意志不坚,也许遇上义兄,他就没有太多理智,心就容易动摇,是不是失忆时的自己更喜欢了? 或许义兄是真心呢……他可以信的…… 安逢眼眸含水,微红着脸,伸出舌尖。 红软舌尖吐露,凌初做做样子地看了片刻,轻声道:“再忍一忍?” 安逢含糊地“嗯”了一声。 凌初喘息着轻轻含住安逢舌尖,勾弄舔吻,粗糙的舌面无意间扫刮过敏感的上颚。 “唔……”安逢细声呻吟,有些受不住,凌初听见了,往安逢上颚来回舔弄,想听更多。 心意相通的亲吻不同于昨夜的酒醉亲热,滋味更为美妙,两人初始青涩,后来都无师自通,探寻到更舒服的法子,渐渐有了吞咽的水声。 安逢也去舔凌初的舌面,勾得凌初喉音低沉,欲火愈烈,脖颈都绽出青筋。 凌初脚步轻移,腰胯贴住安逢,安逢感觉到什么,轻轻推了一下,但很快又沉浸在湿润情动的亲吻中。 这时门猝然敲响,震得两人一惊。 “何事!”凌初侧头,面容勉强镇定,语气强压烦躁。 门外护卫道:“小公子今日喝了酒,送来的解酒汤。” 凌初开门,半遮半掩只露出一小半身躯,伸手,“给我吧。” 护卫端上,忽然喊了一句:“小公子,这解酒汤苦,可要些糖?” “不必了应冉,”安逢在里头答,音色微哑,“你辛苦了。” 应冉听见安逢声音,神色怔了片刻,不经意地面露酸涩,他忽察觉到凌初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心中一凛,头背生汗。 夜色深深,很难看出凌初神色如何,但应冉依旧如芒在背,心神慌乱,他恐再露异样,匆匆告退。 凌初端着碗黑乎乎的解酒汤药,进屋。 安逢奇怪道:“我只喝了一杯酒,没叫人去熬汤药啊……” 第56节 凌初不说话,将药碗递给安逢,安逢不是很想喝,因为觉得自己没有醉。 凌初却道:“喝了吧,我不想你又忘了。” 安逢脸红,喝了一半,便皱着眉头不再喝了。 凌初接过,仰头干尽剩下半碗,将药汤渡进安逢口中,很快又变成湿漉漉的亲吻。 苦涩的药味渐渐消散在湿润的唇齿间。 安逢觉得凌初好似更用力,更激动了。 可毕竟有了间断,情欲已淡了许多,安逢理智重归,他满脸红晕,推开凌初:“义兄……你、你顶着我了……” 凌初道:“你也顶着我了。” 安逢稍稍侧了侧身,道:“那我们不亲了。” “好。”凌初抱住安逢,以一种占有强硬的姿态,好像很怕安逢随时跑掉,安逢竭力忽视那怪异的硬挺触感,犹豫了片刻,也生涩地揽上凌初的腰背,脸贴上凌初侧颈,感受他脖颈搏动的颈脉。 两人安安静静地相拥而立,都无视身下半硬的勃起。 不知过了多久,安逢缓慢地眨了眨眼,忍住笑:“义兄,好像没用。” 他反应都快消了,可义兄的好似越来越……幸好自己昨夜玩了个尽兴,能克制住,不然那还得了。 凌初闻言,笑道:“你可要说清楚,是这法子没用,可不是我没用。” 安逢心道,就这架势,我怎可能说没用,明明有用得很。 老是这样也不行,凌初不想误了安逢的觉,也不想显得自己急色,让安逢不悦,他松开安逢:“陪我说会儿话,我等会回屋睡。” 安逢想问怎不留下来,又觉得这个问题太有暗示的意味,于是“嗯”了一声。 两人说了会话,凌初最后忍耐道:“算了,我还是先回去吧。” 安逢知道凌初回去做什么,不敢说话地点点头。 凌初心中爱恋之意丛丛繁生,但只是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安逢,不舍道:“以后夜里若是困了,也不必等我。” 这就是夜里都要来见的意思了。 凌初走后,安逢坐在榻边,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捂住脸。 他想,该要好好感谢那位卖书人!不然他和义兄还要拉扯到何时啊? 安逢仰躺下去,半是忧心半是愉悦地叹了一声。 可是……义兄当真是真心吗? 自己做对了吗? 第六十八章 万场蹴鞠 翌日一早,天方破晓,向童受到传唤,来到凌初屋里:“公子。” 屏风后的凌初梳发束冠,问:“我记得,你是跟在小公子身边最久的护卫,是吗?” “是。” “应冉品性如何?可有家室?” 向童微微一惊:“他是府中自小就培养的护卫,品性忠善,正直守礼,年方十九,尚未成家。”向童将“正直守礼”四字加重。 与安逢同龄。 凌初穿好衣裳,眼底隐有不悦,走出屏风后,掩盖住心绪,他听出向童的意思,只是看了人一眼,“此人跟了小公子多久?” “若是加上他待在我身边的时日,应有五年余了。” 五年……远在他回上京之前…… 凌初昨夜见安逢只听声音就能认出人来,后又看出应冉神色的意味,几乎瞬间妒火四起,气得要命,又有些微妙的庆幸…… 凌初又问:“他值守哪些日子?多是白日还是黑夜?” 向童一一作答,应冉值守并不频繁,白日黑夜相当,也没什么特别。 凌初眉心微动,既是府中自小培养的护卫,那就证明十分可靠信任,为了安逢安危,他也不该为着一己私欲随意安排,是自己被气昏头了。 既然正直忠善,那留下这个人对安逢利远远大于弊。 凌初又问了几句,最后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吧。”他起身,要去守卫军营。 向童紧随其后出了院子,又赶到应冉处,对着人一顿数落:“都让你莫给小公子端解酒汤,偏要去。” 应冉道:“小公子喝多了会头疼,我给他端碗药而已。” 才喝了一杯酒,怎用得着解酒?向童摇头:“若是旁人,我不会劝你,可人是公子,你懂吗?任何人都插不进他们两个之间。” 应冉失落道:“我懂,我只是……”应冉话语未尽,却难受得说不出来。 向童见他此般模样,叹气:“你可还想当小公子护卫?” 应冉急道:“自然是想。” 向童道:“公子方才传唤我,问了你的一些事。” 应冉面色一白。 向童冷着脸:“公子久历沙场,如今又在京为官,你这点心思,对他来说不难看透,他未说什么,可心底定是不快的,你守好本分,莫想其他,这样对谁都好。” 向童道:“今日仍是你值守,去吧。” “是。”应冉松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 在凌初去守卫军营的时候,安逢也已晨起拉弓,他昨夜兴奋许久才睡下,就连梦也是多彩的,梦里闹了半宿,好似根本没睡,可醒来竟然精神百倍,手臂比平时还有力。 安逢想起昨夜的亲热,拉着大弓不动,看着箭靶痴痴地笑。 “你笑什么?” 安逢忙收起笑,见江晟不知何时来了练武场,在远处疑惑地看他,“笑得一脸蠢样。” “你今日怎没去守卫军?”安逢问他。 江晟道:“今日我休沐。” “哦……”安逢问,“那你知道义兄何时休沐吗?” 江晟啧道:“他那忙劲儿,就算是休沐也是会去守卫军的,一日也会被他逼得只有半日吧。” 安逢心底失望,也不忍凌初难得的歇息被自己占了。 “你今日来找我,要我跟你出去玩?”安逢说着,射出一箭,直中靶心。 “聪明!”江晟看他射完一箭,才走近说:“我听守卫军里的人说,今日万场春末蹴鞠,名角打阵,定很精彩!想不想去?” “万场的蹴鞠啊……”安逢不是很想去,“我听说过,那里人很多啊,我去又要带帷帽,闷得很。” 他十三岁之前,只要是出府,就都是戴的帷帽,虽然如今不怎么戴了,但去人多的地方还是会戴上,可能是安诗宁带给他的习惯。 江晟道:“今日这么好的天!我们顺道去你常订的朝风楼厢房吃饭,你整日闷在府里多没意思,拉弓射箭也总要有个度吧。” 这日光明媚,的确是个好天,安逢被他说得心动,但还是犹豫:“我都将朝风楼那房给退了……” “那我们去吃其他的,这上京中又不止那一个好酒楼。” 安逢奇怪看他:“你今日怎这么想去看蹴鞠?忽然喜欢上了?” 江晟与安逢并肩:“欸不瞒你了,我是听他们说万场今日这场除了名角,还有些特别,要戴上……这个面具!才能入场。”江晟变戏法地拿出一个赤面獠牙,比在脸前。 那是个只露右眼的残缺面具,鬼怪面容,左眼流着红血,瞧上去凶恶可怕。 这是凌君汐从前所戴的面具,上京百姓争相模仿,蔚然成风。 不过这面具只存在于凌君汐早年打仗时候,现早已不戴了。 安逢挑眉,放下弓箭,接过面具:“万场是何人当家?竟借娘亲的名声赚噱头。” “我是觉着你会想去,你就不想看看近万人都戴着将军面具的场面?” 万场之所以称作万场,是因为它场子大,可纳万人,周围阶台鳞次栉比,排列齐整,从内往外渐高,若是坐满,便极为壮观。 安逢道:“府里有一真的,何必去看那些假的。” 江晟闻言,面色失望,忿忿道:“平常的蹴鞠赛可没有这场面,都不会满人的!你不去算了!我就跟我哥去凑热闹!” 安逢瞧江晟气愤的样子,心底倒是内疚了,人好心好意找他来玩儿,自己还扫了兴。 而且他好像对江晟说不了拒绝的话…… 安逢看着这面具,笑道:“你说得这么好,我倒是真想去看看。” “想去?” “走吧。”安逢放好弓箭,取下扳指,包好发巾。 府门口,马车已经套好,江连早已坐在马车里等候。 安逢道声:“承衔哥。” 江连颌首:“小公子。” 安逢总觉江连对他似是冷淡,于是路上有些局促,并不怎么说话,江晟未发觉异样,一直喋喋不休。 江晟说道:“我轻功好,若是自小练,我肯定能成精于蹋鞠的儿郎!” 江晟总对所有事都有兴致,想什么便去做什么,见一个就又想一个。 江连道:“那眼门小,又有数丈之高,能在万场踢蹴鞠的人个个都是腿功了得,你去了,虽因轻功好不至于落底,但也不大可能出挑。” 江晟努努嘴:“总是说实话,哥就不能说好话激励我?” 江连道:“你这般自信,再激励还得了?” 江晟“切”一声,不再与兄长斗嘴。 安逢等人坐着马车,随意去了家酒楼,和护卫们吃饱喝足后,才前去万场。 万场地方大,许是财大气粗,竟不在郊外,而是在城内一处,旁有数处茶肆客栈,店肆商铺,人来人往。 天高路阔,仅是在途中,安逢就已见许多人戴着同他手里一样的面具。到了地方,还有戴着面具的人叫卖炒货凉饮,下赌注,买赔率。 第57节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安逢跟着江连江晟绕过高墙,进了万场,纵使他想到人多,也不禁咋舌。 “人”的味道和喊声扑面而来,安逢都懵了一瞬,算是知道为何有三面高墙挡着了。有人抽烟袋,喝大酒,吃炒货,地方即使开阔,也被这么多人显得拥挤起来,乌烟瘴气,混乱无序。 上万人都戴着同样面具的场景的确震撼,安逢一时失语,他摸了摸脸上象征着名将凌君汐的面具,笑了笑,心底有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场地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有青壮男子,有高髻妇女,总角儿童,甚至还能瞧见几位上了岁数的灰发老人,声音嗡嗡,嬉笑调情,怒骂推搡,但也勉强算各坐各的位置。 也有许多人进了万场就将面具取下,但比起整个场的人来说,已算是少数了。 这种地方安逢从未来过,于他很是新鲜,他去的最出格的地方,就只有那倒卖禁书的书铺而已。 戴着面具的安逢好奇地四处打量,江晟也同样如此,来这里的也不乏好蹴鞠的贵人富商,于是三人并不惹人注意。 一行人直接进了最好的位置,这里的价钱最贵,人却也不少。 几人远离人群,走到角落处,护卫们守在一旁,隔绝生人,江晟倚着栏杆,问:“哥,你来过这儿?怎熟门熟路的?” 安逢也正有此问,看向江连。 江连道:“从前和凌年来过几回,知道此处。” 安逢了然一笑,知道江连为何会答应来万场了。 “你喜欢蹴鞠还是凌年姐喜欢?” “她喜欢,”江连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脸上有一丝笑,“她眼神快,这些移步换踪的快把戏对她来说算慢的,她在军中几乎无人可胜,在这里我们也十赌九赢。” 江晟道:“那怎么还有一个输的?” 江连道:“都是我输的。” 江晟拍着江连的肩大笑。 安逢听着江连江晟的话,心里却想到了凌初,他想,怪不得义兄黑灯瞎火地也能瞧见自己,还能看见自己红了眼眶。 亲姐弟之间总有相似的地方。 江晟叹道:“凌年姐如此厉害,以后会看上何人呢?对了,为何我们将军府的人都不成家呢,凌年姐,将军,安夫人,哥你也是……” 安逢心道:江晟这呆子…… 江连已经不说话了,江晟毫无所觉:“不过没人能配得上将军,我想也没人配得上凌年姐了,谁配得上啊……” 安逢手肘给了江晟一击。 江晟捂臂呼痛:“做什么!” 安逢不言,仰着下巴点了点场中心,示意江晟快看。 二十四个戴着红鬼面具的人分成两路鱼贯而入,有身形高大的,有体型矮小的,两队相应装束一致,只有衣色不同。 两军都依着颜色取了雅称,一个青风,一个赤日。 几人先是陆续来了几段白打热场,脚法花样繁多,斜插花,迎鬓拐,叶底摘桃,踢打颠蹬。最后由球头一脚踢进眼门,激起场上阵阵叫好。 安逢问:“为何那眼门不在中间?” 江连道:“万场玩法不同,两支球军都允许抢球。” 这样更有意思,但也更危险。 安逢恍然点头,江晟道:“那不是很难踢进?球头要踢时,也会有人来捣乱的啊,掉地上算哪支球军的?” “那就要看各自本事了,掉了重来,”江连对江晟道,“这回你还敢说你能来踢吗?” 江晟撇嘴:“算了吧,还是我的腿比较重要,万一有人小心眼,都能故意将我踢折了。” 场上吼声冲天,上万人的声音,震得人耳膜颤动,纷纷捂住了耳。 待声音渐渐小了些,场上两队互相作辑,鸣笛击鼓,双方准备。 江晟看了看,道:“还有女人?” 江连并不惊讶,这蹴鞠不比武场,有些女子会更有优势,场上不分男女。他不再回答,道:“快开始了,好好看,别问了。”他转身,托一个护卫去买了赤日球军。 江晟笑着揽过安逢肩膀:“哥你总输,那我和安逢买青风!” 万人的欢呼和嘘声吵闹不绝,在万场贴近高墙的高阶角落里,有一平常打扮,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遥遥望着安逢等人的方向。 场上状况激烈,那人却看也未看。 一个货郎模样的人走上前耳语几句。 那人皱眉:“不是只有江晟和那些护卫吗?江承衔怎也跟着来了?” 江承衔随身带着弓箭,武力也不可小觑。 那货郎道:“主子可还要继续?” 那人沉吟片刻,道:“他鲜少出府,若不是有个面具的噱头,他都不会来万场,此等机会再难遇上。” “可是上面的人说,要做得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万场大大小小这么多回斗殴,这回死几个人没什么稀奇,今日这么多人,都戴着面具,等乱起来,你刺一刀我踩一脚的,谁还分得清谁是谁?再查也只会查到万场头上。” 那人冷笑:“是他自己跑来的,要怪,就只能怪人好玩乱跑,怪他的好兄弟带他来这儿了。” 第六十九章 万场蹴鞠(二) 两只球军脚法多变迅速,与自队配合默契,除了皮鞠踢过眼门时的短暂落地,都鲜有传落的时候。 安逢等人看得目不转睛,拍手称赞,青风和赤日两军踢进眼门的报数声此起彼伏,应着鼓声,简直令人激奋! 半个时辰后,赤日一队渐处下风,频频传落,青风中一人追击上去,翻身如转乾坤,而后颠球踢向空中,球头踩人肩飞身一蹬,直击眼门! 又是一筹! 场上众人看得情绪激昂,叫吼震天。 场中心却渐渐发生变化,一个长相美艳的女人一瘸一拐地围绕内场,指挥着青风一军的路数。 赤日一方的球头忽而摔下面具,指着那美艳女人骂道:“度方殊!你他娘的别跟老子玩阴的!” 度方殊惊道:“林元!你发什么疯!” 林元拉过一个人,撩起裤腿,愤怒指道:“你们的人玩蹴鞠手还不干净是吧?手拿着石子往人腿上丢?” 度方殊脸色铁青:“你少血口喷人!老娘还不至于玩这脏路数!” “他亲眼看见你们的人扔石子!” “他说看见就看见?他一说你就信?你的猪脑子动一动!在上万人的场子下老娘能做手脚?!” 林元冷笑道:“那可不一定,你们青风一路上来那么顺,谁知有没有什么龌蹉手段?” 度方殊大怒:“老娘进万场蹴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滋尿玩泥巴呢!万场的蹴鞠名角少说三人都是我带出来的!你问问从前的人,哪个不是心服口服?” 林元怒目而视:“这样说你是不认了?” 度方殊吼道:“没做过的事我认什么?我的人靠着自己就能赢,不屑搞这手段!倒是你自己好好想想!” 林元被度方殊的伶牙俐齿气得胸口起伏:“好你个度方殊!不认还要栽赃我?” 度方殊觉得林元太蠢了:“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栽赃——啊!” 远处的阶台上竟是有人往度方殊脸上砸了东西。 “教头!”青风一队几人围了上去,又怒道:“哪个狗娘养的砸人!” “玩脏的滚下台去!”人太多,根本不知是从哪儿发出的声音。 “说谁玩脏呢?我们没有!”青风一军气得脖颈通红,对着阶台大喊。 赤日一列人也早就存着脾气:“你们玩脏还不让人说!” “明明是技不如人,偏生还找借口!你问问裁判长,哪只眼睛看着了?” 两队人互骂起来,口吐秽言,阶台上更有甚者闯进场中。 度方殊从晕眩中回神,露出满是血的右脸,嘶声喊道:“都给我停下!误会!是误会!不准闹!不能闹!” 但她和还算冷静的人的声音只能淹没在人潮人海之中,只剩嘴巴一张一合。 两方的人群吵得极激烈,数百人急速往场中移去,争得耳红脖子粗。 阶台上的安逢和江晟目瞪口呆,江连也紧皱眉头。 江晟记着自己作为守卫军的责任,可摸摸腰间和袖袋。 示哨,没带!腰牌,也没带! 江连恐出人命,对江晟道:“此处混乱,你们守好小公子,不必管我。” 江连走后,护卫们个个严阵以待,安逢等人算是离争吵中心近的,字句都听得清楚。 江连想去鸣鼓处,以惹人注意,好制住混乱,可大鼓竟不知为何跌落在地,划破了鼓面,掩在拥挤脚履之下,烂得早就没了用处。 人群喧嚣渐渐往安逢那处靠近,已有人察觉不对往远处的万场门口走去,但多数人还在看着热闹。 江晟也怕出事,手心都是汗,他拉住安逢:“我们先走!” 安逢点头:“好!” 万场有两条出路,其中一个门口已经被斗殴那一处堵了大半,他们绕远,往另一边门口走去。 这时忽有人高喊:“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中有个人浑身是血地倒下,赫然是指认青风一队使脏扔石子的那人,怒目圆睁,口中喃喃。 双方顷刻间就争得更激烈,已变成推搡和拳打脚踢,度方殊声音都吼哑了,也无济于事,只能自保。 看热闹的人们也已坐不住,惊慌地想要离开,上万人急速地往一个门口涌去,几乎是一瞬间,安逢和江晟就被汹涌的人流冲散,护卫们也四散开来。 “安逢!” “小公子!” 这声音在惊恐的尖叫和喊声中微弱得难以听见。 安逢勉强跟着人流走,他看江晟朝他逆着人流而来,他昂着头着急吼道:“顺着人走!别管我!江晟,你们都顺着人走!” 江晟已经被人踩了一脚,他也明白自己此举太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轻功使不出来一点,只好顺着人走。 第58节 人群中,有几人朝着安逢游移逼近。 此时的安逢距离门口还很远。万场一处拥挤,数处斗殴,污糟混乱。 高墙一处的角落里。 那货郎模样的人忽然上前,急道:“主子,守卫军来了!” 那人并不在意:“怕什么?守卫军以前又不是没来过。” 那货郎焦急道:“可为首者是凌怀归!” 那人瞳孔一缩:“什么!平日里连戚允慈都不会亲自来,这次怎么连凌怀归来了!他知道人会来万场?” “兴许……是今日人真的太多了,引了他注意,毕竟有借凌君汐的名声……” 今日的万场足有一万六千多人,比最盛时还多五千余人。 那人看着人群中的安逢,他的人离安逢还有好一段距离,同样也在人群中摇晃不稳,他问:“守卫军已到哪儿了?” “他们骑马,算下已只剩半条街的距离!” “这么快……”那人权衡片刻,还是不肯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咬牙道:“计划有变,再伺机而动!” 隐秘一处挂出一面黑旗,有几人看见了,纷纷将手上刀剑匕首丢了。 去往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宽阔的大门比起这瞬时暴涨的人流变得渺小,后面的人往前拥挤,前面的人也来不及出去,安逢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了,他想取下面具,但最后他还是只将手臂放在胸口处不动。 “有人摔了!别挤了!” “先往后退,莫急!” 人浪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摆起来,密集人群中全是这样的声音。有些人急了,竟拿出佩刀瞎晃,却只惹得众人更加惊慌,纷纷躲避。 安逢被挤压得腰腹闷疼,腿膝酸软,手臂仍稳稳置于胸前,他只庆幸自己这些日子拉弓还算勤勉,故而手臂有力,能自保。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斗殴已被稍微控制住,林元终于反应过来事情已经闹大,与度方殊合力将斗殴的人勉强安抚下来。少数人见态势和缓,未再急着往门口涌去。 这边根本不知出口处发生何等严重的事,只知道人都要跑光了。 度方殊满脸的血,冷冷道:“事情闹成这样,等当家的回来,你自己想想如何向他交待!” “我交待?你少拿当家的来压老子!要交待也是你去!” 度方殊气恼道:“我去交待?是谁先找事的?你当着万场这么多人说这些,别说我根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就算是真的,你打得也不是我的脸!是万场的名声!” 林元面色青白,压着心中的怒火。 他旁边的人大叫道:“度教头,你收点你的脾气吧!谁在理还不一定!我们这儿有个还躺着呢!” “你又是谁?这儿轮得到你说话!”度方殊看向林元,示意林元管好自己的人,谁知林元只是沉默,就是默认继续吵了。 那虬髯大汉见林元不说话,顿时气焰嚣张:“度教头吹几句枕头风就可以让当家的罚我们了,我们当然要给交待了!” 度方殊红着眼:“你脸跟嘴都长得跟屁眼一样,张着就乱喷屎尿!枕头风?你想吹就去啊!当家的又不是不收男人!莫要编排我去过,说得好似是瞧见了一样!” 那虬髯大汉鼻息吹得胡子都动了,气怒:“谁不知道你是睡上来的?” “哟!谁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大半年没搓你那耳朵,叫你爹娘往里面灌点屎洗洗吧!” 青风一队也跟着度方殊骂,简直舌灿莲花,眼看双方又有打起来的趋势。 虬髯大汉看着度方殊的右腿,咬牙道:“贱货就是贱货,瘸了腿也有一张嘴巴能说!当年在场上他们就不该只踢废你的腿,还该将你脸也踢烂!” 度方殊最恨别人提她的伤腿,她肩背颤抖,气得面皮发红,一时哽住,青风一队的人替她骂,赤日几人也反唇相讥。 “一个瘸子当教头?不是靠睡上来的谁信——” 度方殊右腿狠狠踢向那大汉胸口,纵使是条有着旧伤的腿,也将那高大男人踢得在地哀嚎。 她神色阴沉:“我就算是个瘸子!也能将你踢趴下!” 林元斥道:“好了!” 度方殊也知不可再闹,即使再气也只得停了下来:“林元你好担当!他骂老娘你不作声,老娘动手你又拦!” 林元冷着脸色道:“算了吧,别动手了。” “踢老子一脚就这么算了?”那虬髯大汉捂着胸口起身,面色阴狠:“你这贱货心气儿高!还以为你犹在当年?以为是姓戚的还在?人家如今早就爬高了,可不像从前这么护着你个臭婊——” 一皮鞠猝然从高处飞速袭来,以一个刁钻到不可思议的角度,结结实实地砸向那大汉嘴脸,力道极重,人顿时眼冒金星,吐出大口血,还混着两颗断牙,血白污秽喷了林元一脸。 林元惊怒,抹去脸上的血,看向皮鞠踢来的方向:“谁!又他娘的是谁!” 众人也都被这一脚震住,纷纷侧头看去: 只见一个一身赤黑的女子,肩上卷云暗纹,图样勾着银丝,衣袂翻飞,面如寒霜。 那道熟悉身影令度方殊眼眶霎时红了,喃喃道:“允慈……” “是戚球头!” “戚……戚球头?” 人群中有人激动泪眼:“戚球头的弯月金钩!我死而无憾!” 有人悔恨:“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啊啊!” 众人听到当年蹴鞠名角戚允慈出现,都激动地往后退去,人群很快就有了松快趋势,安逢得以放松,可陡然调了个方向,他又尽快稳住自己,及时地顺着人群不让自己摔倒。 此时,尖利震耳的示哨声从另一侧门口传来,刺破天霄! 守卫军特有的浑亮哨声惊得万场众人心颤,正要慌乱作跑,便听见好几人合力的大喊声: “诸人勿动!妄动者砍臂卸脚!反抗者即刻射杀!” “诸人勿动!妄动者砍臂卸脚!反抗者即刻射杀!” 戚允慈平静地退守在旁,数十人骑马带盾依次从门口驰入,两个弓箭手飞身往高处,挽满重弓,纵目全场,众人手脚僵直地待在原地,只敢转着眼珠。 不一会儿,一红领黑边的男子同样驰马入内,他面容俊美,身形高大伟岸,肩上的卷云是金丝纹就,披风衣角白鹤舒翅,在明媚烈日之下闪着微光,他拉住缰绳,稳稳停住高马。 红领黑边,卷云金纹,鹤鸟凌空,这是守卫军副使特有的装束。 凌初神色微沉,环视一圈,盯紧了对面门口处黑压压的人群,声如洪钟:“东门作盾墙,清人!” 第七十章 桃花玉簪 万场部分人在守卫军的安排调度之下,渐渐得以控制,所幸万场真的地方开阔,只是惊惧慌乱而引起的拥堵。 各人四散开来,除了人群低语,场上就只有守卫军安排人去处的声音,该走就走,该留下就留下。 凌初对戚允慈道:“戚军领,你未示哨就动手。” 戚允慈拱手:“属下领罚。” 凌初道:“不过你报万场一事有功,免罚。” 戚允慈道:“多谢副使。” 凌初眼露激赏之意:“本使在门外见你蹋鞠,身法的确漂亮,果真名不虚传,悔未见过你在蹴鞠时的英姿。” 戚允慈露出一丝笑,也不谦虚:“保命本事。” 凌初赞美点到即止,他瞧着那一处拥堵人群,道:“叫人取了面具,做好册录,问问里面可有守卫军同袍,一并喊出来做事,死伤者立刻抬出,放另外一旁,待营医诊治查看。” “是。”戚允慈应下,略过眼巴巴看着她的万场球军,直往另一侧出口而去。 “戚球……戚军领好威风啊!” “做到这个位置,是我我也不想回来……” “可是戚军领和度方殊从前关系极好,怎变了?” “不是一路人了,自然淡了,不过戚军领方才是在为人出头吧?还是有些情谊的……” “那我们这斗殴能轻判么?” “这个要看那位决定要不要把我们押到大理寺吧……”说话那人极小声,余光看向坐在高马上,面容疏冷的凌初。 度方殊披头散发,神色淡淡,那虬髯大汉捂着肿脸,口鼻冒血,连话也不敢说,而林元挠着头,面色憔悴,悔恨交加。 戚允慈快步走到人前,并不叫人取面具,而是大喊:“其中可有守卫军中人?应声!” 人群中几人取下面具应声,江晟在高处举臂呼道:“此处!戚军领!” 戚允慈道:“听从调度,缓慢出列。”她走向江晟,将人单拎出来,低声问他:“你可还好?是一人前来?” 江晟急道:“我还好,与我一道的还有府上公子,我哥也在,不过他在斗殴那处,戚军领,劳你让我去找我府上小公子!” “你可记得大致方位?” 混乱之中,几乎死里逃生,江晟不记得,摇头。 江晟道:“可呼喊几声,他听到或会回应!或叫众人取下面具,我四处寻他。” 戚允慈沉默片刻:“不可,”她深深看了江晟一眼,“此处鱼龙混杂,我们不知护卫是否在他身侧,你大喊小公子名讳,或让小公子取下面具,都不妥。” 江晟一惊,红脸哑然,已十分后悔带人来此处看蹴鞠。 戚允慈不再多说,将自己腰牌给了江晟:“你飞身默默去寻,先看跌倒的伤者,再看站立之人,寻到后立即守在一旁,朝我或是副使前来,守卫军见你腰牌不会拦你,若有异动,便唤我或是副使。” 江晟并未深想,以为是戚允慈觉得安逢暴露身份会引起骚乱。 万场中心甘情愿戴面具的人不说是凌君汐拥趸,也定是对凌将军有几分好奇仰慕之意的,每回归京投掷过来的花都要淹没了人,安逢本就极少露面,若是一听凌将军亲儿子在这里,岂不纷纷去看,更乱了。 而且他知道弓箭手慎动手,目的只是为了震慑,若是等人发现守卫军比想象中谨慎,一定会乱套。 江晟连忙谢过,即刻去寻人。 而另一边,江连早已取了面具,想引起凌初注意,好叫人寻安逢,可他担心过度动作会引乱,只能焦急等守卫军前来。 幸而他离守卫军近,守卫军听是将军府的人,连忙请出,也递出腰牌。 戚允慈几乎同时和江连到达凌初马下,凌初见到江连,微微惊讶,下马。 戚允慈见到江连来了,知道是同一件事,便主动让身江连,江连压声几句,凌初神色变了又变。 江连低声道:“莫要唤小公子,此时安静无声是最好。” 凌初望着这片浩瀚人海,焦心如焚,可他知道上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自己不能乱,他神色沉静,只是声音略微紧涩:“他今日……穿的是何衣裳?戴的面具还是帷帽?” 江连何曾注意人穿的什么,他因为心中那些事,甚少往安逢看去,当下也有些悔意,他摇头:“我只依稀记着,似是藕色衣裳,戴着面具,不知是否取下。” 第59节 戚允慈道:“我已找着江晟,让他默默去寻,他未回来,小公子应暂时无恙。” 混乱人群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新一轮的拥挤,凌初取下披风:“光他一人还不够,我也去,叫他们都取下面具。” “不可!”戚允慈和江连异口同声,两人说完,都眼中略有惊异地看向对方。 江连只是知道些事,心中有所怀疑,他见戚允慈也同他所想,电光火石般地心思数转,一时之间连神色都忘了掩盖,那是一种震撼到不可置信的面容。 凌初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面色沉肃:“为何?” 戚允慈冷静道:“此处有上万人,不乏达官贵人,或许会有人认出小公子,身份暴露,恐会引乱。” 江连回过神来,连忙压下脸色,应和道:“……对,不能取下面具,只望他莫要取下……” 安逢深居简出,几乎无人认识他,他腰间佩有玉英刀,加有荷囊玉佩,并不打眼,佩刀佩玉的风俗,有些王族贵人,甚至有些富人亦如此,甚至能更多更引目,这在富贵迷眼的上京并不算什么。 那所谓身份的象征,更大的意义是给整个将军府看的,安逢除却那张脸的确惹人,但也没到祸乱的地步…… 凌初察觉到些许怪异之处,可他一心想着找到安逢,故并不纠缠,而且他也相信自己能很快认出人。 “戚军领,看着这处,留意有无可疑。” “是。”戚允慈道。 凌初将披风甩于马上,快步离去,几步蹬脚上了最高处的鼓架。 剩下江连和戚允慈各自站着,戚允慈颌首,拱手道:“久闻江将军大名。” 江连扯出个笑:“戚军领,本将也犹记你万场时的意气风发,想必凌年也记得。” 戚允慈道:“能被江将军记住,是卑职荣幸,不过万场蹴鞠能者众多,凌年将军倒不一定能记得我。” 江连恢复了那副往常带笑模样,心里不知是劝说自己还是笑自己多疑,点头:“也是。” 江晟已查看完死伤者,开始急切地寻人,他在场周看来看去,眼睛已是看花了,他亲眼见人簪发戴巾,故一直寻头戴灰色帻巾的人。 凌初则站在红漆鼓架上,一层层目视人群地筛看。 凌初衣着打扮一看就知是何人,他太引人注目,底下一些人眼珠子都跟着他转,守卫军更是摆正了姿态,声音都洪亮了。 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一人早已看到安逢,安逢本就穿得不算惹眼,后来衣裳更是挤得皱皱巴巴,帻巾早已不知掉到何处,发髻略散,发中一根素簪松垮歪斜,与此前模样大相径庭。 于是那人并不确定身份,只是不着痕迹地横着走近。 守卫军毕竟人少,作用很有限,没有大范围的骚乱,他们很难及时察觉。 那人离安逢越来越近,还有十人距离左右。 他本还担心靠近会让人警觉,可见安逢只是微微仰着头,目光一直落在上方一处,不错开,看上去心思完全不在这里。 在看什么?那人顺着安逢眼神往上看去,看见凌初正扫视全场,目露锋芒,一看就知是在寻人。 那人顿时汗流浃背,慢下了脚步,想了想,继续冒险接近。 弓箭手察觉此人行踪有异,将含在口中的示哨吹响,顿时在动的不在动的都停下了,抬头看向那个弓箭手。 除了安逢,仍然仰头看着凌初。 应冉就在安逢身边,眼睁睁看着安逢盯了人许久,从凌初进门就开始这样,他声音闷闷:“小公子,江晟和公子都在寻你,我们呼一声便好。” 安逢语带忧伤:“不可,现已有太多死伤,江晟和义兄举动引人注意,我喊一声,万一又引了乱子就不好了。” 安逢信任地说:“慢慢来就是,义兄和江晟会找到我的,你不也找到我了吗?” 那是因为我就在你后面……应冉心里既是被安逢肯定的喜意暖意,又是苦恨酸涩,他心里都希望凌初找不着人,让安逢对人失望。 而那人实在不确认身份,加上守卫军的威势,他再也不敢动了。 危险无影无形消弭其中,安逢毫无所觉,他仍看着站在鼓架上,神色冷峻的凌初,心头爱恋与艳羡交杂。 他少年时就对凌初动了心,不仅是因为彼此久伴的相处,还因为凌初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恣意潇洒,少将之名,被众人期待,被凌君汐器重。 他一直明白,他对凌初的喜欢夹杂着很多很多,有心动,有羡慕,是想拥有,但更想成为。 而如今,他都不知是更想拥有,还是更想成为了…… 鼓架上,凌初的目光往每一个人的肩颈看去,太多人戴着面具朝着他看来,令他都有一时地花眼,于是他只看肩颈…… 忽然,他目光在某处一停,肩颈手臂的弧度令他熟悉,是安逢…… 他目光落到人戴的面具上,又看向那根歪斜的玉簪。 原来人今日戴着他送的桃花玉簪。 凌初心中笃定了,见人一身狼狈,但勉强算安好,存在心中的紧绷焦急之意松了些,漫上心疼,恨不得立即下去替安逢理好发髻,好好将人摸一摸,看是否有其他伤。 安逢看见凌初对着他笑,知道是认出自己来了,比他想象中的还快许多,他心头微动。 两人一高一低,隔着乌压压的人海遥遥相望。 安逢心跳略微急促,有欢喜,竟还有些疼痛的恐慌。 他好像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更喜欢义兄…… 第七十一章 面具噱头 凌初有了准确方位,略微估算一下,想要命属下直接开路将人带出来,可安逢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等着便好。 于是凌初只叫安逢这边的守卫军加快了眼验人册录的速度,他向江晟招手,让人也跟着去帮忙,好尽快完事。 江晟心中正是有愧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去了。 凌初继续站在红漆鼓架上,时而看着安逢,时而抬起目光,巡视全场。 而安逢却是不怎么看他了,只偶尔跟着身旁的应冉说几句话。 应冉注意到安逢玉簪歪了,抬手理了理,安逢摆手说不用,而后自己理好了。 凌初默默看着他们,眼底微沉。 万场的春末蹴鞠中断,显然不能再比,有人闹哄着要给个说法,度方殊站出来安抚众人,承诺等万场当家的归来,定会让大家满意,在守卫军眼皮子底下,那些人也不敢多闹事,度方殊也是万场的名人,话还是听得的,于是多数人都选了直接离开。 这遭劫难总共五死,六十二人伤。 有三人死于斗殴,两人死于拥挤窒息,二十九人伤于拥挤踩踏,死伤者浑身布满被挤压的淤青,极为可怖。 万场中有人看着已无生息的人哭泣,有人死里逃生,浑身重伤,抱着亲人默默落泪。 对于斗殴判定,守卫军更偏向问责何人先动手,刑部和大理寺则另有他规,在场人都众说纷纭,最后源头直指林元和度方殊的争吵,和阶台上向度方殊丢去的硬物。 凌初听完前因后果,命人掀开死者裤腿,小腿上的确有淤青,营医查验过后,道:“禀副使,此人淤青是少说也是一日前就有了的,并非新伤。” 林元本来算是自信,闻言顿时面如纸色,赤日球军也惊慌起来。 度方殊冷笑一声,青风一队平白受了诬陷,纷纷怒火冲冲。 还未离去的围观者中,有人讥笑:“原是赤日比不过而栽赃,竟赌上这万场的名声……” “我就说青风球军若有手上石子这功夫,还来万场蹴鞠做甚!” 有其他场地的球军幸灾乐祸:“这可有的说了……等万场当家的回来,发现万场扯上这么多命案,两只球军都死了人,还不大怒?” 万场当家的手段林元是见识过的,折磨人十分有一套,虽然他们都不知当家身份,当家甚至极少露面,可能在上京之中建出这么大的场地蹴鞠玩乐,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林元知道必须先保住万场球军的名声,才会有回旋余地,于是咬牙跪了下来,朝着度方殊做了个大拜:“度教头,是鄙人狭隘,错信小人,中了离间之计,冤枉了人,还望勿怪。” 度方殊冷冷看他一眼:“当着这么多人给我下跪,若是还怪你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林元小心思被戳破,脸色又红又白,度方殊用下巴点了点那虬髯大汉:“你呢?” 虬髯大汉也跪下来,朝人伏拜,说话都在喷血:“度教头,鄙人莽撞,口不择言,还望莫怪。” 度方殊似笑非笑:“起来吧,”她显然是心中仍有余怒,但不得不顾全大局,她转了脸色,一副泪眼涟涟模样:“诸位也看到了,今日都是误会,误会!还望诸位多有见谅,我度方殊自小就进万场蹴鞠,在场有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们,知我实力和品性,有目共睹,若不是我这伤腿……唉不谈也罢,如今还是万场的名声最为重要,望诸位以后听到什么难听风声,多为青风美言几句。” 说罢,她扶起林元,推着人又朝着死伤者跪了一拜,“今日死伤者所需医治的费用,我和林球头共担!” 青风有人心痛喊道:“教头!你这腿都还要钱医治呢!哪儿还有余钱啊……” 度方殊叹道:“省省总还是有的。” 林元已觉周遭眼神向他谴责看来,他道:“度教头不必承担,我林元一并担了。” 度方殊焉能给他这个机会,摆手道:“我们对不起这些无辜之人!说定了,你我共担,共担!” 林元还要再说,凌初开口,语气冷冷:“还没说够?” 众人闭嘴,鸦雀无声。 凌初毫不关心这些弯弯绕绕,官场之中勾结往来已经够让他头疼,若不是担心吓着安逢,他都无意看这一场大戏,直接就亮了佩刀。 他道:“将所有斗殴之人押至大理寺!” 平常只会押主犯,怎会押所有人,有些人只是莫名其妙被打而已,参与斗殴的少说也有百余人。 度方殊咬唇,她还以为这场戏能得一点怜悯之心,她怎能让这里所有人都上了守卫军的案底,若真被抓去大理寺,这些人不恨万场也会恨了…… 一如多年习惯,她下意识就看向戚允慈,原以为只会看到戚允慈毫不在意的冷脸,却未料到人也正抱臂看着她,见她看来,露出的右手中只有三指伸直,并轻轻点着,像是习惯。 这是她们从前在万场中约定的暗号,度方殊脾气暴躁,得罪多人,只要戚允慈伸出一根手指,她就要尽量控制自己,消下火气,两根手指就是多想,少说话。 三根手指就是……事大,千万别再说话。 对!这是命案,遇上了只有听话的份……度方殊心头微颤,咽下求饶的话,戚允慈也垂下眼,不再看她。 凌初手握着刀柄,面色沉怒。 万场死了五人,伤者无数,安逢等人也险些遭难,他接到安逢时,见人一身凌乱,脖颈带血,走路微瘸,顿时心痛难挡,满腔怜惜,后怕之余,只有愤怒。 审判断案,刑讯定刑的事由大理寺和刑部负责,守卫军负责京畿安防,警告骚乱,平斗殴之事。职责相似,有时会冲撞,凌初偶有过界越权,可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想管,只想全抓了了事。 守卫军已经开始抓人,林元还要再求饶,有些人也不服管,略有怨言,微带反抗。 倏地寒光乍现,凌初骤然抽刀,金刀刀柄直击向其中一反抗之人,将人震得吐出口血。 凌初目露似虎狼一般的狠意,气势震人,烦躁怒声道:“莫让本使说第二遍!” 凌初不轻易抽刀,就算动刀,也从不伤人,因为他知道没必要,还极有可能惹来非议,只是刀柄,并非刀刃,已是尽全力克制了。守卫军众人已知副使是怒到极点,大气也不敢出。 戚允慈仍然面色平静。 江晟跟凌初打过这么多回架,也从未见过凌初这么大的怒火,被吓住,江连知道这是守卫军的事,他不该管,于是也不说话。 一时之间,万场落针可闻。 第60节 此时,一直默默立在凌初一旁,不惹人注意的面具少年忽然动了动。 众人呆滞地看他握了握凌初戴着坚硬护臂的手臂,凑到人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凌初几乎肉眼可见地消了怒气,重归冷肃,而后冷冷问道:“谁想出来的用凌将军面具引人的法子?” 这是要怪罪想出这法子的人了? 林元面露难色:“小人不敢欺瞒,真不是谁想出的……是好几日前,就有戴这面具的人来到万场看蹴鞠,我们不以为意,当是凌将军面具又时兴起来了,于是我们便也戴上,后来人越来越多,有些人许是以为春末蹴鞠的新规矩,进来的都要戴,或是觉得戴着也挺好,渐渐就更多了……”他知道自己说话并不可信,便看向度方殊,示意度方殊作证。 度方殊道:“副使大人,的确如此,临近春末蹴鞠,四方来客,我们只道是凌将军名声在外,便觉也是好事,故未制止。” 凌初道:“所以你们放出戴着面具的人才能进万场的消息,以此为噱头想引更多人。” 林元急道:“副使明察,这消息并非我们万场放出。” “这消息能传得大街小巷,本使不信你们不知,只是乐意瞧见,也未制止。”凌初冷眼道,“借永宁侯的名声,你们胆子也未免太大!” 林元和度方殊面色难看,凌初不再多问,他接过守卫军替他收来的金刀,面无表情地擦了血,插入刀鞘:“都押走。” 这回没人反抗,守卫军押着几百人走出万场后,还有人有闲心疑惑猜测:“度教头,你说那个戴面具的人会不会是凌将军的……”她脸色惴惴,没再说下去。 度方殊本在神游天外,听了这未尽之言,回想起凌初种种的护人之举,震惊过后,便是苦笑。 哪曾想过会引来将军的儿子也来这里…… 在万场光是疏散人群就用了许久,现已日渐西斜。 戚允慈似是不经意地回头,看着度方殊在后面跛腿走着,人乌发散乱,静静垂首,难见当年模样。 戚允慈长睫垂下,掩住种种思绪,缓下了马,让队伍更慢了些,而后就再未回首看过,一路向着落日前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拔刀): 安逢(捏捏凌初手臂)(耳语):义兄,莫动急怒,问问是谁想的这个面具主意。 凌初(降低怒气值):…… 凌初(渐渐平静下来):(忍住亲亲欲望) 第七十二章 衣冠禽兽 此处压抑,凌初觉得不可久留,对安逢道:“我先送你回去。” 安逢道:“义兄不必,万场之事重大,你无需为我耽误了事。” 凌初知道自己确实是离不得的,妥协了,他轻轻摸向安逢脖颈,“也好,你尽快回去上药。” 安逢笑道:“不过是拥挤时面具的擦伤,不碍事的。” 凌初道:“还有身上隐蔽处的伤,不可忽视。” 安逢点头,他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与凌初过于亲近,于是有些疏离,凌初只当他被吓着了,便也举止克制。 安逢坐上马车,取了面具,总算真正舒了口气,江连沉在自己心思里,江晟觉得自己带人来错了地方,自己过错太大,故而面色苦恼:“安逢……” 安逢见江晟一脸沉郁,道:“万场蹴鞠果真精彩,改日再来看。” 江晟知道安逢是安慰他,苦闷道:“还是别来了,哪知今日会出这么大的祸患,早知我便不带你来了。” 安逢道:“我倒是觉得蹴鞠好看,哪能因噎废食?你不过是带我寻开心,又不知今日人这么多,还会出乱子。” 江晟道:“要我说便就是赤日球头的错,兴许就是他指使人诬陷的!才引来了这般大的乱子!” 江连默然一会儿,道:“那指认之人死于混乱斗殴之中,死无对证。” 安逢心有微惧,叹道:“望能查出真相。” 江连看了安逢一眼,面色闪过一丝复杂,而后才悠然笑道:“好了,不想这些了,”他变回以前那个可靠兄长的模样,安慰两个神伤的弟弟,“这回总是该知道人多的地方最好去不得,你们两个这般唉声叹气的,会将好运都给叹走了。” 江晟打起精神来:“我以后再不去凑热闹了!还要好好带着示哨和腰牌!” 江连笑道:“莫再带小公子乱跑乱玩,当心惹了怀归,直接将你踢出守卫军。” 安逢听江连话语总归是又对他亲近了几分,展露笑颜:“承衔哥这样说,江晟以后都不敢再来找我玩了。” “他的胆子大过天,好好敲一番,也知做事稳重些。” 江晟闻言低下头:“知道了……”他很快就恢复了精气神,问安逢,“安逢,你方才对凌初说了什么话?他怎一下就消了气?” 安逢道:“就是让他莫要生气,问问谁想出来的面具法子呀。” “就这样?” 安逢不解:“就这样,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晟失望:“还以为你有什么法子能制住他呢……” 江连看着江晟,眼神略带嫌弃,道:“别想了,就算有,你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江晟“切”了一声,不再问了,安逢垂眼,也没说话。 一行人回了将军府,才知万场的事竟是闹得比想象中的大,凌君汐和安诗宁都知道了。 安诗宁和凌君汐来看过安逢后,连忙请来卢行义,卢行义查看他身上淤青,叹道:“你这孩子,真是命里多劫。” 安逢笑了笑,没说话,所幸淤青不多也不深,只在臀腿位置,还有手臂因挡着人流,脊背因为磕碰,也有一部分青肿扭伤。 守卫军来得很及时,安逢的伤不算太重,只是看上去可怕些,卢行义看完安逢,而后又去看江连江晟伤得如何。 经此一难,安逢实在没有胃口,也没有力气,他随便吃了些东西喝了药,而后擦干净身子,给自己抹好药,便放下床帘,趴着睡下了。 他今日起得早,于是这一觉像是补觉,睡得几乎无梦。 醒来时,竟是天色已黑,安逢四肢酸软,觉察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屋里点着一盏烛火,他顿时清醒许多,抬眼见床幔后竟有一个黑影!他心下一惊,顿时翻身而起,摸上了玉英刀,“你怎又——” “安逢,”凌初道,“是我。” 安逢微微一愣,他怎将义兄的身影认成了卖书人了…… 安逢问:“义兄,你何时回来的?” 凌初在帘外道:“我才归府。” “现是何时辰?” “应是亥时一刻。” 义兄莫非是一直坐在这里等他睡醒?白白浪费这么多好时候…… 安逢笑道:“义兄直接叫醒我就好,怎能要你等?” 凌初看着床幔轻纱后若隐若现的身躯,道:“不久,我见你安睡,也去用了膳才过来的。” 凌初说话时,安逢忽然意识到自己睡前是不着寸缕的,身上那条薄被应都是凌初替自己盖上,他面色微红,拿过衣物。 凌初却道:“先别穿,过会儿还要脱。” “什么!”安逢脸更红了。 凌初也意识到自己话语有误,解释道:“你的药都散没了,怕是还要擦一遍。” 安逢愣了愣:“……义兄替我擦?” 凌初早就把药膏拿在手上,都快捂化了,“我以前就替你擦药,有何不妥?” 安逢大惊,义兄以前给自己擦药! 自己真的不会有反应吗? 凌初见安逢犹疑,以为他不信,又道:“我还知道你腰间有一处桃花胎记。” 那处桃花胎记的位置生得过于暧昧,安逢心跳剧烈:“我并非是不信,我是觉着我自己来便好,不必劳烦义兄……” 凌初道:“举手之劳,不麻烦。” 安逢慢慢趴了下来,侧头道:“那好吧……义兄……” 凌初掀开床帘,侧坐在榻边,一条腿屈膝半搭在榻上,他目不斜视,熟练地擦好了药,快到安逢连反应都没起就结束了。 “啊,好了么?” 凌初轻轻拍了拍安逢的手臂,道:“好了。” 安逢面如粉桃,极快地睨了一眼凌初腰下,凌初看见了他的眼神,眉眼正气,面容正经:“你伤重如此,我若还心生欲念,岂不禽兽?” 话虽如此,他第一回进屋掀帘,惊见安逢散乱乌发,裸身沉睡,他胯间微动,只得匆忙替人盖好了被,而后静心离去,现在的他只是才发泄完,冷静了些而已。 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安逢觉得他沉湎情欲,是个好色之徒。 自己昨夜太过着急,今日又让安逢见了他发怒模样,如今要作一副正人君子姿态才好些。 安逢被凌初看出那个眼神的意图,也不知是羞涩还是失望,他知道自己身上新伤与旧伤交织,定是不好看的,有些忸怩道:“义兄是不是觉着我身上的伤丑陋……” 凌初霎时变了脸色:“你身上的伤我心痛都来不及,怎会觉得丑陋?”凌初知道此话对安逢是无用的,便摸着他的腰背,从上缓缓往下,“况且这些伤,几年就淡了没了痕迹,不必放在心上。” 安逢被凌初掌心的粗茧摩挲得身躯颤抖,腰臀动了一动,方才被凌初刻意忽视的桃花胎记随着腰窝形动而变化。 安逢小声道:“都过了两年了吧,还要几年呢……” 凌初手停在胎记一处,往下一寸便是弧度圆润流畅的臀肉,大掌边缘隐隐能触到那饱满肉丘,那处有淤青,凌初才擦过药,知道摸上去是何滋味……他克制自己不往下摸去,呼吸都变得沉缓。 凌初音色喑哑:“这些伤没什么,我也有伤,难道你也会觉得我的丑?” “那不一样,义兄的伤是护国护民而来,我的伤是被小人捉了鞭打……”安逢心跳愈急,嘟囔着说,“而且我还没看过义兄的伤,万一就是比我身上的好看?” 凌初另一只手置于腰间盘蛇带钩处,“想看?” 安逢道:“不想。” 凌初愣了一下,还以为安逢会顺着说想,他喉结滑动,有些不信地又问一遍:“不想?” 安逢眼睫微颤,看着凌初身上守卫军的衣裳,脸红道:“不想。” 这神色真是跟话语不一致,凌初纵使是想,也不太敢显露出来,他只是“嗯”了一声,而后把手放了下来,有意无意地放在了腰胯处。 可放在安逢腰上的手还未拿开,他想多放一会儿。 安逢却在此时扯过薄被,翻身坐起遮了自己身躯。 旖旎风光显现,只让凌初隐有暗欲的目光捕捉到残影,凌初手中的温软触感消失,他空握一拳,眼眸微垂。 第61节 安逢道:“义兄穿这守卫军的衣裳真好看。” 凌初微怔:“什么?”抬眼见安逢双颊含霞,眼中有了淡淡的情欲之色,对着他羞涩,又有些诱惑地浅笑。 这副神色凌初太熟悉,是从前安逢撩拨他时露出的模样,是一种故作熟练却依旧掩不了青涩紧张的风情。 凌初身下本是微微硬着,见到此景几乎立马胀起,还跳着弹动两下,足以彰显主人的情动。 安逢伸腿,踢去凌初遮掩异样的手,他见到凌初胯间比他想象中还高耸许多的突起,明显讶异一下,脸顿时更红,他垂眼:“看来义兄是禽兽……” 他收回脚,白嫩的足跟擦刮到凌初腿间的滚烫火热,勾得凌初沉沉喘了一声。 凌初口干喉涩,猛地抓住人的脚踝,重重按在自己胯间,哑声承认:“对,我就是禽兽。” 他翻身跪起,倾身压下,咬上安逢的唇珠。 去他的正人君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正经):我可不是禽兽。 安逢:(勾勾脚尖) 凌初(猛扑):我就是个禽兽! —— 昨夜的安逢(严肃): 义兄的真心,恕我难以相信。 凌初:(一身守卫军服) 今夜的安逢(脸红):义兄的真心,我相信了一些! 第七十三章 衣冠禽兽(二) 层层纱幔床帘后,两人紧贴,抚摸亲吻,一人浑身赤裸,另一人却是穿戴齐整,只单单取下了玉冠,散了些额发。 安逢赤身,总是感觉有些羞耻的,加上凌初紧攥着他脚踝按在腿间火热处,却离他那么近,他只能维持一个屈腿的姿势,左腿膝盖顶到了胸口。 凌初察觉到他的不适,松了手,而后跪在安逢双腿间,双手捧着安逢的脸继续舔吻,吮吻。 唇齿交缠,舌尖互相勾弄。 漫长的湿润亲吻后,安逢已是满面春情欲色,身下硬得顶起了薄被,晃晃悠悠地,凌初亦是情欲尽显,眼中暗色沉沉,胯下几乎要撑破了。 凌初喘息火热,眼神露着隐忍的痴念,他欲解了腰间带钩,却被安逢压手制止,弱声道:“义兄,可否别脱……” 凌初眉间讶然,而后轻笑,又去吻他:“看来你是真喜欢……”他抓起安逢的手,将其缓缓带到那炙热处。 “到底是喜欢这衣裳……还是喜欢人?” 安逢手中握着那勃勃跳动的硕大滚烫,手都抖了,他承应着凌初的亲吻,想说喜欢人,但还是留了些心思,含糊道:“都喜欢……” 凌初以示惩戒地重重吮吸了安逢舌尖,又探下手隔着薄被握住安逢。 “唔……”安逢呻吟一声,身下物事跳动,兴奋地吐出黏液,他抖着声音道,“义兄……我更喜欢义兄……” 安逢耳朵通红,手下也轻轻抚摸起来,安慰凌初的不平。 凌初现下是一点刺激都受不得,仅是安逢隔着衣料,生涩颤抖地抚弄都让他觉得腰眼酸麻,小腹一股火热直往下身冲去,胯下勃发跳动,滋味比前不久自己粗鲁急切的套弄好上百倍…… 他压倒安逢,粗舌舔开安逢齿列,安逢呜咽的细哼含着水声,“义兄……我背上的药……” 凌初吻得些许急躁:“……过后……我再为你擦……”安逢被吻得张开了嘴,让凌初得以用舌头在他口中抽插,这靡靡暗示的意味令安逢腰膝酸软,手也脱了力,不再抚摸那勃发的阳根,而是揽上人的肩背。 卷云纹金丝绣成,并不粗糙,可还是磨得他手臂微微刺痒,这也更让安逢意识到自己赤裸,而凌初还是一套完整的官军之服。 他十分情动,喉咙溢出细碎的呻吟,自己听了都脸红,想抑制住,却吞咽不及凌初带来的津液,嘴边流出细亮的银丝,极为淫靡。 凌初的唇舌离开安逢的嘴唇,唇间勾连的银丝断开,安逢面色潮红,情不自禁唤道:“义兄……” 凌初湿热的吻辗转往下,想舔吻安逢颈侧,安逢却如惊醒一般,捂住了,“别舔,这里擦了药……唔……” 凌初受不得唇齿离开安逢片刻,早已是盯上了安逢胸前嫣红娇嫩的乳珠,他直接低头咬上,又用舌面反复碾磨舔舐。 “义兄……啊……”胸前一点被湿热包含,被舔弄,又被鼻尖磨蹭着附近的敏感之处,安逢不禁挺起胸膛,他红着脸,轻轻将手搭在凌初后颈,似是羞涩地推拒,又似是鼓励地贴近,最后还是五指颤抖着插入凌初墨发间,抱着凌初的头。 凌初鼻息粗重,舌尖不断在那颗乳粒上舔咬,好似口中包含一个硬粒的触感令他很新奇,他逗留此处许久,直到乳尖被他吮到有些肿大,红彤彤的,他才又吻上安逢嘴唇,掀开那碍事的薄被。 两人接唇相贴,舔着交换了一个湿润情色的吻。 凌初指腹擦上方才未亲吻照顾的另一边乳尖,捻弄搔刮,安逢胯间的阳根也颤巍巍地立着,顶端肉头摩擦着凌初的衣裳,令他痒麻难耐。 凌初另一只手抚慰着安逢胯下已经激动得滴出水液的物事,同时又低头啃上那颗还未被蹂躏的乳珠,想要两边都好好照顾。 他眼底欲念沉沉,心底有些后悔先替安逢涂药……他想啃咬安逢全身,安逢所有的隐秘之处。 他手上急速地套弄,掌心的粗茧不断擦刮安逢身下稚嫩翘挺的阳根,带着点他往日解决自己的粗暴狠劲,摩擦着头部顶端,力道让安逢不习惯,手法让安逢陌生,但并非是不喜,反而更刺激。 “哈……”安逢腰臀微动,面颊滚烫,摸着凌初的侧脸,颤声得好似求饶道:“义兄……慢一些……” 凌初口中含着那颗软粒,重重舔舐:“手……还是嘴?” 安逢眼角泛泪:“哈……手、手慢一些……” 凌初啄吻了一下安逢的胸口:“慢不得。”他说着,手上更快地撸动,隐隐有肉的拍打声,啪啪作响。 “啊!”安逢受不住,呻吟出声,他担心院里的护卫听见,又紧闭着唇,“唔……”他想并起腿躲避凌初的手,好缓一缓,可再拢起腿,再躲,也只能夹住凌初精悍有力的腰身,反而蹭得凌初欲火愈旺。 凌初霍然直起身,汗水滴落在安逢小腹,安逢也在这时看清凌初的神情,面色荡着微红,眉眼却蕴着狠戾阴色,竟有些狰狞扭曲,像是要将安逢吞吃入腹,一刻也等不得了。 安逢颤抖着,心中生惧,后悔今夜就招惹了人。 他原本以为只是互相蹭一蹭摸一摸而已…… 他话本春宫多,有些自己还在旁记录了所想,他偶尔翻看,难免有了几个念头……如今只是忽然想起,想好奇试一试,他今日看见义兄那般风采,心中仰慕爱意正是浓厚,一时就冲昏了头。 哪知会做到这种地步……方才那句话说得对,义兄就是禽兽…… 禽兽…… 凌初正是情欲浓厚,腰下那鼓起的孽物不断跳动,已是忍耐到了极致。 因为没脱衣,身上实在是热得,眼睫都被汗打湿,汗液划过他喉结,落入起伏的胸口,他抓着安逢腿根,手指微微用力,那肉色从指缝中溢出。凌初膝行,将腰胯紧贴安逢臀肉之间,耸动胯骨,充满暗示意味地重重一顶,带着狠劲,像是惩罚安逢乱动撩拨。 “嗯……”安逢被那阳根隔着衣物地一顶,顿时收紧了臀,他腿根颤抖,害怕地说,“禽……哦不,义兄……” 凌初顶完后,看向安逢臀间的隐秘处,听见人唤他一声,才捡回自己残存的理智,想起安逢身上还有伤,不宜行事,他本来就不打算做什么,只是方才太动情,一时忘了。 凌初俯身亲吻安逢,用吻来安抚:“我不做什么……”说着,他还是克制不住地顶了顶,只当是再给自己一个甜头。 勃发的阳根隔着粗糙的衣料戳到安逢腿间敏感的精囊,温凉柔软触上火热坚硬,快感腾升,让两人都齐齐低吼一声。凌初不禁圈紧了手,安逢轻咬着凌初的嘴唇,挺腰几抖,颤身泄了出来,“嗯!” 凌初觉察到安逢射出,缓缓揉捏着它。 “哈……义兄……”安逢现下正是敏感着,一点触碰都让他浑身酥麻。 等安逢喘过了气,才见自己射出的污浊白液溅了凌初腰间四处,那精致的蛇身带钩更是被喷得脏了,直往下滴着精水。 本是正经的守卫军衣裳配上这情色的星星点点,凌初腰下的高耸鼓起实在醒目,太过淫靡,令安逢面红耳烫。 他还记着凌初未发泄出来,他坐起身,又拿过薄被盖好自己,埋首道:“义兄,你还没有……我也帮你吧……” 凌初手上还有安逢的的体液,在人身上游移着,他手掌划过臀肉,摸过安逢的手,渐渐往上,捏了捏人下巴。 凌初拇指探入安逢微微张着的嘴唇,感受着安逢柔软温热的口腔,“如何帮我?用哪一处帮我?” 安逢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舌尖尝了些腥臊,他心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排斥:“……我用手。” “不,”凌初亲了亲安逢,摸向他小腿。 安逢小腿绷直,凌初五指一抓,大掌握住他纤瘦漂亮,线条流畅的脚踝。 “用这里,可以吗?”凌初声音低哑。 安逢微微惊讶,他以为自己够奇怪的了,义兄怎么比自己还奇怪啊……不过……这里也可以吗? 安逢面颊微红,有些意动,其实、其实两人一起奇怪也没什么…… 凌初见安逢不解又惊讶,脸色倒有些几不可察的窘色,但只是一瞬,他又去亲吻安逢,像是掩盖,“可否?” 短暂一吻结束,安逢脸上又有了凌初熟悉的神色。 安逢红着脸,屈膝,笑着踩上凌初胯间的粗硬坚挺,“可。” 第七十四章 衣冠禽兽(三) 凌初跪坐在床边,仍然是穿戴齐整,连靴都未脱,只是下身胯间微微凌乱,安逢踩着他腿间的硬挺,缓缓踩压抚弄。 足心的柔嫩揉按着顶端,凌初稍稍侧身,一手撑着,粗声喘息。 安逢感觉到脚心有些湿意,仅是隔着衣料,凌初就为他情动至此,他心猿意马,小腿颤着用了些力,不禁重重踩了下去。 “嗯……”凌初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喘音。 “啪”地一声,凌初拍打式地用力握住安逢小腿,眼中满是欲火,“想将我给踩废了?” 安逢声音微弱:“我没有……” 安逢想收回脚,凌初却不让他动,抓着他的小腿,腰胯一顶,命令般地说:“那替我脱了。” 安逢俯身靠近,替凌初松了裤腰,褪下下裳亵裤,还未拉下露出完整的一根,只是露了半根滚烫,安逢就收了手,不再替人脱了。 凌初询问似地看向他,安逢不说话,只稍稍又坐远了些,红着脸抬起脚,用足尖勾住布料,缓缓替凌初脱下,期间还摩擦到凌初的滚烫性器。 “安逢……”凌初喘息愈沉。 安逢都觉着自己天生就会勾人一样,怎这么会这诱人手段?简直无师自通。 他是不是看话本看春宫给看得啊?义兄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太过淫色? 安逢悄悄看了眼凌初,见人正看着他被薄被遮住的臀间,眼神微有复杂的好奇。 安逢一下臊得脸皮涨红,脊背颤抖,心中难堪慌乱,他连忙拉下薄被,将那两瓣雪白诱人的臀肉遮得严严实实。 凌初抬眼看了看安逢,没说什么,只是挺腰,示意安逢继续。 第62节 安逢足尖下滑,等那根火热硬挺的全貌露出时,安逢顿时心中一颤,他听着凌初的喘息,身下竟又有些蠢蠢欲动。 胯间那根紫红物事硕大,顶端头部圆润,因为已经勃硬,脱下亵裤时,几乎是弹着跳出来,轻轻打了一下安逢足边,微微弯着摇晃。 肉筋满布,生得凶悍骇人,那烫人的温度和勃发的姿态让安逢脸色一变,不禁想: 这根东西好丑哇!同义兄面貌一点都不像! 凌初瞧出他的退意,手用了力,紧紧握着他的小腿不放,沉声道:“不准停。” 安逢坐着,被凌初握着小腿,强硬地留在一个位置上活动,他脚踝扭转,来回拨弄揉搓,顶端眼口沁出的水液打湿了安逢的足心,些许耻毛扫刮到他足底,安逢足心发痒,颤着腿,连腿肚子都在些许抽搐。 凌初手托着安逢小腿,轻轻揉捏,不让他太费力,可他眼神一直看着被薄被遮盖住的风光,目露浓欲。 安逢觉着脚下那阳根好似又大了些,肉筋凸起,搏动跳着,湿淋淋的水液润滑,发出一些并不明显的摩擦水声。 安逢听得口干舌燥,身下已然又硬了,他红脸小声道:“义兄,我腿酸了,你快些出来……”他说着,像是有些发气一般,脚背轻轻踢了一下。 凌初胸口起伏,喉中发出低沉的吼音,握着那截小腿的手,已经显出几条青筋。 他倏然跪起,下床站立,握住安逢另一只脚踝,将那两只雪白玉足并拢至一处,夹着自己那根仿佛冒着热气的勃发物事,开始顶弄撞击。 “啊……”两腿被抬高牵制,安逢坐得不稳,又仰躺下去,他双腿打颤,两膝大开,那两条雪白,有些淤青的长腿被凌初拉伸着呈一个并不圆润的圈状。 遮掩私处的薄被已经滑落至他的小腹,臀瓣间的那处赫然暴露在凌初眼前。 凌初眼神落在那里,手上将那双足并得更紧,感受着被挤压被容纳的快感,他双目微红,盯着那个若隐若现的狭窄入口。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对那一处竟有这么多的欲望。 紫红硕大的硬物在那紧压的双足缝隙之间进出抽插,伴随着滋滋的水液飞溅,冲撞时的拍打声。 “义兄……别看了……别看……”安逢被凌初亵玩双足,又被凌初凝视臀间,他心中羞耻抗拒,却又动情,身下那阳根竟是更激动了,顶起了层层堆叠的薄被。 他拉下薄被,盖住腰臀,可没几下就又被凌初耸动的动作给顶落。 安逢想并起腿,可足底被凌初紧紧拢着,他做不到,后来他已无心思管了,只往下摸去,抚慰自己,撸动阳根,本来是羞涩的,不自在的,可在这越来越旺盛的情欲之下,他已经抛却了那已经仅存的理智,手上开始套弄。 他看着凌初穿着守卫军服亵玩自己双足的模样,心跳鼓噪,震得胸口热烫。 凌初的目光终于从安逢臀处移开,落在安逢腿间那根被手包裹抚摸的性器,又落在了安逢满面情欲潮红的脸上,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被汗打湿,人唇色红艳,微张着嘴,稍露舌尖,口中不断哼着:“义兄……义兄……” 简直就是一副已被肏了的模样! 凌初再难忍耐,腰胯耸动得更凶狠,他面容带着些狞色,看着安逢羞涩自渎,低声呻吟,只觉欲火焚身。 足边被凌初紧实的腰腹狠狠拍打,足心肉嫩,仿佛都能感受到那根火热柱身上的虬结肉筋,和擦过的湿滑头部,热烫得就像是一团火,烧得安逢足心微痛,心口热意滚滚,身下的物事几乎胀得发疼了。 凌初摆胯动作愈快,顶端肉头泌出的水液不断滴落,他闷吼一声,泄了精关,白浊精水一股股射在安逢小腹。 温凉的精水打在安逢薄韧腹肌上,流满了沟壑。 “啊!唔……”安逢眼角泛着泪花,颤身挺腰,几乎在同时兴奋地射了出来。 两人颤抖着,感受着情潮到至巅峰,又渐归平缓。 凌初犹在余欲,俯身亲吻安逢,仍旧是咬上他偏爱的唇珠,吻意温柔抚慰。 情事已歇,安逢渐渐觉着羞耻起来,他看凌初一身规矩的守卫军服,只露出一根半硬物事的淫靡模样,心跳更快,他唯恐自己忍不住又来一回,连忙道:“义兄快回去吧。” 凌初吻他:“你好狠的心,竟用完就赶,从头到尾,我连你的床都未上。” 两人这番胡闹,现已是深夜了,安逢应和着他的亲吻,道:“义兄……你明日还要去守卫军营……”他推开凌初,谈起正事,“不是还有万场的事要义兄去管?” 提起今日凶险,凌初脸色也严肃起来:“幸而今日来得及时,不然还不知会发生怎样的事……”凌初想起安逢身上的伤,“你还要擦药。” 说罢,他唤人打来热水,要擦净安逢身子,安逢连忙拿过湿帕,忽略凌初又渐起欲念的目光,匆匆擦干。 凌初嫌他擦得不干净,按着人又擦了一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擦得安逢脸红身颤,又在凌初手里泄了一回……凌初不忍再折腾他,于是自己动手解决自己,射在了旁处,安逢垂首坐在一旁,看也不敢看。 两人收拾干净,将皱得不成样子一片的薄被丢在了地上。 安逢后知后觉:“院里的护卫会不会听见方才我们的动静。” 凌初道:“这院子这么大,你当你院里的护卫都是清嘉姐?这样闷声的动静都能听见。” 安逢心想,也是,那卖书人来的时候还说话呢,也只有一回惊动了护卫。 “那就好。” 凌初给裸身的安逢擦着药:“你不想他们知道?” 安逢羞涩道:“自然不想,这多害臊啊。” “他们迟早会知道,你难道想一直瞒着?” 凌初心想,最好让那个叫应冉的护卫知道得最清楚。 安逢道:“我不想让护卫们知道,我们大半夜叫热水会不会也奇怪了些。” 凌初不在意地说:“横竖你要擦药,有何奇怪的?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谁敢说半分不是?” 他想起什么,脸色微沉:“你还想瞒着义母和安姑母?” 安逢吓了一跳:“难道不瞒着吗!义兄你已说了?” 凌初瞧安逢这激烈的反应,面色不豫:“我明日便去说。” 安逢还在犹豫:“可我们昨日才说通心意……” 原来还不想给他一个名分呢……凌初心中略有不满,但他不想逼迫安逢,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安逢见凌初似是不悦,翻过手去抚摸凌初的腿,“义兄……我只是觉着……”安逢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不想让凌君汐和安诗宁知道。 明明姑母是知道他心悦义兄的,可等到了真是那么一回事,他又说不出口了,而且就是不想说,没有其他理由。 安逢想起个不大不小的事作以推辞,小声道:“义兄,你忘了么……我如今觉着我才十六岁呢,给娘亲和姑母知道的话,也太急了……” 凌初眉眼微怔。 安逢已经十九了,可在记忆里,他仍是十六岁时候,那个正等着所有人归京的少年。那些足以让十八岁的安逢无视所有阻碍,主动向他表意的依赖深情,早已消失在那夜冰冷的湖水之中,根本不会让现下的安逢所察觉和体会…… 如今的人对他并无太深的情意,或许只有些许对仰慕和新奇。若不是自己手段强硬直接,硬要得一个机会,安逢是会在昨夜就拒绝了他,而后默默远离…… 方才的亲热,安逢也是害怕且有些抗拒的…… 凌初心中蓦然一痛,如坠冰窖,仿佛自己也掉进了那夜的冰湖,冷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怔愣许久,久到安逢小心唤他:“义兄?” 他心思游离,“嗯”了一声,恨不得此刻就说出以往所有的事,当初人主动表意,对自己情深意重,几度纠缠。 他气血上涌,种种阴郁念头浮上心间,但他怕安逢难为情,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压身去触碰安逢的脸,很浅淡,没有一丝情欲,就只是想靠近亲一下。 安逢以为凌初将这话翻过了,心中欣喜,更被这难得纯真无欲的吻给打动了,心扑通扑通地跳。 “而且今夜的……那些事,于我而言也有些过了。”安逢说着,看了眼凌初脸色。 凌初心中苦涩,垂眼:“你不喜?” 安逢趴在床上,将脸转向另一边,对着墙:“我不喜欢你看我那儿……”让他觉得很羞耻,太害怕。 凌初坐在床榻边,目光幽深,又看向被褥遮盖的臀尖。 安逢似有所感,又转回头来:“义兄又看!” 凌初神色镇定地否认:“我没看。”他又问,“只是这个不喜欢?” “只、只是这个吧……”安逢红着脸,别扭地盖好自己的腚,遮得严严实实的,“话说回来,义兄你喜欢失忆前的我,还是如今的我?” 凌初道:“有何不同,我都喜欢。” 安逢也不纠结,因为他觉着两个都是自己,他并不会争个高低,不过他忽然想捉弄凌初,指尖戳着凌初的腿,亮着桃花一般艳丽的眼瞧着凌初,哼哼道:“贪心!义兄必须选一个更喜欢的!” 凌初被他戳得发痒,更被安逢这浑似撒娇的语气撩得心痒,他看着面颊粉红,几乎赤身的安逢,心软得快化了,可身下又硬了…… 安逢没有察觉到凌初腿间的反应,还在催促回答。 凌初道:“都是你,我都喜欢。” 安逢听了心里喜滋滋的,其实这问题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没有意义,他只是想再听一遍凌初的心意,于是也不再问。 凌初继续擦药,安逢静静趴着,把玩着凌初另一只手,渐渐十指相扣,他觉得凌初温柔的擦药手法很熟悉,令他心安舒适,很快就有了睡意,渐渐眼皮沉重。 凌初抽开手,找来一条新的薄被盖住他,久久看着。 情意不深也无妨,从前的安逢都能受得他的冷漠,自己怎会受不得这点挫折? 既有了这肌肤之亲,他怎能怀疑安逢对他的心意?日久生情,总会等到安逢全心全意对自己的一日…… 是自己错过的,只有尽心弥补。 凌初轻轻吻了安逢鬓边,忽然心有所感,看向窗边的玉瓶,那里已是空无一物。 时日已过,桃花早已凋谢,今年,瓶中不会再插有桃花枝。 凌初想起年少时递给安逢的那枝桃花,怀念似地轻笑。 当年挑选许久才摘的桃花,怎么也没有怀中人的好看…… 凌初粗略擦了自己守卫军衣裳,在一片浓浓夜色下回了自己院里。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笑):(灬owo灬)看来义兄是禽兽…… 安逢(被凌初这样那样)(泪眼):义兄禽兽…… 安逢:(看到凌初唧唧) 安逢(瞪眼):(*`n′*)v╰u╯义兄就是禽兽! 第七十五章 沉心静气 毕竟和心爱之人亲近做了快活事,度了半宿春意风情,即使心中还有牵挂的事,可翌日早,凌初梳发穿衣,想起安逢昨夜羞意情态,嘴角还会忽而一勾。 他一路驰马,步履轻快地踏进守卫军营,眉梢都与往日有微妙不同,好似连肩后披风都飘飘荡着潇洒快意。 戚允慈看着凌初远去背影:“副使今日好似有些不同。” 袁若全疑惑:“哪里不同?” 戚允慈道:“看起来似是神清气爽。” 第63节 袁若全更疑惑了:“这样不好?副使不是一向如此?” “很好,我只是赞叹一下,”戚允慈沉默片刻,问:“袁军领可知副使有心仪之人?” 这可问倒了袁若全,据他所知,身边有个对凌初有男女之意的并不是个女人,他挠头:“没有吧,副使身边一个姑娘都没有。” 戚允慈看了袁若全一眼:“我们守卫军中,不就有姑娘吗?” 袁若全知道他那话忽视了守卫军中所有的女人,更得罪了戚允慈,他理屈词穷,讪讪点头。 七日后,大理寺对于万场一事有了结果,凌初看过案卷之后,眉间微动,他唤来戚允慈,问:“这判罚你觉妥当?” 万场在戚允慈管辖范围内,这案卷是她看过之后再呈给凌初的,后印有一个独属于她的“戚”字印章,代表她对判罚无异议。 凌初再来问一回,戚允慈也依旧道:“禀副使,属下觉得妥当。” 凌初道:“其他判罚本使无异议,可那栽赃青风球军的人是被一刀刺死,竟只判了意外。” 戚允慈道:“据行凶者所言,万场当时混乱,推搡争吵中,他见春末蹴鞠被此人搅局,一时愤怒冲动,扇了他几掌,此人矮小,不敌他手,便欲夺过他腰间匕首,他察觉到,反夺后惊慌着一刀下去就没了命,属下觉着有情理。” 凌初问:“可有旁证?” 戚允慈道:“无。” 凌初将案卷甩至桌案,道:“大理寺审问过多少穷凶极恶的犯人,就没看出这行凶者为减罚而找托词?” 戚允慈垂眸:“此人交待罪行之后,惊惧之下,昨夜撞墙自戕。” 凌初抬眼:“死了?” “今早咽的气。” “虽说万场之乱非单单因这两人而起,可他们毕竟是源头,如今这源头竟都如此巧合地没了。” 戚允慈道:“赤日与青风两球军的确积怨已久,各自好他们蹴鞠的人也彼此看不大顺眼,群情激愤之下,动手杀人似是合理,万场鱼龙混杂,往日斗殴不在少数,虽甚少死人,可昨日那回,的确是人太多了,一时之间难以管束。” 意外在这偌大上京中,几乎每日都会有,可凌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是恨搅局之人,何不对着林元或是度方殊去?” 戚允慈顿了顿,道:“属下猜测,应是觉着林元人高大魁梧,他不敢去,度方殊被砸伤之后有一群人护着,他也不敢动。” 凌初问:“那个砸伤度方殊的人呢?” 戚允慈道:“是个滥赌之人,指望万场蹴鞠大捞一笔,眼瞧赤日落于下风,输掉银钱,愤怒之下动手伤人。” 凌初又问了几句,戚允慈都有恰到好处的理由解释,案卷中更是写得清楚。 凌初不禁心想,或许是因为安逢那日也在万场,才令自己对此案严苛了些,说不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天灾人祸,岂是谁能说定的? 凌初没了话,垂眸沉思着。 戚允慈道:“我清点名册,见那日多有贵人,虽然去得及时,可毕竟还是死了人,副使或会遭人弹劾。” 凌初早已料到,“随他们去吧,又管不了他们的嘴。” 凌初问她:“万场之事,你报事及时,不然死伤远不止这数,后果难以想象。” 凌初看着她,语气似平常问话:“你是如何知道万场会有事发生的?” 戚允慈道:“自小在万场蹴鞠,人多会发生何事属下再清楚不过,永宁侯凌将军的名声一借,去万场的人只多不少。” 凌初看她一会儿,眸中似有探究,他“嗯”了一声:“你可知万场何人当家?” 戚允慈道:“万场当家极少露面,属下未曾见过。” 凌初不懂蹴鞠,于是并未多问,便叫人退下了:“你此事有功,去领赏吧。” “是。”戚允慈脸上也瞧不出喜意,凌初也已习惯了她的性子,并不在意。 这几日凌初忙于万场之事和种种事务,只有夜里才与安逢有短暂温存。因为那夜安逢说做得太过,如今凌初只敢对他亲亲摸摸一番便走了,都不敢留下过夜,怕自己禽兽过了头…… 自从心意相通后,凌初就觉得自己待在守卫军的时间太过漫长,抬头看天色的次数都多了。 实在等得焦躁了,就去营里的演武场与人比武,众人被他打得几无还手之力,折腾够了,他又指导几番,便默声回了,留下一群激动的人顺着他指点的思路急吼吼练着。 今日处理事务又晚了些,凌初刚进府中,便被门童叫住:“公子,将军有请,在书房。” 凌初愣了愣,只好暂时放下满腔的思念,脚下拐了个方向去往书房。 书房挂满字画,满屋墨香。 凌君汐在旁看书,安诗宁立于桌前,正挽袖练着字。 两人都身着青色衣裙,乌黑长发如瀑,细看发间,隐有几丝灰白,她们各做各的事,静默不言,气氛却并不凝滞,反而宁静安和。 凌初进门,作揖:“义母,安姑母。” 安诗宁覆上一张纸,继续写,凌君汐放下杯盏,道“回来了,万场的事如何?可查出来了?” 事关安逢,凌初也并不惊讶凌君汐来问,便说了大理寺处置。 凌君汐“嗯”了一声:“这些日子安逢就待在府中吧,莫要出去了,他身上有伤,好好养着为好,不仅是那日的伤,还有落湖落下的头疾。” 凌初眸色黯淡,垂眸:“是。” “宁启则现已回了上京,若是他向将军府递拜贴,一律寻个借口拒了,别见他。” 在万场一事后不久,宁启则终于进宫面圣,不仅加官晋爵,还得赐仆婢数人,珍绸数段,正居于宁家旧宅。 凌初知道凌君汐不喜宁家,于是并不奇怪,他从江晟口中得知向安逢赠花那人就是宁启则,心中也并无好感,点头应下。 “我知你事务繁杂,难以拨冗,可后续宁家回京或会带来的麻烦事,将军府还是要由你撑着,明日,我和诗宁便回温阳。” 凌初脸色微讶,道:“义母是要避着宁家?” 凌君汐道:“圣上赐我这‘永宁’封号,意是国朝永宁,还是讥讽我永为宁家奴仆,我不得而知,可这封号是免不了宁家的人说三道四的,我受不了。” 凌初头一回知“永宁”这无上荣耀的封号可能还有这般意味,当下心中微紧,一时滋味难言。 凌君汐道:“如今宁家势盛,他们或许会针对我们说上几句风凉话,逞口舌之快,或许会上门以表和气,不管真心假意,你只管不闻不问,这些话,我同样也跟安逢说了。” 凌初道:“孩儿谨记。”凌初顿了顿,问出一直想要问的话,“那我可还会去边疆?” 这回凌君汐倒是没出声,安诗宁道:“会去,可如今还不到时候,这些时日,你应想好好陪着安逢,他也舍不得你。” 凌初听出一些深意,但并不确定,他看向安诗宁,安诗宁落完最后一笔,搁下手中狼毫,笑道:“怀归,望你是真想清楚了,安逢于我和君汐都很特殊,我们信你,也希望他会开心,但并非意味着将人都交付于你。” 凌初只讶异了一会儿,便面色认真:“我已想清楚。” 安诗宁道:“这些事你们小辈有数,我们管得多了反而是桎梏,可不管又是放不下心。” 凌初道:“姑母要我去边疆,也是放不下心,为了让我再想想清楚?” “算是吧,”安诗宁仍旧是笑着,语气有些淡淡的调侃之意,“你忘了?几月前问你,你说你对安逢只有兄长之谊,并无他意。” 凌初默然一会儿,面有惭色:“是我糊涂,姑母要让我想多久?” 安诗宁道:“说不准。” 凌初问:“那我何时去?” “也没想好。”安诗宁以手作扇,扇了扇纸上未干的墨。 一切都说不定……凌初不甘,还要再问。 安诗宁却道:“你先回吧,等时机到来,你自会知道的。”说罢,她已是招手让凌君汐去看她已写好的字。 凌初站在不远处,也看了一眼,见是不大不小的八个字,他眉头微微一挑,觉得字迹熟悉,但并未深想,既然人已是叫他走了,他也不好再留。 凌初走后,凌君汐低声念出那八个字:“沉心静气,指日可待。” 安诗宁将那纸张抽走,卷成筒状,指尖点了点底下真正练的字,她走到门口小炉旁,纸触火即燃,映亮她半边清丽脸庞,眼中跳跃着火光。 她轻声道:“我写的是‘沉心静气,指日可待’,心中却想的‘提心吊胆,功败垂成’。” 凌君汐看着那满篇的字,同样卷起,走到安诗宁身旁递与她:“你写得越来越像了,已是一般无二。” 安诗宁接过那纸,同样付之一炬:“再像也是假的,若有真的最好。” 两人看着炉火燃烧,安诗宁忽然说:“你不给安逢说清楚,又不给怀归说明白,故意的?” 凌君汐抖掉安诗宁右手上的纸灰,“一时忘了而已。” 安诗宁左手把玩着凌君汐的长发,笑道:“你是存心让他们吵起来。” 凌君汐也任由安诗宁玩着发丝,笑了起来,道:“相处之间怎可能不会有争执?让他们吵一架还好些,看看彼此到底有什么误解,我们不也吵过?” 安诗宁一想倒有理,便也不管了,她将人半推至铜镜妆奁前,替人卸簪拆髻。 凌君汐披散着乌发,道:“万场的春末蹴鞠被守卫军搅乱了,不知之后还能否办得起来。” 安诗宁道:“小逢没事就好,银钱的事日后再谈,倒是承衔对小逢态度怪异,不知让意明告诉他安逢的事,到底是对是错。” 凌君汐垂眸:“他在万场中对安逢多有维护,想来不算太难接受,不过心中有怨是难免的。” 安诗宁苦笑:“就算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 两人又是说了几句话,安诗宁玩心一起,将散落的乌发编了长辫,她往前一搭,给凌君汐看,凌君汐浅浅一笑:“你的手越来越巧了。” 安诗宁勾着嘴角:“比之年少时如何?哪个好?” 凌君汐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红唇,眉眼温和,神色是自己鲜少露于人前的柔情:“你从前都是给阿姊梳发,何曾给我梳过?” “倒也是,”安诗宁笑道,“以往是花词为你打理。” 凌君汐眉色微动:“是啊,她总说我头发好,滑得她都握不住。” 安诗宁梳着她乌黑长发,道:“等到了温阳,我们去看看花词,也去偷摸看看小姐吧。” 凌君汐点头,眸中有着哀色,她忽然问:“你害怕吗?” 此话没头没尾,但安诗宁知道她的意思,道:“当然怕,但我更怕报不了仇。” 第七十六章 副使大人 凌初回府时,已是夜幕降临,天边泛起深紫色的光,隐有星星点在夜色之中,不过是谈话的功夫,凌初从书房出来,天都已黑了大半。 凌初到了安逢院里,还未走近,安逢便就开了门,像是早就在等着他。 夜色方起,屋里还未点烛火。 凌初今日回来得晚,挂念了安逢一日,他想念得紧,快步上前俯身亲吻,安逢却偏头躲过,凌初也以为是安逢担心人看见,便掩好了门。 安逢坐下,闷声道:“今日娘亲和姑母找我了。” 第64节 凌初神色微微黯然:“你知道了?” 安逢蹙眉:“义兄何故如此——”他胸口起伏,心中有气,却不忍发泄,闭口不言。 凌初垂眸:“确实怪我,义母和姑母不信我确实是应当的。” 安逢有些气恼道:“连我也不信,她们自然也不信。” 凌初脸色微冷:“这么说你也认为我该冷静些?” 安逢语气满是不信任:“义兄你与我才通心意,还不知以后如何,自然是该冷静!” 凌初听安逢话语如此,以为自己去边疆也是安逢赞同的,既是心痛又是恼怒:“我还需要冷静什么?你说不知以后如何?你我以后还会如何?不就是与平常一样?!” 凌初穿着守卫军服,本就气势慑人,安逢见他怒容显现,被吓到的同时,也怒上心头,他本来就难信凌初真能想清这心意区别,他自己是断袖,凌初若也是,且对他有意,还至于在上元那夜推开自己吗? 安逢颤声道:“义兄是真的想明白了吗?你对我到底是兄弟之情,还是真心情意?义兄是真的明白吗!” 凌初眼神直盯着安逢:“我不是真心,那你觉得那夜是什么?我每夜来找你又是为何?只是随意玩乐吗!谁家兄弟会做那样的事?” 安逢面色发白,面容愠怒,眼中隐有泪光:“什么随意玩乐?义兄当我是随便的人,是谁都可以?!” 凌初连忙坐下,抚上安逢的肩:“我并非此意……” 安逢知道凌初话语并非那意思,但却已是被那话刺到心痛,他撇开凌初的手,说了气话:“正好我也想不明白,义兄究竟是待我真心,还是只因我是将军的儿子!” 此话简直诛心一剑,凌初不可置信:“你觉得我是因为你是义母儿子我才对你如此?” 安逢沉默地看了凌初片刻,憋着气:“是!” 这想法一直都是安逢心中的刺,周围人待他看他,就只是凌将军的儿子,从记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得到的所有好,皆因自己战功赫赫的母亲。 他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一直在母亲的光环之下,如果离开了,他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惧怕他,讨好他,他从未跟任何人交心,连一个知心友人都没有。 江晟总说凌初讨好安逢,借以献媚逢迎,安逢不信,可听得多了,便总会被动摇。 是啊,义兄这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偏偏对他关怀倍至,耐心有加,到底是有几分是出自真心?他方才更是禁不住地恶意揣测——义兄对自己软了心动了情,是否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他如此急切想告诉长辈,是不是也另有目的…… 这念头深埋心底,连他都觉得荒谬突兀。 凌初也同样一惊,从未料到安逢竟有如此想法,他猛地站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安逢,神情阴沉。 安逢眼眶微红,身躯也在微微颤抖,他仰视凌初,胸腔冲撞着比他想象中还多的愤怒和怀疑:“义兄敢说不是吗?” 凌初紧咬齿关,字字含着怒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趋炎附势之人?我是因为你的身份而对你动心?我是因为贪慕你身后的权势吗!” 安逢倏然站起,眼已通红,悲戚嘶声道:“义兄只管说是还是不是!” 凌初气得倒抽一口凉气,方才走进安逢院里的欣喜全然消散了个干净…… 他目眦欲裂,好似前额都在突突跳着,他看了安逢一会儿,沉着脸拂袖而去。 安逢在他转身那一刹那,便就双腿软了力气,脱力般地坐下。 他看着凌初的背影,眼前被氤氲水光冲得混沌模糊,这在夜色中愤然离去的背影好似与梦中画面重合,令他心如刀割,后脑也隐隐作痛…… 凌初几乎是夺门而出,疾走几步后,脚步滞缓下来,心中大半怒气顷刻间就变成悔恨。 众护卫只见凌初气怒跨出房门,而后又在院里绕了个大圈,又快步回了房里。这奇怪的举动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若不是都看见了,且惊得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是幻觉。 凌初进门,见安逢正看着门口,面色惨然,泪眼涟涟,他心口仿佛被重锤一砸,剩余的怒气也已都没了影,只余怅然心痛,“安逢……” 安逢忙擦去眼泪,板着脸:“义兄回来做什么……”话音未落,眼中竟是又滚出泪珠来。 凌初上前,无视安逢左一拳右一捶的反抗,他被人打得闷哼几声,拭去人泪水,轻声道:“我最初见你,的确是因义母的原因而对你好,可我后来是真心待你,将你当作弟弟,后来动心绝非是因你身份,我方才生气,是听你那般猜我心思,难以接受。” 安逢听着凌初剖露真心,句句肺腑,渐渐停止挣扎,由人拥在怀中,他消了些气,却哽咽犹在:“当弟弟啊……” “最初是弟弟,后来不是。” “那为何从前江晟揣测你……义兄你却从不否认……” 凌初眉头一皱:“他说一回,我揍他一回,这难道还不算?” 是的,江晟的确回回都被揍,却仍不改……这绝顶厉害的轻功有一半都是被凌初给逼出来的 安逢又道:“可我都说了,先不让娘亲姑母……知晓我们的事!义兄为何又说了……” “我从未说过,”凌初一惊,松开安逢,“反而是我今日一回府,义母便召我前去,她们一副早已知晓的模样,安姑母还让我好好待你。” “什么!”安逢红着眼,同样也面色惊讶。 凌初道:“我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每日一早便就去了守卫军营,除了今日归府时得义母召见,便再无其他时候与她们交谈,更何况是说起你我之事?” 凌初轻挑长眉:“你以为是我说的?你若不信,去问问府中上下,我可曾主动去找过义母她们?” 凌初都这样说了一大段,安逢已是信自己闹出个误会,面有窘色,呐呐道:“我、我以为是义兄给娘亲她们说的……”他想起今日被忽然叫去的情景,“可我也问了是不是你说的,她们也不说话啊……娘亲她们怎么这样……” 安逢声音渐弱,心中猜到了她们为何不作声,是存心考验他们。 凌初看了安逢一会儿,忽然忿忿咬上安逢嘴唇,不轻不重,吮着又拉扯了几下便就松开了,安逢被他的玩弄逗得嘴唇嫣红,但也未制止,还是泪眼看着凌初,一副内疚的模样。 凌初问:“那你还舍得我离开上京,去边关吗……” “什么!”安逢更傻了眼:“义兄要离开上京?” 凌初失笑:“你竟这也不知道,我们还能吵得起来……安姑母她们都同你一样,不信我,想要将我打发出去冷静一段时日。” 安逢忙问:“要多久?” “说不准。” “何时去?” “也无准话。” 安逢怔愣地看着凌初,泪眼婆娑,面容不舍,凌初再是故作姿态,装作铁石心肠,都被他瞧得没了自矜,他倾身凑上去,与安逢鼻尖相蹭,垂眸看着安逢嘴唇,“你不是也不信么?我去了边关,你不正好看看我是否真心?方才你叫我是该冷静,我还以为你也是赞同我去的……” 安逢小声道:“也没有不信到将义兄你赶去离我千里之外的地方……” 凌初道:“误会都解了,那我们方才是在吵什么?” 安逢往后一仰,离远了些,挑眉哼哼道:“义兄说我与你是随意玩乐……” 凌初揽紧了安逢腰身,扣住安逢脊背不让人躲闪,“我以为你要将我赶走,一时口不择言,是我的错。” 安逢看着凌初,认真道:“我先前也误会了义兄,我也有错,不过娘亲姑母她们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护卫察觉到了,给娘亲说了么……” 不过姑母是看出自己的心思,可那时他已否认了,是自己又露了心思吗? 安逢脸颊挂着泪痕,眼中泛着水光,泪眼汪汪。 凌初被他看得心跳微快,下腹有了热意,他低声道:“我也不知她们是如何得知的,可能是护卫多嘴……” 凌初话说到一半,已懒得再想,他与安逢只能相处片刻,不想再纠结这些枝末小事,他直接吻上安逢,两人接唇,都尝到一点眼泪的味道,微微酸涩。 两人在黑夜中亲吻,水声啧啧,凌初一手揉着安逢后颈,一手紧紧搂着人腰身,舌尖拨弄安逢唇珠,吮吻舔弄,安逢推了推他,他才停下缓缓。 “哈……”安逢声音还略带鼻音,“义兄怎说都不说一声,还正说着事呢……” 凌初摸着安逢侧脸,在人耳畔轻声道:“你泪眼看我,我怎能忍住?”他说着,已是渐渐向下吻去,舔舐着安逢颈侧,“你的伤快好了……” 安逢搂着凌初,小声说,“伤还有一些……” 凌初道:“多舔舔好得快些……”他嘴上轻柔了些。 脖颈被舔吻,安逢有些痒,凌初现在连披风都未取下,他一路赶来,身上都带着些许风尘。 安逢知道凌初是连衣都未换下就来了这里,边气喘边心虚问:“……义兄……啊……方才我打疼你了吗?” “打疼了。”凌初揉弄着安逢的脊背,嘴唇辗转,亲到了人的喉结,舔着咬了一下,他手上也使了劲,揉扯得安逢衣裳凌乱,松松垮垮,人也软了劲。 凌初缓慢直起身,手掌探入衣衫,抚摸那柔嫩的肌肤,“冒犯守卫军副使,对其行殴,依律法该如何,你知道吗?” 夜色愈沉,屋里未燃烛火,月华透窗,安逢好似能看见凌初眼中亮光,眸中欲色。 安逢被胸前那只作乱的大手揉抚得泪花泛泛,他紧抓着凌初肩后的赤黑披风,道:“我不知……” 凌初挑松了安逢腰间衿带,手在腰间流连,“律法严苛,我都不忍说给你听……” 安逢双手抚上凌初肩背,轻声道:“那义兄……”安逢顿了顿,忍着羞耻改口道,“那……副使大人不罚我了?” 凌初已是相当克制,可听了安逢这般称呼,还是不禁深吸一口气,身下已硬得发疼,他手掌往下伸去,握住。 “哈嗯……”安逢抖了抖。 凌初揉捏着,道:“要罚……”他手钳住安逢下颌,狠狠吻上安逢的唇,粗鲁啃咬着,像野兽。 凌初沉声道:“罚你一会儿不准射……” 作者有话说: 安逢(羞涩):这……这明明是奖励…… 第七十七章 口舌舔含 月明星稀,夜色撩人。 院里院外的护卫们安静值守,偶有几回低声交谈,都是说近日凌初来安逢院里来得勤了,他们松快许多,笑声谈话间,浑然不知屋里发生何事,他们眼里的兄友弟恭已变成了什么模样…… 有一两个耳敏机警的护卫察觉到微妙变化,但也不敢说出异样。 屋里仍然未点烛火,黑夜暗色中偶有几声粗喘和闷哼。 本来是凌初守安逢入眠专睡的小榻,如今却是安逢躺着,他鸦黑发丝散乱,衣衫不整,大敞着领口,露出在黑夜中都雪白惹眼的胸口,和被吮到湿淋淋的嫣红。 他胸前拱着一个脑袋,霸占着其中一点又舔又咬。 “哼……义兄……别咬了……”安逢抱着凌初的脑袋,泪眼朦胧,“舔舔就好……别咬了……” 凌初重重舔了一下,激起安逢颤抖,“也舔轻一些啊……”他挺腰些许,红着脸说:“义兄……你动一动手罢……” 凌初从方才起便一直握着不动,连安逢忍不住主动摆动腰胯,都被他按住不许。 凌初松嘴,抬头,捏住安逢下巴,胯下顶了顶安逢腿心,“该叫我什么?” 安逢从方才叫过一回后,便再也不肯叫,他咬着唇闷声呜咽,还是不松口。 凌初左腿站立,右腿跪在榻边,稍稍俯着身,手掌温柔地套弄撸动,拇指粗茧擦过手中性器的肉头沟壑,安逢小小惊叫一声。 凌初拇指动一下,安逢便就颤一下…… 凌初嘴唇游移,换了另外一点,重复啃咬,只是这回稍稍轻了些,舌尖逗弄着那颗肉色硬粒,按压吮吸。 第65节 “义兄,别吸了……” “不让咬,又不让吸 还要舔轻些……”凌初啄吻着,嘴唇在上面轻碰,“你这犯人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好难伺候……” “我、我不是犯人……”安逢摸上自己胸口,晕乎乎地说。 凌初急速撸动了几下安逢物事,又停下,须臾后又重复一遍,迟迟不给一个痛快,“对守卫军副使行殴,你不是犯人谁是?” 安逢还是屈服了凌初的强硬奇怪的“审问”,伴着口中的呻吟唤道:“唔……我是我是……” 可凌初听了,手上还是那番动作。 安逢抓着凌初臂膀,往下摸到凌初的手:“义兄……副使大人……动快些……” “这可不行,”凌初胯下高高顶起,他音色低哑,“犯人怎能先于本使呢?” 安逢脸都红透了,从未想过两人会玩儿这样的把戏,有些生涩道:“那……我该如何做?” 凌初气息不匀,吻了吻他,“想一想?” 那夜用了安逢双足,满足了他梦中意趣,他想再来一回。 安逢犹豫片刻,坐了起来,凌初以为他是要脱了足靴,自然就顺着他起身,也松了手,“你别动,我来——” 话还未说完,凌初便就觉胯下温热,竟是安逢俯身凑近他腰际,隔着下裳舔了一下! 凌初呼吸骤急,胯间顷刻间就胀大,变得更硬更热,安逢顿了顿,下意识抬眼看了凌初一眼,即使只能看见一个黑影,瞧不见神情。 可凌初却是看得清楚,且被他那羞涩忐忑,有一丝好奇的一眼勾得没了魂魄,他鼻息炙热,手颤抖地把着安逢的肩,想说什么,却是喉头干涩,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黑夜能掩去许多小心思,安逢看不清,于是行事更为大胆,他掀开最外面那一层下袍,抓着凌初腰间蹀躞,只隔着薄薄衣料用舌尖勾勒那物凸现的形状。 口中津液分泌,柔软的丝绸被舔湿,紧贴着,显出昂热的轮廓,隐有绽现的肉筋,在安逢舌面勃动。 安逢面红耳热,紧张得发抖,额角冒着细汗,都不知是自己吐出的气息更热,还是他面对的这个高昂物事更烫。 他鼻间充斥着凌初身上的熏香,醇厚悠远,绵长勾人。他缓缓舔着,脑中空白,耳旁嗡鸣,后悔自己太过主动…… 明明说了那夜太过,自己现又舔着义兄那物…… 这叫个什么事? 安逢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了,不进不退地停了半晌,才又定下心继续,他手抖得厉害,眼睫微颤,鼻尖挨蹭着那炙热物事,脑袋在凌初腿间乱撞,舌尖茫然地乱舔,已是不知不觉舔到了顶端那饱满肉头。 凌初额角青筋绽现,腿根发抖,猛地捏了下安逢的肩,喉音微重:“呵……” 安逢吃痛,又吃惊,嘴里也“吃”进了一些。 顷刻间,唇齿微湿,腥臊取代那温和熏香,溢满鼻间。 安逢愣住了……这才多久啊? 凌初连忙将安逢推远了些,他喉结急速滑动,胯间渐渐湿了一大片,黏糊湿泞。 安逢抹了抹嘴,垂首。 不知过了多久,凌初才哑声道:“我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太过劳累了……” 安逢不说话。 凌初道:“昨日夜里只亲了亲你,同你说了会儿话就回去睡了,我想你想得紧……” 安逢偏过头。 “更何况是你来做这样的事,我太激动了……”凌初也很不满自己的表现,面色微恼,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无奈,他轻捏安逢下巴,让人看他,见人脸上果然一副难忍的笑意。 安逢红着脸,笑道:“看来大人颇为满意……” 凌初拇指摩挲着安逢脸颊,与安逢嘴唇将贴未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笑本使……” “副使大人又要罚我了……”安逢咬上凌初嘴唇。 两人缠绵亲吻,唇舌水声啧啧,凌初道:“对,要好好罚你……” 说罢,凌初一把握住安逢胯间阳物,揉捏套弄着。 “啊……嗯……”安逢明显感觉到凌初动作比之前更激烈,不禁软腰躺下。 忽然,凌初双手绕至安逢腰后,同时埋下身,张嘴含住那泌着清液,颜色浅淡的阳根。 “义兄!”安逢惊声。 院外的护卫也依稀听见这一声叫唤,走到门前,疑声问:“小公子,你唤人?” 屋里,凌初半跪着,大掌包裹住安逢两瓣臀肉,五指收拢又放开,揉弄着,嘴中舔含吞吐着激动的小安逢。 安逢雪白的双腿被架在凌初肩上,他浑身颤抖,抓着榻边的被褥,竭力稳住声音:“无事……只是撞到了脚……” “小公子可还好?” 他好得不得了…… 身下物事被热意包裹,湿滑的舌头舔过敏感的系带,他羞得浑身发烫,满脸通红,喉结颤着滑动数次,才忍住临到嘴边的呻吟 安逢眼角泛红,泪水落入乌黑鬓发,他咬着自己的指节,“我无事……你退下吧……” 护卫离开了,心想,怎都没听见公子问一声?也太不关心人了。 第七十八章 送花习俗 熏香青烟风动袅袅,缠绕撩人。 安逢眼神迷离,手虚抚着凌初脑袋,眼眸闪泪,“义,义兄……你的牙……我、我有些疼……” 真是娇贵的“犯人”…… 凌初鼻间轻哼一声,收了些牙齿,仍旧埋着头。 粗糙的掌心揉搓着白皙柔嫩的臀肉,凌初双手托着安逢臀瓣,将安逢臀部高抬,嘴里的东西也进得更深,在他嘴里跳动胀大。 安逢腿间毛发并不旺盛,可凌初凑得近,耻毛仍是搔刮到他鼻尖,口中鼻间味道腥臊奇怪……他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可手掌的柔软触感,安逢压抑的呜咽,都让他情动万分。 凌初手上不停地揉捏抚摸,指尖在揉搓间探入臀缝,他湿泞的胯间竟又有了动静。 “哈……嗯……”安逢只觉得臀瓣被玩弄得又痛又痒,身前阳根被热湿之物包裹。 倏地,顶端肉头进到更深更紧的地带,他爽快得几乎眼前发白,双腿痉挛,脚在凌初背上胡乱蹬着,腿根打颤地射了出来,小声叫着:“啊……” 凌初也早有准备,立马收着牙齿退开,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射了一脸,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流下。 他直起身,见安逢衣衫半遮半掩,胸前两点红艳诱人,腿间那物还在半硬状态,滴着白浊精液。 他腿间本是半硬,瞧见此景更硬了…… 凌初有些粗暴地抓了几下手下臀尖,安逢正是敏感着,身下阳根抬头几下,嘴里轻哼了几声:“唔哼……” 臀肉留下几道显眼的红色指痕,凌初又揉了几下,手指划过臀缝,他意犹未尽地停留片刻,心绪犹是激奋。 他按捺住更淫秽的念头,去擦了擦脸,大致漱了口,才勉强冷静下来。 安逢渐从方才的快活中回过神来,面色微羞,也有些惊喜。 他万没想到义兄竟能为他做舔含之事,怪不得义兄那么快!换了自己也是一样。 凌初漱完口后,担心安逢受凉,取下披风将人罩着,而后从后面搂着安逢。 两个大男人,挨挨挤挤地坐在小榻上,也不嫌热,安逢觉察出臀后有根炽热湿润的棍子顶着,脸红地蹭了蹭。 凌初粗声道:“别动!”凌初想好好抱着安逢平静欲念,可又忍得难受,心中正是天人交战,他捏了一把安逢臀瓣,“再动我就忍不住了……” 安逢顿时就不敢动了,他对那事还是惧怕居多,主动挑逗只是心有戏弄之意,太喜欢凌初为他动情的模样,蹭一蹭摸一摸都已是让他欢喜了。 他自渎想着义兄是一回事,可义兄真来就是另一回事,他连玉势都不敢弄进去,不过义兄的那活儿比那粗大玉势小些……安逢想了想,有些拿不准。 安逢小声问:“义兄知道男子如何交欢吗?” 军中有男子交欢的事,凌初耳闻过,当时恶心排斥,难以理解,可换成安逢,他却觉欲火腾腾,又心疼不忍,再说了,他都送给安逢一个玉势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凌初反问:“你不知道?” 安逢结巴道:“我、我也……不知道……” 凌初不信他不知,但不拆穿,只是无声一笑。 安逢也觉得自己不知有些假了,又改口说:“知道一些……”安逢又问,“义兄知道?” 凌初沉默须臾,“知道。” 安逢语气一变:“义兄是怎知道的?知道多少?”他侧过头去,面容有些生气严肃,心痛问,“从何人身上知道的!何时知道的!” 安逢这一连串的问让凌初心里软成一片,心有喜意,不过他可不舍得安逢伤心生气,解释道:“哪儿有什么人……”他将军中那点事给说了,但省去了军中禁男子交欢的规矩。 因为这规矩是他定的,也给失忆前纠缠他时的安逢讲过,用以证明自己排斥此道,与男子绝无可能…… 安逢听了,倒觉新奇:“军中也有断袖?” 凌初语气有些复杂意味:“你当他们真是什么断袖?是真喜欢男人?有些人不过是仗着那胯下几两肉,忍不住要发泄罢了,这种事承受一方要受诸多苦楚,边关苦寒,随时起兵,若是哪儿有差错,又没得诊治,命都会没了……” 凌年凌初少年时容貌出众,也免不了有些人恶心的试探骚扰,凌年虽看起来温和,但极狠又极聪明,凌初脾性狂傲,要是碰了,能咬下人一块肉来,加之凌年凌初是凌君汐亲自捡回来的,比之旁人多留了几分目光,人也知惹不得这对姐弟,忍着倒也还过得去。 凌初升为副将后,军中逼迫欺凌之事仍时而有之,一说到床上那些事,很难说定是否被迫,哪方被迫,凌初索性全都给禁了,告发者有赏,违反者军棍一百。 可相互慰藉者实在有些多,凌初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定这军规的原因,是心中私怒和整顿军营各掺一半。 安逢知道自己的义兄还是好义兄,放下心来,他对军中生活有些好奇,多问了几句,凌初慢慢讲给他听。 安逢又忽然问:“那……义兄是真喜欢男人吗?还是……”还是因为想要发泄? 凌初道:“你当我是随意玩乐?是随便的人?是谁都可以?” 这话安逢才说过,他讪讪一笑。 凌初心中微涩,让人转过身来,问:“为何如此信不过我?”总是在确认,在怀疑。 安逢沉默片刻,垂首道:“我也不知……就是总觉不对,义兄难道不觉得吗?太快了,像梦一样……” 凌初心下微沉,安逢没记起从前的事都如此,那要是等想起来,记起从前自己种种推拒恶言,那又该如何? 以往对他的情意,又能在埋怨和怀疑中占得几分? 凌初道:“你忘了我们相处的时日,自然觉得快,我却只觉自己错过了太多。” 安逢纠结,半信半疑,问道:“义兄是这两年对我动了心?”说完,他都觉得直白了,面色尴尬。 第66节 凌初问:“你可记得义母认我为义子后,我归京的那回?” 安逢道:“自然记得。” “我念你许久,想着你叫我义兄的模样,你却理都不理我,叫我心伤,对了,我先前离京时,你也不来送我,让我苦恼许久。” 安逢心虚,道:“那时年少,对义兄还有些气……” 凌初早就知道安逢为何不去送他,明知故问:“气什么?” 安逢不知自己早已和凌初说开了,羞惭道:“气义兄离京时,对我无半分不舍……”安逢知道这话已是表明自己那时就开了情窍,对人已经有了心思,他为自己找面子,又昂起下巴道,“义兄不会觉得我小气吧……” 义兄不会觉得我小气吧…… 凌初仿若又回到当时安逢说这话的时候。 绿草如茵,微风徐徐,他教安逢重拾骑艺,亲密地共乘一骑,安逢神色忐忑紧张,又强自冷静,那般好的时光,他为何没察觉自己动心? 安逢对自己情深许久,后来该是有多伤心难过,才变得偏执…… “怎会觉得你小气?我只觉心中欢喜……”凌初又吻上安逢,咬着舔着,粗暴粗鲁,带着对自己的气怒,又渐渐温柔,是对怀中人的爱怜。 “嗯……”安逢被凌初含着舌尖吮吻舔舐,在裹含着凌初气息的披风里头颤抖,凌初抚上安逢脖颈,拇指揉着人侧脸,一阵湿润亲吻过后,两人唇间银丝断开,胯间已然又是情动。 凌初掀开披风一角,摸上安逢腿间半硬,低声道:“方才太快,用手再来一回?” 安逢嘴唇泛着淫靡水色,他“哼”了一声,手探向凌初胯间的炙热。 “不是要罚我吗?” 凌初手上捏了捏,“好可怜的犯人,本使舍不得罚了。” 安逢小声叫了一下:“嗯……那副使大人这回可要久一些。” 凌初道:“必定比你久。” 安逢不服道:“那可不一定!” 月色朦胧,一室欲色春情,安逢在凌初彼此抚摸间,忽然想起方才凌初的问,道:“义兄问我可记得归京的事……然后呢?” “思人送花,桃花……”凌初手摸向安逢的腰窝,点了点他的胎记,“我送了你一枝桃花。” 安逢一直记得这件事,但那时他只当凌初不懂上京送花习俗,只是心里暗喜,看着瓶中的桃花开心了好几日。 月光下,安逢看着眉眼染欲的凌初,心跳剧烈,也说出自己一直瞒着的秘密,他道:“我也给你送过花,义兄想想?” 凌初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也没想多久,便了然一笑,神色溢满情意:“是你,盘鹤楼那向我砸花的人是你……” 安逢头一回见凌初这般柔色,愣了一下,心忽然钝痛起来,但很快又平静了,他听见自己说:“对,是我。” 凌初没有注意到安逢脸色片刻的空白,他心潮澎湃,手一时停住了。 安逢尾音带颤:“义兄?” 凌初手摸向他后脑,眼底晦暗,“若是元宵那夜我回头看了你一眼,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安逢一听这话,心跳极快,心脏几乎冲破胸腔,有几丝难言疼痛。 凌初说完,手托着安逢后脑温柔地将人按倒。 安逢也不再想心中的异样,他陷在细密的亲吻里,与他自年少起就爱慕的人一起沉浸在情欲之中。 第七十九章 寻常盗贼 翌日早,将军府门前,马车已被套好。 凌君汐和安诗宁行李不多,有心准备,没花多久便可动身。 安诗宁问:“昨夜你们吵了多久?” 安逢面色懵然,未想到人问得直白,一时未答。 安诗宁意味深长道:“小初他性子急,我是担心你受欺负,误会吵一架,你也能看清他气急了会做些什么。” “姑母……”安逢小声道,“我们没吵多久,义兄气急了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安诗宁看着安逢有些红肿的嘴,叹道,“男子寻乐,可要注意许多,切莫多繁。” 安逢有些尴尬,只庆幸凌初不在身边,不然他更慌乱,他支吾道:“我们、我们还没有……” 安诗宁笑笑,神情自若:“总会有的,你可要注意一些。” 安逢顶着个大红脸:“义兄不知何时会去边疆呢,说这些还太早……”安逢说着,期许地看着安诗宁和凌君汐。 这是在跟她们求情呢……安诗宁笑笑:“去边关也是历练,待怀归回来,说不定官升一级,更有威望。” 安逢面色失望,但也不太敢忤逆她们意思,且事关凌初前途,他也不太好插手。 凌君汐笑道:“好了,别逗小逢了,他都是快要及冠取字的人了。” 安诗宁道:“说起取字,我们想好了一个,你先看着好不好?” 离他二十及冠还远着,安逢期待地说:“长辈取字,姑母和娘亲觉得好便好。” 安诗宁道:“‘遇昤’二字,‘随遇而安’的‘遇’,‘日光昤昤’的‘昤’,你觉着可好?” 遇昤。 安逢默念了几遍。 遇昤……遇凌…… 安逢笑了笑,看着面前两位风华女子,真心实意道:“很好,就这个,我喜欢的。”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凌君汐临走前,对安逢说:“这些日子好生待在府中,莫要随意乱跑,要是实在想出门,也要戴好帷帽,让护卫跟着。” 安逢笑道:“好。” 凌君汐看着安逢,忽然问:“那盗贼可还去过你屋里头?” 盗贼? 安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没来过了。” 他近日沉浸在浓情蜜意中,早就把什么卖书人和危险忘了个干净。 凌君汐道:“按理说,寻常盗贼应是进不去将军府的。” 是啊,那人进将军府如入无人之地,所以他才惴惴不安,几乎彻夜难眠。 安逢点点头:“娘亲是想招了那人?” 正好他也想着呢,这么个隐患放在外面太不妥当,说起来,他还要感谢那卖书人,戳破他与义兄的窗户纸,既然人已金盆洗手,那自己可以替他寻个好差事啊。 可惜,自从那夜以后,卖书人便再也没来了…… 凌君汐摇头,红唇微勾,眼眸带笑:“只是忽然想起,问一问罢了。” 说罢,凌君汐放下车帘,马车远去,安逢目送其一路驶远。 上京,宁家旧宅。 宁启则揉烂了信纸,面色震惊道:“家主他是老糊——”他顾忌旁人,未说出那话。 他心腹使了个眼色,遣退奴仆,劝道:“家主也说从长计议,待他来上京再做打算。” 宁启则气极反笑:“从长计议……我方进上京,连脚跟都未站稳,方将军府邸我都不敢去,方瑞要来见我我也一律推了,我唯恐行事高调,落下口舌,惹圣上不喜,我被这些事压得喘不过气!家主来信什么都不问,竟是叫我给凌怀归和凌意明说亲?” 宁启则冷笑:“凌君汐与宁家多年不和,怎可能让义子义女与宁家缔结姻亲?家主怎不将主意打到人亲儿子上去!” 那心腹摇头道:“那安逢无实权,空有一亲儿子的名,如同无此人一般,远不及他义兄义姐,上京传言,以后爵位会承给凌怀归。” 宁启则讥讽道:“我怎不知家主的好算计……他怕是觉得凌将军从前是宁家奴,现如今主动将儿女送进将军府,心有不甘,于是怎么也要选有权有势的凌怀归和凌意明……他当如今的上京还是以前,能用钱财买了储君之妃的位置,能用姻亲解决一切?” 心腹道:“宁家根系庞杂,难以撼动,姻亲也是其中缘由啊,公子怎能全否其用处呢?”他顿了顿,“公子的妹妹不也是嫁入方将军府中么……” 虽有宁家人不准入上京的规矩,但近些年来,婚嫁之事却是默许的。 宁启则虽与胞妹感情不深,但也惜叹道:“可怜我那才及笄的妹妹,她年纪比方瑞都小,却嫁给方居勤作续弦,方瑞见着她都还要叫声娘……” 他想起自己的妹妹宁应婳,冷静下来,“方居勤同凌君汐不说势同水火,但也是不大对付的,我主动去找凌怀归,行同过河拆桥,会惹怒方居勤,我还未真正被上京的权贵接纳,不可轻举妄动。” 心腹一想,是觉这个理,心下也觉得家主有些老糊涂了,但还是嘴上道:“家主应也是觉得不好同凌将军闹得太僵,凌怀归和凌意明二十有余,姐弟均未成婚,对宁家而言,是门好亲事啊。” 宁启则抬手烧了信纸,“等过些时日再寻个由头拜访将军府吧。”他有些敷衍道,“你先下去,我一个人待会儿。” 人退下后,宁启则眉头皱得死紧,通读诗书的温润已散了干净,眼中隐有阴鸷戾气,他心生恶意地想,当初还不如真去刺杀太子妃,让整个宁家陪葬算了! * 深夜黑沉,脏乱小巷中。 一男子发丝油腻散乱,衣衫破败,眼中有着赌徒特有的疯狂。 万场意外那日,他本想在动手砸人之后就立马离开,却不得已被人流席卷着加入了斗殴,被守卫军一并押去了大理寺,在牢狱里关了好几日才被放出来…… 他赌瘾大,每日在牢里连饭都吃不下,心被瘾折磨得好似穿孔流血。 出来不过短短两日,他又赌完了钱,被人拳打脚踢,踢出赌坊。 远处赌坊灯火通明,有哭泣暴怒的喧嚣,有赢钱痛喊的快活笑声,男子呼吸急乱,好似听见了骰子的声响,眼前浮现他赢钱的场景,在他身边环绕的美人……他眼中闪现疯癫的绿光。 再去偷些钱,而后赢回本来! 他吞咽着口水,一步步靠近。 这时忽然窜出一个黑影,在他还惊吓出声前就卸了他下巴。 黑夜中,寒光一闪,他双手齐断,喷发出血浆。 那一对手与手腕分离,手指却还在因本能而蜷缩颤抖。 男子身躯痉挛,疼得面部抽搐,想在剧痛中努力侧头看清那人,却怎么也动不了,什么也看不见。 来人持着剑,脸罩黑布,眼神淡漠平静,声音沙哑:“你手不干净,有人买你一双手。” 男子口中呜哇叫着,心中惊恐,难道是追债那些人?还是他偷过钱的那些人?还是……他出千几回,被人逮住了? 他很快就不能再想,活活疼得昏死过去,没了意识。 那黑衣蒙面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静抹去剑身上的血,而后飞身离去,仿佛给人断个手就是件小事。 天光破晓,小巷中血迹黑红干涸。 第67节 几日后,度方殊等人在万场门前跨了火盆,才进了万场的门。 因为前些日子的事,万场生意有些寥落,蹴鞠踢得好的人都去大理寺走了一遭, 出来后都憔悴不少,来了葵水的女子在脏乱狱中更是苦不堪言。 有人抱怨:“戚球头好歹也是从万场出去的,怎都不替我们疏通些关系,关了这么多天,罚了这么多银钱……” 有人阴阳怪气道:“好歹也要给度教头赎出去啊,这么不念旧情……” 度方殊历经此遭劫难,身形消瘦许多,她面色冷冷瞥那人一眼,那人闭上嘴。 “那个朝度教头脸上砸东西的人就只被关了几日,我们都还久些!也太不公了!” 林元显然也不满,恶声道:“以后别让那人再进万场!他那一砸,简直惹大了事!”他看向度方殊那艳色脸庞,有些许愧疚,还有些没来由的心猿意马,“度方……呃度教头,你脸上的伤……我会找好大夫替你医治的,砸你的那人是个赌鬼,怕是不会拿钱出来的。” 度方殊长相美艳,那疤痕三寸余,伤疤就在她眼中位置,险些就伤了她眼睛,伤疤的位置坏了她姿色,令人难以忽视,却又有别样味道,她摸了摸那疤痕,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多谢。” 林元道:“那赌徒定在赌坊,将他抓来!将钱都搜刮了。” 才从牢里出来,不少人都犹豫了:“会不会又闹出事来?” 林元冷声道:“守卫军不会管这种小事,一个赌徒而已,谁信他的话?” “行了,”度方殊微微皱眉,“别惹事了。” 林元还要再说,一人却道:“我倒听说那赌徒前些日子在赌坊门口输了钱,被人砍断了双手,这些天都没来万场赌球了,怕是都快死了。” 众人微惊,而后心中痛快,只道是报应。 一男子冷笑道:“幸好出事时我们还在狱中,不然可就说不清了!看来老天有眼!” “是啊是啊!”有个女子小声道,“还有从前踢断度教头腿的那个人,回乡探亲时被滚石砸烂双腿,这些种种都是报应!人还是要守规矩的!”那人说着,满脸敬意,双手朝着虚空拜了拜。 度方殊面色微变,一个想法浮上她心间,可是太荒谬了,又被她立马否决,神情自嘲落寞。 怎么可能呢……自从她进了守卫军,就跟自己断了往来了…… 作者有话说: 剧情已经写到后半段了,这篇文很小白,权谋就是主打一个轻松,可能有些鱼鱼已经猜出情节走向,因为现在是连载,所以欢迎大家在对应章节留下自己的猜测,但是如果鱼鱼们要回顾之前章节,或者完结后想要重看,请不要留下剧透的评论,要做一个好好好读者哦。 第八十章 杂诗小集 骄阳似火,夏令时节,暑热难消,上京的冰价一日比一日高。 冰块包着草毡棉布从城外运来,一车车直往宁家府邸送去,数量令人咋舌。众人感叹财大气粗,不免羡慕。 炎热时节,宁府中却气爽凉快,冰块摆了数处,还有仆婢在冰块旁扇着风,吹散热气。 厅府中央坐着一个品茶老者,满身华贵,虽非穿金戴银,但绣料精致,工艺了得,就算远看,也可见贵气奢靡。 旁还有两个俏丽女子静立在旁,为他奉茶。 宁启则面色恭敬:“家主亲临,怎都不让启则先知晓?启则好前去城门相迎。” 宁巍却不答他的话,而是眼神沧桑地环视屋里每一个角落,道:“这宅子我近二十年都未进过了,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变。” 宁启则见人没应他也不奇怪,他面色不变:“恭迎家主回京。” 宁巍眼角皱纹深深,满心傲气笑道:“不,是宁家回京。” “府外那些冰块,你先后去送各个府邸吧,”宁巍放下茶杯,招来个婢子来舒缓他肩颈,眯眼道,“最后再给将军府送去。” 是姓方的还是姓凌的,宁启则不问也知道,便下去办事了。 夏日炎炎,烈日当头,午后好似更热了,地面都烫脚。 往日炎热的时候,安逢要么用冰,要么会去湖边消暑,可他落湖后,总对那湖有些惧怕,便早起拉弓,快至午时就与冰块待在屋里头,看书消磨时光。 安逢一身薄薄衣衫,翻着书,撇嘴道:“宁家来送冰?将军府又不缺这东西,拒了吧。” 将军府有自己的冰窖,更何况如今还有硝石可制冰,确实是不缺冰的。 “是。”仆人领命走了。 由于天气炎热,有几名护卫在屋里守着他,盯着门口目不斜视。安逢偶尔与他们闲聊一会儿,倒也不无聊。 日落月起,暑热随着日头落下消了许多,眼瞧着到凌初快回府的时辰,护卫们自觉告退。 护卫带上房门,安逢才放下手里的正经书,开始看话本,正看到紧要关头,门开了,安逢也没察觉到,并未抬头。 凌初走到他身旁,瞥见话本那页正是程墨伴手抄《杂诗小集》,以书为礼赠与屈君遥…… 安逢闻到些浅淡的皂荚味,才惊觉有人在旁,他吓了一跳,见是凌初站他身侧,正兴趣盎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话本,他慌忙抬起双臂遮住,想说话,却想起什么,扭过头,看也不看凌初。 凌初俯身从后面抱住安逢,咬着人耳垂,“还在生气?” 安逢捂住耳朵不让他亲,仍不说话。 前些夜里两人情到浓时,用手为彼此发泄纾解,安逢决心要比凌初坚持得久,拼尽全力都忍住不射,却不料凌初忽然手劈冰块,嘴里含住一块冰,舔上安逢腿间。 被这突如其来的寒冰刺激,冷热交加,安逢立马就泄了精水。虽然滋味绝妙,可又一回比凌初先射出来,安逢心里又羞又气,怒说凌初使诈。 凌初吻着他哄了好一会儿才好了些,可安逢今日一早渐渐回过味来,越想越气。 自从那回凌初被安逢唇齿舔过而快泄之后,就像是要证明自己一般,变得更为龙精虎猛,每回都坚持得比安逢久太多。往往安逢两次过后凌初才泄一回,安逢被打击得难受,暗下决定要找回自尊! 而他昨夜难得有这么好的状态,明明就看凌初眉间紧蹙,神色难耐,已是要忍不住了,安逢心想都快赢了,属于男人的自尊都要找回来了! 可偏偏凌初就是不让安逢后出来,竟心生急智,含住冰块为他舔了一回…… 凌初也知道安逢的小心思,只是一比较起那方面,他都失了理智。 凌初吻着他脖颈,亲热中带着歉意:“昨夜是我不对。” 安逢坐起身,合上话本,哼哼唧唧地,“今日沐浴后才过来的?” 凌初道:“今日在外奔波,一身的汗味,不好来见你。” 安逢问:“那怎还穿着守卫军服?” “不是你喜欢看?”凌初笑道,“换了套干净的来见你。” 安逢心中怒意顿消,还有些羞涩,面上却还是满不在乎,别扭道:“哦……” 凌初道:“今夜我让你。” 安逢眼睛瞪大:“谁要你让!” 凌初道:“是我失言,小逢最厉害了……”凌初亲昵地唤着安逢,语气诱哄,“我昨夜只想着不能输,竟使诈,实在误了小逢大计。” 安逢听了,面色一怔,他耳根微红:“义兄不能叫这个!这是娘亲和姑母叫的……” 凌初听他叫了义兄,知道安逢这是消气了,便俯身吻上安逢,无视安逢的半推半就。 他嘴唇厮磨着那颗饱满诱人的唇珠,解释道:“昨夜我是真忍不住了,总想着不落下风,才出了那样的法子……下回不这样了。”说着,他竟是将人一提一转,让安逢坐在书桌上,他站在安逢两腿间。 “嗯……”安逢含糊地说:“义兄……卑鄙!” 凌初趁他说话张嘴,舌尖探进安逢嘴中,舔过齿列:“我的确卑鄙……” 安逢今日喝了碗梅子冰饮,方才看书时还偶尔吃颗冰葡萄,嘴里正是凉滋滋的甜。 凌初火热的舌头尝到几丝凉爽的甜味,不禁搂得安逢更紧,音色哑了许多:“好甜的小逢……” “不准叫……嗯……”安逢小声呻吟着,觉得凌初近日越来越不正经了……从前那个英姿勃勃,意气风发的少年义兄哪儿去了! 凌初下身靠得越来越近,安逢感觉到一大团鼓鼓囊囊贴近自己,感叹凌初精力旺盛的同时,也心生一计,两条长腿圈上凌初窄腰。 凌初身躯明显一颤,他双手捧着安逢的脸,吻得更凶猛。 安逢含着凌初的舌头,口齿不清地说:“义兄为了见我……还、还特地沐浴……多麻烦啊……” 凌初以为安逢是心疼他,不麻烦也跟着说麻烦,喘息着说:“对……有些麻烦……” “那义兄……”安逢手往下滑去,从凌初胸前抚至腰腹,而后…… 猛地推开! 安逢促狭道:“就别再弄得一身汗了,免得再洗。” 凌初眼神幽深,按住他的手,往下摸,“你当真?” 安逢脸色绯红,坚持:“当真!” 凌初喟叹一声,重新抱住他:“小逢真是让我难做。” 安逢心中摇摆,“义兄别叫我这个……” 凌初却当没听见一样,仍然嘴上讨要好处:“这么甜的小逢,我竟吃不到了……”他低声说着,将安逢拉到怀里,那炙热一团顶着安逢小腹,隔着薄薄衣衫,给人一股烫人温度。 怎又更硬了? 安逢脸红,又推开凌初。 凌初见他拒意明显,没再继续纠缠,但他实在不舍得就这样回去,于是妥协道:“那让我再与你待一会儿。” 安逢自然也舍不得凌初,他气归气,捉弄归捉弄,可心里还是念着人的。 于是两人坐在一处一起看话本,毕竟看的是自己珍藏的话本,还是两个男子之间腻歪的事,安逢有些不自在,可看进去之后,倒也不在意身旁还有个人坐着了。 两人挨着一起坐着,凌初偶尔拿颗葡萄喂安逢。 安逢翻过一页,凌初问:“你看完了?” “对啊,”安逢侧头,“义兄没看完?” “你好快。”凌初见安逢面色一变,嘴角微有笑意,补道:“我说你看书好快……” 安逢把书递给他,“那义兄来翻书,你才拿过葡萄,擦干净手才能拿书!” 安逢如此在意,凌初暗道自己幸好还了话本,他擦净手,接过书籍。 他看得的确比安逢慢,安逢看完一页,还有闲暇去摸摸凌初的腰,亲亲凌初的脸。 凌初被他挑逗得一半心思都不在书上,趁安逢吃了颗葡萄,立即倾身吻上安逢,牙齿咬破果实,香甜汁水流满两人唇齿。 安逢舔舔唇:“义兄……别把我书弄脏了。” 凌初见他舔唇,眸色微深,“那你就别再逗我了……” 两人边看边胡闹,好不容易才看完后半本。 烛火幽微,已是夜深。 第68节 安逢还没想到凌初真陪着他看完了,有些忐忑和期待地问:“义兄觉得怎么样?” 凌初想了想,评价道:“还不错,不过里面那些话都不像屈君遥能说出来的。” “话本嘛,有些出入很常见,”安逢又问,“那义兄觉得屈君遥和墨文居士是真的……断袖吗?” 安逢脸色严肃,仿佛凌初要是说一个不是,他就立马苦脸。 有关这两人的风月韵事不算什么隐秘,凌初也有所耳闻。 凌初被安逢这副模样逗笑,“说实话,我觉得似真似假,可今日看了这话本后,又觉不真。” 安逢愣了愣:“哪处不真了?” 凌初翻到一页,指着那行字说道:“你也知墨文居士一字千金,这《杂诗小集》不像从前那般难得,你我都读过,通篇近两万字,手抄下来且无一处涂抹,无一个错字,极其耗费心神体力,太难完成,就算真做成了,就只为送生辰礼?你会为一个朋友做到这种地步?” 安逢被说服了,但也不在意,还是那番话:“话本嘛,有些夸大出入是常事。”他想了想,又道,“也许是那时候墨文居士也未能意识到自己已然情深,情不自禁就能为屈君遥做这样难的事啊。” 这番无意之语令凌初怔愣片刻,他垂眸,掩下眼中情绪,嘴唇碰了一下安逢脸颊,“你说得对。” 安逢合上话本,好好收了书,道:“不过义兄你说得也对,墨文居士手抄《杂诗小集》也只是传言,谁都没见过他的手抄本,许是假的。”安逢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们之间情谊一定是真的!” 凌初却忽然想,或许程墨伴手抄《杂诗小集》也是真的,只是屈君遥不舍得给任何人看罢了…… 他笑了笑,心里真的有些信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你好快。 安逢:!!(`h′) 凌初:我说你看书好快。 安逢:……(*`^′*) 第八十一章 敬惜纸字 宁家府宅中,两个女子满脸泪痕,无声泣泪。 宁启则道:“家主,惊马之下救美和擦肩偶遇等招都用了,凌怀归无动于衷。” 宁巍道:“这两个已是宁家样貌最为出挑的,我不信凌怀归他不动心,可是让他瞧出来什么?” 宁启则道:“他如今两日一回巡街,几乎都未下马,都是让下属做事。” 宁巍道:“再去试几回,让他知道是宁家的人也可以。” 那两女子即使再想嫁,可也不敢再去,“家主三思,巧合多了,只会让他生疑。” 宁启则也道:“凌怀归此人不可小觑,最忌别人算计。” 宁巍眼神阴冷地看向那个说话女子,那女子埋下头。 宁启则道:“近日上京匪盗忽起,杀人劫掠案件忽增,故而守卫军勘查也多了起来,凌怀归护防巡街从七日一回改了两日一回,她们是女子,频繁外出,太过招眼,启则担心会被流寇匪盗给盯上。” 宁巍看了他一眼,不知是讽是赞,“你倒是直言不讳。” 宁启则俯身,“家主教导有方。” 宁巍道:“不愧是宁家养出来的拔尖人物,文比墨文居士,武比忠常将军。” 宁启则比谁都知道这名声是怎么来的……若是年少时,他还会沾沾自喜,如今他心中只余麻木冷漠,他垂眸,“启则忝有此名。” “凌怀归这事便先算了,来日方长,”宁巍又问:“将军府那边如何?” 宁启则道:“还是回绝,连门也未进。” 话落,一时静谧。 宁巍喝了口茶,倏然摔杯,“不过一个山野村夫的卑贱之子,好大的架子!” 仆婢上来收拾残局,无人再敢说话。 宁启则的脸被迸裂飞溅的瓷片划破一道,有细小血痕,他眼眸静静垂着,看着在面前一摊茶水,沉默不言。 宁巍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他屏退奴仆,招手让宁启则到他身边来。 宁启则微不可查地犹豫了一下,便温和地笑着走上前,“家主有何吩咐?” 宁巍面容已然苍老,眼中略带浑浊,他轻声劝道:“启则啊,你去试试吧。” “什么?”宁启则笑容僵在脸上。 “凌怀归如今二十有二,竟未说一门亲事,说不定有难言之隐,不过你也不必过于亲近,探一探便好,如果是,那换个法子便是。”宁巍语气带着轻蔑漠然的复杂深意,“将军府那群人,果然是一家。” 宁启则垂首,掩下些许扭曲的怒容,都能听见自己紧要牙关的细微声响。 宁巍知道他不服,半是威胁半是劝慰地笑道:“你若想在上京有一番作为,定是要跟将军府通好气的,凌怀归虽官职不高,但很重要,上京的权贵之家都不敢多加招惹,你与他君子之交,结交一番也好。” 宁启则心绪涌动,又不敢告诉宁巍两人在上京近郊就已碰面的事,他“调戏”了将军府的公子,那场面并不好看,更是会令宁巍多想。 他只好低声敷衍:“是……” * 烈日当空,暑气蒸腾。 宁家的拜帖连递十几日,安逢都是以病中休养为由给拒了。 可宁家仍是每日都来递拜帖,安逢都有些恼意:“他们怎么这么厚脸皮?” 兰漫为他代笔,正磨着墨,道:“宁家此番回京,想必是什么都打听了清楚的,公子和小公子可都代表将军府的态度。” 安逢有些担心:“可是帝王已准许宁家回京,宁家势盛,我若执意不见,会不会惹圣上不喜?给娘亲惹祸?上回公主也专门来了将军府……” “将军府把着半数军权,宁家商贾富甲天下,我们静静瞧着上京局势便好,与宁家少往来。” 安逢挑眉:“那圣上为何默许方家和宁家有姻亲?方居勤是忠君纯臣么……”安逢说着,急忙闭上嘴,有些惊讶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兰漫看了他一眼,“小公子慎言,将军府同样忠君忠朝。” 安逢一笑而过:“既然如此,那兰漫姐就别写这么长的回帖了,我们还何必措辞呢?” 安逢说着,拿过笔,笔尖轻蘸墨水,落下淡淡几字: 抱恙,不见。 安逢搁笔,蹙眉看着那略显拙陋的字,“算了,兰漫姐,我的字不好看,还是你来罢。” 他可不想让宁家嘲笑自己草包。 兰漫拿过笔,轻笑:“小公子未学笔法,自成一派。” 安逢从角落旮旯里翻出一张纸来,看着那满篇“静”字,“我看我失忆前写得挺好的呀,定是日日练着的,莫非忘了事,也会改了那时练的字迹?” 兰漫本是笑着,可她目光落到安逢手中的纸上,倏然敛笑,面色剧变,但短短一瞬,脸上又挂起笑容,站起身来,“这是小公子自己写的?” 安逢还在看那些字,并未看见兰漫变化的脸色,“我也不知,不过在我房里,就应是我写的喽。” 兰漫走到安逢身旁,轻轻拿走安逢手中的白麻纸,“小公子啊,圣人在上,我们对字纸当要心存敬畏,练完了字怎能随意放在一处呢?废字废纸是要专程拿到字炉里烧掉的。” 安逢声弱:“我见这写的还不错,想着留下。” 兰漫道:“确实不错,小公子可给他人看过?” 安逢道:“还不至于专门叫人来赏吧,我身边哪有好字的人?也就兰漫姐你懂这些,以前还教我。” 兰漫道:“小公子过誉,这全是同样的字又无赏处,还是烧了罢。” 安逢多看了几眼,想要留下给凌初看看,但想想又算了。 兰漫问:“小公子可还有其他的?” 安逢摆手:“就这一张,若不是看写得不错,我早扔了,想来也是觉得自己写得不错,不舍得扔。” 兰漫笑笑:“那我替小公子烧了。”说着,她折起纸,放入袖中,正要出门。 安逢见兰漫一副小心模样,心道兰漫的确是个敬惜纸字之人,他忽然想起什么,“等等。” 兰漫愣了愣,抬头:“小公子?” “兰漫姐光顾着去爱字护字,都忘了写回帖啦。”安逢哈哈笑道。 兰漫也笑:“瞧我这记性,竟一时忘了。” 安逢沉吟道:“不过几字而已,兰漫姐回去写也行,宁家的拜帖以后别拿过来了,这么热的天,也累得你跑一趟,汗如雨下的,拜帖左右都是那些话,没什么意思,你直接替我拒了便是。” 兰漫领命,走了。 午后,江晟来安逢屋里纳凉,他吃冰厉害,吃了两大碗梅子雪酥山,都还意犹未尽。 安逢也慢慢吃着一碗:“你是来勾我馋嘴的吧。” 江晟舔嘴:“明明是怕你无聊,特意来找你说说话的。” 安逢听出些其他意思,看了江晟一眼,问道:“你心里有事?” 江晟叹气:“我哥近日不知怎地,闷闷不乐,整日待在屋里头。” 安逢有些讶异:“闷闷不乐?” “是啊,”江晟眉眼耷着,玩着手里的裂纹瓷碗,“我何曾看到过他这般模样?我问他怎么了,他又说无事,从前都不是这样的,怎就去了边塞一年多,就变成这样了?” 江连江晟无父无母,两兄弟的血脉之亲,是谁也替代不了的。 江晟觉得兄弟之间生疏了,自然难受。 安逢见江晟失落模样,想了想,道:“你跟承衔哥说陈一示死的事没?让他开心开心?” “此等好事,我自然说了呀,什么都跟他讲了,包括陈一示死在哪儿,怎么死的我都说了。” “他听了就没反应?” 江晟神色忧伤,“没什么反应,他这么恨陈一示,听到人死了都没笑一下。” 安逢心想:莫不是承衔哥向义姐表露心意,却被拒绝,所以如此苦闷? 安逢自然不敢说出这样的猜测,便道:“也许是才从边塞回来,对上京风物有诸多不适,义兄初来上京时,也是这般的,睡也睡不好,暴躁得见谁打谁呢。” 江晟一听,有理,心下散了些许郁闷,与安逢玩闹起来,“哈!你说凌初坏话!我要给他说,让他罚你!” 第69节 罚什么罚……安逢如今一听这词就不对劲,脸皮竟热了些,“你多嘴什么!” 江晟指着他的脸,笑道:“哈哈哈你气得脸都红了!” 这哪儿是气得…… 安逢切道:“我才不气,这是热的!” 江晟凑近他,拉了下他衣裳,让人侧身过来,他见安逢实实在在地脸红了,嘲笑道:“你就嘴硬吧!你这屋里这么凉——” 江晟话语戛然而止,安逢道:“怎么?哑巴了?”他侧头过去,见江晟扯着他衣物,盯着他锁骨一处,神色古怪。 安逢瞧他脸色,心中一惊,他若无其事地捂住脖颈,“也不知什么虫子咬的,碍眼?” 其实脖颈上的红痕并不明显,只像是发痒时的抓挠,可往下沿去到了锁骨下面,红痕已微微带紫,显然是顺着脖颈吻下,渐渐吮得用力,都不敢想藏在衣衫里的皮肉又该是何模样。 江晟道:“你当我傻呢!” 安逢嘴硬:“傻什么?” “你、你你……”江晟霍然起身,神情不敢置信,“你……你竟然与人私通!你跟哪个人厮混呢!” 安逢急道:“你这话也太难听了!小点声!” 江晟道:“准你做不准我说!” 安逢斥道:“小点声!” 江晟不情不愿地坐下来,震惊过后便是好奇,“是谁!年纪大还是小?岁珠?兰漫姐?还是你院里的哪个女护卫?” 安逢严肃道:“别瞎猜!不可毁人清誉!” 江晟脸色比他还严肃:“那你还做出这样的事!” 安逢哑然,两人沉默半晌。江晟忽然酸溜溜地说:“真好,我还没喜欢的女子呢……” 这话竟然轻易揭过,安逢松了口气,“急什么?承衔哥都不急。” 江晟道:“可我想我哥有个知心人,自己也有个枕边人啊。” 义兄到如今都没能上他的床呢,还枕边人……安逢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嘲笑我啊!”江晟幽怨地看着他。 安逢连忙收起笑容,道:“不是,只是没想到你会想这些,你从未同我说过。” “将军不给我说亲事,我又不好提,毕竟先前我又没个一官半职的,怎好迎娶好人家的姑娘……”江晟语气复杂,“而且你都没说亲呢,我怎好说嘛……” 那是因为他断袖啊,就没打算说亲。 安逢内疚耽误江晟终身大事,道:“娘亲许是忘了,或是……正在给你选着呢,如今你有守卫军这份好差事,不愁找不着,到时候娘亲在上京物色几个好人家,你见一见。” 江晟却又别扭了,“算了,一想就尴尬。” 安逢也犯难了,一时无话。 江晟撇嘴:“守卫军的姑娘们也总待我是弟弟,年纪比我大好多。” “不喜欢比你大的?” “不喜欢……”其实江晟自己也不知道,“不喜欢吧……” 江晟忽然眼神揶揄,“你的比你大吧?这么用力?” 安逢支吾着:“嗯……大一些……”他岔开话,“你怎知道这痕迹是什么?” 江晟移开眼神,嘟囔道:“……避火图呗。” 两人又是一阵尴尬的静默,而后忽然相视一笑。 江晟道:“我们为何之前从来不说这些?” 安逢拉高衣领,道:“我忘了三年的事,你问我?” 江晟又凑近安逢,小声问:“那滋味是什么样的啊?” 安逢脸红,“我还没做到那份上呢……” 江晟也有些耳红,“啊对对,还没成亲呢……那你何时成亲?” 安逢含糊道:“还未定呢。” “将军和安夫人不知道?” 安逢没说话,江晟也知当他是默认,神色有些谴责,他抱臂道:“安逢,你这事做得不对!怎能这般做人做事呢,你是将军府公子,什么人也不敢违抗你,可是……” 安逢怕说多错多,埋着头听江晟教训,他被江晟说了一个下午,说得江晟都渴了,又让小厨房做了两碗绿豆冷元子,吃完才走。 临走前还问安逢借春宫,安逢哪儿敢给出自己的龙阳珍藏,连忙说没有没有,江晟也不好意思多问,只好说了句小气,转身走了。 深夜,凌初回府,安逢一直等着他,说了今日发生的事,“义兄,万一江晟知道我们的事怎么办?” 凌初面色不变,“知道就知道吧。” “可是他知道就是承衔哥知道,承衔哥知道了,义姐就会知道……” 凌初点了点头,还是说:“知道就知道吧。”他摸上安逢的脸,“我们又没错,且义母和安姑母都同意,我们为何害怕?” 安逢道:“哦……也是啊。” 有将军府两位女主人的首肯,他还害怕什么? 安逢将这事放在脑后,问凌初:“义兄这几日都深夜才归,是事务繁忙?” 凌初面有倦色,“近日盗匪忽多了起来,夜里烧杀抢掠,极为危险,守卫军人手短,力不从心,忙到半夜都是常有的事,不是叫你等不到我便先歇下?怎这么晚了还等我。” 安逢心疼,“那义兄也不必每日都来看我。” 凌初亲了亲安逢,“对我来说,能来看一看你才叫歇息。” 安逢心里甜,可看着凌初眉间皱痕,眼下青色,又心痛可惜,“义兄……” 谁知凌初一看他这神情,却忽然面色一凛,“你又要说我老了?” 安逢一惊,他方才只是闪过一个念头啊。 安逢结巴道:“没、没有哇……” 凌初捏着安逢下巴,神色不虞,“你这副神情,与当初醒来看我时一模一样。” 安逢张了张嘴,心知理亏,去亲凌初,凌初也吻住了他,“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养精蓄锐么……”他手往下摸,“‘精’养好了?” 安逢抱住凌初,小声道:“养好了。” 于是他们互相纾解了一回,这回真是安逢坚持得久些,他虽然赢了,但没什么赢的快意,反而觉得胜之不武。 因为凌初累得都不在意了,根本没坚持多久,吮含着安逢唇珠,套弄自己一会儿,就泄了精关。 临别前,凌初也不忍安逢为等他熬得这么晚,便道:“这几日忙碌,先不来找你了,你睡早些。” 安逢点头应下,“义兄也要好好的。”他趁凌初转身,忽然踮脚,咬了一口凌初后颈。 凌初回身拉住他,眸色深深,“莫要勾得我后悔了方才的决定。” 安逢笑道:“好吧好吧。”凌初又是与他相吻片刻,而后才离开。 安逢掩着门,目送凌初走远。 唉,这些日子接着养“精”蓄锐吧。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眼里的安逢:(灬owo灬)精神百倍,渴望贴贴…… 安逢眼里的凌初:(ΘΘ)又累又困,精气不足…… 安逢(心疼)(亲凌初):啵(′3(Θ~Θc) 第八十二章 朝思暮想 晏朝如今盛行武道,几乎人人都会些拳脚功夫,就算深在闺阁的女子也多有舞剑之姿。 武人繁多,仗剑行义,实则劫财夺命的游侠匪盗屡禁不止。 凌初想过降低守卫军考核标准,将上京中的武人尽快招纳到官朝麾下,便于管辖这偌大上京,可此事忌急,加之行多事反,帝王也许是疑心他招买人手的举措,态度并不明朗,于是一直搁置下来。 供他驱使的守卫军人数太少,不足一半,多数富贵子弟都是白吃官粮,不干实事,毕竟这里不是远于上京的边疆军营,是原先就为簪缨世族子弟而设的名头官营,只要给钱就能进。 幸而将军府威名犹在,众人也知不好惹得,做事安分不少,加之新人涌进,总有真干事的人,便风气有改。 这盗匪之案忽增,是手底下的人玩忽职守,趁乱行罪,还是不少流盗偷窜进上京,行事嚣张,犯案数起…… 凌初想着事,又忽地走了神,分了半颗心念着安逢,心尖都在发痒发麻。 这段时日太忙碌,他几乎都是凌晨方歇,已是数日未见安逢,他也不肯让人见着自己憔悴模样,一直宿在守卫军营…… 砰!前方忽有重物落地之响。 凌初警觉抬眼,安抚胯下马匹,右手摸向腰侧大刀。 原是前头书箱砸落,散了一地的书,行人不可避免地踩了几脚,而后连忙逃开,仆婢慌乱去捡,书也已污糟。奴仆捧着珍贵书籍,纷纷抖若筛糠。 马车里,男子听见声响,掀开缠金竹笭,见书被污泥所染,脸色顿沉,斥骂道:“废物!怎么做事的!”他匆忙几步下了马车,见凌初就在不远处,又是面色一变,但立马又挂出笑容来,拱手作揖道:“凌副使。” 凌初坐于高马之上,略一颌首,“宁公子。” 宁启则看了满载书箱的马车一眼,知道是宁巍的人搞的手脚,见凌初过来,便推倒了书箱……不然书箱好好被绳子拴着,怎会无缘无故倒了? 他心中恶心和屈辱交杂,气愤恼怒,偏偏脸上必须笑着,以至于神情不大好看。 奴仆还在拾书,宁启则道:“劳凌副使等上片刻。” 宁启则见凌初不出声,抬头一看,竟见凌初正盯着他,眸中似有深意。 宁启则心中大骇! 经上一回险些死在采花贼手里,他就对男人敬而远之,离近些都想吐。 可从未想过这辈子竟是跟男人犯冲!先是因这张脸招惹杀身之祸,后来又是被凌怀归看上……难道上回在城外近郊,那一眼已是另有他意吗? 宁启则头皮发麻,连书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要上马车,却被凌初叫住。 第70节 宁启则回头,见凌初竟下了马,向他走来。 宁启则身躯僵硬,“凌副使。” 凌初问:“那《杂诗小集》可是墨文居士所读的那本?上有亲笔?” 宁启则顺着凌初手指方向看去,见那书页被风吹开,上显露瘦劲清逸的小字。的确是程与所持的那本,有亲写批注,很是难得。 这么远,也能看见?宁启则有些惊讶,点头:“确实是墨文居士曾经所有。” 凌初道:“不知宁公子可否割爱?我可花重金买下。” 宁启则松了口气,巴不得快甩开凌初,“此书世间只有一本,是我珍爱之物,不过若是凌副使想要,宁家可赠予——” 凌初神色平静地打断:“不必,说个价吧。” 宁启则并不推辞,说了个不大的价,算卖了个人情,凌初道:“好,三倍于你,明日送到贵府。” 这价钱宁启则听了都有些讶异,是要用钱来买断,绝无可能和宁家往来。 凌初将要回身,顿了顿,又问一句:“宁公子可有墨文居士手抄的《杂诗小集》?” 宁启则道:“草民认为那只是传言。” 凌初“嗯”了一声,也不再问,他拿走那本《杂诗小集》,上马离去,带着一队精锐人马,继续护防巡卫之责,临走前,他还是因这卖书情分提醒一道:“近日上京不太平,宁家富贵滔天,宁公子还是待在府中,少外出。” 宁启则连连应下,心中却苦笑,这出来不出来,都不是他能定的…… 这街上偶遇的事很快就传到宁巍耳朵里,他问:“他未多看启则几眼?” 身旁老奴答道:“似是只有书令他有了几分兴趣。” 宁巍眉头微皱,“依他行事作风,倒也不像是喜读程墨伴之流。” 那老奴道:“会不会是暗示?传闻墨文居士有龙阳之好,与其密友屈君遥有白头相守之约。” 宁巍想了想,有些蔑意道:“这三倍的价,对凌怀归来说可是不少的钱,他俸禄才多少?想必是咬着牙给的,到时候选一幅屈君遥的梅林丹青,亲自送去将军府。” 宁巍呵声一笑,脸上皱纹沟沟壑壑,“我竟都忘了,屈君遥对将军府有知遇之恩,他们不可能将屈君遥的画拒之门外。” 那奴仆面有愁容:“可近日盗匪祸乱有起……” 宁巍不在意道:“多带几个护卫便是,流窜匪寇聚集不过几人,会怕全族报复,不会找世家富贵之族,只会逮着几个富足人家小打小闹罢了,再说了,白日里能出什么事?” 年迈老仆领命退下。 黄昏时分,余霞成绮。 凌初回了将军府,却并未见到安逢。 院里护卫说:“小公子不在屋里,去了英祠堂。” 英祠堂——凌君汐在将军府中所设的祠堂,里头没有先祖圣人,只是供奉着一面岁宁军旗,数座无名牌位。凌君汐在京时日,会每月挑出一日,在英祠堂抄写佛经,跪念经文。 后来安逢能识字了,凌君汐和安诗宁便叫安逢也每月如此。 安逢每月去英祠堂的日子不定,凌初知道进了英祠堂那便是一日的事。祠堂肃穆,他不好擅进说些无关的话,可他也不能久等,守卫军营还有要事,他回将军府也是偷闲而为。 凌初没见着人,心中难免失望,他放下书,提笔在白纸上留笔几字,便匆匆离开,夜里也没得空闲回府,仍旧宿在守卫军营,心头的思念一刻比一刻浓厚。 * 翌日夜,月上树梢。 刀剑铮铮,寒芒毕现,利器划破血肉,血肉横飞。 那户人家在生死之中走了一回,吓得半傻。 “副使,剩下盗匪三人,已伏诛!” 凌初挥刀,结果了领头之人性命,道:“剩下的押去牢狱。” “是。” 袁若全在一旁奇道:“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明明知守卫军加强防范,却仍有游盗在夜中行窃杀之事。” 近日流匪人数极多,守卫军顾得了东便顾不了西,人手不够,还折损不少。 “仗着几分武力行偷盗劫掠之事,手起刀落便可富贵半生。”凌初抬手按着眉骨,面色疲累,“此处离将军府不远,我先回了,你看着点。” “是。”袁若全领命。 凌初驰马归府,一身血衣都未换,便疾步走到安逢院里,却见灯灭屋黑,门窗紧闭。 即使早已料到,但先前也心存半分侥幸,如今那半分也已落空。凌初无奈叹气,想进去看看人睡颜,可他瞧自己浑身是血,又担心一身的血腥气会惊吓到人,于是在外驻足片刻,便就走了。 他并未在意护卫的欲言又止,速回自己寝屋。仆婢不知他回府,并无守夜之人,只有护卫静静站在院子里,竟还比平日多一些。凌初正是疲倦,也有些心烦意乱,苦闷烦躁,便无意多想。 他脱去血衣扔在一旁,喊来水洗漱,褪下亵衣亵裤,用热巾擦了身上密汗,用了几盆热水后,他卸下玉冠散了黑发,才终于觉得舒爽了些。 凌初换上新衣,按着自己眼侧,半耷着眼帘,赤着精壮上身走向床榻,他抬手掀开床纱帘幔,看清眼前场景后顿时浑身一震,瞳孔紧缩,睡意全无。 朦胧夜色,月华霜白。 他朝思暮想的那人正在他床上躺着,眼波流光,乌发如落入水中浓墨般散开,薄被上盖,掩去人半张脸,神情依稀瞧得见几分尴尬。 安逢小声道:“义兄……抱歉,我只是想睡一下你的床……” 凌初垂眸看着安逢,不言,只有略微急速起伏的胸膛才显露出他此时的心绪。 绸缎月色透过轩窗,照在他精于锻炼,结实遒劲的腰腹肌肉上,阴影亮色间,几颗水珠滑过他腹上陈旧伤痕。 安逢目光划过凌初赤裸的胸腹,脸颊迅速染上绯色,他口干舌燥,喉中吞咽一下,“我不知道义兄要回来……我这就走!” 作者有话说: ps:安逢的做法是错误的,自私的,如果大家想要睡别人的床,一定要先征得别人的同意嗷! 第八十三章 朝思暮想(二) 安逢肩颈方动,就被凌初一掌按下,“夜已深,你回去太折腾。” 安逢耳根通红,道:“不可不可!”他要再起身,“义兄你已是乏极,我怎能耽误你歇息?总不能叫你回守卫军营吧!” “回营?”凌初俯身,抓着安逢两侧薄被,将人按倒,沉声道,“你将我想成是君子,会回营?” 安逢为自己申辩:“义兄不是君子,我可是君子!” “什么样的君子到别人家的屋里,睡别人的床?”凌初看着浑身沾染他气息的安逢,腿间微热。 凌初没有碰到人分毫,只是抓着两侧被角,按在床上,安逢像是被凌初整个人包裹了一般,手臂动弹不得。 凌初问:“怎突然来我这里睡,不怕被护卫知道了?” 安逢有些心虚道:“娘亲和姑母都知道了,护卫知道也没什么……”他有些自欺欺人地说,“说不定也瞧不出来啊,他们恪尽职守,哪里会想多?” 安逢昨日去英祠堂抄写经文,正是心静欲平,可夜里回屋又看到了那本《杂诗小集》,还是程与从前持有的那一本。 和纸上留下的几笔:朝思暮想。 他想起和凌初在烛火下共看话本的时刻,心中相思顿起,难消难散。 安逢既是羞涩又是感激道:“我昨夜看见义兄你留下的《杂诗小集》,想着今日去找你,可又怕耽误你的公务,就……就到义兄屋里来看看了……” “你很喜欢那本书?” “当然喜欢!”安逢难以描述自己看到那本书的心情,只能一遍遍重复,神情极为欣喜,“我很喜欢!太喜欢了!多谢义兄!” 安逢亮着双眼笑着,凌初也笑,心中仿佛有着一捧荡漾清水,一抖,水满溢出来,润湿心间。 说实话,他确实是心疼自己俸禄的,可是看着安逢笑容,他觉得真是太值得了。 安逢问:“义兄从哪儿得来的?” 凌初道:“宁启则那儿买来的。” 安逢笑容收了些,“他要多少?” 凌初将宁启则说的那个数给安逢说了。 安逢狐疑,“这个价?” “对。”凌初无意多谈,扯开话题道:“原来你收到喜欢的礼是这样的笑。” 凌初想起去年和今年送的礼,不禁笑自己蠢,“我从前送你玉如意和酒,定未送在你心坎上,送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安逢面色僵了一瞬,“义兄不必这样说,玉如意好寓意,是个好礼。” 凌初摇头一笑,不戳穿安逢口是心非,“那你今夜过来睡我的床,是想我了?” 安逢移开眼神,“我好几日都未见到义兄了。”他眼睫颤抖,想起那四字“朝思暮想”,还是吐露自己真诚的心意,看向凌初,“义兄,我好想你……” 凌初闻言,呼吸微重了些,“我也想你。” 他见安逢嘴唇泛着红润水色,低头缓缓厮磨着,舔吻着,“朝思暮想。” 两人接唇片刻,安逢在亲吻中偏过脸喘息,凌初仍在吮吻,在他嘴边留下一道湿痕。 安逢屈腿,轻轻抵开渐渐压下身的凌初,“义兄,我要回去……我累了,想睡了……” 凌初有些气喘,假装没听见前半句话,轻柔地吻着安逢脖颈,道:“好,和我一起睡下罢。” 安逢面颊粉红,喉结被凌初吮得发麻,他扭着脖子逃离凌初的吻,“义兄,我真的要回去。” 凌初见安逢姿势抵触,态度明确,是真的要回去,他知道自己与安逢共眠一榻怕是难以克制,便停下来,妥协了:“莫要折腾,你待在这里,我去你屋里睡。” 安逢犹豫一下,点头:“也好。”他目光歉疚,眸中水光闪闪,“辛苦义兄……” 凌初看了安逢片刻,“我近日乏累,未歇好,的确是有些憔悴,你不喜也正常。” 安逢连忙道:“义兄这是哪儿的话啊,你忙于公务,我怎可能会这样想!你明明……精神焕发!” 凌初听了却叹气,“别安慰我了,我已好几日没睡过一个好觉,脸色怎可能会好?” 安逢看了凌初一会儿,机敏地反应出来这是凌初的苦肉计,恐怕一时半会儿人都不会离开,还要揉弄自己一会儿才走! 他心下慌乱,道:“还是我回去吧!义兄快睡!” 安逢掀被起身,躬着身子要下床,却又被凌初拉住,“你是不是更喜欢从前的我?” 安逢“啊”了一声,眉头微挑,满脸疑惑,“义兄,这又是从何说起?”安逢顿了顿,又道,“已是深夜,这些事还是明日说吧。” 凌初道:“以前的你是不会主动离开我的,总会跟着我,不是吗?放风筝,投壶,捉鸟,就连我比武,你也会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我,如今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逃离,是更喜欢以前的我?” 第71节 凌初见安逢不说话,已是默认了,有些好笑道:“我当初那样一个莽撞的毛头小子,有哪里好?你怎地就喜欢了?” “哪儿有那么差?”安逢不满道,“义兄那时心性真诚热烈。嬉笑怒骂,皆是由心,好一个风姿少年,意气风发,怎么能说是莽撞呢?” 凌初如今想来都觉得那时的自己桀骜不恭,很让人讨厌,到了安逢嘴里竟还成了真诚热烈,是个性情中人,他心里有些微妙,道:“那是如今的我做作虚伪,城府颇深了?” 安逢启唇欲言,又闭上,最后道:“……没有啊,我可没有这样说。” 凌初问:“那你觉得如今的我是怎样的?” 安逢支吾道:“就是、就是变得沉默了些,不怎么说话了而已……”可有时候他更想念从前的凌初,面色如心,表里如一,他看一眼就知道人在想什么,可如今却难以看透…… 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凌初久待上京,浸淫官场而练成的,而让凌初留在上京这件事,是安逢的决定。 就像是他自己亲手抹杀了凌初的少年心性一样…… 安逢每回一想到这个,就觉得那时的自己自私自利,因一己之私坏了人前途,虽说如今凌初官运也不算差,可那时哪知会有守卫军这样的差事?这不就是硬要人赌上几年而留下吗? “我不可能变回以往那个少年,”凌初心中还真有些酸意,道:“三年,会发生很多事,不止我变了,你也变了许多。” “可我如今没有啊,对我来说,义兄就忽然成这样了,”安逢轻声道,“我不知义兄在想什么,你许多时候神色都冷静平淡,言语脾性同以前大不相同……” 凌初看着安逢,面无表情道:“容貌也比从前衰落三分。” 这老来老去的,都说了许多回了。 安逢瞪了眼凌初,“义兄也比从前记仇!一直记得这回事。” “不是记仇,是记得你的话。”凌初说着,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安逢却面色惊慌,推拒着不让凌初碰。 凌初失落之余,还有些心痛,他停下手,神色微沉,但却很认真,“是,你更喜欢以前的我,都是我,所以我不在乎,但你要清楚,那个少年般的我不可能回来的。” 说罢,他便想搂住安逢抱一会儿,安逢却仍是面有异色,身躯僵硬躲闪,“义兄……我要回去……” 凌初这回是真切地伤心了,他不明白安逢为何会忽然排斥他亲近,难道是方才终于察觉出区别,发觉对如今的自己无太多好感吗? 他心中微怒,想不通从前的自己哪里好了?不过是个年轻好看些的烧火木棍,脾气不还是又硬又臭…… 他神色冷冷,心都快被安逢的抗拒姿态戳烂了,可他终究还是不忍安逢为难,心道是自己年长,该多多忍耐,便拂去心中怒火,松了手。 倒是安逢未料到他忽然松手,趔趄一下,凌初忙去扶住他,抓住安逢与胸侧紧贴的手臂。 只见一个被布包着的东西从安逢身侧坠落,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那根粗大的东西翻滚两下后停住,静静躺在月色下,莹玉微光闪闪。 凌初垂眸看着那根玉器,攥着安逢手臂的手握得更紧。 安逢羞耻欲泣,恨不得自己立马消失,“义兄,我要回去了!”他挣扎着转身欲走,却只换来凌初更用力的攥握。 凌初目光从那玉器上移开,看向衣衫单薄,衣衿散乱,满脸臊红的安逢。 他呼吸沉沉,眼神似凶猛虎狼。 安逢被他看得心跳急促:“义兄、我——” “你不必多费口舌!”凌初打断他的话,呼吸炙热,音色低哑含欲,“我今夜不可能放你走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0//)…… 凌初回屋…… 安逢(被吓到):Σ(*◇)! ! ! 凌初跟安逢亲亲…… 安逢(紧张流汗):!:(;'w'): 第八十四章 朝思暮想(三) 明月高悬,满如银盘。 屋外,护卫们依稀听见屋里的动静,面色微变,而后都默契地退远了些,竭力压下心底惊异。 月色缱绻撩人,沁凉如水,照进屋中,洗去白日里残存的暑热,荡走人心底的躁意。 夜色中,安逢半躺在床,鸦黑发丝散开,他衣衫方才已被凌初半扯半脱下来,亵裤被扯掉甩到远处,他面色通红,唇珠微肿,双腿被凌初分开。 凌初含舔着安逢胸膛,渐渐往下,吻到安逢腹肌…… 安逢推着凌初脑袋,喘息着说:“义兄、义兄……你听我解释……” 凌初停下,捡起躺在月色中的温凉玉器,擦干净,拍了拍安逢挺立颤动的阳根,眼眸微有暗色,“那你解释?” “我……”安逢看看凌初手里那根粗大玉势,又看看凌初高耸的胯间,畏缩道,“我没用这个……” “是吗?”凌初拿着那玉器,划过小腹往上,坚硬的暖玉抵住安逢胸前乳粒,那雕刻的沟壑刮过乳尖,又按下玩弄,“那你为何带过来?” 微弱的按压刺痛令那乳尖挺立通红。 安逢心中羞耻,抓住那作乱的手,“我……我……”他支吾着,红着脸,“我只是好奇,带过来看看!” 凌初抓过安逢的手,摸向自己胯间灼热高耸,“也是我的错,倒叫你想我想得做出这般事。” 安逢手心滚烫,小声反驳:“都说了我没做……” 凌初问:“那你带过来做什么?” 安逢不说话,凌初眼中沉沉,明知故问:“以前用过?” “没有……”安逢心虚地说。 “当真?”凌初拿着那坚硬的玉势,轻轻了拍安逢侧臀。 “没有!”安逢面露恳求,“义兄别问了……” 凌初拿着那粗大玉势,在安逢双腿间流连轻点,缓缓移动,他压了压安逢翘立的物事,“一次都没有?连蹭一蹭都没有?” 冰冷的硬物摩擦着火热的柱身,肉筋跳动。 “哈嗯……”安逢低声呻吟,都不敢看凌初,“没有……” 凌初道:“那你以后都不要再用!”他说着,要将手中那东西丢开。 安逢心中却涌起一股不舍,拉住凌初的手阻拦,“这是我的东西!” 凌初右腿跪在床榻边,腰胯一顶,哑声道:“有我这真的还要用假的?” 安逢臊得脖颈和脸红成一片,“我以后真的不用了,义兄还我!” 凌初却不信,他巴不得安逢再也不用这东西,手腕一动,那根玉势便被扔向墙边, 再好的玉也经不起他们翻来覆去地折腾摔落。 只听得一声裂响。 安逢一惊,“烂了!” 他急忙伸手去拿,却是刚拿起,那根玉势的狰狞头部竟是断掉,而后从中滑出一件令两人都想不到的东西——一柄有着裂纹的玉如意。 两人齐齐一愣,安逢是未想到这玉势做工竟如此精巧,是中空。凌初则是未想到他送给安逢的玉如意,是被打在这玉势里……被安逢亵玩把弄…… 凌初呼吸骤急,胯下高顶,几乎快要将布料撑破了。 安逢拿过那玉器,查看须臾,也才发现那伞状头部之所以硕大奇特,是因为遮住底下的一个小机关,用力一按便可打开…… 安逢都顾不得想这做工何其厉害了,他侧身,面色既是惊惶又羞窘,“义兄……我、我不知道这里面有东西……这一定不是我做的,对了!成端云……是成端云搞的鬼!” “嗯。”凌初点头,拿开安逢手中的玉器,“这时就别提别人了。” 凌初压下身,强硬地抓着安逢的手探进自己亵裤中。 安逢手中炙热跳动,指腹摸到肉柱青筋脉络,在他手心搏动。 安逢见过那物数次,熟悉的触感几乎是让他下意识地颤抖着握住,凌初有些急切地推倒安逢,含吮着安逢嘴唇,舌头拨弄舌尖,而后吻得更深,亲吻的架势像是要活吞了人一样,片刻后他才温柔下来,啄吻着人唇珠嘴角。 安逢对他身下的抚摸太温柔,令凌初难耐,他干脆将自己那物掏出,与安逢的阳根并在一起搓弄撸动。 两根颜色分明的阳根被一只大手包裹套弄,虎口与拇指握圈状,不断地挺动,粗茧摩擦,肉头顶端水液分泌,不时戳弄到彼此的精囊和火热柱身,摩擦之间升起的情欲令两人都身躯滚烫,他们腰胯紧紧贴在一起,细汗层层。 安逢不时垂眼看下,又被羞臊得移开目光,他心知今夜怕是要发生些什么,心中微惧,却又顺从。 凌初湿润的吻辗转往下,安逢迎合的姿态令他心中涌生爱惜怜意,他神色露出几丝痴恋,“你好香……我的小逢好香……是沐浴了?” 安逢小声应着:“是……我担心弄脏义兄的床……” 凌初吮过安逢锁骨,胸膛……白皙的皮肉被印下一道道情色红痕,有些好笑道:“怕弄脏?” “唔……”安逢胸口都被凌初火热的鼻息烫得出了汗,染出一片诱人绯色,他抱着凌初的头,两腿被凌初腰身压制着分得极开,腿根微颤,眼眸含泪,“义兄,轻点……轻一点吧……” 凌初嘴里含着那粉红肉粒,略有些粗暴地咬着吸着,恨不得要吸出什么东西来。 安逢已被上下夹击的快感玩弄得双眼失神,他微微吐露着舌尖,手摸向另一侧空虚的乳尖,捻捏爱抚自己,“义兄……” 凌初余光瞧见,几乎双眼赤红,手上的动作愈发激烈,几十下套弄后,两人颤身一泄, 腥臊浊白射了满腹都是,尤其地浓。 安逢腰眼酸麻,抚慰揉捏自己,凌初还没射完,仍是半硬着,他粗喘着起身,自顶端到底部地撸动,肉头孔眼好几股精液射出,打在安逢腹肌,淫靡地流下。 凌初看着安逢下腹的浊白,又渐渐硬了,他低身吻着安逢颈上喉结,手摸向安逢的腰。 安逢素了将近半月,被凌初稍一撩拨就沉迷于情欲之中,就算凌初手掌在他两瓣臀肉间逡巡,他也只是稍稍挺腰,并未反抗,柔软的臀肉在凌初掌心中瑟缩地颤动着。 凌初顶了顶,问他:“与那玉器相比,是哪个好用些?” 安逢目光迷离:“义兄别提这个了……” 凌初握着自己性器根部,硬挺湿滑的顶端头冠打着圈地戳着安逢腿根,仍旧逼问他:“哪个好用?这根热的还是那根冷的?” “啊……”安逢稍稍屈膝,眼眸含着水色,瞥了眼凌初双腿耸立,嘟哝着挑衅道:“何必比冷热?义兄可没它硬……” “没它硬?”凌初心头正是欲火旺盛,被安逢一激更是失了残存理智,他抹去安逢腹上精水,手指借着水液润滑摸索着探入臀缝,碰上那狭窄火热的入口。 安逢身躯紧绷,腰腹僵硬,侧头喘息着。 安逢紧张得胸口起伏,并未发觉凌初的手臂也微微颤抖。 第72节 指尖所触尽是温热湿滑,凌初满头密汗,心里也没底,心跳得只怕比安逢还快,只是垂眸掩饰眼底的激动,俯身亲吻安逢的脸颊,尽量让自己的脸不显得急色,温和笑道:“怎一直不看我?” 安逢从方才玉势掉落之后,就一直没正眼看过凌初。 凌初连吻他,都是偏过头的。 安逢脖颈泛着粉红,“你一直笑我……”他心中羞耻胜过想看凌初的念头,“你心中定将我想得龌龊……” “你想我如同我想你,这有何龌龊?”凌初抬起安逢的右腿,又伸进一根手指。 安逢嘶声喘着:“义兄!我痛!” 听人呼痛,凌初眼里有一丝茫然失措,他定住手不动,掌心半托着安逢臀瓣,埋身去看。 那诱人穴口紧咬着他手指,指节半进不出,臀肉颤巍巍的,臀尖泛着红,身前的阳根也半软地耷着,不见情动。 凌初想了片刻,缓缓抽出手指,转身就去找东西,他屋里物件不多,很快就翻找到了,左手拿着一盒手膏回来,直接挖了一大块,而后在右掌心捂热,探进安逢穴口处。 安逢颤着腰,身体的热度令膏体缓缓融化,湿了他两片臀瓣,油亮水色。 有了这手膏的润滑,穴口渐渐能吞进三根手指。 凌初忍得额角绽出青筋,好不容易将安逢身前物事逗弄得翘挺起来,他覆上身去,硬挺炙热抵着湿热穴口,缓缓蹭动。 他问:“小逢,可以吗?” “义兄假惺惺……”安逢感受到那顶端坚硬,炙热的物事已经抵在了自己穴口处。 他满面潮红,眼眸水润,含着笑意瞥了凌初一眼,哼道,“这关头才来问我……我说不可,义兄会停吗?” 凌初满脸难耐欲色,眼中情绪翻涌,“我会停。” 其实他更想等安逢恢复记忆后再何人做到最后,可那遥遥无期,不知何时,他也忍不住。 安逢侧着头不说话,手却揽上凌初肩背,双腿搭上凌初腰身,脚后跟踢了一下。 凌初呼吸急促炙热,一个挺身,肉刃插进穴中,挤进了一小截顶端,便再也进不了了。 那里还是有些干涩,安逢没做好准备,两人都半懂不懂地以为可以了,结果自然令两人都倒吸一口气。 “啊!”安逢面色微白,有些后悔了,眼角沁着泪,“义兄,好痛,我好痛……” 短暂的战栗舒爽后,凌初也被安逢紧咬的穴口夹得生疼,脸色微变,手臂青筋绽现,健硕肌肉绷得像石头。他直起身,查看两人相交处,见无恙,才松了口气。他大手抚慰揉捏安逢身前的物事,哑声道:“放松些……小逢、好小逢,你里面好热,太紧了……” 安逢弱声道:“明明是……义兄太粗太——” 凌初眼底欲色浓郁,喘声道:“你最好别说这些话!” 凌初又进了一些,身下物事被挤压得发疼,他又退了一些,但又情不自禁地挤进去,可担心安逢不能承受,继而又退出来……十分缓慢地抽插着。 “哼……啊……”安逢被凌初无意的折磨弄得气喘呻吟,他双颊潮红,面色委屈,想叫停,但又觉得不就是有些疼吗,其实还是快活的,忍忍就好了……他转过头,想看看凌初,目光却定在凌初左肩处,瞪大了眼。 轩窗倾泄着如水月色,照亮床幔,洒在凌初的胸腹,手臂,肩颈…… 凌初腰腹和手臂上的伤痕已明显淡去,变成浅淡的褐色,只有左肩的伤有些惹眼,那是一道明显的刺入刀伤,伤疤早已结痂脱落,但还是和其他疤痕区别明显,显然是近些时日的伤势,那伤疤位置令安逢心中有着微妙熟悉…… 凌初垂眸忍耐,还在看着安逢臀间,静静等着人适应,不停地给自己物事抹手膏,忍得满头是汗,极为克制地一点点地往里磨蹭着。 一个软枕猛地砸过来! 凌初愣了一下。 接着身下的人也脚一蹬,抽离翻身,双手爬开。 那两团白皙水润的臀肉在凌初眼前晃动,穴口微肿,凌初看着此景,握着愈发昂扬的性器,喘息着膝行往前,他抓住安逢脚踝,却不敢使力拖回。 凌初嘶哑声音带着歉意心疼:“是太疼了?” 安逢方才动作太大,撕扯到了稚嫩的那处,他忍着疼,回身指着凌初左肩怒道:“义兄你骗我!你就是那卖书人!” 第八十五章 腰间佩刀 凌初早就忘了什么刀伤,或者说,他比安逢更沉浸于这些时日的缱绻情意中,早就忘了自己曾用的卖书人身份…… 他听安逢质问自己,顿时神情一变,看着安逢怒容,张嘴欲为自己开脱,却也没什么能说的。 安逢赤身裸体,面有怒色,他想起凌君汐离京前对他说的话:寻常盗贼可是进不去将军府的。 对啊……因为这个“盗贼”就不寻常,也本就在将军府! 如今想来,也处处都是异样……自己与那人对招,自己招招下了死手,那人却只守不攻。 那人知道自己喜欢桃花,知道自己戴没戴桃花簪。 那人送自己玉势,话语之间担心他身体。 那人还十分巧合地“撞见”过义兄与自己亲热。 而且更巧合的是,自从义兄与他互通心意,那人便再也没来过! 什么卖书人!什么还话本! 都是骗他的! 自己还忧虑担心得彻夜难眠,又迎狼入室般地让人守夜! 他方才还否认用过玉势,在人眼里,又是个消遣笑话! 安逢又羞又气:“义兄为何假扮他人欺瞒我!” 凌初安抚他别动,忙道:“我先前偷拿你话本,后来想还你,又怕……你怪我,那时你刚醒来,与我相处不多,我也不知怎么提起。” 安逢心中满是愤怒,听了这解释,心里哀伤难受更多,“义兄拿走我话本,也是为了让我改了那断袖之癖?” 凌初喉口苦涩:“是。” 安逢瞪着凌初,冷冷一笑:“那义兄真是为我着想啊,后来见我改不了,还特地送来另一根。” “我是担心你才——” “不用你多管闲事!” 安逢甩开凌初的手,气冲冲地摸索着自己衣物穿上。 凌初见他穿衣艰难,拦着人:“你就在这睡下。” 安逢狠狠推开,“你别管!” 凌初面容几分神伤,见安逢一瘸一拐下了床,他心痛又心慌,赤身拦着人,“你那处受了伤,别走了,就留下来睡,我走就是。” 安逢朝他脸打了他一拳,“少瞧不起我!” 凌初躲过,抱住安逢,将人双臂禁锢着,“我绝非瞧不起你,我是担心你,莫要逞强。” 安逢费力挣扎着,凌初险些让他挣脱,但最后还是将人抱回床榻,边吻边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不该拿你话本,更是我愚钝,我不知好歹……” 安逢狠狠咬了一口他嘴唇,凌初下唇一痛,洇出血珠,也只是顿了顿,还是在吻。 安逢尝到血腥味,收了牙齿,没再咬了。 凌初松了口气,却又在亲吻间尝到一点温热咸湿,他心中一痛,松开来,见人眼泛水光,扑簌簌掉着泪。 凌初心中钝痛,“小逢……” 安逢冷着脸撞开他,还是没为难自己,又躺回床上。 方才的浓情蜜意消散在黑夜里,月凉如水,冷得惨白凄凉。 这变化实在来得太快,凌初一手的膏油,油腻腻的,他狼狈地穿好亵裤,遮了已用不着的挺立物事,压得他微疼。 凌初坐在床边,垂眸看着闷盖过头的被窝,道:“是我不对,私自拿了你东西,又假扮他人欺瞒你,惹你担惊受怕,我头一回本只是想还了话本就走,未料到你发现了,我怕你因为我而寝夜难安,才故意说你我相识。” 可是他忍不住来了多次,也因为安逢从始至终就很难信任所谓的卖书人,安逢还是害怕了。 安逢问:“那玉英刀上的宝石是怎么回事?” 凌初沉默片刻,道:“是验尸陈一示时,我在他喉中发现的。” 安逢掀开被窝,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义兄莫不是又骗我。” 凌初瞧着人泪痕未干的脸,心尖揪疼,他伸手去碰人脸颊,道:“我绝不再骗你。” 安逢却不给他机会,又翻过身背对着,凌初摸了个空,只好饮鸩止渴般地触碰安逢散乱乌发。 安逢又问:“陈一示怎么死的?” 凌初道:“我猜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将他迷晕,扔在房外冻了一夜,他是冻死的,我担心大理寺会查到你身上,便匆匆压下,不再让人验尸。” 安逢道:“所以你也不知道。” 凌初摇头:“其中真相恐怕只有你知晓。” 安逢脸色闪过茫然和疑惑,“可是我忘了……” 凌初试探地隔着被子抱住他,安抚人,“陈一示本就该死,怎么死的,你如何杀的,都不重要。” 安逢挣开凌初怀抱,裹着被子滚进在床里处,不让凌初碰。 凌初怕又惹人生气,便不追着去抱,“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安逢心里还在想陈一示的事,“义兄就不奇怪成端云对我的态度吗?我如何能轻易将人迷晕,为何成端云在府中多日都未对我动手,义兄难道就没想问过?” 凌初道:“这些事我都想过,自己猜测无半分用处,若是问成端云,他也只会满口胡说,我只信你给我讲的,可你失了记忆。” 安逢直觉自己是不想让凌初知道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瞒着人,“若是我不肯说呢?” 凌初道:“我知道你不肯,你宁愿冒着风险亲手杀了陈一示,也不愿让我知晓,那我便不问,我说了,那些事,我只信你讲出来的话。”凌初安抚颤抖的安逢,“我只需掩下你杀了陈一示的事,好好护着你。” 安逢心尖一颤,又一松,仿佛自己就是期盼这句话。 他久久无言。 比起陈一示,凌初还是更担心他的伤,轻声问:“你那处伤到了没?疼不疼?可要上药?” 安逢哼了一声,嘴硬道:“我才不疼,义兄的又没那玉势粗!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其实安逢很不舒服,被个大棒子杵进去的感觉很不好受,可他心里委屈更多,一点都不想示弱。 又是骗他的……义兄骗他多少回了? 凌初瞥了眼那残缺玉势,那玉势的确罕见的粗壮,他初始见到安逢用这个时,心中十分惊异奇怪,后来还暗自比较,自觉确实是自己的较为逊色。 他平静沉默一会儿,道:“可你的太小太紧了,难免受伤。” 第73节 “受伤便受伤呗,义兄为了改掉我这龙阳分桃之好,不留余力,连偷拿话本这事都做得出来!”安逢话语带刺,有些阴阳怪气,“我受点伤又有什么呢?我知道此道受苦颇多后,说不定就因此改掉了,不正好遂了义兄的意么!” 凌初这回沉默得更久些,他道:“你说得对,此道承受一方太苦,若是你想,我可以做承受一方。” 安逢闻言,大惊失色,都顾不得生气了,掀开被,一脸懵地看着凌初。 凌初神色认真,“你不用改这断袖之好。” 安逢讪讪盖好被,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凌初,闷声道:“不必了,我才不……不想做……那上面的……” 凌初隔着被子,搂住安逢,“小逢有这好本钱,当真不做吗?”凌初吻着安逢还有着泪水的双眼,又吻到眼角,稍稍用了力道地扯下安逢紧紧抓着的被子,舔上安逢红唇。 美人在怀,安逢略有表示地稍稍硬了硬,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压人,在脑中想了一下画面,有些难接受,不习惯。 他做的梦,一直都是义兄压着自己的啊。 “我才懒得动弹。”他推开凌初,背对过去,不知是羞涩还是恼怒,无论凌初再说什么,都不理人了。 凌初找来瓶药,轻轻推着安逢,声音不似平日冷色:“安逢,擦擦药吧,免得明日更疼了。” 安逢听见凌初这声音,还是背对凌初没动,耳朵尖却通红。 凌初瞧见了,不禁摸了一下,火一般地烫。 “安逢?”凌初见安逢吃这套,上了床,俯身隔着薄被抱住人,“安逢,安逢……” 凌初回忆自己从前说过的话,学着年少时的微哑嗓音道:“安逢,好好擦药,擦了明日带你出去玩儿……带你放风筝,你不是想摸我的刀吗?也给你拿去摸,随便摸。” 这话就说在安逢耳边,唤得安逢浑身发烫,接过药,指尖沾了点,稍稍弓身为自己抹药。 凌初被他弄得又有了反应,鼓鼓一团抵着安逢腰身,心里有点醋意。 方才好话说了许多,竟不及自己学着年少时的语气说带人去玩儿。 安逢小声道:“还是以前的义兄好,不会骗我。” 凌初神情微紧,道:“以前的我怕是不会哄你。” 安逢又说:“那是因为以前的义兄不会惹我生气。” 凌初道:“这么说你就是更喜欢以前的我。” 安逢眉尾一挑:“义兄不是不在乎吗?” “不,我在乎。”凌初问他,“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安逢道:“喜欢以前的!” “那日你问我,我可说是都喜欢。”凌初不满,“你应说都喜欢,喜欢到选不出来。” “我不,你说都喜欢那是因为你贪心,我不贪心,所以我选以前的义兄。”安逢颇有几分道理,道,“而且我是君子,不贪多。” 凌初拍了拍安逢的腰,“你偷溜进我屋里,又躺在我的床上自渎,这算是哪门子的君子?” 安逢反驳:“都说了我没有……没有用!” 凌初见他三番五次否认,也好奇了,“那你拿来做什么?” 安逢脸埋进被窝里,“我……我只是练着舔一舔……” 他只是想练一下,下回又可以用上了,最好让义兄射得更快,而自己雄风依旧! 他本想带那根小些的,可是那尺寸不像,便就还是拿个大家伙…… 凌初咽了咽:“就不该问你。” 安逢察觉腰间顶着的物事愈发勃大,他看了半裸着身躯,胯下高耸的凌初一眼,一阵口干舌燥。他从被窝伸出手来,指尖碰向凌初胯间昂扬处,轻轻点了点顶端,手伸进亵裤里,五指收拢,握住。 那物事渐渐胀大变硬,孔眼洇出些许黏液来,柱身在安逢指间跳动。 凌初做到半路便就停下,现如今一点触碰都极易情动,他气息微急,腰身挺晃着,安逢却忽然收回手。 “义兄该走了,我想睡了。”安逢撩拨够了,便赶人走。 凌初眼底情欲暗色浓郁,他沉声道:“你故意的。” 故意挑逗他,又赶走他,看得到吃不着,这真是个难熬的惩罚。 安逢不作声,打了个呵欠,默认了。 凌初咬着安逢耳垂,“我在自个儿床上做些什么,想也是合情理的……”说着,凌初摸向自己物事,竟是在安逢眼前自渎。 安逢转过眼,面色不在意:“哼……”可他听着凌初低喘,水液与皮肉的摩擦声响,耳朵通红。 凌初知道自己不能过分,便并未坚持太久,很快就射在了那个用来包玉势的布帕里。 他看着安逢绯红的侧脸,无声一笑,撑身低头吻了一下,心里又酸又疼,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失忆前可是很喜欢我的。” 凌初叹道:“你那时很喜欢如今的我。”只是他那时……并未放在心上。 安逢半信半疑:“有多喜欢?” 凌初一愣,也不知如何衡量安逢之前对他的情意,只好道:“我不知,只知你很喜欢。” 他如今对人的种种亲昵之举,也是仗着失忆前的安逢就很喜欢他,心里有底,人不会太怪罪他。 那语气带着难言的悲伤,纵使安逢生着气,也听得心尖一疼,可他装作不在乎:“哦。” 凌初见安逢似是没放心上,勉强笑了一下,又不舍地亲了人好几口,直到安逢盖过被才作罢。 凌初道:“我有公务在身,明日放风筝定是不行的,只能将刀留给你玩玩了,就当是少年的我给你的,此刀锋利,小心别伤着自己。” 凌初酸溜溜地说完,便穿衣走了,安逢坐起身,心里空落落的。 他下床,姿势别扭地走向凌初留下的那把错金环首刀。 安逢拿刀拔开,发现这刀并未自己想象得那么重,刃如寒霜,一如他年少时看到的那般。 锋芒逼人,杀气腾腾。 只是毕竟用过多年,瞧得出几分旧意,不过好在刀主人时时爱护,也是个绝佳的兵器。 安逢了了年少心愿,心满意足地放好刀,回到床上给自己抹药。 他抬了抬自己胯间那物,叹道:其实义兄那地方长成自己这样就差不多了…… 他一边擦一边埋怨:长个那样的大棍子……捅得他好疼,话本骗人的,一点都不舒服! 第八十六章 出府送刀 天微明,凌初进了自个屋,他昨夜没睡好,眼底隐有血丝,他见安逢安睡,看了人好一会儿,才离去。 到了守卫军营,众人见他未带平日所佩的刀,都有些诧异。 袁若全问:“副使可是忘了,可需要属下回府去拿?” 凌初道:“不必,是我拿给安逢玩一日的。”他说起安逢时,眉眼都有柔色。 袁若全愣了一下,看着凌初下唇明显的伤痕,心里闪过一丝念头,但又觉着太怪异,还是压下了。 凌初不在意他是何想法,道:“替我选一件趁手的刀,今日还要去巡街。” 袁若全回过神:“是。” * 安逢睡醒后,在屋里练着走了几个来回,幸好昨夜涂了几回药,臀间的痛楚少了些,他找到些以往走路的感觉,便就忍着不适疼痛,竭力正常地回自己院里了。 刚回自己院里,他就见江晟一身红衣,坐在桃树下的石凳,一脸深沉模样。 安逢心里陡惊,记起今日是江晟休沐,来找他却没见着人,定是要问自己昨夜去哪儿了。 果不其然,江晟看见他,面色古怪,起身质问道:“你昨夜去哪儿了!我问过岁珠,她竟说不知道!” 安逢房里的动静和变化是瞒不过贴身婢子的,岁珠嘴严,不知安逢想不想要江晟知道,便也顺口说不知了。 安逢也知道江晟是关心之意,但他不知江晟如何看待龙阳之好,就一直瞒着,可江晟是他亲近朋友,会理解的吧。 安逢看着江晟,心中忐忑,如实道:“昨夜我去了义兄那儿。” 江晟狐疑:“真的?”他看向安逢身后护卫,护卫均是垂首,看不出来什么。 安逢道:“我许久都没见他了,昨夜去看看他,顺便就在那儿歇了一晚。” 江晟脸色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去……切,不就是见凌初嘛,干嘛偷偷摸摸的?我虽和他走得不近,但又不是跟他水火不容的地步,让你不见他。” 安逢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晟却还是未察觉,他一时哑然,不好再提。 两人说了会话,江晟注意到安逢手中的刀,“你怎么将凌初佩刀拿着了?他从不给人碰的。”江晟眉头微皱,“你偷拿的?” 霎时间,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安逢看去。 安逢面色微红,找借口:“义兄忘了拿,我正要给他送去的。” 江晟不信:“平时也就罢了,可近日盗匪猖獗,他捉贼没东西护身,佩刀这东西都能忘?” 安逢一听,也确实想起前些日子凌初提过的盗匪祸乱,心中一下担忧起来,临时的借口也要变真的了,“你说的对,这刀他用惯了,万一今日用了个不顺手的,受了伤怎么办?我还是立马给他送去吧。” 说罢,安逢就急匆匆地叫人去套马车,他要送刀去……顺便再见见人,他昨夜因为羞涩气恼,都没瞧够…… 安逢又跟江晟闲聊几句,说回来再陪他玩儿,便转身走了。 江晟看着安逢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对了!送个刀而已,随便叫个护卫去就是,何必亲自去。 江晟眯着眼,安逢一定有问题!莫不是与人私会吧? 他回屋换了身衣衫,悄悄跟在安逢后头。 安逢走到府门,见门外已是停着一辆陌生马车,他还以为是府上的人动作快,这么快就套好了辆新的。 正要走上前去,却发现马车周围护卫都眼生,同样眼神奇怪地看着他。 安逢立马意识到这是其他人的马车,正要退后几步转身。 那马车门帘一掀,一男子道:“鄙人冒昧,可是将军府安公子?在下宁家宁启则。” 安逢暗道一声不凑巧,他连拒宁家拜帖这么多日,好不容易出府一趟,正是撞上宁家亲自上门来了! 安逢不想失了礼数,回身颌首:“宁公子。” 这冷淡颌首的模样让宁启则恍惚一瞬。 第74节 他又想起了那画中人…… 这么急匆匆地到了府门口,不是出门,就是出来亲迎。 他下了马车,拱手,道:“贵府护卫方进去通报,安公子……”宁启则顿了顿,自然不会以为安逢是来接迎的,他有自知之明,“是要出门?” 安逢点头,戴上了护卫递来的帷帽,便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宁启则看不出丝毫被冷待的怒色,安逢的态度比起其他人来说,算是一种好的漠视。 他前些日子去了公主府的赏花宴,纵然宁家富贵,可他如今无官无爵,无权无势,在公主面前,在场的人不敢与他往来结交,或多或少话语带刺,讽他乡野之人,商贾之家,他还迫不得已在宴中舞剑一场,像个卖艺伶人…… 宁启则笑道:“那真是鄙人未能挑得好时候,那日凌副使从我这里买了本书,价太高,宁某受之有愧,便想着送来一幅屈先生的梅林丹青图,算作凌副使一并买的。” 怪不得直接来了将军府,原来是自持屈君遥的真迹。 安逢隔着帷帽黑纱打量着宁启则,觉得此人与在城外近郊那时有了些许区别,但他说不出来,他问:“我义兄买书花了多少?” 宁启则说了个数,安逢暗自咋舌,心知是凌初瞒了他,他话语平静,但不可避免地带了一点好奇:“敢问是屈先生哪一幅梅林丹青?画的是岭南红梅还是文山红梅?” “都不是,”宁启则淡淡笑着,双手捧上一个雕着梅花细纹的木画盒,“是作于当年屈府,与墨文居士共赏红梅的那一幅。” 此画是宁巍强令宁启则送的,屈尧和程与风月之言颇多,两人立于雪中赏梅的画景虽美,可送这样一幅画却更有暗示试探意味。 这样一幅画,对宁启则是侮辱,可对安逢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安逢压着心中激动,帷帽下的脸都兴奋红了,他轻声道:“多谢宁公子割爱。”他说着,让人连忙去取钱来。 宁启则过来送画本就是敷衍了事,消极应对,见人还要拿钱,他怕自己还要再来一趟,连忙劝阻:“凌副使给的钱便已够了,安公子无需再给。” 安逢道:“不可,义兄买是他的事,我喜此画又是另一回事。” 安逢赏画的功夫,账房的人就送了钱过来。 宁启则接过钱盒,道:“我看安公子要出门,似有急事,若是不嫌,鄙人可送上一程。” 第八十七章 出府送刀(二) 毕竟才拿了人家一幅画,安逢不好拒绝,加上心情尚佳,还有画的原因,他看宁启则顺眼许多,便犹疑问:“我去守卫军营,可是顺路?” 宁启则不顺路也会说顺路,“顺路,公子请。” 安逢又道:“我贴身护卫也要跟着进里头的。” 宁启则点头一笑:“自然。” 左右马车还未套好,安逢将画交给一个护卫回屋放好,叫人套好马车去守卫军营等着,而后就上了宁家车舆。应冉与他坐在一边,剩下五个护卫便跟守在马车旁。 两人就着屈君遥的画闲聊几句,从屈尧聊到程与,竟是越聊越投机。 宁启则毕竟是要借墨文居士之名,于是对其著作如数家珍,而安逢虽喜欢,可并不像宁启则钻研透彻,他听宁启则讲上几句,有了几分新见解。 安逢知道宁启则是有真才实学的,心底的排斥少了些,还佩服起来,他自觉才学露怯,便寡言少语,心思飘远了,有些自惭艳羡,或许深处也有些嫉妒。 而宁启则见安逢出行所带护卫身姿健硕,个个不凡,知道安逢定是受母亲看重的,心中亦有些羡慕, 京中传言凌君汐亲儿子不受看重,其实也是为了保护,倒不像他,曝于这权势烈焰之下,四处受辱…… 两人话渐渐少了,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安逢忽然想起件事。 成端云! 他许久都未见成端云了,当时成端云是说去睡宁启则的!对了……宁启则还给自己赠过花! 啊!宁启则也是断袖! 安逢一想起这个,就不自在了。 宁启则也忽然想起城外近郊的误会,道:“说起来,我从未来过上京,不解其风俗人情,还在安公子面前闹过笑话,公子可记得?” 原来是误会……安逢也顺势道:“记得,那时江晟以为公子是卖花,立马就给了钱。” 宁启则记得这个跳脱张扬,一身红衣的臭脸少年,目睹过他被成端云“强迫”的狼狈模样,他面色凝了一瞬,干笑一声。 马车忽地侧歪一下。 应冉左手扶住安逢,右手摸上刀柄,目露警惕。 宁家护卫在外喊道:“公子,车轴裂了!” 宁启则下了马车,安逢紧随其后,戴好帷帽。 “怎会裂了?”宁启则对这些出行之事不了解,马夫奴仆解释一通,他面上也难有佳色。 毕竟邀人坐马车,如今却让人在这么热的天干站着…… 宁启则满脸歉意:“鄙人先找个酒楼让公子歇一会吧。” 安逢道:“无妨,换个车轴的事,要不了多久,若是我府上马车来了,我也好看见。” 宁启则点头,也不好在安逢面前训斥奴仆,便跟着一起等。 也就过了一会儿,便听一声女子惊异压声的叫唤:“小公子?” 安逢和宁启则回过头去,见是一个一身守卫军装扮,肩绣卷云纹的女子,马尾高束,扎着辫子。 安逢想了一会儿,道:“飞韵?” 赵飞韵笑着走过来:“小公子有心,竟还记得我。” 安逢微微一笑,寒暄着:“你穿着守卫军服,差些就认不出来了,我戴着帷帽,你怎认出我来的?” “小公子说笑,你戴了,可应冉又未戴,他身边能站人的只有小公子了啊。”赵飞韵眼神落在安逢腰间,“这是副使的佩刀?” 宁启则目光也落在安逢腰间环首刀上,心想,凌初佩刀都在安逢手上,看来两人关系亲近…… “是。”安逢无意多说。 倒是赵飞韵多说几句:“真是好巧,副使方才还在说他的刀呢,我本想问副使今日怎未佩刀,却又不敢问。”她笑道,“我不过是带个信的功夫,便就见着小公子了。” “方才?”安逢注意到了这两字。 “对啊。” “义兄在附近?” 赵飞韵指指她走来的方向,“副使就在那小巷,刚捉了个盗匪。” 这可真是巧了,要不是马车坏了,他都要和义兄错过了。 赵飞韵问:“小公子不跟着属下去吗?” 安逢也想,可如今他是行动不便啊……他想了想,道:“我在此处等着便是,劳你给义兄说一声。” 赵飞韵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地笑道:“小公子……副使他忙碌,根本不会路过这里的。” 安逢觉得也是,犹豫了一下,对宁启则道:“宁公子,我就是去找人的,便不去守卫军营了,多谢宁公子为我行车马之便。” 宁启则笑道:“小公子客气。” 两人分别,安逢跟着赵飞韵去找凌初。 约莫一刻钟,马车车毂换好了,宁启则坐上马车,拿贴身巾帕擦了擦闷热出来的湿汗,喝了口奴仆买来的梅子冰饮,疲累得阖眸小憩。 不用去守卫军营,马车便一路往宁家驶去。 车轮辘辘,行驶片刻,便遇上人流车马堵塞。 宁启则听见有人抱怨:“守卫军这每日搜查,也太耽误咱生计。” “还不是每夜都死人,近日真是不太平,我都不敢在外久留,日头还未落我便就收拾回家了。” “每日都这般,也未见有何成效!莫不是偷懒耍滑吧……” “你小点声吧,守卫副使可就在前头呢!” 那人噤声片刻,又是小声道:“我又未说些坏话……” 宁启则在马车里轻呵一声,心道是守卫军放出的凌怀归坐镇的风声,好压制不满,人明明在城东捉捕人犯,怎可能在此处? 不过他闲来无事,在马车里听着人闲聊出神。 “……看这天色,是快要下雨了吧,也不知会要多久。” 另一人却欢喜些:“春雨这么多回,夏日里却未下几次,这回可要落大些,降降热,人还轻快些。” “说的也是,这冰价高,我都快买不起了!” “哎哎下了下了!来雨了!” 雨滴打落,霎时间,街上蓑衣斗笠,棕衣纸伞都被拿了出来。 雨势渐大,守卫军加快了勘察速度。马车摇摇晃晃,徐徐往前行驶,宁启则在车舆中昏昏欲睡。 “守卫军例行勘察,车中何人?” 宁启则呼出一口气,配合地掀起车帘,他抬眼,看清不远处的高大人影,脑中睡意了散。 那人穿着蓑衣,红领镶黑边,金丝绣卷云,正是如假包换的守卫军副使——凌怀归。 宁启则顿时心惊肉跳! 那方才安逢去见的是…… * 皇宫深院,殿内,熏香袅袅。 萧旸垂眸看着奏章,许久都未动过一字,一宫人进殿,匍匐跪拜后,走上前对帝王耳语:“陛下,计划有变,人已出府。” 手腕一抖,浓墨滴下,污了纸面。 宫人轻声道:“本要夜闯,谁料人忽然出府,他们已布好埋伏,有这盗匪猖獗之名,正是天赐良机。” 宫人迟迟未听得帝王出声,他悄悄看了一眼,竟见萧旸神色并无喜意,还似是悲伤,但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帝王威仪之色。 萧旸道:“陈一示,成端云,萧似安,这么多回……最后竟还是朕来做这一步。” 萧旸阖眸,掩住眼中种种复杂,道:“应是命吧。” * 浓厚黑云压在上空,不见日头,闷热得泛着湿气,仿佛呼吸之中都飞着细小的雨滴和潮湿的泥腥。 第75节 赵飞韵带着一行人左拐右拐,进了一个小巷子,空无一人。 赵飞韵奇怪道:“咦,副使和同僚应是走了,莫不是在里边儿吧。”她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狭窄小巷,一个人影都没有。 安逢止步不前,他仿佛预知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心跳忽然急促,面色一变,退了几步。 身后护卫也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将安逢护在其中,蓄势待发。 其中一个护卫道:“应冉,带小公子先走。” 应冉和安逢转身,却见后面不知何时跳出数个蒙面人,衣衫略微破旧,脚步稳健,呼吸轻缓,都是练家子。 再看赵飞韵那处,也已是有了十几人!朝他们缓缓逼近! 安逢带了六个护卫,算是多的,还不过这些人的一个零头。 安逢竭力冷静,颤声谈判:“你们是想要钱?可以给你。” “对,是想要钱。”赵飞韵道。 护卫取下身上所有钱袋,安逢解下玉佩玉环,丢过去,赵飞韵后面的人接住,打开看了几眼,压声道:“不够。” 安逢知道不够,只是为了表示自己诚意,他稳住呼吸,道:“我们可以回去取。” 蒙面的人群沉默着,不说话,都紧紧盯着被护卫围护住的安逢。 安逢忽然意识到,若只是要钱,绝不会这么多人来,这些人是打着要钱的名号,要他的命! 安逢问:“让我死个明白,你们是何人?” 赵飞韵不答,只是轻声一笑,她面容清秀,以往的羞涩笑容此刻却已变得冷淡无情,与安逢在府中所见完全不同。 天空白光闪过,紧接着轰隆一声雷鸣。 雨点打在干涸的泥地,地面顷刻间就铺上密密麻麻的潮湿雨迹,混成泥泞一片。 在这震耳的雷声中,赵飞韵拔刀,锃亮光闪,她寒声道:“小公子,对不住了!” 第八十八章 骤风疾雨 轰隆雷声掩盖住了刀剑戈鸣,大雨冲刷掉血腥,蜿蜒流下。 狂风暴雨,豆大雨滴坠落,主街上的行人慌乱跑进屋檐下避雨。 瓢泼雨势下,却有一个少年以一种惊人速度,不要命似地冒雨狂奔,他浑身湿透,气息虚浮,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江晟面色苍白,双眼血红地冲进将军府,门口护卫大惊,正要问。 便听江晟声音含糊焦急道:“城东灯鼓街小巷近处……有埋伏,安逢有危险!快——去!” 话落,江晟松了胸口一直提着的那一口气,而后吐出口血,力竭昏迷…… 此刻的灯鼓街,一条无名小巷中,人死的死,伤的伤。泥水混着鲜红的血四溅,雨势不停,打得猛烈。 安逢所带近卫已死了一个,剩下的五人也皆身负有伤。 安逢在护卫所不能看护的死角挥刀杀敌,身受数伤,浑身是血,已是身躯微晃,有力竭残喘之相。 有人呸道:“倒是我们轻敌,应带着弓弩!一箭射了完事!” 赵飞韵嗤道:“你见过哪个盗匪会用弓弩?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她捂着右臂血流不止的伤口,冷冷道:“有这个埋怨功夫,还不快去杀了他,今日他不死,死的便会是我们!” 远处的一个高处角落,有几人一直看着安逢那处的战况,焦心如焚。 “清嘉姐!我们何时出手?” 于清嘉道:“我们不是看到江晟已回府中报信了嘛,我们是将军的押的最后一步,不可轻易出手。” 那人并不赞同:“可此处离将军府甚远!楚大哥去守卫军营找公子,也还不知何时才到。” 于清嘉看着雨中摇摇欲坠的安逢,移开眼神,冷静道:“再等等。” 雨越下越大,打在安逢身上,如重搥落鼓,水绳鞭打,他双臂发麻,臀腿打颤,眼前闪过一瞬的昏黑,拿刀的手晃动了一下。 蒙面人逮着空隙,手中大刀直往安逢劈去! “小公子!”应冉红着双眼,几乎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闪身过去! 他来得及将人撞开,自己却来不及闪躲,那锋利刀刃将他脊背皮肉狠狠劈裂开。 安逢后脑被推着撞到墙边,脑袋一痛,他脸上被应冉喷上一片血腥温热,眼前俱是血红,混着眼泪和雨水落下,喃喃道:“应冉……” 应冉眼神狠戾,他紧紧咬着牙,回身再与数人缠斗,但已是强弩之末,出气多,进气少。 安逢以刀支身,有一人向他袭来,他躲闪过去,刀法无招凌乱,反倒叫人措手不及,另有护卫瞧见,闪身过来替他回击,将他护着。 骤雨疾风,遍地血水死人,两方人厮杀怒喊,都是为了他。 杀他,护他。 泼洒的大雨令安逢冷得浑身颤栗,气息微弱,有溺毙之感,好似又坠入那夜的冰湖,而眼前的一切仿佛在许久以前也同样发生过…… 安逢捂着头,痛苦得弯腰哀嚎。 刀剑交加,血肉淋漓。 许多画面在安逢脑中快速闪过—— 草屋里,遍地血污,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扑在昏迷的袁若全身上,可重锤迟迟未落下,反而传来人倒地声响。 他转头惊恐看去,只见陈一示拿着染血的剑,正看着他后腰,眼神震惊狂喜、又复杂怀念,然后猛地跪下身来,擦拭他脸上血污和泥土…… “方过生辰,三月初三……大年三十……”陈一示忽然站起,仿佛魔怔一般,提剑挥舞着,喃喃自语,“不足月……别院产子……自小体弱……” “她为何要留?为何要留?莫不是……莫不是早知我会来报仇,故意如此,想让我悔恨错杀!”陈一示面色逐渐扭曲,又有惊悔之色,眼中闪泪,“卑鄙!卑鄙!我险些亲手杀了王爷的血脉……哈……王爷王爷!言择……没有!他不像你啊!言择未认出来……言择就差一些……” 陈一示愤恨叫着:“……可恨凌君汐竟将你儿子教成这般无用懦弱模样!定是计策!好恶毒的计策!好狠毒的心肠!” 他听着陈一示的发疯乱语,脸色剧变,心绪震动,抖着手拿起离他最近的刀朝人砍去,陈一示躲过,也不反抗,竟是任由他出手,最后深深看他一眼,便飞身离去。 他紧追上去,拿过弓箭,均未射中,只能满脸泪痕,呆立在原地…… 他被救回将军府,心中不安,日夜难寐。 院里的桃花盛开又落下。 他身上伤痕逐渐淡去,记忆中的残酷血色和陈一示的怪异话语被他刻意淡忘忽视,疑心只是陈一示做戏离间之计。 他与凌初相处时日渐多,从情意萌生、可以抑制到深扎心底、难以克制,总觉凌初也对他怀有情思,便满怀期待地主动对人诉说心意…… 结果令人万分难堪尴尬,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 他伤心得垂泪一夜,好几日都无精打采,失望难过之余,也恼恨自己惫懒空闲得胡思乱想,冲动行事坏了兄弟之情,惹得人待他不自在。他为抛却杂念,勉励自己,镇定心神,更为躲着人,便去武馆练武分心。 一日,他拉弓射箭,有一武师指导几番,他在通俗的指点下会了关窍,却仍是射不准。 武师问他是学来打猎所用还是防身所用。 他答:“防身所用,射人为佳。” “怎能如此直白说射人呢?”那武师笑了笑,绕到他身后,握住他双手,语调缓缓:“小公子臂力不足,城府不深……” 那音色是他多日夜里梦魇,熟悉得令他心涌惊惧,顿时身躯僵硬,腹中翻搅着,几欲作呕。 那武师道:“……无论是射杀之事,还是言语计谋,当以攻心为上,隐之,而后一击毙命!” 话落,他冰凉的手被带着一松,一箭射出,正中人形草靶心口。 * 大雨滂沱,雷声隆隆。 众人避在屋檐下,只见守卫军冒着雨飞速驰过。 凌初为首,紧握疆绳,胯下马匹踏起泥地积水,飞溅四处,衣角的白鹤早已被泥点打得污糟。 暴雨倾盆,凌初在不久前宁家马车驶过的路口停下,他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大声问:“他往何处去!” 这个路口有五条岔路,整个宁家都是才来上京,怎可能熟悉复杂的道路,况且赵飞韵是守卫军的人,他很放心,并未目送安逢离去…… 宁启则坐于马上,同样被雨淋得狼狈,他紧锁眉头,不大确定地指向那两条路口,“我只记着是那个方向,至于哪一个,在下实在不知。” 凌初心头又急又痛,雨水打在他眼角,涩得他眼尾泛红。 赵飞韵是宫里的人,而后才被分到守卫军的,那他所领的人,有多少是不听自己号令的? 不能带弓箭手,乱箭齐发,谁知哪支箭是射向安逢? 他压下颤音,命令道:“袁若全带人往最左路口去!弓箭手原地待命!不得擅离,剩下的人随我来!”他说着,拿了一人箭袋大弓。 一路人分作两队,顷刻间就隐入巷口雨幕之中。 宁启则沐于雨中,心如冰冻之寒。 将军府的公子是坐着他马车出来的,若是人安好,那宁家和将军府嫌隙或有弥补,可若是出了事,自己怕是有引诱之嫌,难逃其咎! 大雨如注,雷雨交加。 应冉手已握不住刀,在雨中颤抖着倒下。 蒙面两人直往安逢奔去,应冉伸手阻拦,死死抓住一人裤脚,“不……” 那人被应冉惹恼,举刀向应冉挥砍过去,却被身后重重一刀所击! 他被那力道打了几个滚身,吐血看去,竟见安逢不知何时竟已杀了他同伴,又闪到他身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安逢肩上的伤血流不止,他握着刀,面色苍白,眼神茫然冷漠,他刀法不再凌乱,而是有着招式章法,与剩下的护卫奋战厮杀,但已明显处于劣势,渐渐不敌。 倏地,几支利箭穿破雨幕射来! 剩下的蒙面人一面挡箭,一面后退。 “守卫军来了!” “不可撤!继续!” 他们倾耳听了片刻,并未听到示哨声响,“不对,是将军府的人!” 落在凌君汐手里,比落在凌初手里可怕多了! 第76节 赵飞韵已在混战中死了,他们不知听谁号令。众心动摇,面容惧怕,急道:“怎么办!” 那姑且还算半个领头的蒙面人咬牙道:“左右都是一死,我还想留个全尸!”他奋力向安逢等人砍去,无果,便在援救之人到来之前,服毒自戕。 剩下的人死的死,逃的逃。 狭窄巷子里,血肉狼藉一片。 “小公子!小公子……”来人焦急唤着安逢。 安逢仰躺在地,看着布满黑云的天空,打落的雨滴。 雨水冲洗着他脸上血泪,记忆在他脑中冲撞拼接, 他想理清涌出来的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可太多了,只有满脑子纷乱无绪,根本分不清是想象梦境还是真切事实。 脑袋混乱至极,他仿佛只是大梦一场,根本记不起今夕何年……他只能竭力让自己别睡过去,眼皮却在重雨击打中越来越重…… 第八十九章 上京旧案 四月初,桃花芬芳落尽,黎明早晨,安逢背起弓箭,出府去武馆,遇见了凌初。 两人远远对视片刻,凌初向他走了过来,安逢却垂首当作没看见,往着另一条路走去了。 凌初顿时愣在原地,久久看着人背影,最后也默声走了。去守卫军营路上,凌初也还在想着安逢,心里亦有着若有若无的苦涩之味,眉头迟迟不展。 袁若全以为凌初为案子愁烦,低声道:“副使,拐带幼童一案牵扯许多,查了那么多日也未能有进展,前夜守卫军失火,案卷险些烧毁,此举恐也是朝中有人授意,大理寺那边也有些退却了……” 凌初心神回到案子上,打断袁若全的话:“我知道,你不必再说,我不敢说要查个彻底,但至少也要给那些孩童一个交代,且此案是我在守卫军营立足关键,不可弃下。” 他微微皱眉,强自散去心中冒头的、还来不及体会的异样,策马往守卫军营奔去。 街边卖花郎挑着担,避开守卫军人马,小心护着自己的花,等人马走远,他才掀开遮尘布,叫卖着竹篮中的鲜月季。 篮中月季花瓣如同缎面,姹紫嫣红,挂着清晨露珠,一朵胜一朵可人。 “你篮中的是什么花?”有个人问他 “小郎君,这是月季啊。” 那人想了想,掏钱买了一支,神色飞扬地嗅着花走了。 他到了一武馆,熟门熟路,径直走到一高楼厢房下,几步蹬上树,悄声从窗边进了屋。 一人穿着单薄,正坐在窗边不远处,正换好便利练武的衣裳。 成端云上前,像变戏法一样从袖中变出一朵月季来,“送你的。” 安逢看了眼那朵月季,接过来,嘴角勾起一点僵硬的弧度,明显是假笑,“多谢。” 成端云喜道:“那我可以……” 安逢连忙把花放在一边,道:“不可。” “我都送你花了!” 安逢没理他,问:“你怎现在就来了,不是说是今夜?” “想你了。”成端云脱了自己衣服,脸上笑意魅惑,“要不我们俩现在就换衣裳吧。” 成端云褪下衣衫,摸上安逢肩膀。 安逢神色慌乱地打开他的手。 “我在上面下面都可以的。” 安逢嫌恶皱眉,“我没功夫陪你瞎闹。” 成端云收回手,颇有些不满,“反正下个月我就要被赐进将军府了,还有的是时间来磨你。” 安逢脸色一变,“你怎可能混得进天子赐人的人列中?” 成端云道:“他以为我们会杀了你,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将我送去将军府,好借义父的手将你除掉,上回不就差些中了这狗皇上一石二鸟的招嘛,不然你以为义兄和我这等黑户,怎会进得了上京?又能入宫?他就是故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安逢不说话,面有僵色,显然是被吓到了,却又硬逼自己镇静。 成端云低声笑道:“知道你不信,义父特意冒险为你策了个局呢,如今上京闹得正厉害的人命血案,你义兄查得焦头烂额,毫无头绪。”成端云故意酥肩半露,“可你今夜便就知晓喽。” 安逢看着成端云,抬手扯好了他衣裳,遮了那白皙肩膀。 * 傍晚,安逢的武师石成指导他练完武,看了他几眼,便离开了。安逢说要在武馆将就着睡下,护卫都知他近日不喜回府,于是都听从地守在他门口。 屋里,安逢和成端云换了衣裳,成端云替安逢戴上人皮面具。 安逢惊恐道:“这不会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吧!” 成端云疑惑道:“你成天看些什么?怎可能从人脸剥下?臭都臭死了。” “哦。”安逢坐着让成端云好好摆弄自己的脸。 成端云借着要更好贴合的理由好好揉了揉安逢的脸,摸够了才松开手,他将人送到武馆外头的隐秘处,“你看你练的轻功还叫轻功吗?如此笨重,也太麻烦了。” 安逢顿了顿,成端云自然也不觉得这句话有任何问题,挥挥手说不送,去房里舒服地当“安逢”去了。 正是黄昏,日光温柔。 安逢第一回没有任何护卫看护下走到这街上,一时茫然,不过他很快就垂下眼,往一处酒楼走去。 那个叫“石成”的武师一直等着他,见他来了,将他带进一雅间,仍旧是从窗边进的。 安逢抵触他的触碰,身躯僵硬,问:“谁会过来?这下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陈一示摸了摸自己的人皮面具,道:“是一个你不得不信的人。”他走到一幅字画前,掀开,墙壁上赫然一个小洞,但并未打透,他小心塞进一个听管,另一头交由安逢手上,笑容怪异道:“人还没来,她所带护卫你也熟悉,万里挑一,十分敏锐,等会可千万莫要出声。” 安逢心下一坠,问:“你不听?” 陈一示嗤笑一声:“你听着就好。” *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低垂。 两个穿着斗篷的女子先后进了屋,先进来那位虽打扮刻意朴素,但依旧能瞧出不凡。 后进来那位斗篷墨黑,后跟着两个护卫,个头高大,身姿健壮。 进门后,谁也不说话,屋内沉默良久。 终于,其中一位开了口:“公主,你出宫不易,想说什么说吧,妾身还要赶回温阳。” “表姐,我……”萧绮月眸中含泪,“我……” 安诗宁发话道:“你们先出去。” 公主的护卫早在门外,楚行和顾云良对视一眼,“若有异,安夫人随时唤我们。” 两人出门后,萧绮月眼眸中的泪才掉下,“表姐……你看到了我送去的证据,桩桩件件,他所做皆是天地不容!” 安诗宁道:“此事自有律法裁定,圣上做主,将军府怎能插手?” 萧绮月道:“皇兄当年既然能将我指给梁瞿,拉拢梁相,今日便能不闻不问,掩盖他杀人之事,”她拉着安诗宁的衣袖,泪眼道,“你和……君汐,不一直想扳倒梁平参么!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梁平参视他侄儿为亲儿子一般看重,梁瞿一死,此案中间数人牵连,梁党定会大受重创。” 安诗宁思路清晰,“可也会反扑得更狠,视将军府为眼中钉,我们万不敢冒险,”她笑了笑,“你们也见不得梁相坐大,圣上今非昔比,手底下有的是人,何必拿我们做刀?怀归一人还不够吗?” 萧绮月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萧绮月低声道:“表姐此话有差,凌初能当上守卫军的副使,不也是你们想要得到的结果!” “圣上借着陈一示的手除人,又打着上京安防不够的名义培植兵将,设立守卫军,”安诗宁仍然面色不变,“怀归久在军营,懂训兵练兵之道,他能当上守卫军副使,是圣上青睐。” 萧绮月苦笑,“青睐?皇兄可不会青睐你们将军府的人……” 安诗宁道:“那或是补偿。” 萧绮月怀疑道:“若是补偿,金银也可了之,若不是你们在其中斡旋,凌初那样脾性的人,怎会当得上这副使?” 安诗宁道:“亲子伤重,要留下义子照看,怀归正是少年将军,当是挣取军功之龄,要他留在上京,也要给他好处才是,不然要平白无故耽误人晋升之道?”她笑了笑,看了面色苍白的萧绮月一眼,“公主究竟是来让妾身帮忙的,还是来打探虚实的?” 萧绮月沉默不答。 安诗宁笑道:“君汐都已解甲致仕,怀归虽为守卫军副使,可终究也还是在方将军掌管之下,圣上有何担心的呢?” 不是“你”担心,而是“圣上”担心。 安诗宁看着萧绮月,眼眸含笑,但萧绮月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眼看穿,看穿她的小心思,看穿她出宫的目的,也看穿她此行前来背后的那个人…… 萧绮月眉头紧锁,“表姐何必跟我打这哑迷,皇兄真正忌惮的哪儿是凌初,是那个孩子!”她苦劝道,“你不喜欢萧阙,何必留下这个孩子,将他养大,惹得皇兄猜疑呢?” 隔壁屋里,安逢的手不停地颤抖,面色惨白,泪如雨下,他想不听了,可身体和手臂都僵直着,不由得他控制。 陈一示在一旁看着他,虽不知谈话内容是什么,但心想也没什么出入。 其实只要萧绮月开口叫了安诗宁表姐,那便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看着安逢的悲痛神色,心中愤恨悲叹:王爷啊,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你,无论是性情还是才能,都已被凌君汐故意养废了!宁婧汐竟也苟活于世!未随你而去! 另一边,安诗宁轻声道:“圣上只管将他看作是妾身的孩子,不必多想。” “皇兄当年默认凌将军留你,可没说可以留那个孩子,若不是后来他从不露面,深居简出,皇兄渐渐疑心,你还要瞒多久?” “一直瞒着也未尝不可,”安诗宁面上露出些讽刺,“说起来是阴差阳错,当年公主端给妾身的那碗甜汤,心里定是想着妾身会入宫为妃,要生的孩子也该是圣上的孩子,怎会让萧阙得了手去?” 这话说得轻贱,太不符安诗宁的性子,萧绮月骤然听安诗宁提起从前伤痛,愣了愣,接着眼眶泛红,面色更白,“表姐……” * 天顺初年,新帝萧旸设宴,邀宁家进宫宴饮,期间,萧绮月和安诗宁离席更衣,两人许久未见,萧绮月与安诗宁挽臂说个不停。 天气闷热,暑气难消。萧绮月端上一碗沁凉甜汤,安诗宁饮下,行走片刻便就浑身发热,手脚虚浮。后来发生的一切,她有所感,却无反抗之力,最后昏迷过去。她醒来时,身下酸痛,浑身赤裸,旁躺着一赤裸男子,正是当时如日中天的廷王——萧阙。 * 萧绮月颤声道:“当年我们计划是皇兄离席寻你,可谁料……萧阙竟有胆子闯入宫闱……” 萧绮月这回泪落得更急更多,比方才真心多了,“表姐,我当年是、是真心想让你当我嫂嫂的……” “你也只是怕宁家倒向萧阙,当年他求娶宁家小姐,指名要宁婧汐这个女儿,宁家惧怕他,但又为了名声,在少年新帝和权臣王爷之间摇摆不定,迟迟不决,你们为求稳,就用上这样的龌龊法子,”安诗宁同样眸中含着水光,问道,“你觉得对不住我,是觉得将我推向了萧阙,若我真的入宫为妃,你心中会对我抱有歉意吗?” 萧绮月哭得泣不成声。 “那屈辱和痛楚,我永远也忘不了……”安诗宁揩去眼角湿痕,笑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当年情况,我总是要选一方,宁家站哪边,我就嫁哪个,我嫁谁不是嫁?其实无论是哪一个,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你倒……给我做了决定。” 第77节 萧绮月心中早已没了试探之意,她满心愧疚,默默垂泪,发髻上的步摇也在微微颤抖。 安诗宁仿佛已经是疲倦了,摆手道:“公主所愿,妾身会帮的。” 萧绮月眼泪欲坠不坠,目露惊讶感激,“多谢表姐……” 她就是忧惧两方都不会动手,只留她一人在局中,故而是来劝说凌君汐等人先主动打击,承担梁党等人大半报复。 她怕梁瞿捡得一命,她也得不了自由,这婚姻虽名存实亡,可这名头于她而言简直如鲠在喉。 若是将军府不动手,皇兄是绝对袖手旁观的,她是皇帝的亲妹妹又如何,也只是其中一颗棋子罢了…… “还请公主给圣上带句话,要是想削弱梁党,仅有我们将军府是不够的。” 萧绮月问:“表姐意思是……守卫军?” 守卫军里面有将军府的人,也有保皇党的人,最妙的是虽半数实权都在凌初手里,但名义上却仍在安王和方居勤管辖之下,这两个已在朝局中摸爬滚打数年的人物时而给凌初使个绊子都是常有的事,凌初初入官场,就已被折腾得心力交瘁。 安诗宁道:“这案子的功劳我们不敢全占,只能占一半,守卫军来复审定刑最合适不过。” 梁党的报复,也只能承一半。 萧绮月道:“我会让皇兄知道的。” 安诗宁起身行礼:“妾身告退。” 萧绮月也起身,“十几年了,表姐仍不肯再唤我一声月儿吗?” 安诗宁摇头,“于礼不合。” 萧绮月沉默片刻,问:“表姐可曾后悔救我们兄妹?” 安诗宁眼中闪过一丝迟钝的疑惑,但她没说话,只是回头,看向萧绮月。 萧绮月以为安诗宁后悔了,话语说得更恳切感激:“当年在宁家旁庄,若不是表姐派花词……也就是君汐制止,皇兄早被乱石虐打致死,后来先帝选萧姓皇孙入宫,我们才有了如今,我们一直不提,并非是我与皇兄寡恩,而是皇兄心中有愧有卑,从不让我提起这些往事……” 安诗宁几不可察地愣了一下,只心道是原来如此,怪不得当年萧绮月会在宴上说凌君汐是贴身护卫,而非奴仆…… 安诗宁垂眸,仍旧不答。 萧绮月见她这般模样,只能扯起嘴角干笑一声,“不管如何,多谢表姐。” 安诗宁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又听到萧绮月在后面带着哽咽的声音:“……皇兄他是万般真心,他当年见了你第一眼便久记在心,只是不知你是谁而错过了,后来得知救命之恩和心许之情都是同一个人,心中复杂,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时局于他不利,他种种举措都是迫不得已……” 安诗宁根本不知萧旸何时见的她第一面,但她也不想问,只戴好斗篷黑帽,低声道:“圣上如今皇嗣广结,何必还记挂往日?” 萧绮月嘴唇颤动,终是无言,垂首默然,她忽然拉住安诗宁衣袖,以极轻的声音问道:“表姐,月儿来还想问你……” 萧绮月抬头,数次启唇,嘴角颤抖,仿佛那话黏在喉间,难以吐露,安诗宁只是静静站着,也不催促。 萧绮月几乎气声道:“你和……君汐好似都待他极好,故令皇兄有难解心结……那个孩子,究竟是萧阙的,还是皇兄的?” 墙的另一边,安逢心窍几震,神态仓惶惊悚,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极快地看了站在不远处的陈一示一眼,牙齿咬着腮肉,竭力压下神色,满口是血。 陈一示正沉浸在对萧阙的思念之中,神色痴狂。 安诗宁轻轻拉开萧绮月的手,话语平静,却有着淡淡讥讽和厌恶:“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这是安逢失忆前的事 第九十章 名正言顺 雨敲打着屋檐。 兰漫等人焦急地等候着,卢行义也早已被兰漫叫来等在安逢屋里。 砰地一声! 门被推开,后面哗啦啦跟着数人,都被雨淋得湿透,重伤的护卫已被背去另一个地方让府医医治。 纵使兰漫做好了准备,可真见着护卫背上的安逢,还是眼眶通红。 安逢被轻轻放在床上 卢行义剪去安逢染血衣裳,见身上刀伤剑伤交杂,也重重一叹。 安逢身上共有十九道的刀伤,或轻或重,最严重的是他肩上的伤,血肉模糊,险些将他整个锁骨砍裂。幸好他及时闪避,躲开寸余,并用手上大刀卸了力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伤血流如注,卢行义给他扎了数道银针,止住血,岁珠在旁默默垂泪,为安逢涂着药。 卢行义把着脉,眉头紧皱,叹的气都把胡子吹落了几根,“难治啊。” 凌初看着床上双眸紧闭的安逢,心痛如绞,听了此话简直眼前发黑,“当年从陈一示手里救回来,也是卢叔和医谷的人为安逢治伤……” 卢行义叹道:“那一回是有我师姐襄助,且今日这伤怎能与陈一示那回相比?老夫银针之术尚佳,可小公子这伤得实在太重,又淋了雨,头上受撞击,旧疾复发,老夫都不知从何下手……” 屋内众人都倒抽一口气,凌初头一回知道恐惧何意,眼前发黑。江晟眼眶泛酸,咬牙道:“贼人实乃可恶!”他看向凌初,厉声埋怨,“都是因为你,自己不好好拿着佩刀!害得安逢亲自去送!” 凌初看着地上的刀,白着脸,不言语。 袁若全想解释,可看着屋里气氛,众人的脸色,还是咽下话。 兰漫面色沉肃,“行了!安静些!” 江晟抹泪,咳嗽道:“咳……那叫凌初出去!” 凌初面色扭曲,抖声道:“我要看着他……” 卢行义正细心切着安逢脉象,查看安逢后脑状况,“吵吵什么!都安静!” 卢行义是大夫,说话好使,江晟即刻噤声,凌初也不再说话。 卢行义见屋里这般气氛,皱眉:“老夫无能为力,又不是其他人不行,我又不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没有人是最好的大夫,总有人专研精于一面,有人擅治跌打损伤,有人擅解毒用药,有人擅处理外伤,有人擅针灸之术,有人擅易容之道…… 卢行义道:“还是要请杨心华师姐来一趟,她专擅外伤,胆大心细,就是脾气有些怪,出诊随心,请动她出诊要费一番功夫,她兄长杨动英也难请,不过他们都曾来府上借居一段时日,应该能再请来。小公子如今这情况,最好他们兄妹二人都能来。” 杨动英和杨心华都是医谷中辈分和医术都很高,也很难请动的医者,他们虽是卢行义师兄师姐,但年纪并不大,很年轻。正是春夏之际,说不定人是四处游医,难觅踪迹。 凌初立马道:“好,我即刻动身,袁若全,去替我准备。” 江晟红着眼,忙道:“我也去!杨心华我有印象!杨动英我记着也挺好的!我的腿都是他治的。”虽然他记得杨动英跟他哥有些不对付,后来闹得不大好看,但自己好像跟杨动英杨心华没什么矛盾,应该能请来。 凌初对江晟道:“日夜兼程,此去至少会跑死三匹好马,你承不住。” 江晟道:“可圣上未下旨意,你怎可离京!” 凌初还要再说,却被卢行义吹胡子瞪眼地打断:“你们能不能听老夫把话说完!我那两位师兄师姐就在上京,你们争什么争!待老夫稳住小公子,让他退了热,再去请便是!无干人等出去罢!带伤的先去府医那儿治着,一身雨淋淋的,莫要污了伤口!”卢行义将凌初等人赶出门,只留药童两名擦药。 兰漫默声去备马车,等着去请杨家兄妹。江晟在门外小声道:“明明是卢叔总吊着话不说完,谁能料到杨动英他们恰好就在这儿,我们又不知道……而且他们来这儿怎都不给我说一声,可以一起玩儿啊……” 江晟想到江连当时“客气”请杨动英出府的尴尬场面,不说话了。 凌初忽然想到安逢曾对他说过的话: “我也听说杏林医手杨家那边将要来人,要接历练弟子回医谷……” 那是他们说清心意的那一夜,安逢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当时他未放心上,如今忽然想起,好似是话语中的命运使然,叫他如今心头剧痛…… 凌初立于门前,浑身都浇透,脸上满是水痕,面色苍白愧恨,似比安逢还要白上三分,就连一向看不惯他的江晟都起了恻隐之心,挽回方才的话,道:“方才我说话急了些,这不该怪你的……我也该拦着安逢,一把刀而已,他何必亲自去送。” 谁料这句话更是正好切中凌初内心,他看着屋里浑身赤裸,伤势触目惊心的安逢,心如刀割,两颗不像是雨水的水珠从他眼中滚落…… * 上京郊外一处宅院中。 上坐着的是声称已回温阳的凌君汐和安诗宁。 凌君汐道:“清嘉,我拨给你六个影卫,就是为了让你护好安逢的。” 于清嘉垂眸跪着,一言不发。 凌君汐看着于清嘉,眉眼凝着冷色,问:“为何不出手?” 于清嘉道:“属下见江晟已去通报府中。” “为何支走楚行?” “怕江晟来不及,想让公子也带人过来。” “安逢途中头疾发作,难以自保,你为何还在拖延!” 最后影卫出手去救,却不是听着于清嘉的命令,而是有人实在看不过,决定违命,于清嘉并未阻拦,只是默认。 于清嘉胸脯起伏几下,垂首不答。 凌君汐被她这般态度惹恼,她冷声道:“于清嘉!本将是信任你!才交给你这等重要的差事!” 于清嘉喉口发苦,心中生惧,却硬着头皮道:“信任?将军难道不是二十年前就不信我了吗!你交给我这差事,不也仍让楚行监察我试探我吗!” 凌君汐面容微有怒色,目光冷冷,落在于清嘉身上。 于清嘉害怕得身躯颤抖,泪珠滚落:“当年在佞王府,将军宁愿让小姐……在路上捡的七八岁孩童抱着婴孩偷逃出府,让楚行背上……”于清嘉顿住,看了看一直沉默的安诗宁,咽下那个称呼。 她低声道:“也不愿让我……与将军在战场拼杀的我知晓半分!若论信任,将军何曾信任过我?” 凌君汐对这番话大失所望:“清嘉,我很信任你,可是当年若真是让你抱走孩子,你扪心自问,你是屈先生的人,你会服从吗?你能理解我的用心吗?疏香死在陈一示手上,你不恨萧阙么!你看着身无还手之力的婴儿,你会甘心留下萧阙一丝血脉么!” 于清嘉被这一连串的反问打倒,她听到至交好友秦疏香的名字,万千思念愧恨涌上心头,满面泪痕,跌坐在地。 当年硬闯佞王府,她心急露馅,引了佞王府护卫注意,差些报不了仇,是凌君汐在危急时分,改了计划,冲进府中,破了层层护卫屏障,一枪划开萧阙咽喉。 萧阙仰躺在地,目眦欲裂,还有残喘苟活之气,最后于清嘉满面仇恨,拿刀斩了他头颅。 所谓的凌君汐一枪挑破萧阙头颅的传言,不过是坊间神化,凌君汐也刻意顺之,免得于清嘉受牵连。 凌君汐阖眸,道:“江一存好歹留下两个儿子,可秦疏香什么都没留下,唯有你一个至交知己,当年秘密回上京,我只要二十五岁以上的人,你当年才十七岁!你苦苦哀求,我便也让你去了,你为友报仇,一时冲动,后对萧阙泄愤补刀,我都能容忍,可带走孩子这一事,我决不能冒险!” 于清嘉字字铿锵:“可明明没有他,将军照样能成事!根本不用等——” 凌君汐打断她:“你觉得满朝文武能容忍我一个女人登上大位?且我要的是兵不血刃的名正言顺!” “名正言顺?”于清嘉反问:“一个通敌卖国之人的儿子,焉能让将军名正言顺?就算将军刻意将他养废,他日后知晓真相,知道将军杀了他亲生父亲,难道会无怨言吗!将军的义子凌怀归待他如眼珠子似地看重,往后不会出差错吗! 将军说对小公子无感情,安夫人与您也总避开与他相处,可这些年来,将军你能说你心未软下半分?将军最初留下他是将他作傀儡,可将军如今对宁家示好不迎不拒,态度不明,心难道不是向宁家渐渐倾斜?对宁家有残存希冀!” 昏暗的空中,惨白的闪电白光闪过,于清嘉憋在心中许久的愤恨终于说了出来。 话落,便是阵阵雷鸣。 若说宁家对凌君汐讳莫如深,凌君汐对宁家又何尝不是抵触排斥。 第78节 于清嘉此话狠狠撞在了凌君汐的血肉淋漓的伤口上,令她怒火中烧。 衣裙摇动,金簪微晃。凌君汐抽刀起身,神情震怒:“于清嘉!” 第九十一章 风雨晦暗 安诗宁立即起身,按住凌君汐的肩,终于开了口,轻声道:“清嘉,你误会了。” 凌君汐平静心绪,垂眸,坐了下来。 于清嘉懊恼道:“对不住,将军,安夫人,是我失言。” 安诗宁笑着说:“商量要事,难免牵扯旧时之事,吵着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我们是想要整个宁家,君汐有了个宁婧汐的血脉,也算是名正言顺。” 于清嘉道:“可安夫人是宁家家主的女儿,你不就可以吗?” 安诗宁道:“我不会出面的。” 于清嘉问:“为何……” 安诗宁不答,又问道:“你知道为何萧旸明知安逢的存在,却迟迟不动手?” 当年廷王和少帝争夺宁家女儿的事,闹得满京风雨,于清嘉也有所耳闻,她看着安诗宁不俗的容貌,试探地问道:“是……为了不伤了安夫人的心?” 安诗宁笑了笑,“莫把我想得太重要,我与他才见过几面?他迟迟不下狠手是因为他不确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萧阙的。” 话点到即止,于清嘉反应过来后,当即心悸,她颤着嘴唇想问。 安诗宁知道她要问什么,淡淡道:“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于清嘉面色微苦,不言。 凌君汐摸了摸安诗宁的背,岔开话道:“好,于清嘉,我承认的确是对你有所顾虑,故也让楚行在旁跟随,是监视也是试探,你没猜错,可同时我也依旧对你有信任,安逢于我有多重要,若是对你没有信任,我不可能将他安危都交在你手上!” 于清嘉垂首默然。 安逢的事她本想交由天意,她看着雨中的血色,想起安逢幼时叫她清嘉姐的样子,心中倍受煎熬,最终还是不忍,默认影卫出手。 安诗宁道:“你将他看作是萧姓孩儿,为何不仅仅将他看作是我的孩子?正如对付宁家,不也是父女反目?亲生父亲又能占得多少血脉?” 于清嘉心头一震,道:“安夫人怀胎十月之苦,小公子只应该是安夫人的孩子,是我想错了。”于清嘉闭上眼,“将军赐罚吧。” “我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就不是什么好人。你阳奉阴违,坏了规矩,念在你后来心软,并未阻拦,我不要你的命。”凌君汐一眼都未看她,“影卫这事,日后你别管了,让楚行来。” 于清嘉睁开眼,“是……”她忽然问,“若属下当年可以护好小公子,将军会将孩子交给属下吗?” 凌君汐道:“你是屈先生的人,我尊敬屈先生,就算你能护好孩子,我也不想杀你。” 这意思是要灭口…… 于清嘉惊道:“可是小姐她……” “我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命楚行灭口,将她踢进湖中,她不通水性,却命大,硬是从冰冷湖水中爬出来,她求我,允许她跟她弟弟道别,后来留下她,只是我一念之差。” 若是再来一回,她还是会选凌年。 于清嘉心绪复杂:“我是屈先生留下来的人,将军不怕我暗中反叛,投靠如今帝王吗?” 毕竟萧旸是圣成帝承认的储君,屈尧和程与,还有朝中多数官员都会拥护萧旸,怎会拥护一个未入玉牒、又由异姓女将养大的皇子? 凌君汐沉默片刻,不答,却谈起凌年:“我要收凌年为义女时,楚行反对我多回,他道此女心性坚韧,刚烈不折,恐对当年事怀恨在心,可我却觉得她命硬心坚,让我想起当年,我留她,给她一个机会,继而渐渐信她。” 凌君汐让凌年在生死之中走了一遭,即使有这隔阂,凌君汐也依然收她为义女。 凌君汐看向于清嘉,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若不信你,当年就不会送你进医谷学易容之术,后来也决不会留你在身边,担任要职。” 于清嘉哽咽道:“将军为何一定要走这路……” 凌君汐道:“当年我负伤,疏香和一存将我藏在林中,后为掩护我而死,我后来去过萧阙折磨他们的地方,满山坡干涸血肉,腐肉被鹰鸟叼食……” 凌君汐眉眼冷然,眸中闪着泪光,可依然能瞧出其中野心勃勃,“……你恨萧阙,我何尝不恨?疏香死的时候也才十七岁!我在那里跪着发誓,要亲手杀了萧阙和陈一示,这就是条不能回头的路,帝王总有一日会容不得我。不,他当时就已容不得我,因为我能杀王侯,便能杀至尊!在他眼里,我就是当年的萧阙!他能留我到如今,不过是投鼠忌器,还有些不信我敢做,又能做。我若不占先机,他日便是我头颅落地!” “可若是输了——” “输了便是输了,我受过太多权力不在自己手中的痛苦,若是要除朝中奸佞,扳倒宁家,扳倒方居勤,我位置便要做得更高!钱权两样,我都要!” 于清嘉默然须臾,她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凌君汐,心中激荡,种种回忆涌上心头。 她眼神恍惚道:“是属下想得太简单,小公子一事,属下有错,日后决不再有异议。” 凌君汐道:“你先去请杨动英杨心华兄妹为安逢医治,而后去青姨那儿思过,安逢淋了多久的雨,你便跪着淋多久,禁足于屋,人皮面具继续做着,未得准许,不可出来。” 于清嘉知道是凌君汐软了手段。 若不是屈尧和秦疏香,还有过往的情分,将军早已留不得她,就算如此,经此以后,将军对自己再无信任…… 于清嘉起身,道:“属下辜负将军信任,请师兄师姐出诊是该做的弥补,属下自会去领罚,不止是淋雨。” 安诗宁和凌君汐垂眸喝茶,算是默认。 于清嘉转身,毫不犹豫地步入漫天风雨之中。 人走后,凌君汐轻蹙眉头,面色失望,自言自语道:“信错了……” 安诗宁道:“之前说不准,以后倒是可以信了,但不可重用。” 对于于清嘉,她们是抱有七分信任,授意影卫可以在关键时候不听令出手。 可因为安逢头疾发作,影卫错判形势,安逢受了重伤,这几乎是她们预测的最坏的结果。 安诗宁垂眼道:“苦了小逢,我想我很难面对他。” 凌君汐也知道自己是个好将领,但在为人母亲上,并未尽责,更何况她留下安逢的目的本就不纯。 两人都沉默着。 安诗宁忽然想起什么,问:“当时萧绮月问我可后悔救了他们兄妹,我回来只问了你是否属实,倒没问你可后悔了?” 当年,宁婧汐被宁巍撞见与贴身婢女花词亲热,宁巍惊怒,可太子娶亲在即,宁巍不敢将事闹大,便假意安抚宁婧汐,声称只让花词出府,还会给一笔安家银钱。 宁婧汐反抗无果,只好妥协,她被赶去宁家旁庄,偶然见两个孩童被人欺辱虐打,出手救下两兄妹,并安顿好了人,让他们得以在宁婧汐的名义下好好生活。 萧旸和萧绮月只知是太子妃的妹妹来旁庄休养病躯,听上去就是一副缠绵病榻的模样,怎么也没想到一身劲装,腰间挂着大刀的是宁婧汐本人。 后来太子薨逝,举国缟素,宁婧汐回到主家,知晓花词根本没能出府,而是被宁巍下令活活打死,她心痛质问宁巍,只换来亲生父亲的冷笑和不见天日的软禁。宁婧汐一身的硬骨头,绝不求饶,但久了,也变得疯疯癫癫,痴傻度日。 时日渐过,圣成帝驾崩,萧旸登基做了皇帝,改年号为天顺。萧绮月作为帝王胞妹走进宁家主家,说要见宁婧汐。廷王更是流露出要娶太子妃妹妹的意思,意在与先太子做连襟,要得一个好名声…… 屋外风雨晦暗。 凌君汐问:“你那时如何答的?” 安诗宁道:“担心是试探,并未回答。” 凌君汐想了想,道:“即使如今立场不同,但我仍不后悔,若不是你提起,我也早已忘了此事,根本未认出他们。”她顿了顿,“那你后悔当“宁婧汐”吗?” 安诗宁道:“我在廷王府时,听到“凌君汐”这个名字,我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你,这是花词给你取的,她曾说过,“凌”字很像你……那时我只想,幸好将你救了出去。” 所以,也是不悔。 时隔多年,凌君汐听到花词的名字,还是会心痛,那时以为只是不再相见,哪曾想过是惨痛的生离死别。 她看着门外不止的风雨,沉默片刻,道:“你受苦了。” 安诗宁道:“都一样的。” 凌君汐又问:“宁家那边现在如何?” “还没消息。” 凌君汐皱眉:“倒未料到是宁启则这一步出了差错。” 安诗宁道:“来到上京之后便自顾不暇,可能并未对那画上心,换一步?” 凌君汐道:“不,宁巍自负,他知道后会更相信我有反心。” 安诗宁轻笑:“你不就是有吗?” “就怕他低估了我的野心。”凌君汐沉默一会儿,“让人再去找宁启则一回。” 安诗宁站在她身边,轻轻“嗯”了一声。 * 黑云笼罩,雨仍然下个不停。 将军府中。 安逢身躯冰凉紧绷,又好似火热如岩浆,他面皮滚烫,呼吸微弱火热,一碗又一碗的药被灌下去,他整个人还是昏迷不醒。 卢行义见棘手,已前去请他师姐杨心华了,留下来的只有他的三名衣衫整洁无尘的医徒,和两名安逢贴身护卫,其余人即使再担心,也必须听卢行义的话留在门外,以免带进杂尘污了伤口,不易治疗。 那两名护卫见凌初仍站在门外,道:“公子回去吧,小公子有我们看护。” 凌初在门外没说话,但也不动,护卫不好再劝,只好默然。 医徒照顾着床上的安逢,他们见安逢嘴唇微动,似是呓语,便小心倾耳去听,只听出两字“娘亲”。 那声音虽极小,但凄凄含哀,听得年纪尚小的医徒面色动容。 安逢躺在床上,嘴唇颤抖着。 “娘亲……娘亲……”安逢紧闭的眼中滑落一滴泪,“你们究竟……将我当作什么……” * 雨小了些,只剩夜雨敲花。 灯油烛火下,杨动英敛眉,静静看着医书,有人敲门,他不问是谁,直接扬声问:“何事?” 门外,杨心华撑着伞道:“师妹前来请你我出诊。” “有你带几个医徒就够了,我不去,”杨动英皱眉,想了想,“是于清嘉来请的?将军府的人出事了?” 杨心华还未回答,面前的门便已打开了。 杨动英一身青衣,眉目生得极好,有着医者少有的风流气,但他面容俊朗,心思端正,又久浸医道,有特有的静心气质,并无歪邪淫欲之风,他一双眼眸如墨深黑,难观其中情绪,“是谁受伤了?” “将军府安公子。” “嗯。”杨动英没多说什么,转身去收拾东西了。 “不是不去吗?”杨心华与他眉眼相似,只是更有柔意,她收伞,倚在门边,纤纤玉手把玩着两个核桃,嘴角一勾,有些调侃地阴阳怪气,“唉,你在上京待这么些天,好不容易快忍得能回医谷了,最后还是要见那个小炮仗……不怕人兄长又将你赶出去?” 第79节 “是他们请我的,将军府给的诊金也定很可观。”完全不缺钱花的杨动英这样说道。 他拿好医箱,回头道:“还有,别叫他小炮仗,这是我叫的。” 杨心华嗤笑着切了一声,牙都快被酸掉了。 作者有话说: ps:其实凌君汐和安诗宁对安逢的态度有转变是有一个节点的,聪明的你们猜到了吗? ps:于清嘉和卢行义是为学医谷医术后来进的医谷,而杨动英杨心华两兄妹是因为自小就在医谷学医,又本身就是杨家的人,所以辈分很高,杨动英年纪大概就是江连那个年纪,杨心华要小个两岁。 第九十二章 呕心沥血 雨停了,晴日朗空。 江连听江晟说完昨日惊险后,沉默须臾,问道:“你说,那些人是冲着小公子的命去的?” “离得太远,我听不真切,我见双方拔刀,便赶着回府叫人了!” 江连道:“对方有多少人?” “少说二十多人,安逢险些丧命,有两个护卫死了……其他均是重伤。”江晟眼圈微红,“哥,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时我该留下帮他们,或者趁乱直接将安逢带走……” “起码二十人的包围,且武功不低,你就算轻功再好,焉能背着一个人杀出来?你回府找救援做得很好,也很及时,别再想这些。” 江晟点头,“那我再去看看安逢醒了没。” “等等,”江连叫住他,有些犹豫道,“你……明日随我出城,我们回老家看看。” 江晟“啊”了一声:“明日?安逢都还躺床上呢,我这时候走也太没人性了。”江晟见江连脸色变了,忙又道,“呃……呃我是说,等安逢醒来我们再回老家也可以……” 江连面色仍旧严肃,“我们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有你没你都一样。” “可守卫军营——” “辞了吧,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差事,打打杀杀的,你完全只是想让自己不无聊,找些事做。” “就算辞了,我也不想回。” 江连道:“江晟,我知道你跟安逢关系亲厚,但明日离京这件事,你就听我这一回,你日后自会明白的。” 江晟道:“那……安逢这回受伤,将军和安夫人定会回来的,等她们回来我们再走也不迟。”江晟继续劝说,“哥,安逢如今昏迷着,凌初是守卫军副使,忙着事务,还要查那些人究竟是何人,兰漫姐虽然能管着将军府,可护卫折损些许,往来打点都要费心思,将军府定会忙得不可开交,我们这时候走,太令人心凉了。” 江连也觉得自己这般的确不妥,但他总觉风雨欲来,不得留在上京。 他更看重自己弟弟的命。 “我们不欠将军府的,明日再走已是我留了情面,这样吧,”江连低声道,“你回,我继续留在上京帮衬着,怀归查了也没用,查不出来的。” 江晟看了江连一会儿,小声问:“我们离京是因为杨动英吗?哥你不想见他?也不想我见他?” 江连脸色一变,看向江晟,“杨动英来了?他在上京?” 原来兄长不知道……江晟后悔自己嘴快瞎猜,“安逢伤重,卢叔专门去请,他应该会来吧,好似是前些日子就到上京了。” 江连黑着脸,“你跟他见过面了?” “没有哇!” “他来找过你?” 江晟觉得江连问得很突然,摇头:“也没有啊!” 江连松了口气,对着一脸懵的江晟道:“此人心思算计多,你与他少来往。”江连补充道,“而且我们两家有世仇……” 江晟道:“那都百八十年前的事了!哥,你是忘了我们远亲的表姑奶奶都跟医谷杨家的人结亲了吗?孩子都生了三个,要是碰见,我都还要叫声叔叔表姨吧。” 江连道:“少给我说这些俏皮话。” 江晟觉得江连真是奇奇怪怪的,他不解道:“哥,当年我的腿还是杨动英给治好的,不然我这腿可就废掉了,白练得这么好的轻功,他为了治好我的腿,且能让我恢复如初,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你当时不也很感激他吗?怎忽然就变了?还把人家赶出去,要是他继续留着的话,我的腿说不定下雪天都不会疼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在怪我?” “我没有……”江晟心虚,好吧,他心里确实有一点。 江连冷笑道:“人家凭什么这么照顾你?连我给他钱都不要,你那时才十六七岁你懂个什么!你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吗?” 江晟哑然一会儿,又不服道:“他是大夫,照顾病人又不稀奇,再说了,你和将军去无量海剿匪的那段日子,我和安逢天天都跟他玩儿,他就是爱玩笑爱捉弄人了些,但性子不错,人挺有意思,也不坏啊!” 江连看江晟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来了气,“人不坏?他天天叫你小炮仗你都觉得好听是吧!” 江晟对这个外号没什么排斥,杨动英天天这样叫他他都觉得无所谓,但江连这样说却让他生气了,心里莫名委屈愤懑。他气得红脸,还真就像个红鞭炮一样,“是啊!他又没叫错!我本来就是一点就炸!”说完,他转头就走。 “你去哪儿!” “小炮仗去将军府!”江晟身姿潇洒漂亮,一蹬脚,几下就没了踪影。 “你!”江连咬牙疾奔几步,却跟不上江晟的好轻功,只能站在院里,扶额一叹。 这都是什么事!自家弟弟到底是迟钝还是聪敏啊! 江晟怀着半分担心半分怒地跑去了将军府,碰上杨动英和杨心华在安逢屋里商量药方和医治对策,几个医徒边点头边记着,脸色一会儿激动,一会儿严肃。 江晟站在屋前,看了几眼,也不敢打扰,悄声问护卫:“凌初呢?” “公子要务繁忙,应是去守卫军营了。” “杨动英他们何时来的?” “昨夜便就来了。” “昨夜?”江晟有些惊讶,不是说很难请吗?怎么昨夜就来了? 江晟又问:“应冉他们醒了吗?” “昨夜卢大夫施针开药,将他们都治醒了,就是疼得说不出话。” 江晟知道皮肉受苦的感受,很憋屈痛苦,他腿受伤时,行动不便,每日除了大骂陈一示,就是吃饭睡觉。 从前杨动英妥帖照顾,事必躬亲,他都以为人憋着坏要捉弄他,可事实上杨动英事无巨细,连药膳吃食都安排得细致,可还没等他好全,谢谢人家呢,人就被江连给赶走了。 虽然江连话语客客气气的,还给了很多钱,但气氛是江晟都能看出来的不和,杨动英也未多争辩,留下一堆药方药材便离开了,他离开将军府没多久,杨心华便也走了。 江晟隔着门,看着里头模糊的人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和杨动英开口说话,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感觉是有些生疏尴尬…… 而且当时他哥赶人走的时候,自己也没怎么劝阻,就顾着着急疑惑了,杨动英肯定在怪他,要不然人来上京也没跟他说一声,不就是在生气? 江晟总是后知后觉,心又大,后面反应过来事做得不对,心里后悔的时候,杨动英人都不在上京了,江晟难过了一阵,也就不在意了。 这件事情在江晟脑海中划过一下,他便又开始担心安逢的伤势,可他又觉得有杨家兄妹在,自己担心也多余。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觉着干看着也没什么大用,不得不承认他哥说的话——有他没他都一样。 还真是。 他不知怎么地,有些失望,跟护卫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 宁家府邸。 宁启则将安逢遇上盗匪一事告诉了宁巍,宁巍皱眉道:“这么大的事,怎今日才说?” 宁启则道:“还不知是如何情况,不敢妄言。” “真要算起来,还是守卫军中筛人不细,查人不当,可不关宁家的事。” 宁启则点头,“也不知将军府小公子如何了,可有受伤。” 宁巍继续看着手里的账本,不在意道:“你送些补品药材过去。” 宁启则不想去,觉得以宁家和将军府的关系,这稍有不好便像是落井下石,他犹豫道:“可将军府似是对我们冷漠。” 宁巍道:“你不必担心这些,我心中有数,她不拒绝,便是在妥协,我知道她的脾气。” 宁启则不知宁巍所指何人,但猜想应该是凌君汐,于是他并不说话,心里却有些怀疑宁巍自负。 凌君汐到现在可都没见过宁家的人一次,就连将军府的小公子,都还是自己觍着脸上去见的,看在他送去屈君遥的画才坐上宁家马车。 宁巍对宁启则交待了几句,宁启则只管点头应,不再说什么了。 宁启则离开后,宁巍放下账本,阖眸,话语有些微妙:“我这个女儿啊,犟脾气,当年说着不改,也改不了,后来不还是跟个男人生了儿子,还是跟个猎户生的,可惜啊……”他叹了叹,却并未有多少真心可惜,反有些责备小辈冲动胡闹的意味,高高在上,“这儿子也是命运多舛,又是遭掳,又是遇袭的。” 他身旁的老仆顺着他道:“小姐离了家主,过了苦日子,就知道哪里好了。” 宁巍颇有几分骄傲道:“她这苦日子过得值,古往今来,有哪个女子能做得像她这般。”他浑然忘了从前都是以宁婧汐好武乖张为耻,现只觉得是自己教导有方。 宁巍叹道:“就是太犟了,还是要我低头迁就,罢了,她心里有气,让她撒吧。” 老仆道:“家主仁德大度。” 宁巍笑容满面,心情十分地好。 * 一场大雨后,暑热消了些,卖冰的生意都比之前寥落。 那日安逢遇袭的动静大,多多少少都有人瞧见,守卫军捉拿盗匪不及时,致使永宁侯的亲儿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言论在茶馆戏台被传得到处都是。 短短一年,将军府的公子又是落湖又是遭匪的,不免又被有心人猜测是凌初故意为之。 还有前些日子的万场一事,凌初做事张狂狠决,落下口舌,对他处理万场的手段颇有微词,一时间众说纷纭。 凌初被御史弹劾,道他在职徇私,尸位无责,守卫军中混入奸贼,治下不严。 凌初不能说是帝王所派来的人本身就有问题,只好咽下这苦果。 圣意没几日就下来了,凌初被革职,守卫军权尽数收回,守卫军副使空置,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位置一日没人,守卫军就全是萧翰统领。 江晟不服,当天就辞了好不容易考上的守卫军,借口是腿疾犯了,再难胜任。 凌初近两年起早贪黑的呕心沥血,皆是为他人作嫁衣。 一连几日,凌初醒来便叫人备马,直到护卫下属提醒,他才想起自己已不用再去了…… 他想看安逢,可杨家兄妹不许任何人探看,杨心华见凌初面有郁色,迟迟不离开,她治病随心,本就为安逢的伤而烦闷,见凌初在外面杵着,痛骂了人一通,而后让人煎了副药给凌初喝。 凌初夜里喝了药,竟是头一回睡到了日上三竿,令人胸闷的郁结散了些,他看着屋外艳阳高照,难得觉得一丝轻快,可又很快陷入苦闷。 他两眼血丝,满下巴青色胡茬,整个人都颓败不已。 他想不通。 第80节 他想不通自己这两年到底都做了什么……若说自己守卫军副使这一职做得好,那为何上京中仍有多起案子,还是会死人,安逢好好地……也两次步入险境。 若是做得不好,那他这两年宵衣旰食,夙夜匪懈都是为了什么,他一心扑在守卫军公务上,未能察觉安逢被陈一示胁迫,没能看见安逢身上的变化,没有想清自己的心意。 这两年……过得真是糟透了…… 他待安逢那样不好……如今与人心意相通,好生相处的时日也不到两月,还只有在夜里相见,他悔自己蠢笨愚钝,不醒悟得早些,恨自己未能提前捉住盗匪…… 凌初双掌覆额,心痛如绞,万分痛苦,他责问自己,怀疑自己,痛恨自己,脑中好似有阵阵嗡鸣,紧闭的双眸中已有湿意…… 自己太疏忽大意,将佩刀留给安逢,却不多说几句让人莫要离府。安逢如今昏迷不醒,人何时才会醒来,日后可会留下更深的病痛…… “……醒了!” 门外传来一声叫喊,凌初没听清,他声音嘶哑,喉咙干涩,像好几日都没喝水似地,“什么……” 护卫其实已经喊了好几声了,他不知为何凌初没听见,只又大喊道:“小公子醒了!将军和安夫人也回来了!” 凌初猛地起身,头晕得眼前黑了一瞬,他只凭借自己的感觉走到门口,才勉强视物,他瞧见护卫看自己的震惊眼神,料想到自己这般模样定是不好看的。 他嘴唇颤抖着,在想快些见到安逢和想给安逢好印象之间迟疑片刻,回屋刮胡子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小心刮胡子) 凌初:(洗脸)(照镜)(看到没刮干净) 凌初:(犹豫一下) 凌初:(继续刮胡子……) 第九十三章 思念担心 就算凌初再怎么掩饰,可人的精神状态总也掩盖不了。等凌初到了安逢院里,才知道安逢只是短暂醒了一会儿,便又昏睡了过去。 杨心华为了更好治他,专门让卢行义施针将他弄晕了,杨动英在旁飞速写着药方,满屋药香。 凌君汐和安诗宁也在安逢院里等着,见凌初这副模样,虽不惊讶,但也叹气,凌君汐道:“怀归辛苦了。” 凌初摇头,“我没能护好安逢。” 凌君汐道:“这不怪你。” 凌初望着那紧闭的门,“安逢醒了多久?” 安诗宁道:“只低声跟我们说了会儿话,便就睡了。” 凌初没能见到人,都有些后悔整理容貌了,问:“人瞧着可还清醒?” 安诗宁点头:“清醒的,”她轻叹了一声,“他很清醒。” 凌初听出安诗宁话语中的苦意,只以为是担心,他道:“清醒便好。” 到了夜里,江连江晟也来到将军府,他们之所以还没离开上京,全是因江晟又拖又赖,非要等凌君汐和安诗宁回上京再作决定。 当着凌君汐的面,江连可说不出口,江晟又绝对不会说,于是这件事到了凌君汐面前,倒没人提了。 好几人都待在安逢院子里,那院里的石凳都不够坐的,于是岁珠又拿来一个躺椅,江晟躺了上去,看着夜幕细碎星光,发起了呆。 他们几人都在等安逢醒来,气氛沉重,一时无话。 忽然,凌君汐开口:“承衔,过几日你和小晟回你们老家看看,今年清明你错过了,虽然是衣冠冢,但也要祭拜的。” 江晟知道凌君汐说的是他父亲江一存的墓,但太巧了,他愣了一下,看向江连,见江连也是一脸错愕。 江连张嘴欲言,凌君汐却抬手,止住他话,“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留在这里无用,我也从未想过要留下你们。” 江晟直起身,面色疑惑,觉得凌君汐口中说的是安逢的事,却又不像是安逢的事。 凌初也同样目光微惑,在江连脸上探寻。 江连不知凌君汐怎么看出来的,但也劝道:“将军何苦……”他咽了咽,不再说下去。 凌君汐看着手心的厚茧,谈起江一存:“你父亲是忠臣,为国为民,心善侠义,行军时若见妇孺,皆会予粮,我才投军时,他见我虚弱无力,还为我寻了好几日的鸟蛋吃。有一战,他失了一臂,屈先生准他回家休养,可不过半月他便回来了,他道他妻儿见着断臂,日日以泪洗面,劝他归家,他听着心痛,只好回营,我听得出来,他是不想再打了,便决定再一战过后,求屈先生予他还乡,可后来……” 凌君汐顿了顿,继续讲:“后来的一些事,实难我预料,我被方居勤的人一箭穿胸,奄奄一息,他们护我逃离,人被追杀到只剩你父亲和秦疏香。我们一路逃到林中,躲了几日,也实在躲不下去了,他们决定以身诱走追兵,临走前,他们唤醒我,留了话,你父亲托我要照顾他妻儿,疏香说清嘉为人莽撞,求我多担待,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最终没能拦住,只能看他们远去…… 在那些日子里,我啃树皮,喝雨水,也渐渐明白,原来行军打仗,不能只是埋于沙场,只知兵法,要通人情世故,懂往来礼数,我挡的不只是萧阙的路,还有其他一些人的好处。我如今的有些决定,你一定很不解,或许埋怨,也惧怕,今日谈起你父亲,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父亲是忠臣,之前是,以后也是,一直都是。我所做,皆与你父亲无关。” 凌初面色动容,眉间微动,看向江连江晟两兄弟,他隐约觉得话语有意,可并不清楚内情,只觉心中滚烫难言,有一层模糊脆弱的纸在眼前,稍稍一碰,便会碰到如烈火一般的真相…… 江晟完全听不懂,只觉得他兄长心绪并不平静,可风一吹,他发现自己也满脸是泪。 凌君汐道:“如今盗匪横行,我会派人送你们出城,一直到你们老家,都会有人看护你们。” 也是监视。 江连听懂了,他闭上眼,道:“让江晟回吧,我想留下。” 凌君汐道:“不,你也回,你们都回,你父亲一定很想看到你们。” 江连神色痛苦,还要说话。 这时安逢寝屋门开了,杨心华道:“人又醒了。” 众人站起,先后往屋内走去。 江晟红着眼,小声问江连:“哥,将军是怎么了?是要赶走我们吗?” 江连摇头,不想再说,于是江晟也就不问了,也后悔前几日和江连吵起来。 众人进屋,因为方才安逢已经跟凌君汐和安诗宁说过话了,于是在凌君汐默认下,凌初先上前,轻声道:“安逢。” 安逢静静倚在床边,唇色苍白,眉目平静,呼吸微弱,他看着凌初走过来,面色竟是平淡的,眼中情绪却波动翻涌。 凌初摸上安逢苍白的脸,苦笑道:“莫不是又要说我老了?” 安逢看了凌初一会儿,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唇珠也蔫巴得可怜,他眨了眨眼,声音沙哑,也很轻:“怎么会……” 凌初看了看他肩上的伤,被白布包着,瞧不出什么,但想着人是醒过来了,应该无大碍,他也不想问人疼不疼什么的废话,只想好好看一看安逢,眼神都直勾勾的,一眼都不错开,“怪我给你留下那佩刀,害得你出府。” 江晟见凌初摸安逢的脸,心里一惊,他左看看,右瞧瞧,却见所有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也不好意思表露过多惊愕之意,拼命劝自己这是正常的,是兄弟情谊……他压下神色。 “是我自己要送。”安逢摇头,抬手轻轻撇了一下凌初的手,凌初也才意识到当着众人,此举不妥,便放下了,尽全力克制自己想要抱人的冲动,心中的思念和担心爆发出来,令他声音微哑:“你醒来便好。” 安逢抿唇,像是淡淡笑了一下,但更像是不想说话。 凌初见他疲累神色,也不好再诉什么思念之意,他起身,安逢倒是拉了一下他,像是不舍一样,但又很快松开。 凌初轻笑,拍了拍安逢的手,悄悄摸了一把。 几人一一上前和安逢说了几句话,江晟挂着泪痕,倒把安逢逗笑了,比对凌初的那个笑真多了。 众人离开安逢寝屋,凌初走在最后,忽然回身,弯腰低头亲了安逢的嘴唇一口,很轻的一个吻,又舔了一下。 安逢顿时浑身一颤,脸有了血色,红扑扑的,嘴唇唇珠都变得水润起来。 “我明日来看你。”凌初察觉到安逢的僵硬姿态,只以为人是被他吓到了,亲密不舍地摸着他脖颈,轻声哄道:“我没忍住,下回不了。” 说完,他往门外走去,简直一步三回头,安逢却是红着耳根,垂着脑袋,看也没看他一眼。 屋外,凌君汐和安诗宁对杨家兄妹再三感谢,拿出备好的银钱和药材,更郑重地表达谢意。 杨心华皆不拒绝,哈哈笑道:“将军客气了。” 江晟还担心杨心华会把之前的事捅出来,但看人一脸开朗,话也多,丝毫不提之前借住又被赶出去的事,也就放了心。 江晟想到这里,看向杨动英,怎料杨动英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相接。 江连走过来挡去两人交流的视线,对江晟道:“走,我们先回——” 话还未说完,江连就被杨心华一抓,给薅了过去,“……江将军啊,说起我和兄长在边关游医,凌年将军真是帮了我们不少,不知她腿上伤症好些了没?” “杨姑娘……”江连本要撇手,可听到凌年的名字,也就不动了。 江晟听见了杨心华的话,心道原来是去边关了啊,怪不得人都清瘦好些。 江晟又看向杨动英,杨动英走了过来。 黑夜里,他凑近江晟,小声叫了一声:“小炮仗。” 还是那种调笑的语气,江晟也闻到了杨动英身上那股熟悉的药香,开心地想,看来还是没有生疏的。 可是许久未见,怎一上来就叫外号! 江晟得意地竖起食指左右摇晃,道:“我现在脾气好多了,可不是炮仗。” 杨动英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忽然抬手点了点江晟脸上的泪痕,嘴边噙着一抹笑意,“小炮仗沾水就点不燃了。” 江晟一怔,可又觉得碰脸也没什么,方才凌初都摸了安逢的脸。 杨动英见他没什么反应,嘴角笑意渐渐消失,“你的腿还好吗?” “还好,”江晟点头,“多谢。” “客气。”杨动英顿了顿,还想再说,但最后还是沉默地走到杨心华身边去了。 星空下,江晟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疑惑,但很快,他就不再想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凌初:(亲一口) 安逢(脸红但冷静):!() 连更了五天,太累了,想休息几天,抱歉。 第九十四章 画中美人 上京盗匪祸乱竟让永宁侯凌君汐的儿子都受了重伤,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家家户户都不敢马虎,纷纷紧闭屋门。 第81节 有传言称上京武馆疑养贼寇,萧翰领着守卫军日日搜查,抓走几十人严刑拷打,震慑得人人自危。武馆无人光顾,门可罗雀。 凌初已被革职的风声也很快就传到了宁巍耳朵里。 亲子重伤昏迷,义子削职在府。 怎么看都像是帝王忌惮,在消将军府的威风。 宁巍从沾沾自喜的傲慢回过神来,瞧出将军府走向不妙,让宁启则安分待在府中,莫要招帝王注意。 宁启则无一官半职,倒是难得闲下来,可他不找人,竟有人主动来找他。 听到方瑞来的时候,宁启则还是有些讶异的,因为他们两人其实并不熟,在宁启则的妹妹嫁给方居勤作续弦之前,他们之间只有一层淡淡的表亲之缘。 加上从前有宁家不准入上京的规矩,上京也自然不会有人触霉头主动接触宁家,过去宁启则鲜少见过方家的人。 方居勤之所以让方瑞来陪同宁启则,是因为自己新婚妻子是宁启则的妹妹,他并不想让自己和任何一个儿子低了辈分,反而还想拿高姿态,便让自己最小的儿子,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去为宁启则接风洗尘。 两人辈分乱套,方瑞很会做人,主动称宁启则表兄,宁启则也见方瑞与自己年纪相当,于是也就这样称呼下来了。 方瑞显然有事相求,一脸纠结之意:“表兄……” 宁启则见他支支吾吾,示意让他进里屋。 关上门后,方瑞才开口道:“表兄……我近日……囊中羞涩,可能借我些钱?” 还未等宁启则说话,方瑞便又开始恳求,声音都大了起来:“表兄!我可不是染上些什么了,我只是看上一幅画!可价真是太高,我买不起……” 宁启则:“屈先生的画?” 方瑞嘿嘿一笑,点头:“表兄懂我。” 宁家不缺钱,就缺上京的人脉,宁启则未多想,就让人去拿钱来,等人期间,他与方瑞闲聊,半是试探半是调侃道:“上京如今这风声,你也敢来宁府。” 方瑞道:“这又有什么不敢的?守卫军如今比盗匪还可怕。” 宁启则知道方瑞是个画痴,也不奇怪他这样的话,“也是,令尊就掌着守卫军,说话比凌怀归还有分量,怎会让你有危险。” 方瑞摇头道:“我不会武,是我父亲最厌恶的白脸书生一个,自我几年前发热后落下病根,就更不受他看重了,他哪里会为了我劳心费力?” 对他不看重,那便是对宁启则也没什么看重的。 方瑞似是察觉话语不对,赔了个笑:“小娘是表兄妹妹,定是常在父亲面前提起表兄的。” 这句话都不知乱了几个辈分,宁启则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顺势问:“应婳在府中过得如何?” 方瑞笑了笑:“这我可不知道。” 宁启则也察觉自己的问奇怪了些,一个是年轻的继子,一个是更为年轻的继母,理应保持距离才是。再说了,大好年华的女子嫁给一个比她爹还大的男人,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没过多久,账房差人送钱过来,方瑞拿过沉甸甸的一小盒银子,感激道:“多谢表兄!我买来后,定邀你来赏!钱……我定会尽快还你的!” 还钱一事就是个空口承诺,但宁家富庶,宁启则并不在意钱的事,不揭穿方瑞无钱的窘迫。 方瑞是个画痴,可屈君遥的画不是常人能买得起的。 宁启则将他送出门,方瑞笑道:“表哥不好奇我是买屈先生的哪幅画?” 宁启则正好也想问,他微微一笑道:“我也想看看那幅能叫你如此痴狂的画,屈先生少作边塞之景,若是你赏够了,你直接卖给我也可。” 方瑞看了宁启则一会儿,忽然笑道:“表哥变了许多。” “变了?” “你进上京前,何等风发,如今敛露锋芒,被挫去脾气了。” 宁启则从前有几分傲气,方瑞事事低头迁就,甚至讨好,他也不觉不对,可如今境况,他才觉得自己跟方瑞其实也并无不同。 都是家中一枚棋子,只是自己稍稍有了那么些可傲的才学。 宁启则无奈中带着几分真心道:“从前在宁家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进上京后,才知自己如何渺小,我不说战战兢兢,但忧心忡忡也是有的。” 方瑞挑眉,却并不讶异宁启则忽然露出的软弱,他垂下眼,叹道:“想得太多,压得心重,表兄注意身子。”方瑞试探问:“表兄要不随我出去逛逛,看看那两幅画?” 宁启则有些惊讶,道:“你要买两幅?那这些银钱可不够。” 方瑞摆手道:“我只买一幅,”他啧了一声,“就是不知是不是真迹。” 宁启则有了兴趣,道:“连你都看不出来?” 方瑞道:“本来觉得是真的,可我一瞧便知画主的另一幅是赝品,我就不大信了。” “知道?你见过?” 方瑞看了看周围,轻声道:“我没见过,可表兄你见过。” 宁启则一下就想到了那幅画,心里一跳,“难道是……” 方瑞点头:“就是表哥在先太子妃那里所看到的美人图。”他拊掌笑道,“看来表兄看的那幅画还真是屈圣手的,不然怎会有赝品流传?我可真想看一看真的。” 宁启则愣了一下:“所以真的是两名女子?” 方瑞道:“对,那卖画的人说是辗转从一个和尚手里买的,想来是丘云寺里的人偷摸仿着屈先生的画作画了一两幅。” “可屈君遥鲜少为人作画,怎会画两位女子?” “据说是先太子薨逝,屈先生特地去了宁家,将太子画像给了太子妃,又将太子妃画于纸上,让那幅画给太子陪葬……” 宁启则心脏狂跳,“所以……画上的是太子妃?可为何有两个人?这幅画又为何存于世间,不是该在太子陵墓中吗?” 方瑞道:“太子妃将要削发为尼,屈先生不忍太子妃自断芳华,又见其姐妹情深,便另画了一幅她们姐妹两人的画,好留住纸上片刻年华,且赠予了太子妃。” 宁启则暗自思量:其实宁婧言自另改嫁也无不可,可她的父亲是家主宁巍。 那时的宁巍并不是宁家商贾的领头人,虽在商业上有建树,但谈不上卓越。前宁家家主和长老也从未想过最后竟是宁巍的女儿会被选作太子妃,宁巍可以说是凭着自己的女儿一飞冲天……所以后来太子薨殁,宁巍骤得又失,他逼自己女儿削发明志,占得先太子妃的名头,又想另一个女儿嫁给未来储君,才能稳住自己在宁家的地位。 这些话宁启则自然不能给外人讲,他心里一跳,问:“那……那人可知哪一位是太子妃?” 方瑞道:“那人就是一个收画的,能知道什么?我都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瞎编的呢。” 宁启则想了想,“我随你去看看那幅画。” 方瑞做事也干脆,立马带人去见了,可到了地方,竟是空无一人。 这种画贩子最怕惹事,通常都是成一笔便跑,早就搬走了,至于卖给谁,又是什么价,自然也是无从得知……方瑞悔恨未能早些开口借钱,一路上都在念叨着,他向宁启则道谢,将钱还了。 宁启则心中有事,回府的路上心神恍惚,他看了看身旁毫无疑虑的方瑞,迟疑地问:“你觉得……那幅画上的人,当真是太子妃和佞王妃?” 方瑞面色漫不经心道:“上巳节那日我不就同表兄说了吗?画中可能是一对姊妹,表兄看到的女子不是太子妃,就是佞王妃。” 宁启则听见马车外守卫军捉拿呵斥的声音,心中已有一个可怕到不可思议的猜测,可实在不敢细想。 方瑞掀帘,看着马车外一路巡视的守卫军,忽然嘟囔道:“近日不太平,这段时日还是不出来瞎晃了。” 宁启则眉心皱得死紧:将军府安公子被掳袭,至今都未查出幕后主使,说是盗匪,可怎会有胆子这么大的盗匪,能将将军府贴身护主的护卫都伤了,案子都还未开始查,守卫军副使凌怀归就被免职了…… 若是当时初次见到安逢只是让宁启则多留意几眼,心里几分诧异感叹,可今日想起安逢与画中女人相似的眉眼,却是令他浑身战栗…… 凌君汐虽解甲,但她从前手里的兵权仍在远在边塞的凌年手里。 在自己手里,和在自己深信不疑的义女手里,又有何区别? 凌初之前任守卫军副使,也意味着将军府也掌握着上京所有动向。 义子义女都手握权势,就算是凌君汐归隐田野,也依旧无人小觑,反而亲儿子一个官职都没有,甚至极少露面,比凌君汐还来得神秘…… 马车将方瑞送到方宅,方瑞下了马车,道:“我听礼部的朋友说他们奉旨筹办家宴,不日将会邀宁家进宫了,这可是个好兆头啊!”方瑞笑眯眯地,好似完全没看出宁启则震惊苍白的脸色,向他作揖告别,“先祝表兄官运亨通,到时候可莫要忘了表弟啊。”说罢,方瑞转身离开。 宁启则咬紧牙关,勉强一笑,才没让自己失态,方瑞走后,宁启则急促呼吸几下,“回府,我要见家主。” 第九十五章 心照不宣 杨动英和杨心华在将军府并不久留,见安逢情况算是稳定后,便交代了一些事后就告辞了,夜里动身,还比江连江晟他们早走一日。 江晟来将军府同安逢辞行才知道人已走了,“这么突然……”他面色闪过一丝委屈怅然,“都不给我说一声?” 安逢半靠在床边,一口喝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摆手拒绝了江晟给他买的蜜果子。 江晟自顾自地吃起来,嘴里却并未尝到几分甜意。 安逢道:“他们是医谷的人,有正事要做,”他安慰江晟,“你不是要回老家?顺道可去可医谷找他。” 江晟别扭道:“我才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安逢未多说什么,江晟说了几句话便要走,“你好好养着,等我回上京,定要看到你活蹦乱跳的。” 安逢抬眼,问:“江大哥呢?” 江晟道:“他在外头等我。” 安逢也不问江连为何宁愿在外面晒太阳也不进来,他虚弱地笑了笑 江晟走到门口,又被安逢叫住,“江晟……”安逢在床边摸了一下,拿出玉英刀来,“你不是想看玉英刀吗?看完再走吧。” 江晟疑惑地看了安逢一眼,而后喜滋滋地接过来,仔细小心地看了看,而后忽然拔出刀,伸直手掌,将刀刃放于手心。 安逢吃了一惊:“你做什么——咳、咳……” 江晟道:“只是比一比大小形状。” 安逢咳得面色酡红,“比什么?” 江晟道:“我有一回见将军手中把玩一个小木刀,忽然想起同你的玉英刀很像,我当然不敢问将军看看那木刀啊,就想看看你的玉英刀,”江晟撇嘴,“谁知你这么小气,看也不让我看……我这都快离开上京了才让我摸一回。” 安逢愣了一下:“小木刀……” “你见过?” 安逢道:“我见过,娘亲……很爱护那把木刀。” “是不是很像?” 安逢思绪陷入回忆,缓缓点头,“玉英刀就是按着那把木刀打造的,那木刀对娘亲很重要。” 只是那木刀朴素无华,无任何宝石金玉点缀,玉英刀却是灿艳夺目。 江晟不提,安逢都快忘了那把木刀……因为他只看过一眼。 是他生辰后不久的一日。 那时他还为自己喜欢男人而害怕,即使凌君汐说这事没什么大不了,他也依旧不安,他问为何送他这样一把奢侈的刀。 第82节 凌君汐听了他的疑惑,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给他看里面的一把小木刀,“这木刀是我故人所赠,我很爱护,但也敌不过岁月侵蚀,打一把金玉刀,定会比木头长久。” 安逢看着这把质朴小刀,此木刀显然是人亲手雕刻,工法不稳,颇有童趣,刀身有数道断裂和修补痕迹,可见年岁风霜和主人爱护之心。 安逢看着这把木刀,问道:“是娘亲儿时玩伴所赠吗?” 凌君汐摸着那小木刀的刀身,“嗯。” 安逢那时还未窜高,十五岁了,却还是个矮个子,他抬头,“这刀我喜欢,多谢娘亲!”又转头看向安诗宁,“多谢姑母!” 安诗宁讶异:“谢我做什么?” 安逢不说话,只是笑。 他觉得,这刀本来不是给他的,而是凌君汐要送给安诗宁的,那上面的“安”字,不是安逢的“安”,是安诗宁的“安”。 无论是对将军府还是安逢,甚至对凌君汐和安诗宁,这把玉英刀都意义非凡。 安逢摸着刀柄上的宝石,手指摩挲着宝石。 “你怎了?”江晟见安逢眼中落两行清泪,惊道,“我去叫卢叔来!” 安逢回过神来,阻止江连唤人,哑声道:“不必……我是想起娘亲她们送我玉英刀的时候,有些感慨。” “真没事?”江晟半信半疑,但见安逢一脸疲惫地点头,只好道, “那我走了,你别硬撑。”他转身出门。 江连见他出来,问:“小公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已经能开口说几句话了,不过他时醒时睡,我都是凑巧碰上他醒着,怕是过会儿他又要睡了,”江晟问,“哥你还是进去看看?” 江连迟疑一下,摇头:“不必,我们走吧。” “哦。”江晟回头看了眼,跟着江连离开了。 两兄弟走出院子,正碰上凌初过来,几人交谈几句,凌初道:“承衔哥,移步说几句。” 江晟一脸懵:“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 江连跟着凌初到一僻静处,凌初直言问:“义母让承衔哥和江晟离京,可是京中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凌初毕竟在京中任职近两年,对上京局势的变化会有一种惊心的直觉。如今守卫军四处搜查,京中人心惶惶,宫中禁卫被派出半数,严查作乱黑户,乱得不成样子,若不是凌君汐手底下的人仔细,及时转移了地方,成端云都会被翻查出来。 江连避而不谈:“此事我不清楚。” 凌初沉默须臾,问:“是与安逢有关吗?” 江连讶异他的猜测,惊诧地看了凌初一眼,凌初也只当他是默认,“你一回京,便对他态度怪异,为何?” 江连还是不说话。 凌初又一连几问:“安逢这次遇险,你可知道缘由?那夜义母说的话又是何意?你与江晟为何忽然离京?” 江连神色微疚,“怀归,别问了,你先去边关一阵子,日后你自会知道的。” 凌初道:“我不想走。” 江连道:“将军让你去,你怎能不去?” 凌初知道自己怕是反抗不了,只能离开,叹问:“那你为何回京?” “我……”江连顿了顿,“将军让我回来的。” 凌初一直以为是江连主动禀请回京,“为何?” 江连犹豫一下,面色微窘,道:“我也不知为何,我有意于你阿姊,她忽然知道了,而后将军便叫我回京了,”江连面色一向都是带着笑,此刻却只有苦笑,“怕是意明不想见我,禀给将军将我调离……” 凌初从未发觉江连对凌年的心思,更不知晓凌年对江连又是如何。 凌初不忍江连失意,道:“或许只是巧合,阿姊她还不知道。” 即使他觉得将人赶走的确符合自己姐姐的性子。 江连勉强一笑,接下这句连安慰都算不上的话, 凌初道:“义母让我回边塞帮衬着阿姊,如今我被革职,连调职的旨意都不用请了,义母叫我这两日便就动身,可我放不下安逢,”凌初容色沉郁,“除了他醒来那一次,我未见得他一面。” 江连道:“他时醒时睡,你怕是赶上了他休养歇息的时候,江晟他才出来,小公子他现在是醒着的。” 凌初怔了一瞬,对江连一拱手,“承衔哥,祝布帆无恙,不送了。” “……”江连眼见凌初一个飞奔,跑进院里,他深深看了人一眼,叹了口气,招手示意江晟走了。 院里,凌初轻敲屋门,安逢瞥了眼窗外身影,一眼就认出是谁来,他浓睫微垂,对守在屋里的岁珠摇了摇头。 岁珠走到门前,轻声道:“公子,小公子他睡下了。” 凌初立在门前,默然片刻,“可江晟才出来。” 岁珠回头看了眼安逢,见人还是静静坐着,无半点见人的意思,她道:“杨大夫走前交代,要静养,心绪不可大动,奴婢见方才小公子和江公子说了几句话,便已愁眉不展,思绪不宁,现已躺下了。” 凌初启唇几许,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便走到院外树下的石凳坐着等了。 日渐西斜,已是暮色黄昏,凌初不动如山,引得院里护卫不禁侧目。 屋里,安逢见天色已暗,他喉咙发干,压着声音咳了几声,岁珠连忙替他沏了热水来,他喝下后,朝门外看了一眼,又看向岁珠。 岁珠摇头,安逢面色不变,心却纷乱如麻。 岁珠站在一旁,不知发生何事,明明前不久小公子还宿在公子那儿,不过几日,就变了兴头,她低声劝道:“小公子,先用膳吧,你如今这伤势,怎能饿着呢?” 安逢腹中确有空饿之意,可他还是摇头道:“我无胃口。” 话落,便听门外有人道:“岁珠,先备膳吧。” 安逢抬眼看向窗边,他倚在床头,神色不明。 门外,凌初低声道:“小逢一醒来便可用膳,不必饿着,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罢,便是真的离开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安逢的声音。 安逢的晚膳,仍是流食清淡为主,安逢身体不比以往,吞咽细缓,动作迟钝,急也急不得,他吃完,在屋里走走消食后,便就让岁珠来抹药。 岁珠拿起药盒,安逢褪下衣衫。 一阵极细微的响动后,凌初脚落无声,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吓了岁珠一跳,手一抖,险要惊叫出声。 “义兄?”安逢拉好衣裳,遮了自己伤口斑驳的脊背,“怎翻窗进来了?” 凌初看了安逢一会儿,笑道:“是我心急冒失,都不想等了,尽想着来看你。” 安逢脸颊泛着病色的微红,他垂眼,却并非是因为羞涩,“岁珠,你出去吧。” 岁珠左右看了看,放下药盒,掩好了门窗,离开了。 第九十六章 粗陋计策 屋外风声轻轻,月光柔美。 凌初走过来,双臂揽过安逢,将人轻柔拥着,安逢脸埋在凌初侧颈处,有些许僵硬地靠在他身上。 凌初抚着安逢脊背,短短几日,掌下的身躯就清瘦了,好似都能摸得到骨头,尽量轻松笑道,“你瘦了许多,得要吃多少才补得回来?” 安逢没说话,凌初松开他,轻扣住他后颈,俯身想吻,安逢微微偏头躲了一下,凌初嘴唇只落在人嘴角,他喉结滑动,离远了些。 只见安逢面色淡然,姿态不迎反拒。 凌初顿了顿,轻声道:“是我不对,情难自禁。” 安逢看向凌初,笑了笑,眼中笑意清清浅浅,若有若无,“无事。” 两人沉默着对视一会儿。 凌初道:“义母叫我离京去边塞,可能就是这几日的事,我不想去,可她决心要我走,我如何劝都不行……”他摸上安逢的脸,问,“你去劝,义母说不定会听。” 安逢偏头,垂眸避开凌初灼灼目光,“娘亲的决定,我不能做主。” 凌初手不自觉地颤抖,“你当年可以说服义母让我留下来,如今也可以。” 安逢无言片刻,拿下凌初的手,“我不想去,当年是我年少不懂事,做错了。” “我不觉得是错。” “如今义兄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能做何事?我出身于将军府,注定被今上所厌,我做守卫军副使,不过是将府和帝王制衡牵制的权术棋子,如今我被革职,那就是个弃子,就算去了边塞,岂真能复职?又真能做得什么真事!” 安逢低声斥道:“义兄慎言!” 这句话后,一阵更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凌初轻了声音:“你也想我走?” 安逢顿了顿,“是。” 义母姑母不信我,你也不信我真心吗?” “对,我也不信。” 安逢回答几乎毫不犹豫,凌初咽了咽,勉强一笑:“我知道你顾虑,那夜我推开你,是我误会你,且未察觉自己心意,话说得重,推你……也推得重,你随意打我回来,莫要生气伤着自己,也说气话伤我……” “我没有说气话,义兄根本就不喜欢男人,边疆忌男子相亲这规矩不就是义兄定的吗?义兄对我也许只是愧疚。” 凌初眸光微变:“我了解自己真心,有愧疚,但绝不是因愧而动心。” 安逢摇头道:“义兄可以先离京,淡一淡心绪,再想这些小事。” “你觉得这些是小事?” 安逢垂眸:“实在是再小不过的事。” 凌初看他一会儿,深知自己这一离开,就很难再见人一面,他哑声道:“我不会离京的,义母任打任骂,我都不会离开。” 安逢喉结滚动,“义兄留意已定?” “已定。” “是为了我?” 凌初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安逢眼尾洇着粉红,但面容却是冷静的,他没有理会凌初剖白真心的的那句话,只是认真看着面前的人,忽然,他神色蕴起淡淡的笑,“我们直说吧,兄长已经看出我记起来了,是吗?” 凌初心中一跳,他早就有所猜测,更在人说边疆规矩的时候已心中确定,可没料到安逢会忽然戳破那层心知肚明的纸,“是……那你可还记得我们这段时日的相处?” “我记得。” 第83节 凌初听了,面上并未喜色,反而心高高提起,“你记得多少?” 安逢说道:“所有的事我都记得,所以我想给兄长说些话。” 凌初直觉是自己不想听到的话,他喉头颤动,“说什么?” 安逢犹豫,也像是措辞:“就先说陈一示来找我之后的事。” 陈一示?又关陈一示何事?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听个死人的事。凌初看着安逢,却也将话带到陈一示上来,“你是想说你如何杀了陈一示?” 安逢道:“陈一示身怀武功,心狠手辣,是佞王萧阙手下以诡诈阴狠闻名的谋士,这样一个人,兄长想必是想不通我是如何迷晕的他,又将他扔在雪地里冻死的吧?” 凌初后背一层密汗,浑身又冷又热,看着如今陌生又熟悉的安逢,心口一阵阵痛。 安逢继续说道:“他当年劫走我,时机安排得巧妙,可见是筹谋多年,心中定是滔天恨意,与其说是恨我,不如说是恨我娘亲,来报当年杀主断路之仇,对他来说,我并不重要,他劫走我,只是设局诱我娘亲入套……” 凌初喃喃道:“后来陈一示主动找上了你,你为何不告诉我?你与他周旋实在太危险!” 安逢神情恍惚:“他伤我如此,令我夜夜难寐,已成心魔,我怕他,更恨他!我要引他出来,亲手杀了他!” 话语中几分刻骨恨意和惧怕,听得凌初心尖发疼,他轻声道:“你可以同我说的,一齐面对也可以。” 安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他那双艳丽却黯淡的眼睛盯着凌初,道:“因为他带来了一个消息,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凌初一愣,心道果真如此,陈一示当真有把柄…… “是什么?” 安逢看着凌初,嘴张几次,才道:“我不是娘亲的亲生儿子。”他心中的忧惧和忐忑不可能给任何人讲,自他知晓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他便日夜难安,惶悸度日。 凌初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听到的第一反应是质疑,而后才是震悚,心底深处却又是极细微的恍然。 仿佛这个猜测,早在他发现陈一示咽喉中的宝石就在脑海当中闪过了。 原来,陈一示是以这个要挟的…… 凌初为那时的安逢心痛万分,“你信了?他有何证据?话是真是假?又有何资格能揣测暗度你身世!” 安逢见凌初面色只是震惊,而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并不回答凌初,而是反问:“兄长不觉得惊讶?”他神色微冷,“还是早就知道了?” “无论你是谁,都是安逢,将军府的公子,你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凌初神情带着爱惜和痛楚,想抚摸人安慰,却被安逢挡开,“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凌初明白了那时安逢为何不给他说这些,心中一阵阵的疼,他哑声问:“你是不是疑忌我品行,担心我将此事说给其他人?我不会的,是我那时未能看清心意,疏远了你,让你不好提这些事,我——” 安逢打断凌初的话,“我不告诉兄长这些事,的确是不信你,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陈一示找上我,却不动我,行的是离间之计,我何不将计就计?可他对我有所防备,事事都对我有隐瞒,莫说下迷药,我连近身都难,后来成端云进了将军府作他眼线,我忽然想出个法子,不得不借兄长一用……” 凌初听到这里,心下一坠,空洞一片,呼吸都好似停了一下。 安逢道:“我假意对兄长情根深种,对你由爱生恨,而后装作无知愤恼模样,听信陈一示离间言语,与将军府上下日渐离心。” 此话如同惊雷,震得凌初眼前遽然一黑,看不清安逢神情,只觉呼吸冰冷刺骨,寒冷得痛彻心扉,他头脑震痛,都觉得自己站不稳,身躯摇晃了一下,半晌,他才听见自己嘶哑的嗓音:“……不可能,我不信,明明元夕节那夜……” 安逢目不转睛,紧盯着凌初,道:“那只是药性发作,让你我都失了理智,只是兄长心智坚定,推开了我,自己走了,还要谢兄长君子之风,避此丑事。” 好一个君子之风,好一个丑事…… 凌初双目赤红,眸中血丝浓郁,隐有水光,口中仍旧沙哑地重复:“莫说这些话,我根本不信!你是在怨我……你知道我不止一次悔恨那夜的事……”他知道安逢记起来后会怪他恨他,但他有信心能争取到安逢的原谅,这其中最大的倚仗便是安逢对自己不浅的情意。 可如今都是假的,是做戏?这怎能让他接受…… “我不怨兄长,”安逢侧过身,面无表情,“兄长那时厌恶我,觉得我自轻自贱,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 凌初低声道:“我并非厌恶,我只觉得你变得古怪,像是变了个人,我难以想通,而且……”凌初止住了话。 安逢接下话:“而且守卫军一大堆的事务案卷,兄长披星戴月,夙夜匪懈,我却一直纠缠,引你烦躁……” 安逢轻笑:“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惹你生厌,我早就变了,那时的我脾性大改,而失忆后的我变回十六岁,心性还算稚纯,兄长后来生了别的心思,不过是因你我兄弟之情有了几分愧意难过,又忽然觉得我变了性子,相处新鲜,你并非是动情,只是心思乱了,十六七岁的我难以分辨兄长的情绪,但如今的我能明白。” 一大段的话全是为了撇清关系,凌初看着安逢冷淡的模样,心头已痛到麻木,仿佛已感受不到跳动,“你不明白,如今我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心,”他难以自控,已是双眸微湿,“这些时日的相处,与你耳鬓厮磨,共读话本,怎不算情?” 安逢冷冷道:“那又如何?若我未曾失去记忆,我是绝不会让兄长靠近我半分,兄长也莫要将我那陋策当真。” 凌初心口如被重锤击打,喉头似有腥甜涌上他阖眸,竭力让自己冷静,良久,才缓缓睁眼,他眸中仍然一片糟乱的血丝,面色冷然镇定许多,他抬手,两指钳住安逢下巴,使力让安逢看向自己。 安逢看清了凌初眼中的泪光,冷漠地转开眼神,打开了凌初的手。 这次雨中劫难让安逢下巴都尖了些,凌初看着安逢,眸光深邃黑沉,“可小逢,你那计策简直漏洞百出,仅仅是这些,不足以让陈一示信你同将军府闹翻……” 安逢眼眸微垂,并无被戳中的慌乱,“兄长又不是陈一示,怎知他想的是什么,他低估我,这是他的愚蠢。” 凌初姑且不再提陈一示,“成端云来将军府月余便走了,你若是真做戏,何必做到年底?” 安逢道:“我不知将军府中是否还另有眼线,不敢掉以轻心。” 凌初行进一步,沉声问:“那我送你的玉如意又是怎么回事?” 安逢后退半步,平静道:“成端云故意打碎它,我顺势发火,他捉弄我,将玉如意打进了玉势里头给了我,我只能接受。” 凌初仍然步步紧逼,说话极快,有极细地颤抖:“你明明在成端云进府之前就对我有意,三月初四那日,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字字真心,还有之前盘鹤楼你向我丢花相迎,皆是你对我的心意,你说的做戏计策根本不通常理!” 安逢毫不犹疑:“因为那时的心意只是一种依赖和错觉!所谓盘鹤楼的丢花,只是气你离京砸向你而已,是怀着气恼和嫉恨!那夜谈起此事,只是顺便回应兄长替我摘花之谊,是缠绵后欺骗你的一句情话。我那时怎会对你有一点心思?你二话不说丢下我便离了京,再收到你消息时却是娘亲收你为义子!回京时你可真是好风光!我自小就没得她半分教导,她如此器重你,偏爱你,兄长以为我心里对你没有一点嫉妒和恨意吗!” 嫉妒?恨意? 凌初呆滞地看着安逢,真正体会到了何为锥心之痛,他面容满是惊愕痛楚,回想起过去安逢对自己刻意的冷淡,不松口唤他义兄而惹来的非议,还有每一个望向自己的复杂眼神…… 凌初声音颤抖:“可你生辰过后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失忆后,你我如此亲密,你怎可能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 安逢毫不躲避地回视凌初,一双桃花眼目光澄澈,毫无慕意,“我本就喜欢男子,兄长你总在我脆弱之时离我太近,待我太好,我混淆了恩情依赖,我年纪小,太想找个人作伴,便顺势而为,是我不该。” 凌初眼中情绪暗涌,深深凝视着安逢,执拗地认为安逢有苦衷,“……是不是上京将要发生什么事?你想让我离开?你在说谎,是吗?小逢?” “兄长多想了,”安逢一顿,冷冷道:“你要留便留,就算你不离京,我也不想见你。” 第九十七章 做戏之举 凌初心中痛意极甚,他声音沙哑,笑意勉强:“小逢,你失忆之后与我相处时看我的眼神和举动,分明是对我有情……” “可那对我来说都过去了……”安逢面色无奈,还有几分懊恼,“好吧,我承认,十几岁不懂事,对兄长是有些朦胧的情爱之意,可也就一些,这种心思后来我对很多人都有过,不止兄长啊,失忆后的我发现兄长竟也对我有些心思,惊讶慌乱之余,自然是欣喜的,故而对你亲密,这是常事,那时正是说情说爱的年纪。” 这样的坦然反而让凌初心口更为钝痛,他唇色苍白,想问还有哪些人,但他问不出口,只僵硬地,执拗地继续说:“既然你心中有欣喜,那也是对我有情的……” 安逢笑着打断凌初的话,也残忍地击碎凌初的想法,“可那是以前的我,我如今记起来从前,兄长觉得我会在你数次推拒后也依然对你心悦之情吗?那时的表达爱慕之举皆非我本心,不过是做戏,焉有真心?” 安逢缓缓说道:“与兄长靠近的每一刻,我不得不做出痴恋模样,实在难熬,一遍遍被你推开,被厌烦,虽然是我计策里的一部分,但还是没脸面的,我又不是傻子,心里当然难受。” 凌初想开口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安逢,像是要看穿是真是假。 他仍然对这些话半信半疑,但自己也分不清是否是自作多情,自欺欺人。 安逢语气软了些,带着歉意道:“可说起来,也是我做法激烈了些,”他摇头,“当年我就不该让兄长留下。” 凌初低声道:“你当初让我留下,如今让我离京,你想让我走便走,想让我留便留,何曾考虑我的感受?” 安逢轻笑,用余光瞧着凌初:“元宵那夜兄长不理会我的解释,恼怒推开我后便走了,难道顾忌了我的感受?” 凌初面色一白,“我……” 安逢不在意道:“算了,也就一点小伤,落湖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这些是我咎由自取,当是我强留兄长在上京的惩罚吧,是我欠你的。” “别说了……”凌初声音微有哽咽,“小逢,别说了……” 安逢道:“兄长去了边疆,留在那里建功立业才是正事。” 凌初咬得牙根发酸,眼中布满血丝,他拉过安逢,叫人看着自己,死死盯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人,“我离开?山高水远,你我难以相见,人生短短数十年,你又可会来看我?会等我?” 他这一离京,与人相见更是遥遥无期,待他回京,又是什么光景? 小逢身旁可会站着另一个人?他一想到此处,便难以忍受,痛不欲生。 安逢静静看着凌初,眸光冷漠,却又好似水色莹莹,没有说话,没说不去,但也没拒绝。 就是这样的沉默给了凌初些微的动摇…… 凌初看着安逢,视线从眉眼描绘到双唇,忽然俯身。安逢眼睫扑闪,抬手,掌心抵住凌初肩头,使劲推开,面容严肃,“兄长自重!” “好,自重……”凌初稳稳站着,退移些许,后又趁安逢放松,猛地侧过头,攥住人手腕,按着后颈,全力克制,却仍不免带着狠力地吻了上去。 “兄——”双唇被用力吮吻着,安逢小小“唔”了一声,张开了嘴。他们接唇相吻不知多少回,凌初火热的舌头熟练灵活地顶进安逢口腔,扫刮着敏感的上颚,要去追逐逗弄口中乱动湿滑的舌尖。 安逢腿膝一软,又要挣开,“嗯……义、义兄!” 安逢身上有伤,凌初不得不浅尝辄止,在人挣扎之前便就松了手,他拇指擦去安逢嘴角的水渍,低声道:“你还是叫我义兄更好听。” 安逢面泛潮红,唇色湿润,他震惊地看着凌初,眼中不乏缠绵的湿意,但这些复杂汹涌的情绪只是一瞬就消散殆尽,只余似真似假的恼怒愤然。 他右手颤抖着,摇晃着,而后照着凌初的脸重重地给了一拳! 凌初不闪不避,被安逢打得稍稍侧过脸去,颧骨处顷刻就红了。 凌初心疼安逢打疼了手,牵扯了伤口,他面容冷静,眼中有痛苦忍耐的阴色,继续恳求:“就是这般,你生气了踹我打我都行,再打上我几回,无论多少回,只要你消气。” 凌初摸着安逢的手臂,哑声劝哄安逢,也像是在劝慰自己,“别再说那些话了,也不要用手,直接踹我吧,免得伤口裂了……” 安逢冷静地抽回手,目光从凌初脸颊移开,“我说得很清楚了,那些不是气话!兄长请回吧,我累了。” 凌初道:“我给你擦药。” “不必,我叫岁珠来,自己也可以。” 凌初盯着安逢愈加绯红的脸,叹道:“让我为你擦药。” 凌初拿过桌上的药,又靠近他,鼻尖若有若无地蹭着安逢的脸颊,像是嗅闻他身上的药味,也像是调情般的关心,露出些隐约的挑逗之意,“我只是给你擦药,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安逢颈窝,安逢目光闪烁,冷冷道:“可不敢让兄长碰我,一碰就想起脑袋后的疼……” 凌初身躯一僵,想要触碰的手停在半空,安逢打开他的手,面色微有不耐,“把药给我。” “小逢……” 安逢面无表情,“药。” 凌初脸色渐渐灰败,把药给了安逢。 安逢熄了烛火,“我重伤未愈,头疼得很,不宜劳累见风,今夜这些话就当送别了,兄长日后离京我便不去送了。”他转身,掀开床帘纱幔,当着人的面就褪下衣衫给自己抹药,“兄长想要看我的伤便看吧,我知道兄长眼神好得很,夜能识物。” 夜色朦胧,凌初看着层层夜色和纱幔后的人影,脊背腰腹的新旧伤痕。 安逢感受到后背的灼灼视线,轻声道:“我说过了,这些伤兄长不必介怀,送剑是之前的我自作主张。” 安逢给自己擦着药。 第84节 肩颈,腰腹,手臂,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凌初站在他身后,沉默许久,问:“你落湖那夜我误会你,伤了你,话也说得极难听,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倒不至于,我也没那么放在心上,其实我理解兄长当时的做法,”安逢顿了顿,头也没回,语气轻飘飘的,但带着一点烦躁,“只是觉得有些烦,看见兄长就想起这些事,心里堵,也不舒服,就干脆不想见你了。” 明明安逢说不恨,可这话比直接说恨他还难堪多了。凌初怔愣地站着,双眼茫然,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却感觉似有一把生锈的弯刀狠狠剜着他胸口,剧痛得令他颤抖。 他张了张嘴,但觉得一张口就又会惹人反感厌恶,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安逢擦药。 白皙瘦弱的后背伤痕斑驳,可怖刺目。 房中一片默寂无声,无边墨黑,屋外的蝉鸣聒噪吵闹,盛夏的风到了夜里竟是冷的,吹得脸上泪痕,真的凉透了。 安逢擦完药,站了一会儿,便就躺下睡了,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瞧一眼。 凌初如石像般站着,身躯融入夜色,就这样僵立着站了许久,双目熬得猩红,充满血色,下巴冒出些淡青胡茬。 破晓时分,黎明微露。屋里已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安逢侧躺着,紧闭着眼,呼吸缓缓,一动不动,似是安然睡着,可一夜都未曾干涩的眼角,泪流得更汹涌了。 * 宁府内。 宁启则垂首作画,抬肘运笔间,偶尔抬眼看向宁巍,也看不懂其神色,心中鼓鼓跳动。 他生在宁家,享有其荣华富贵,虽有一身清高文人傲骨,有些微妙地排斥宁巍的做法和手段,可并不代表他不惧怕宁巍。 宁家富甲一方,海陆皆有商线,旁系繁杂,根脉极深,管理这般庞大的一个家族绝非易事,宁巍颇有手段,不然只单单靠姻亲,怎可能有如今的位置…… 无人说话,只有纸张与笔毫簌簌擦过的声响。 宁启则画完,搁笔,那个一直站在宁巍身边的老仆人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然后将画拿起,交由宁巍。 画上是宁启则凭着记忆画出的安逢,不说栩栩如生,但也有几分天真神态,眉眼逼真。 宁巍沉着脸,久久未出声,宁启则蹙眉,恍了一下神,而后抬眼,正见宁巍盯着自己,目光森森。 宁启则心中一凛,便听宁巍道:“你这傻孩子,怕是看错了当年的画吧,这将军府的公子容貌的确不俗,也和佞王妃有些相似,可到底还是差了些,哪里瞧得出什么血缘之亲来?” 宁巍语气慈祥和蔼,却听得宁启则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告诉宁巍此事的不妥之处。 宁家一直在向凌君汐卖好,说不定就是要站在将军府那一边,而凌君汐留下佞王的孩子,有宁家的血脉,对宁家究竟是好还是坏? 此等秘辛,自己知道了,又是好是坏?宁巍又会如何看他? 宁启则脊背一股冷汗,“是侄儿冒犯,自以为是了。” 宁巍仍然紧盯着他,“这般大逆猜测,你可告诉了其他人过?” “不曾。” “方瑞也没有?” “侄儿与他不过泛泛之交,也未透露。” 宁启则只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像毒蛇,他心里发慌,可面上仍然平静,无奈又丢脸地笑道:“倒是侄儿大惊小怪,这些日子闲的,竟拿这胡乱猜测的芝麻小事来叨扰家主。” 宁巍看他片刻,“嗯,你今日累了,早些歇吧。” 宁启则眸光微闪,告退离开。 人走后,宁巍脸色遽然一变:“她竟留下了佞王的孩子!” 他身旁伴他多年的心腹同样面色凝重:“家主……此事尚未定论,不若我前去将军府探望,看看那将军府公子……” 宁巍面色涨得通红,神色有一种十分复杂的激动,他完全没有听进话,“前些日子巷子里的刺杀,还有近日来的种种搜查……” 宁巍倏然站起,眼珠浑浊也掩不了惊恐,声音因震惊而变得干涩:“她这是要做什么?” 宁巍浑身是汗,脱力一般,又跌坐下来,怔仲许久,突然满面红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是亲生的,让天潢贵胄做自己的儿子,不愧是我的女儿……不愧是我的女儿!” 心腹惴惴道:“或许是误会,此事大逆不道,小姐怎会……” “连我都知留下此子后患无穷,她难道不知吗!她成了,我们宁家跟着直上青云!若是不成……”宁巍皱眉,“我们与将军府鲜少来往,应不会被牵扯到,此事我们装作不知!” 心腹宁顺却不觉得妥当,“家主,小姐她愿不愿意扶持宁家都尚且不知!万一……她还对当年的事怀恨在心,宁家岂可有安宁之日?” “不就是怕她知晓是你弄死了那个婢女,她会报复嘛。”宁巍看了眼宁顺,懒得再想那些陈年旧事,他如今还是更对凌君汐的计划感兴趣,他充满深意地叹道:“我倒不知婧汐竟有如此的野心,也是,她征战多年,军功无数,有了这念头无可厚非……” 明明是宁巍下令,自己只是听从吩咐……宁顺讪笑:“家主明察,我并非此意。” 宁巍心下不满,但面上仍笑道:“以她如今地位权势,她若是想来报复我,早就动手了,也不至于到现在都还忍着,放心吧,她的性子我知道,都过去了,如今她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在乎多年前一个小婢女?” 宁巍说得轻飘飘,是因为有父女之亲,他相信自己女儿不会为了个死去的奴婢而怀有二十多年的仇恨,于他而言,这些年凌君汐的不闻不问,不迎不拒,更是另一种想要和自己和好的暗示。 “我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啊,偏偏就不喜欢男人,不能有自己的骨肉,可若是真嫁了人,应也不会有如此成就了吧……”他神色怔忪,似是陷入回忆,过了许久,他才一个激灵,意识失态,恍然回神。 “好好看着宁启则,”他抬手将画烧了,敲打了一句,“你也是,今夜这些话,你就当没听到。” 宁顺心下难安,也苦于不得不顺于大局,“是。” 宁巍忽然问:“那幅屈君遥的画可是随人下墓了?” 宁顺也不清楚,想了想道:“宫里派人来收过太子妃遗物,应是都收走了。” 宁巍默然无话,神情阴郁,回忆着画上人的面容,倒真好奇安逢真人到底是何模样了。 第九十八章 有舍有得 盛暑的热浪一日高过一日。 上回一场瓢泼大雨也只凉了一两日,往后的天便又热了起来,今年冰块短缺,上京的冰卖得越来越贵,冰酪凉饮的价钱也水涨船高。 安逢还在养伤,这暑热于伤口恢复不益,他屋子里的冰仍足量地供着,融了便有人勤换,只是少了几处放冰,即使如此,他伤得重,身子骨到底还是弱了些,有时还要披着一件宽大轻薄的披风来避些冷气,免得染了寒。 房内,安逢静静坐着,手指按着书脊,眼神定定落在一处,许久才翻一页,像个人偶。 直到门外有人轻唤,他才好似忽然活了一样,“进来吧。” 门开了,兰漫一身月白衣裙,两个婢子一人捧着一盆冰跟在她身后,安逢连忙起身去迎,却被兰漫拦下,“小公子还在养伤呢。” 安逢道:“换冰而已,这么热的天,还难为兰漫姐跑一趟。” 兰漫笑道:“这算什么,几步路而已,幼时我连鞋都没有,光着脚在外跑着,有一年热得死了许多人,地面犹如火烤,我脚上全是水泡,一走路便疼得钻心,但太饿了,还是要想尽办法弄吃的,我如今有鞋有吃穿,不知比以前好了多少……” 兰漫从未说过自己的私事,安逢有些惊讶,不过兰漫也像是随口提起,很快话又移到了安逢的伤势上,安逢一一答着,心不在焉的,两个婢子换了冰,又捧着冰水出去了。 兰漫道:“小公子今日起得早,养伤还是要多歇息。” 安逢道:“在床上躺着也热,不如起来走走。” “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兰漫顿了顿,“今日公子离京,小公子不去送送吗?” 安逢翻了一页书,“我不喜离别之景,还是不送了。” 兰漫犹豫道:“小公子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公子是很担心的……” 安逢问:“难道娘亲和姑母不担心吗?” 兰漫一愣:“自然也担心的。” 安逢头也没抬,声音轻轻的:“我知道,娘亲和姑母一直都很关心我,连我送不送兄长这样的小事也会在意。”他淡淡一笑:“不过我和兄长的兄弟之情到底还是浅薄了些,天太热,我也不想出门去送。” 兰漫一时无言。 安逢忽然话一转,问道:“兰漫姐先前从我这里拿的那张纸是烧了还是还给姑母了?” 兰漫深深看了安逢一眼,“给过安夫人后,便烧了。” “那时的我心烦气躁,想静一静,进了书房见那篇“静”字写得不错,便自作主张拿走了,本觉得没什么,不必给姑母说这事,那篇字便一直留在我这里……” 兰漫看着安逢,缓缓道:“那篇字并非安夫人字迹。” 安逢沉默许久,“的确不是姑母字迹,可却出自姑母之手。” 确实如安逢所说,是安诗宁仿练他人笔墨…… 兰漫心中一叹,道是小公子虽不学俗务,却聪敏,有玲珑心思。 “小公子……” “娘亲和姑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安逢抬首,他本就丰润不足的脸庞因这一场劫难变得更为消瘦,两颊隐有暗影凹陷,颜色鲜亮的藕色披风罩在他身上,却显不出半分明媚,只有阴沉。 安逢眼角嘴角一弯,是一张令人挑不出错的笑颜,道:“所以劳烦兰漫姐给娘亲姑母带句话,她们不用担心我与兄长这件小事,我知道会怎么选,我只会安安静静地待在我该待的地方,也只会知道我该知道的事。” * 烈日炎炎,火伞高张。 兰漫小步跑来,倾身对安诗宁耳语几句。 安诗宁听着面色古怪,她看了凌初一眼,道:“炎热夏日,路程遥远,怀归还是早日动身为好。” 凌初勉强一笑:“是。” 凌君汐道:“你被革了副使一职,可从前将职仍在,这些年是你阿姊在料理军务,比你熟悉许多,到了边疆,可要辅助于她,莫要争先逞强。” 几人又说来回交谈几句,凌初只是低头应着,凌君汐知道他有几分怨念伤怀,便直接了当道:“你应当也清楚,你离不离京,要离开多久,其实就是安逢一句话的事,当年我能为了他留你,如今他若是开口,我也能不让你离京。” 言外之意,便是你们之间的事,可莫要算到她这个长辈的头上。 凌初垂眸道:“我从前处事不当,如今安逢不想见我,是我的错。” “此事从来不是谁对谁错能说透的。”凌君汐看他片刻,劝他:“来日方长。” “离京后,我会时时寄信,也请义母姑母在安逢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对长辈说这些,凌初有些难以启齿,他对着凌君汐和安诗宁略一颔首,翻身上马,一扯缰绳。 马蹄踢踏声远去,烈日当空,两人默默看着人行远,直见不到人影,安诗宁才道:“你明明很清楚,他以后能不能留在上京,并不是小逢一句话的事。” 凌君汐神色不变:“谈这些还太早。” “小逢他是知道我们会做什么,才会如此坚定地让怀归离京。” 凌君汐道:“这是他的选择,也算是聪明,既避了嫌又向我们示了弱。” 安诗宁叹道:“这样算计来算计去,我们与他的情分还能剩几分?” 凌君汐默然片刻,道:“做成一件事,必是有舍有得,这也是我们的选择。”说罢,凌君汐携了安诗宁的手,转身进府。 * 第85节 夤夜时分,莹月微星。 一处宅院内,方瑞走出门,回身关门落锁,咔嗒一声。 几乎同时,一个尖锐硬物抵住他后心,无声无息,方瑞惊慌失措,“小,小生身上有几两碎银,屋中也有银票,还请阁下高抬贵手……” 那尖锐的硬物反而越抵越深。 夜色寂静,唯有蝉鸣和方瑞急促的呼吸声。 后面那人忽而笑了:“方瑞,你这戏是做得越来越真了,好得我都要信了。” “阁下……此话何意?”方瑞缓慢转过身去,见是熟悉面孔,脸上的惊恐才慢慢隐去,换上一脸轻松笑意,“顾兄无论来多少回,我第一句话都是这句,练得多了,这话里的害怕自然就听着真了。” 顾云良扔了那随处捡来的木棍,笑道:“你可真是累,时时都要做戏。” “方瑞”也不客气,道:“装人儿子是挺累的,尤其是当仇人的儿子。” “公子已离京,再等几月,这一切就都结束了,”顾云良劝慰地说着,递给他一个盒子,“这是那边新做的人皮面具。” “方瑞”摸了摸脸,“劳烦清嘉姐了,是我不当心弄坏了一副,不得已换了备用的,且担心又有意外发生,不然还能撑个三月有余。” 顾云良冷冷道:“她正受了罚闭门思过,做个人皮面具有何劳烦的?” 同是将军亲卫,对顾云良来说,于清嘉故意调走楚行,蓄意忽视安逢伤重,做的事与背叛无疑,他正是气头上,心中伤心懊悔,又无可奈何,“或许是我平日里劝着说多了,她这份心思反倒越劝越涌了,楚行说得对,我不理解她的痛苦,实在不该多说。” 顾云良一叹:“不说这些了,安夫人问事可办妥了?” “方瑞”不说话,进屋,从暗处翻出一封火漆印的信交给顾云良,“都用暗语写在里头了,本是要明日唤顾头领,没想到今夜您便来了,”方瑞顿了顿,“是我事情迟迟未办妥,到了迫近之时才有些苗头,让将军和安夫人久等。” 顾云良不知方瑞要办何事,但他并不多问,只接过信,放进身上妥帖之处,也不多看,“将军和夫人只是派我来问一问,并无他意。” “方瑞”又问:“小公子可醒了?还安否?” “醒了,”虽不亲近,但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孩子,顾云良心中不忍,叹道,“尚安。” “我听到小公子受伤的消息时,很是担惊受怕。” 顾云良道:“你只是怕自己报不了仇。” “方瑞”笑了,并不掩饰自己的私心:“的确,小公子若是真没了,又何时能真扳倒方家?我何时才能用回我真正的名字……我家七口人命,可都挂在我身上!这几年对着仇人作孝子贤弟,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难捱。” 顾云良听过他的一些往事,其牵扯到多年前骇人听闻的上京旧案,方家的两个儿子是驸马亲随,亵玩弄死了几个幼童,而后东窗事发,又为遮掩丑事打死了几个申冤的人,方家和梁瞿匆匆掩下丑事,直到近年凌初任守卫军副使,翻出旧案,与其他案子一并提审。 可终究方家势大,守卫军中有人是不必说的,方居勤的侄女更是宫中宠妃,方家又另找了替死鬼,真正的加害人只是付出了极为轻微的代价。 顾云良扯开话,道:“那你这几日不知小公子安危,岂不担心坏了?” “方瑞”摇头不言,顾云良只当他不好谈论这些,也觉得话好似逾越了,他只负责要紧之人的传话,不该多问多答,便也闭了嘴,告辞离去。 “方瑞”看着人在夜色中隐去,心想,其实后来就不担心了……因为他转念一想,其实没有小公子,将军也能做成事,只是难易与否。 他暗暗告诫自身,想必于清嘉也是这样想的,才会犯下此等错事,自己切莫再起念头。 第九十九章 帐中谈话 “……怀归在京中有一段日子了,也不知之后来这里还会不会习惯?” 一道清冷含笑的声音响起:“也不知你弟弟哪儿招人稀罕了,就那样的脾气,小公子硬是要人留下。” 刚走到帐篷近处,江连就听出了这个声音,是楚行。他与凌年走得较近,亦师亦友,江连讶异一下,思考的习惯让他停住了脚。 “小公子太寂寞了,就算是一个不称意的玩伴他也会忍耐,从七分不好里琢磨出三分好来,义母待他……”凌年忽然转开话,“怀归那样虎猛莽撞的性子,也不知小公子受不受得住,可千万别得罪了。” 楚行道:“小公子脾性温和,怀归也有分寸,不会有什么事的。” 凌年道:“我当年抱着小公子时,他安安静静的,在我怀里瘦弱极了,料想着长大了也乖巧。” 楚行:“我本担心他放声大哭,可王府这么吵,他就只是闭眼睡着。” “真快啊……”凌年带着一点感叹之意,“仿佛就在昨日,如今我想起,心中仍是恐惧慌乱。” “恐惧?是怕被人发现婴孩啼哭?还是事后我当年将你踢落湖中?” 凌年笑道:“楚叔怎还记着?” 楚行话语有些深意:“记着好些,怕自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凌年道:“楚叔是奉义母之命,你要是得罪我,岂不就是义母得罪我?这天底下母亲教训孩子是常有的事,谈什么得罪不得罪?” 楚行沉默一会儿,道:也是。” 江连在外面听得半是糊涂半是惊惧,那些话语就嵌进他脑子里一样,拆分成无数条信息:“王府”、“婴孩啼哭”、“踢落湖中”…… 这对话谈得隐晦,若是常人听见,也许不会多想,可江连那时年纪已能记事,他分明记着,凌君汐是别院待产,生下后又足足让孩子将养了近半年才带回将军府,更何况那时的凌年凌初身份只是将军捡回来的孤儿,食宿都在下人房里,怎可能抱上刚出生的安逢? 还有踢进湖中?既已收留,何必还要叫人虐待?凌年也好似对此事完全不放心上…… 江连心中正是惊涛骇浪,脑中飞速闪过过往一切,后背冷汗涔涔,直到凌年斥声道:“帐外何人!”他才猛然回神,掀开帘帐,脸上已是谈笑模样,像平常一般打趣:“我才刚来,就要将我赶走?嗯,怎么是楚叔?这传信的活一向都是顾叔来,这回怎是楚叔来了?” 楚行淡淡一笑,眼神却沧桑又锋利:“路程遥远,这信也不急,便替他来了。” 三人如往常一般交谈,但江连却感觉自他进帐后气氛就已经变了。 如果说当时的江连只是有所怀疑,那凌年后来的试探却让他确定了安逢的身份。 凌年与他闲聊,有意无意地,将话引到了年少时,说那日与楚行谈起往事,才惊觉自己是个念旧的人。 即使两人关系不错,但平常也会谨记男女之防,免得惹人闲话,这样私下避人的谈话很是少见。 气氛融洽,他看着凌年灯火下清丽带笑的脸,不禁心下微热,想起许多事,犹记得凌年青葱少女的模样,眼瞳黑亮,青绿色的发带扎着马尾,青丝飞扬,她挽弓搭箭,百步之外,笃一声!正中靶上红心,也仿佛射中江连的心口。 他选学射艺,就是看凌年学得极好才去选的。 烛火幽幽,江连冲动地说出少年时的惊鸿一瞥,和藏在心中已久的心思。 凌年愣了一下,但很快又是像平常一样浅淡地,温柔地笑着,看了江连好一会儿,才道:“承衔,军中严令禁酒,你可不能明知故犯。” 江连这才恍然惊醒。 回首往事,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试探。 自己心思深,总是挂着笑脸迎着众人,凌年又何尝不是?他们真的很像,同样儿时多舛,少年时寄人篱下,如今也同样防心甚重,甚至都有一个胞弟…… 江连根本就没饮酒,却也觉得像是醉了一样,好似真的有浓烈的酒气熏红了他的眼眶,脑中一片空白,他心中苦痛,也有难堪,不敢再看凌年的眼睛,艰涩道:“是我酒醉失言,意明见笑了。” * “哥,我拔完了。”江晟拔完坟茔旁的杂草,叫醒一直站着出神的江连。 “嗯。”江连将手中的两朵荷花放在石碑旁,与江晟跪下三拜,敬上冷食香火。 他们的父母就葬在近郊,母亲是采荷女,周围的人唤他母亲姚莲儿,江一存也唤自己妻子叫阿莲,江连的名字或也是由此而来。 姚莲儿生下江晟后,一直盼着丈夫卸甲归乡,可产后身体虚弱,江一存死讯传来时,她太过悲痛,抓着江连的手,两眼含着清泪地去了。 江连一直忘不了母亲的离去,还有父亲棺木中的血衣和泥土,他对佞王萧阙的憎恨和厌恶远比江晟的深刻。 他对凌君汐态度很微妙,既有父亲之死的迁怒,也有大仇得报的感激,但绝对谈不上亲近,比凌初凌年姐弟还要敬重有加。 江连一日日长大,见凌君汐的军功权势一步步走到如日中天,惊叹的同时,也变得愈谨慎稳重,话说出口前,总会在脑中绕好几个圈,渐渐养成心思深沉的性子。 大恩亦如大仇。 他一直深深记着这话,竟是一语成谶。 要是他不知道就好了,如若那时自己在听见“王府”二字就转头离去,就不会听到后来那些话,那日在凌年帐外,为何自己就要一直听下去…… 两兄弟祭拜过后,站在墓前,看着石碑,久久未语。 江晟知道自己兄长心中难受,并不出声催促,直到江连说:“走吧。”江晟才轻轻“哦”了一声,跟着走了。 他们上了马,往老家邠县方向走去,途中江连一直沉默,安静到江晟觉得都不自在了,他猜测是因才祭拜过父母而心情低落,于是也不说话。 江连忽然问:“想去医谷吗?” 江晟呆了一瞬,“医谷?”他看向江连,不明白地问:“哥,你不是不喜欢那个……那……” 江连道:“嗯,不喜欢,所以去了那儿,你少搭理他。” “行……”江晟想了想,少搭理,那总归还是可以搭理的,他答应了,又问,“我们怎么突然要去医谷了?” “姑姥在世时,爹娘带我去过那儿,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还记得医谷山明水秀,是个好地方,你没去过,我带你去一回……”江连垂眸,“而且那里是江湖之地,远离朝堂纷争,很自在,也很安全。” 江晟疑惑问:“医谷会让我们进吗?不是只能伤者病人进嘛……” 江连顿了顿,道:“我们江家和杨家也算有姻亲的,怎么不让我们进?” “你不是说是世仇!” “你不也说过百八年前的事了?” 两兄弟吵起来,江连道:“你就是伤者,去了医谷,再好好治一治你的腿,不是天一冷就疼吗?” 江晟嘟囔着说:“你不是说少跟杨动英说话嘛。” 江连警告他:“医谷多的是医者,不准找他!” 江晟据理力争:“可他的医术明明是最好的!” 江连不想听江晟维护杨动英,“人外有人,你去了就知道了。” 江晟还在叭叭地讲:“……可是他照看过我一段时日,最清楚我的伤了,也知道我的忌口,连喝药后买的糖都买我喜欢的,哥你又不懂医术,就不要总是评判他!他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待见他?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去与他好好谈一场……” 江连微怒道:“不可能!” 只叫他远离杨动英,问又不说理由,江晟有些生气,他一生气就会红脸,两腮如霞:“哥你也太倔了,你总说我脾气不好,你才是呢!有什么矛盾就解开啊!不要总是心怀偏见,这么排斥他做甚?两个大男人怎么生这么久的气?各退一步不就好了,或者打一场架,以后要是我们受了伤,也好去求人啊……” 怎么没打过?江连心中冷笑,他早就打过一回了。 他一想起杨动英偷亲江晟的画面就气得肝疼,那杨动英瞧着是个正人君子,他对人治江晟的腿心怀感恩,哪儿知是惦记自个儿弟弟! “越说越不着调!咒自己做什么!”江连已经不想和江晟争辩了,压住气,直接说:“再说你就别去了。” “我……”快要炸掉的小炮仗忽然哑了火,江晟忿忿不平,红着脸闭上了嘴。 第一百章 敌我难分 宁家一改以往作风,与之前热络结交的姿态截然不同,宁启则被宁巍“软禁”在府,更是连贴身侍婢都被换了一批。 第86节 宁启则最初是因不用攀附结交而松了劲儿,可几日过后,心又渐渐提上来。 他虽然对那夜心有余悸,可他宁愿相信凌君汐只是一时妇人之仁,留下了佞王的种。 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谁都会不忍动手吧。 更或者就只是巧合,世间无奇不有,两人相像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要是真的要会怎样? 若是真的,凌君汐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留下皇室血脉的?上京真的会有大事发生吗?还是只是自己多想…… 宁启则心思多,一直放不下心,在这累日惊忧之下,他竟然病了! 他身子一向健硕有力,可在这多日的酒肉熏陶下,已是大不如前。这场病突如其来,去如抽丝,迟迟好不了,半月过去了,都还在发热。 宁巍特意着人剪了百年人参须来食补,见他两颊消瘦,文弱模样,不禁皱眉道:“过了这么久,怎还是如此虚弱!宫中已来旨,家宴定于重阳,又以重阳佳节名义邀不少朝中重臣,像是要大办宫宴的模样,并非只是家宴了……到时你可莫要以病躯面圣,”他语气稍软,“启则啊,你的字,说不定就会在宫宴上由圣上来取,这可是荣及百年的事。” 宁启则恹恹靠在一角,诚惶诚恐地点头。宁巍走后,他又面无表情,呆坐良久。 从前自己真是自视甚高,还想摆脱宁家阶梯以才华成事,如今只是暗暗推导深想一番,就已吓得战战兢兢,风声鹤唳,还怕得染上了病…… 想那时他还未进京时,听方瑞讲起上巳节诸多游乐之事,描述的热闹画面勾得他心痒,他问何处可观,方瑞却直言相劝莫要冲动。那时他满身傲气,自命不凡,心道圣旨赦免宁家是迟早的事,哪还用事事避讳!硬要人带路,方瑞半推半就带他去了。 在投壶处,他看见了安逢,心中顿时一惊,先是惊于与画中人的相似,而后才是惊艳于相貌。 真的像,尤其是略微垂眸时的眉眼,若不是显而易见是个男儿身,屈君遥作画的年份又久远,他都觉得是屈君遥照着此人眉眼所画。 他一心想要再见人一面,可后来也不知是今上有意无意地忘记了,圣旨迟迟不下,他被冷落在京外驿馆,又倒霉碰上一个奸杀犯,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名声在外是件丑事! 进了上京,得意滋味已减了三分,数回觥筹宴饮,他更被京中的贵气和权力压得抬不起头。非科考取仕,非贤能举荐,非世族荫庇,宁家有的只是财富,和那一点与帝王沾亲带故,还带有仇恨隔阂的血缘。 所幸钱够多,够能摆阔挥洒,虽说有人背地里嘲他商户之家,奢靡浪荡之风,但钱财带来的风光,至少能让他说上话。 不往上爬,就只能往下跌,宁家早已是骑虎难下! 更何况是棋子的自己…… 宁启则背上阵阵冷汗。 宁家眼前正是跋前疐后之境!宁家欲与永宁侯修好,可对面不迎不拒,态度暧昧,未有进展。今上也好似不喜,只作表面热迎之态…… 若那安逢真的是佞王的儿子,那凌君汐手上有军权,又有萧家皇室血脉,而这个孩子对于宁家来说,是比今上更亲近的人,这可是宁巍的外孙!如果他是宁巍,知道了自己外孙会有机会登上至尊之位,在这今上对宁家略显冷淡厌恶的境况下,这样的诱惑,难道还不足以冒险吗! 明面上不掺和,会不会背地扶持?还是更为大胆一点,就跟当年一样,直接与新帝为敌…… 自己是不是不该说出这件事?可是不说,宁家久居上京,也早晚会知,还是……宁巍一直就知道这件事?想要这从龙之功! 上京风云诡谲,宁家若真牵涉其中,他也自身难保。 宁启则头昏脑胀,鼻息短促炙热,眼珠好似要爆炸一般地突突跳疼,他重重阖眸,在心思极度忧虑下又渐渐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床边竟坐着一人。 他费力看清后,吃了一惊,“方瑞?” 方瑞一脸担忧:“表哥一连几日不出门,怎病得如此严重?” 宁启则看向不远处的宁顺,目光低垂,显然是在听着他们的谈话。 宁启则撑起身来,声音沙哑:“我无大碍,只是这天热得很,我也懒得出门应酬了,还劳烦你来看我。” 方瑞叹道:“说这么客气做什么?如今不安稳,还是少出门的好,我听说将军府那位,到如今都还是昏迷不醒的。” 宁启则问:“凌怀归呢?可官复原职?” 方瑞摇头:“凌怀归早已离京了!” 宁启则久待在府,不知政事,惊讶道:“离京?他能离京?何时离京的?可是圣意?” 方瑞道:“他离京已有半月有余,依今上所言定他渎职之罪,他戴罪之身,怎能忽然离京?应是永宁侯授意。” 宁启则皱眉,百思不得其解,“圣上未怪罪?” 方瑞道:“上京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发生,”方瑞说着,面露难色,“表哥,我来是想说,永宁侯权势滔天,连我父亲都要避其三分,这守卫军副使的职位原本是家父属下担任,却被她以亲儿受苦受伤为由逼得圣上将副使一职让给了凌怀归,如今凌怀归被撤职,亲子又重伤昏迷,她嚣张气焰减了几分,对于家父来说,此时正是良机。” 宁启则手抖了抖,面上不动声色:“是令堂让你转告这些的?” 方瑞道:“宁家和方家好歹有姻亲,和将军府能有什么呢?反而有一段仇恨,还有永宁侯在宁家为奴的屈辱往事,宁家在将军府和方家之间徘徊不定,不是个好选择,”方瑞压声道,“小娘颇得家父喜爱,家父也有意同宁家交好,可瞧你们如此作为,家父这才意味不明。” 宁启则心底嗤笑。 意味不明难道不是顾忌圣上对宁家的态度?宁家和方家都当年都得罪过新皇,也就是方居勤在兵家一道上能跟凌君汐相互掣肘,才得帝王二十年不轻不重的赏识。 后来年纪大了,禁不住年轻美色的诱惑,答应了和宁家结为婚姻,不然哪户好人家肯让刚及笄的女儿嫁给一个老头子? 方瑞拿出一张纸,“重阳宫宴,圣上邀了宁家、方家、还有梁家……上京多半权贵重臣都在名单之上,却没有永宁侯,表哥应该明白是何意?” 宁启则展开看了看,面色淡淡:“这些个臣子里,家中都有女眷在宫中为妃,永宁侯又无女选妃,自然不在家宴之中。” 方瑞道:“当年圣上可是有意要娶凌年将军,只不过永宁侯装作不解其意,连忙带着凌年去无量海剿匪,我可听说,那时圣旨都拟好了。” 宁启则微惊:“竟有此事……”纵使宁启则迂腐,却也觉得帝王行事太过离谱,凌年显然是良将,让其入宫为妃,与自断一臂何异? 不过或许也是借嫁娶让渡军权,算了,他想不明白!自己还在病着,想这些简直自寻烦忧! 宁启则双眼一闭,“方瑞,我有些乏了,恕不远送。” 方瑞也心知肚明宁启则不是做主的人,好生安慰病情几句,宁启则扯着笑,态度冷淡许多,方瑞瞧出冷意,找个借口告辞了。 人走后,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宁顺也离开了,宁启则长舒一口气,眼中一片空茫。 将军府好似是撕了脸面……宁家会怎么选? * “笑话!”宁巍怒起摔杯。“宁家刚进京时怎不来?” 宁顺使了眼色,让奴仆捡走碎瓷,又屏退几个伺候的人。 宁巍冷笑,脸色阴沉:“这些年他觍着脸从宁家这里捞走多少钱?又可曾在今上面前说过半句宁家好话!若不是瞧他贪欲难填,年老难用,我何必降下身段又回找将军府?如今瞧着将军府势头衰微,想借刀杀人反倒记起宁家了?还倒打一耙,让一小辈前来暗指我忘恩负义!” 宁顺温声劝慰,宁巍怒颜渐消,才后知后觉胸口的疼来,他已年迈,承受不了急怒,方才的怒火已是压抑了许多年,太过猛烈。 宁巍强熄怒气,阖眸叹道:“谁能想到凌怀归会突然离京……离京做什么?这势头急转直下,京中个个都看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竟是连我也搞不清了。” “去边关少说也要费时一月,莫非将军府公子被掳袭……”宁顺犹疑地改了口,“……小姐迁怒于凌怀归?” 宁巍不在意宁顺的称呼,眉头紧锁,“凌怀归渎职一罪或轻或重,留在上京仍有前途,她将人赶去关外,是好意还是厌弃,我也看不清。”宁巍问,“人醒了吗?可探听到消息了?” 宁顺摇头:“将军府围得密不透风,做事的外院奴仆有说醒了,又有的说没醒,还有的说早就送往别院养伤,甚至还说去医谷治病的,消息纷杂,难辨真假。” “医谷……”宁巍心底竟有些焦急起来,“我记得她是有医谷的人脉,莫非真是要伤重到去医谷了?人若是真死了该如何?” 如何取舍? 宁巍在屋中踱步思索,良久,才低声道:“去取钱送往方家,等家宴面圣后,见今上态度究竟如何再来细说……” 宁巍疲倦不堪,年近六旬的他早已有苍老之态,可眼中依旧闪着对权势的狂热,他对当年未能得从龙拥立之功的事耿耿于怀,“以前是佞王他没本事,害我宁家被逐,如今敌我难分,先按兵不动,我不信还会押错宝!” 第一百零一章 惊世之事 日头渐落,天挂烟霞。 安逢坐在窗边,撑腮看着,思绪随着水波粼粼的目光早已飘向更远的地方。 凌君汐和安诗宁走近,安逢骤然从回忆中回神,他不敢直视,只起身相迎,“娘亲,姑母。” 两人进屋,点头坐下,是一副要深谈的姿态。 安逢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他浑身都在发抖,想主动问,可实在太多了,一时卡在喉中,难以开口。 安诗宁面色复杂,轻声道:“小逢,问吧。” 安逢眸中闪闪,又很快隐去,声音嘶哑:“你们,是故意养废我的吗?” 对他从不苛求功课,说是溺爱,却又在他品行德性上极为严格。 不让他在兵家武学上有所启蒙,也不想让他钻研圣贤之道。 安逢幼时走进书房,正与凌年讨论兵家之道的凌君汐立马合上了兵书,叫人带他出去。被拦在门外的他知道娘亲忙,又去找安诗宁,也只能得到颇为随意的教导。 他也想过,为何姑母看他的眼神这么复杂,娘亲待他的态度也好生冷淡,安逢有时候甚至害怕这两位长辈,对他亲近但不亲昵,有心但并非上心。 年岁渐长,他又觉得姑母和娘亲待他不错,这看不见的隔阂只是儿时错觉…… 所以他很想知道,当凌君汐和安诗宁知道他喜欢男人,眼中闪过的惊诧和悲伤,到底是对同类的怜悯,有了恻隐之心,还是喜于得到一个完美的傀儡,终于放下了芥蒂,转变了态度。 一个喜欢男人的断袖,注定没有后代的傀儡皇帝,如何不是夺权的最好工具? 凌君汐沉默片刻,点头:“是。” 安逢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这个真相从他察觉起,就一日日地割着他的心,他神色未变,只是脸上毫无血色,声音已微微哽咽:“为什么……” 凌君汐轻声道:“小逢,我不希望你以后会有能力来反抗我,更不想与你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安逢泪水无声滑过脸颊,他颤声问:“当年娘亲留下我一个婴孩,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将我当作一颗随时丢弃的棋子?娘亲和姑母养育我多年……可对我有一丝母子之情?”他红着眼看向安诗宁,“我每唤一声娘亲,姑母心中可答应过一次!” 安诗宁记起往事,眼尾微红,凌君汐道:“是我做的决定——” “不,”安诗宁霍然起身,“是我!” 凌君汐眉间微蹙,“诗宁……” 安诗宁抬手止住她的话,神情坚毅,“小逢,你自小聪颖,那日我见你书有墨痕,便知你已猜出四五分,今日我便将能说的都说了。” 安诗宁看了凌君汐一眼,道:“我并非宁家女儿,而是先太子妃宁婧言的贴身婢女——花诗。长公主和圣上因误会将我错认成宁婧汐,我将错就错,放走了正被软禁的,真正的宁家二小姐,也就是后来改名换姓的……凌君汐。” 安逢再能推断,也猜不出如此隐秘的事来,他被安诗宁的话震得一时无言,他看向凌君汐,又看向安诗宁,重复数次,才又问:“为何……娘亲会被软禁?” 安诗宁不言,这回是凌君汐回答:“宁巍撞见我与贴身婢女花词亲热,先太子大婚在即,不容有失,他将我赶回老庄,谎称会送走花词,我在老庄日夜祈祷她一定要等我,可等我回去,却是得知她早被活活打死,我得知真相,痛不欲生,犯癔发疯了。” 安逢怔住了,怪不得,当他说出自己喜欢男人时,娘亲和姑母眼中还有悲痛之意,他忽然想起那把木质小刀,问道:“所以娘亲手中那把木头小刀是......” “是她亲手雕来送我的。” 原来那把小刀如此重要......安逢摸了摸腰侧的玉英刀,心中感慨,眼眶通红。 这算不算已经能证明她们在意自己?那眼中闪过的悲伤原来还有对往事的哀痛…… 安诗宁轻拍凌君汐的背,继续道:“花词她走得凄惨,却无人付出代价,那时我还以为君汐懦弱逃避,导致花词惨死,所以除了婧言小姐,我憎恨整个宁家!后来才知君汐也被蒙在鼓里,我心中有计策,便顺势顶替了她的身份,放走了她,宁巍不得不认下我。 “屈先生来宁府宽慰婧言小姐,感念她为先太子守贞,且有几分师徒之缘,便为我们“姊妹”作画,后来萧炀登基,宫中设宴,我饮下萧绮月端过来的甜汤,昏沉无力,她借口带我去歇息,久未归席,宁巍察觉有计,他不想让我嫁入皇宫,便立时将萧阙引了过来,”安诗宁眸中一片悲凉之意,话语隐晦,“连我……都不知那夜发生了什么,只是被推着嫁给了萧阙……” 第87节 “天顺四年,君汐一战成名,我听说了凌君汐这个名字,心中当时大震,惊喜交加,也悲恸难言,因为花词临死前,口中正是喃喃“君汐”二字,我那时不解其意,只当她剧痛缠身,口难言语……原来她唤的,是宁婧汐偷跑出府,她们初次相见所用的化名……” 凌君汐长睫垂下,掩下眸中情绪。 “后来边塞胜仗不断,君汐威名远扬,贺女官邀我进宫,她自小体弱,有久咳顽症,连医谷的人也束手无策,她有青云之志,我很敬佩她,她不喜佞王,却对身为太子妃妹妹的我有怜爱之意,我们虽相识不久,但倾盖如故。其实很多人猜测,先皇选中的人并非是萧炀,而是这个与先太子萧安政见相符的贺清才,这也让我有了一个惊人想法,我想要一个孩子,最好是哪个姓萧的稳坐皇位,你我都有资格! 安逢眼前晕眩一瞬,后背被冷汗浸湿。 “我进宫几回,察觉萧炀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越来越久,他对我执念很深……总之,此局我非全然无辜,我利用萧氏兄妹的愧疚,萧炀对你身世的怀疑,摇摆不定,还有君汐在外征战的军功,我当年助她逃脱的恩情……虽然我本就难避此祸,但我自己也是顺手推舟……”安诗宁声音颤抖,最后几字说出,似有作呕之意。 “本想让君汐辅佐谁都可以,可萧阙肚量比我想象得还小,人也更为卑劣,他容不下君汐,竟通敌卖国。萧炀性卑怯,不敢重用君汐,担心是第二个萧阙。既然他们都不行,那我们自己也可以!所以你是我的孩子,父亲是谁,于你我而言并不重要,只是在天下人眼里,你必须是萧姓儿孙!” 安逢神色怔怔,似是被太多真相砸晕,愣在原地。 “我说完了,可以回答你的问了,”安诗宁暗暗深吸一口气,看向安逢,“小逢,我不想骗你,你从一开始......甚至出生前就是棋子,可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你面容似我,我怎能不对你有舐犊之情?多年以来,你每每唤娘亲二字,我心中更有忏悔愧意。 “我们对你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后来才渐渐明白稚子无辜,可也再难回头,这些年你或会察觉,会多想,当年往事不得见光,我们为你取字'遇昤',是希望你我都能拂去那些灰暗旧事……”安诗宁阖眸,掩盖泪意。 只是希望罢了,因为她做不到…… 安逢眼中一片晶莹,道:“可很多事并不是只有一个选择……我、我也不愿卷入这些纷争!” 凌君汐和安诗宁却只是沉默,并未说话。 一片缄默中,三人各有思量,安逢也很快冷静下来,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他颤声问:“那……我会死吗?” 凌君汐道:“我不会让你死。” 安逢看着面前这两位长辈,一身轻纱素衣,面容平和,难以想象她们心中竟是筹谋着这样的大事,可细细想来,却又不难想到,只是他自己就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很难察觉…… 他脱力一般地坐下,眼中满是血丝,有绝望,有恐惧,还有些复杂的恨。 他恨自己生来就是工具的事实,又恨凌君汐和安诗宁为何不对他再狠一点,也好过这样不上不下! 连安逢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被养废了,还是太重感情了…… 安诗宁安慰他,问:“小逢,至于你与怀归——” 安逢心里明白得很,他打断安诗宁接下来的话:“兄长他只是将愧疚和情意混淆,一时糊涂,过一两年,他便会明白这些都只是错觉罢了,”他眼中灰沉,似已瞧清往后的路,“况且娘亲和姑母话已说得很清楚了,义姐义兄本就是娘亲左膀右臂,只要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对双方都是难事,我也不愿走到互相疑忌的地步。 若不是当年我让义兄留京,徒生许多风波纠缠,他早已同义姐一样是娘亲心腹,同娘亲谋划大计,焉能与我扯上这关系?如今也不至于一头雾水地被赶去边塞。我打乱许多计划,娘亲那时为难,最终还是为了我将义兄留下,我很感激,这些便已足够了。” 凌君汐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没有给安逢任何承诺。 安逢泪湿双眼,问:“娘亲军功甚伟,如今是忠臣良将,往后享万世之名,权力,金钱,娘亲已经什么都有了!若事未成,前半生或许只能被'反贼'二字盖住,这……真的值得吗?” 凌君汐轻声道:“我要做的本就是惊世之事,生死且可度外,何惧毁谤满身?世人难知我意图,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论定。” * 越往北,艳阳的毒辣便减少一分,到了晏朝最边远的驿站时,凌初已离京一月有余。这里的天竟已有秋寒之意。 风吹草低,牧民在日落下往南赶着牛羊。 凌初翻身下马,走进驿站,递出一封信,驿员问:“大人可是有军情要禀?” 凌初摇头,亮出他的符牌,“家书。”他说着,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驿员。 驿站虽只用于传递官府文书和要紧军情,但一定品级以上的官员,是偶尔可以寄封家书的。 凌初交完信,让马儿歇了一刻钟便就走了。 他走后,一粗布短衫,身形魁梧的人走向驿员,“小凌副将的家书?” 驿员点头:“应当是报平安。” 那人沉思片刻,“想来不是大事,如今要紧关头,先压着别送,问过凌将军再作安排。” 驿员应下。 草原上,凌初心中苦闷,慢行良久后,不禁在辽阔草原驰马宣泄,挥洒汗水,他紧握缰绳,弓背纵马,忽见远处有人身骑高马,他定睛一看,两姐弟鹰觑鹘望,几乎同时看清了对方。 “阿姊,”凌初驱马上前,“你来接我?怎知是今日?” 凌年生得宽额凤眼,眉骨优越,眉眼是同凌初一脉相承的英气,她看凌初满面风霜,眼中似是郁结,微微一笑道:“秘密。” 凌初道:“方才我去驿站,见驿员气息绵长,眼神炯炯,似是军武出身?” “毕竟是要塞之地的驿站,是我做主换了驿员。” 凌初不再多问,姐弟并辔而行,互诉近日种种。 凌初忽然说:“阿姊,我以后不会娶妻。” “你想好了?” “想好了。”凌初顿了顿,“你不问我为何?” 凌年似笑非笑:“还用问吗?” 凌初惊讶过后,便了然,“是义母说的。” 凌年想了想,点头。 “可小逢他宁愿赶我出京,也不肯原谅我。”凌初回想那夜句句锥心之语,胸口又泛上细细麻麻的疼。 他目视远方,神情严肃,还有担忧,“我觉得他有事隐瞒,可又怕这只是我自作多情,执意留在那儿徒惹他伤心生气。” 凌年一拉缰绳,停下马,静静看着天际缓缓西沉的太阳,一抹夕阳映在她脸上,她轻声道:“他只是太聪明了,知道如何做才是对彼此都好。” 第一百零二章 奇异蛊虫 天气转凉,上京不少冰店都关了铺面,准备做秋日应季的生意。 安逢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偶尔坐在窗边,晒晒晨日阳光,他倚在窗栏,手中把玩着一根玉簪,目光低垂。心结难解,眉目间依旧有困苦忧愁之色。 “小公子。” 安逢眨眼,抬头一看,见是段禀知和袁若全两人,浅浅一笑道:“袁大哥,何事?” 袁若全低声道:“成端云病发许久,已然神志不清,整日嚷着要个……咳,男人,看守他的人说他脸色极差,像是快要死了!如今公子不在京中,属下不好裁断。” 安逢完全忘了成端云这回事,他不敢做主放人,便道:“此事还是听娘亲说话。” “公子事先交代,可先来问你,你拿不准,再去请将军定夺。” 安逢沉吟片刻,“他体内蛊虫我听他说过,可令人武功大涨,却也让蛊主短寿,喜怒无常,卢叔好钻研这些,先让卢叔去看看,能治便治了,至于如何处置,再等等。” “是。”袁若全告退,走远后,他才疑惑地看向段禀知,“要跟着我来,怎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也有事。” 段禀知道:“只是来看看小公子。” “小公子记起事来后,人像是沉静许多。”袁若全来前还有些惴惴,因为他护卫不力,他还担心安逢对他颇有微词,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袁若全一行人去请卢行义,卢行义一听有此奇蛊,兴奋地拿起医箱就跟着走了,过去一瞧,情况的确不妙。 成端云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嘴唇干紫,领口被冷汗洇湿,眉眼湿淋淋的,仰着脖颈瘫软在一角,他原本就清瘦,如今瘦得更像幅纸画,好似被人吹几口气就能飞了。 卢行义把过脉后,面色凝重道:“这蛊虫好生霸道,以吞食男精为生,在你体内多年,早已遍布你全身经脉,一旦无食,便在你体内翻搅作痛,久而久之,伤其寿元,”他抚下胡须,不禁喃喃自语,“不过的确是大涨武功的好物,难得一见,不知拿回医谷可能改进一番?” 袁若全皱眉问:“吃自己的那啥不就行了?” 卢行义道:“此蛊既是种下,便是自己精元都被吸走了,哪儿还有得吃?不过你戒欲数日,它如今正是虚弱,趁此时将它取出或可保你性命。” 成端云神情冷漠,讥讽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们关我这几月了?” 袁若全冷冷道:“是小公子心善,不计较你下药害他险些丧命,还请卢叔来治你。” 成端云嘲笑道:“他自己想他义兄想得要命,我帮他而已,说不定心里乐着呢!自己昏迷落湖难道不是该怪他的好义兄?更怪自己蠢!” “你!”袁若全满眼怒火,抬脚欲踢,被段禀知一脚拦下,“袁兄,你这一脚怕是会要了他的命!小公子可没这样说。” 成端云冷冷一笑道:“我身怀奇蛊,要是去医谷,多的是人抢着要治,只是我不愿罢了!” 卢行义劝道:“你如今宁要与男子求欢,也不肯治,也是受到这蛊虫影响。” “与其冒险忍痛取这蛊虫,落得残身,还不如潇潇洒洒短命一生,不过是离不开男人而已。”成端云满腹猜疑,怒目而视,“我怎知你是不是要杀身取蛊?” 袁若全觉得成端云不知好歹,“卢大夫,直接将他打晕着治,何必问他这么多?” 卢行义摇头,“哪有这么容易?要清醒着下针喝药,至少要一个月,从口鼻处将蛊虫逼出来,若是人昏着,易被蛊虫噬脑,到时候他死了,蛊虫也死了,他不愿,我也无处下手啊。” 袁若全问:“怎不能剖腹取虫?” “蛊虫灵活,能游于全身,莫非还要一寸寸将肉割开?我不擅于此,”卢行义摆手,“还是算了。” “反正活的可能就不大,”成端云眯着眼,眼神若有若无地往段禀知身上放,弓背驼腰地颤抖着,有些气喘道:“来个男人就好,何必这么麻烦!” 卢行义看了看段禀知,见人剑眉英挺,英姿勃勃,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他对段禀知说:“咳……那位后生且先出去,此屋人太多了。” 段禀知愣了愣,默默出去了。 袁若全受不了成端云动不动就说要男人的话,早就想出去了,可他仍对成端云有戒心,担心卢行义安危,便还在身侧护着。 卢行义再次耐心劝了几句,成端云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忽然直起身问:“活命能有几成胜算?” 卢行义谨慎道:“不足三成。” 成端云嘴唇颤着:“我的武功呢?” “你应是极其年幼就被种蛊,取出后,不成废人就不错了。” “废人……”成端云面无表情,沉默片刻,“哦,那治吧,”他卸了力,渐渐躺下,“不过我有个条件,治之前,我要吃糖糕。” 这是个简单的要求,袁若全意外地挑眉,轻松地答应了。 * 度方殊忽然注意到万场的一批球员陆陆续续走了,再也没回来。 “最近这么多人辞离?”度方殊问,“没发钱?” “发了啊。”林元倒不在意这些球员的去留,因为并不是什么名角,没有多大名声,里面还有几个留了多年都没踢出名堂的老赖子,日日也就在万场混个饭吃。 “许是当家的觉得万场球员太多了,撵了一批走。” 度方殊闻言愕然,低头看看自己的腿,眼神微微哀沉。 果不其然,几日后,度方殊也被万场管事叫住谈话,话语虽隐晦,但也不容回绝,句句都劝度方殊离开。 度方殊从前也是蹴鞠名角,自断腿后就没有上场,一直留在万场当教头,她自知自己失了倚仗,事事用心,的确教出过一两个好苗子,万场也没有亏待她,给的薪酬一直颇为可观。 管事递给她一沉甸甸的小包,“度教头在万场辛劳多年,万场不会亏待老人。” 第88节 度方殊打开一看,见竟是一块不小的金子,吃了一惊,“这太多了。”光是这些,已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管事道:“度教头的腿是在万场伤的,本就该有补偿。” 度方殊道:“是小人嫉恨故意踢伤我,与万场无关,当家的还请人来看过我的腿,我已是万分感激。” 当年守卫军试开文武两考,男女不限,那时的难度非今夕可比,度方殊和戚允慈不算顺利地过了第一次文考,有过考的人,自然也有没过的人,度方殊性子张扬,从未遮掩过自己的优秀。 武考前夕,她眼中只看着皮鞠,却未能注意到看向她的饱含恶意的眼神,那人是瞄准了她的右腿,狠狠地踢了下去! 她几乎都听到了自己腿骨折裂的声音,剧痛传来,她狼狈地滚倒在地,如今度方殊还记得戚允慈震惊愤恨的神情,还有那人计谋得逞,丑恶的嘴脸。 名字她倒是忘了,面容也已模糊,因为报应来得很快,那男人被万场辞退,不久便被一堆山边滚下的落石砸死,再没出现在她眼前。 管事再三劝说度方殊,并说人若是要去医谷,定会花不少钱,度方殊并没有去医谷的念头,但也收下钱,略微跛着脚从万场离开。 她想起从前往事种种,忽然悲从中来。 也许那时,她和戚允慈就很难携手并进,只能渐行渐远…… 戚允慈站在高楼之处,垂眼看度方殊缓步走着,忽然见人抬手掩面,似是啜泣,她心泛不忍,也顿时红了眼眶。 “她很可惜。”身后的人叹道,“你们都是小凌将军看中的好苗子。” 戚允慈道:“我做的是随时掉脑袋的事,就不必连累她。” 兰漫避重就轻,笑道:“一切有舍有得,万场踩踏一事后,你救了小公子,将军很信任你。” 戚允慈知道这种信任要么可使自己一步登天,要么踏入万丈深渊。 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会走得血肉淋漓,剥骨抽筋。 戚允慈心中复杂,有对未知的害怕,也有坦然,她顿了顿,最后看了眼已渐渐走远的度方殊,问兰漫:“定于何时?” “十日后,重阳宫宴。” 第一百零三章 重阳宫宴 九月九,茂林深篁,炎炎暑退,已有秋风习习。 宁启则跪在末尾,身前是文武百官,与帝王祭告天地,他悄摸瞧了眼那几乎直耸云间的石阶,终于明白为何圣成帝要废除年祭,一时愣怔。 宁巍轻咳一声,他忙垂下眼,沉默无声。 冗长的仪式后,已是日渐西沉。 众人各自换衣熏香,等赴今夜重阳宫宴。 是夜,灯烛辉煌,宫人往来而行。 宁巍和宁启则随宫侍入座,宁启则垂着眼,嘴角挂着僵硬的萧,对周围若有若无看来的眼神早已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交谈声传来,宁启则闻声看去,只见一年迈老人,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珥金拖紫,众人围着他低声说话,他却声如洪钟。 是一国之丞相,梁平参。 二十多年前,佞王和新帝之争中,宁家与梁平参有些仇怨。 宁巍起身相迎,周遭有一瞬微妙的静默,梁平参却恍若未闻,脚步未停,仿佛没看见这个大活人,直朝着仅次皇帝的右下席位上走去,笑呵呵地坐下。 宁巍脸色稍沉,但片刻后便神色如常。 宁启则心道,这般变化的功夫,自己怕是还要再修炼十年。 方居勤与方瑞坐在另一边,比宁家席位靠上许多,他没带他两个长子,一是因参与过驸马一案,带来人会让长公主和圣上不喜,二是梁平参的侄子都已被斩首死了,那两个共犯还活着,又是会让梁相觉得碍眼。 所幸就带自己的幼子,虽没什么出息,但跟上京人脉没什么交集。 方居勤虬髯如戟,身形威猛,坐在一旁将方瑞衬得像个可怜的鹌鹑。 宁启则看过来,与方瑞眼神对上,方瑞对他笑了笑,不知怎地,笑得宁启则心里一跳,觉得那样的笑很不寻常…… 他还未细想,便见宫人鱼贯而入,帝王仪仗隆声而至,宁启则跟着人跪地埋首,不敢直视天颜。 “平身。”萧炀一身常服,缓步走上主位,淡淡道,“今日重阳佳节,不讲冗礼,诸卿随意些。” 说是随意,可也无人扬声说话,只有低声细语,若不细听,只听得歌舞奏乐。 帝王赐菜为显恩德,宫侍提着食盒布菜,到了宁家这里,只有一道清淡时蔬,寡盐少油。 宁巍神色不变,但宁启则离得近,能瞧见人腮帮子都咬紧了。 这是有意还是无意?宁启则心想,若说是体恤年老,那梁平参席位可有三道大荤之物。 宁巍心中冷笑连连,愤怒几乎要冲破胸口,这宫宴一共来了三回,第一回志得意满,第二回仓惶惊恐,如今这第三回,竟是被人鄙夷蔑视! 还要受梁平参那老匹夫的气! 都是小人,还装什么光明磊落,正直无私?当年不还是包庇自个儿作奸犯科的侄子,后来东窗事发,又恬不知耻求长公主,惹得长公主当众怒骂老糊涂! 护国重臣有三位,怎偏生梁平参这伪君子活得最久! 宁巍微沉着脸,提筷夹菜,细品慢咽。 萧炀忽然问:“听闻宁家有一难得才子,文比墨文居士,武比忠常将?宁启则,可在席中?” “回陛下,草民在。”宁启则说着,走出席位,跪拜叩首。 “抬头。” 宁启则谨记着帝王的特殊,控制着神色,缓缓抬头,可心底还是小小讶异一下。 无他,实是他从未见过少白头的人,初见心中有些惊奇,而萧炀久在上位,一身尊贵气度,面貌神俊,发丝黑白交杂,面容却未似老态,倒有些诡魅奇异。 宁启则神色尊敬,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眸,不再直视。 萧炀似乎对他兴致缺缺,将人叫了出来问了几句话,便就让人回席。帝王态度不冷不热,还漠视宁家家主,众人各有思量,暗揣圣意。 倒是宁巍,吃了一肚子的气,可也心里惴惴,当年新皇践祚还是束发小儿,虽强自镇定,可眼中始终怯弱,二十多年过去,许多事都有所变化了…… 萧炀接着点了几个年轻的世家公子的名来对谈学问,鲜见天颜,不少人都面露紧张神态,还不如宁启则。 帝王也没忘记自己的儿子,他膝下有五个皇子,两个夭折,如今活下来的最大的十九,最小的九岁。他各自慰问几番,皇子们鲜少得见父亲宠爱,面色都带着笑。 正当年纪的三个皇子早已暗自较劲,可萧炀也从未显露过偏重谁的意思,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储君。 朝中风向不定,梁平参肱骨之臣,在朝中甚有资历,凌君汐手握重兵,虽已解甲,可依然有威望,这两人是每个皇子都想笼络的人。方居勤也有兵权,可他自然只支持他的外甥,也就是最小的七皇子,他视凌君汐为眼中钉,不仅仅是因当年旧怨,更是忌惮,为了未来的储君之争。 宫宴一片其乐融融之像。 此时,有宫侍跑来,一级级耳语报上去,萧炀听了,神色不明,匆匆交代几句,便起身离席。 留下来的宫人仿若死物,沉默不言,帝王行踪可不好直问,于是底下面面相觑,一片窃窃私语,就连梁平参也面露疑惑。 “莫不是长公主出了什么事?长公主一直未现身。” “长公主自从驸马一案后,便一直潜心礼佛,想来是不愿参加这宫宴吧。” “话说这宫宴就办得突然,我听说,原本是只给宁家做接风洗尘的家宴的,结果一拖再拖,临至重阳忽然大办。” “圣上神色惊惶,忽然离席,怕不是小事。” 一众官员低声交谈着,不知过了多久,宁启则忽然发现,方居勤也不知何时离席而去了,只剩方瑞一人左看右瞧,一副坐立不安,惶惶之态。 渐渐也有人发现方居勤的缺席,惊诧的同时,心里也涌上不安,耳语交谈越来越少,偌大的宴会,只有歌舞不停。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乐师颤手抚琴,铮地一声,是弦断之音。 所幸无人在意,他苍白着脸,强撑完一首不算好听的曲子,抱琴随伶人退下。没了歌舞,众人也才发觉周遭静得出奇,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好似整座宫城,只有这一片灯火通明之地。 大多人都停筷落盏,有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何。 梁平参忽然开口,模样慈爱地问道:“方家小子,宫宴正酣,令尊去了何处?” 方瑞哆哆嗦嗦:“不,不知。” 梁平参脸色一沉,正要开口。 此时,天边乍现耀眼火光!紧接一声轰隆巨响传来!地动桌震。 众人一怔,还是席上武官最先反应过来,脸色剧变,大喊:“趴下!是火炮!” * 这深夜的巨响几乎大半个上京都听见了,有好事之人开了个门缝去瞧,又立马紧闭门窗。 月凉如水,一队人被甲执兵,骑马驰过,腰间的大刀在月光下散着森森冷光。 马蹄声渐渐远去,领头之人一闪而过,度方殊立于门前,不敢相信方才看到领头之人的模糊人影,“……允慈?” 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声响震落枯叶。 “什么动静!”成端云猛地坐起,浑身冷汗,声音嘶哑难听。 “似是有人放焰火,今日重阳,”回答他的人并不是他以为的卢大夫,而是常给他做饭的青姨,“你昏迷多日,总算醒了。” “焰火……”成端云望向窗外,目光空洞,眼前一片漆黑。 “卢大夫说你那蛊虫太凶悍,你疼晕过去,蛊虫在你眼睛游了一转,情急之下不得已施针让你清醒,这眼睛,可能好,也可能会不好。” “我还记得一些。”成端云摸了摸喉咙,那硕大蛊虫在他喉中穿过,他记得那恶心可怕的触感,“捡回一条命就可以了。” 成端云沉默好一会,又问:“青姨,有没有人来看过我?” 有倒是有,但人反复交代了别说,青姨说:“没有。” 成端云笑得很难看,他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笑得有些可怜,只是自以为满不在乎道:“哦,这样啊。” * 萧炀穿过回廊,也被突然的巨响吓到,宫人战战兢兢,侍卫拔刀,将帝王护在其中,萧炀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探子报来的消息果然属实,凌君汐今夜果真要谋反!本念她从前军功不忍斩草除根,后怕史书留下几笔冤杀良将功臣,还有朝堂局势,边疆守稳,不得不慎之又慎。 如今密谋造反,可是死罪!众目睽睽之下,凌君汐死得其所! “萧翰,方居勤。” “臣在。”两人应声。 “待捕得贼子,就地斩杀!”他顿了顿,“城外追捕,同样如此。” 第89节 方居勤眼中满是血腥气的兴奋,“是!” 萧翰和方居勤各自带人走了,十几名侍卫仍护在萧炀身边。 萧炀问方才传话的那个宫侍:“她人呢?” 宫侍答道:“在文徐宫。” 文徐宫自那夜后,便被萧炀设为禁地,萧炀面色怔忪,脚步略微一顿,往文徐宫走去。 另一边,宫宴上,众人扶冠理衣,形容略显狼狈,他们进宫赴宴面圣,自然手无寸铁,一大半都是文官,晏朝虽有习武风气,可在这火炮之下,依旧是凡人之躯。 不过只一声之后,便再无动静,片刻后,也未听得打杀之声,贸然出逃恐会撞上贼子,得不偿失,最安全的倒是这宫禁深深之处。 此刻他们心中都有两个字,但又默契地不敢提出来,仿佛一说就都会乱套,就连梁平参也只是似是而非地,像是自言自语,面色凝重问道:“圣上如今在何处?”他艰难地站起身,他看向那群抖若筛糠的宫侍,却没有一人能答。 宁巍想让宁启则去探听是何情况,可眼下情景,怕是稍有动作都会被这群官场老狐狸瞧见,无奈只得老实待在原地。 群龙无首,帝王无影。梁平参再次发话:“火炮方向似是西门位置,那里防守如何,可有人解惑?” 一武官上前来答:“护城河围绕,后有九道宫门,数名守卫,一个火炮定是轰不开的。” “焉知不是声东击西?引西门防卫,实则攻在他方?” 另一官员又插嘴:“或是火炮早已秘密摆在护城河后,方才那响声势浩大,不像是引。” “那又为何只响过一声后,便再无动静?” 那人哑口无言。 大理寺卿张怀易冷冷道:“我还是更好奇方居勤方将军去哪儿了?竟是敢私自离开宫宴!”说罢,一双严审犯人似的眼直直看向方瑞。 众人也将眼神放在方瑞身上。 方瑞在一众高官的逼近之下,不禁面色微白,“家父,家父......” 梁平参担心他拖延时间,皱眉道:“快说!” 宁巍和宁启则作为这宫宴的“末流”,早就被排在一圈又一圈的边缘,最里面的皆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将方瑞一人团团围住,却又各自守着距离。 方瑞似是很快就承受不了这威压,终于松了口,他从衣袖掏出一个字条,“父亲收此报信,便就离去了,我也不知父亲往何处去......” 梁平参夺过纸条,眼神迅速扫完这熟悉的字,双眼闪过惊喜般的了然。 凌君汐终于自寻死路!此事一出,谁还会信服她一个女子!就算她护卫这晏朝多年又如何?击退外敌无数,也抵不过朝内挥过来的一刀! 自这个女奴做成了将军,世道就变了!这阴阳混乱的世道,成何体统! 梁平参举起纸,不禁激动几分,朗声道:“圣上亲笔,贼人凌君汐谋反,方居勤奉命剿杀!” 宁巍和宁启则呼吸一滞,众人神色震惊,顾不得互相疑忌,纷纷凑近去看。 只见那纸条上写着: “永宁侯逼宫而反,方卿速诛奸佞,朕静候佳音。” 第一百零四章 重阳宫宴(二) 凌初日日带人驱马巡防,总不禁往上京的方向遥望,目视远方,仿佛这样就能看见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在上京时,他从未觉得那些日子有多珍贵,如今与人相隔千里,昔日再甜蜜的时日都似刀割着他的心。 凌初终日愁眉难展,痛苦焦心,眉间已有浅浅纹路,因为他来边塞已有一个多月,却未能收到一封回信。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两日便寄一封,不敢怠慢敷衍。 就是不知道写的那些信,人到底是看了不以为意,还是看都不想看,便扔在一旁了。可没有回信也不算拒绝,安逢最是心软,兴许多写个几十回,人就消气了。 重阳夜,烛光晃晃悠悠,凌初在灯火下写完最后一笔,凌年忽然在帐外唤他出来。 凌初出来,问:“可是有异动?” 凌年摇头:“上马与我走上一程。” 凌初料想凌年有话要讲,此处有狼,他带上一杆长枪,挎上腰刀才随凌年走了。 姐弟走到无人僻静之处,并辔而行,“你来之后,我叫你巡防,这几日可有何想法?” 凌初道:“越远的地方,就越难管,此处离上京上千里,四夷畏威,当年义母在此,军威极盛,如今……”凌初欲言又止。 “如今又是蠢蠢欲动,是吗?” “是。” 凌年道:“我一直在想自己比起义母,到底差在何处?为何就震慑不了敌人?” 凌初沉默,他有时也会在想。 凌年道:“义母好似有一种令人甘心追随的能力,这很难得,我就算学得五六分,也还是不如她,义母原本的打算,是想让你我都在边疆,渐扩疆域,不必急,维稳安防为主,但也不能久拖。” 凌初听了,并不觉得讶异,这本是晏朝失地,一大片草原都被割裂开来,于晏朝而言,尽快拿回来才是最好的。 “当年小公子想让你留在上京,义母想让小公子过得开心些,不得不作出让步,她深思熟虑数日,才终于开口,亲自来问你。” 凌初音色沉哑:“可我后来留在上京,却是让他伤心了。” 凌年沉默片刻,话一转,“那日你给我说你再不娶妻,可是真的认定了?” 凌初道:“我认定了。” 凌年点头:“好。”她抬手指着上京的方向,神情仍然是淡淡的,“怀归,今夜过后,晏朝将会变天!” “什么?”凌初愣了一下,他看向凌年,神色从疑惑到震惊。电光火石之间,脑中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或许这些疑惑一直都被他放在内心深处,因为和安逢离别他才无心深思,更或许是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敢真的去问任何一个人。 当年被掳袭,安逢出乎意料的逃脱,陈一示喉中的宝石,成端云对安逢的亲近和熟稔,江连对安逢骤然的冷淡,还有凌君汐所有亲信心腹对安逢总是不远不近的态度。 这些人里,也包括他的亲姐姐……就算被收为义女,是安逢长姐,她也只叫安逢小公子,极少亲昵地唤小逢二字…… 凌初骤然明白过来,压声道:“当年在佞王府,你忽然不见了,是因为......” “是因为要抱离小公子,楚叔要背着安夫人,义母信不过清嘉姐,而我夜能视物,她选了我。” 凌初神色狰狞一瞬,红了眼,“小逢他是知道了,所以才会杀了陈一示……这就是陈一示的把柄……”凌初简直为安逢心痛,颤声说,“你们……究竟是将安逢当作什么?” 凌年道:“这话我不能替义母和安夫人回答。” 凌初仍是恍惚,他痛悔道:“我应留在上京的……” “不,”凌年掏出一道符令,“你即刻动身,前去利州,城门外有一个卖馒头的李跛子,你将这个交予他,他便会带你到一处小院子,里面有金银和一切路上所需,若是义母败了,最迟七日,小公子会由义母的人护送到那里,你带着小公子再往南下去无量海,最近的海岸有一艘大船在等你们,出海,离开晏朝,隐姓埋名,再也不用回来。” 凌初还未从安逢身份缓过神来,便又听此等大事,他心中一震,忙问:“阿姊,那你?” “沿路的驿站都被我切断联络,若事未成,我会暂时封锁消息,稳定军心,争取打完最后一战,”凌年道,“我和将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凌初眼中血红,“我不会走的。”可他想起安逢,又心难抉择。 “小初,”凌年笑了笑,“我儿时就对你说过,我是会当将军的人,后来真的目睹死人,无论是晏朝的,还是敌国的,我都觉得痛苦,要是以后有个不用打仗的地方就好了,即使是为护国安邦,以战止战,也真的很累……可与其被人押回上京问审,死在沙场对我来说或是最好的选择,难道你还能指望方居勤能拿回这大片失地?他连佞王萧阙都比不上。”她轻轻一叹,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感慨,“早在三年前,小公子的一句话,就无意将你排在这生死难定的计划之外了。” 凌初声音嘶哑:“小逢他也不愿走的。” 凌年调转马头,“小公子会被迷晕送来,待他醒来,怕是早已离上京百里开外,除了你,无人能带他南下,我话尽于此。” “阿姊,你何必逼我,”凌初通红着眼,喃喃道:“若是事成……” “若是事成,”她声音几乎飘散在边塞的烈风里,“依义母的性子,在上京稳定,政权稳固之前,你们很难再见面。” * 此刻宫宴之上,梁平参高声宣判凌君汐为逆党之后,便是一片喧嚷。 “不可能!”一武官惊诧道,“凌将军怎可能谋反!” 张怀易也心存疑虑,“光凭字条,难以断定此等大罪!” 另一官员道:“凌君汐是女子之身,可军权在手,说不定是与人勾结!” 众皇子异口同声:“绝不是本王!” 皇室衰微,众官员七嘴八舌,都未能理会他们,只是稍稍离远了些。 “她手握军权,自然有胆子颠倒乾坤!被权力欲望养大了胃口,想做第一个女皇帝!”梁平参一句话定下罪来,一如当年宴席上,公然称凌君汐为女奴。 一干人等将信将疑,可眼见梁相都这般发话,也不敢立马否认。 唯有张怀易走上前来,面容讥诮:“若不是指名道姓,我还以为相国说的是自己呢!” “你!”梁平参怒目而视,“张怀易!你莫不是也同逆党——” “相国大人可莫要见人就扣帽子!”张怀易冷笑道,“朝中皆知本官与凌怀归不对付,当年任他为守卫军副使,老夫可是当街斥他轻狂小儿,他险些拔刀斩我!” “被权力养大了胃口的人岂不是梁大人自己?”张怀易朝上拱手,“当年先皇托孤,钦点护国重臣,老夫品级不够,不知先皇说了什么,但也觉得定不是叫梁大人把持朝政上下,让侄子逼娶长公主,令皇室蒙羞,有了个作奸犯科的驸马,又令一众官员掩埋人尸吧!”他字字珠玑,说着,颇为随意地环视一圈。 被若有若无点到名的官员不约而同避开了眼神。 梁平参气得面皮颤抖,呼吸急促:“竖子胡话!先皇……先皇是信我……” 张怀易冷冷道:“先皇自是信你,但定也未料到梁大人你竟活了这么久!更未料到贺女官溘然长往,让你独大,要老夫说……呵。”他嗤笑一声,想说梁平参可能比凌君汐还想谋反,但此言过重,他还是咽下去了。 这边唇枪舌剑,宁巍这边便是心惊胆落,宁启则更是六神无主。 即使宁巍对此有所准备,可未想过会这么快,两人心中想的都是一件事——她当真要拥立佞王的儿子为主? 宁启则看向后方,方瑞正站在那里,早已被一群人撇于脑后,他神情惊慌,呆站在原地,似是无措。 可宁启则看着方瑞,总觉得他好似是在观望,或者说,是在审视,众人姿态皆在他眼中,他像比周围所有人还冷静。 好像有哪里不对…… 宁启则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一直想不到,也说不出来,他直觉是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能改变场面局势,能决定他今夜生死。 是什么呢? 他眉头紧锁,心急如焚,忽然看向梁平参手中的字条。 第一百零五章 重阳宫宴(三) 文徐宫。 四足镂金熏炉青烟袅袅,蜿蜒上升,门开了,灰青色的细烟被风袭散。 第90节 萧炀踏进屋,“朕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 “就因为一晌贪欢?”安诗宁轻声道,“好像陛下更在意一些。” “你不在意?” “在长公主端来那碗甜汤前,我的确很在意,不过之后,”安诗宁淡淡一笑,“又不在意了,比起我想做的事,这些微不足道。” “所以你知道朕对你的心思,也依旧进宫同贺清才相交。” 安诗宁轻易地承认了:“是。” 萧炀冷笑:“罪人让朕来做,你倒像是被逼无奈。” “难道不是真无奈吗?”安诗宁也回以同样的嘲讽,“陛下贵为天子,强上臣妻,我难道还能高声叫喊天子迫我,为了那点贞洁自寻死路?更何况陛下若是真君子,我焉能诞下皇子?” 萧炀哑口无言,片刻后才冷冷道,“什么皇子,是乱臣贼子的后人。”萧炀抬手,后面护卫立即倾身而上,团团围住安诗宁。 “你引开朕,又说这些话,就是想替凌君汐拖延时间罢了。”萧炀看着一身素衣的安诗宁,眼中仍有些痴迷,“表姐,放弃吧,朕早已布下精兵在宫门处守着,凌君汐不可能进来,你能在这里,不过是有朕的授意而已。” “看来陛下早就知道我会来。” “不仅知道你会来,还知道你的人护着他已出了城门,现在他们应该抓到人了吧。” 安诗宁轻松的神情稍稍收了些,“他身上说不定有你的血脉。” 萧炀对她脸色的变化瞧得清清楚楚,“朕还以为你厌弃这个孩子,没想到你倒是将他的后路都想好了。” “他本就是无辜的,是我如今才想明白。”安诗宁抬眼,直视着萧炀,“那陛下的后路想好了吗?” 萧炀道:“朕是皇帝,需要想什么后路?” “陛下觉得方居勤真的忠君吗?”安诗宁道,“得知有人造反,他怕是最高兴的,能借他人之手除掉君王,他便可以另立新君。” 萧炀不信安诗宁挑拨,“朕已承诺今夜过后便立黎儿为太子。” “七皇子才九岁,陛下正值壮年,以后有何变动,谁都说不准,陛下若不信,便叫方居勤的人进来,看看他可给你留了几个人?” 萧炀身旁亲卫两指捏入口,吹哨一声。 屋外只有风声,无一人进来。 亲卫面色齐齐一变,萧炀脸色极为难看,他看着孤身一人的安诗宁,后背却升起阵阵寒意。 “圣上是不是也在想,为何火炮只响了一声,便再无动静?”安诗宁笑了笑,她因为心中记挂安逢安危,话语渐快,“因为我们就没想着会强攻进来,她在等着宫门敞开,我想如今着急的应该是方居勤吧,宫里全是他的人,永宁侯进不来,弑君的罪名,怕是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萧炀寒声道:“你不怕朕杀了你吗?” “做大事是要有胆色,有代价的,我不怕死,”安诗宁说,“你也杀不了我。” 安诗宁话音刚落,窗外便射进数箭,亲卫纷纷拔剑挡袭,欲上前捉住安诗宁,同时,几名黑衣从四面八方冲进屋里,与亲卫等人战作一团,安诗宁本就站在窗边,她从窗跳出,身后一片打杀之声。 “你以为朕想做这个皇帝吗!”萧炀目眦欲裂,竟从一片刀光剑影中,满身是血地冲出来,“我不过也是半个傀儡罢了,父皇立我为太子,可从来没将我当成他的儿子,他心里只有那个死去的萧安,我即使再讨他欢心也无济于事,做了皇帝,无半分自由,朕还不得已献出了自己的亲妹妹!绮月她不愿嫁给梁瞿,可我连自己都护不了!朕是皇帝啊!” 安诗宁身旁几人制止萧炀,将人按倒在地,帝王满面血土。 “既是厌恶梁瞿,那你怎能默认梁平参毒害贺女官?对此视而不见!”安诗宁冷声质问,“她辅佐你这么多年,不过是与你政见不合,你就眼见她缠绵病榻,抱憾而终?” “辅佐?难道不是也想从帝王权势分一杯羹?她在世时,朝中有谁肯听朕的!奏折都不会送到朕手里!只有梁平参会听朕的话!朕没有害贺清才,只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萧炀已然神志不清,言语紊乱,又说起以往进宫之时,初见圣成帝的事。除了从萧常世身上得到的片刻温情,他这辈子少父母亲,无友人爱,最亲的妹妹被他拱手送人,又被人骗着除掉了真正的忠义之人。 这皇位本就是孤高之位,心太小的人坐上去只有痛苦。 安诗宁点点下巴,寒光一闪,萧炀脖颈一歪,他倒在血泊之中,口中痴痴地重复梁平参的话:“她想开女科,为世不容,朕是对的……朕是对的……” 安诗宁半是冷漠半是悲哀地看他一眼,吩咐身旁的人:“这里比想象中更容易,是我失算,看来萧炀将大多人都派去追小逢,你立马带人前去襄助,并告知君汐,事急从权,莫等时机,速速带诏进宫!” “是!” * 夜色如墨浓稠,深深密林之中,安逢从剧烈的颠簸中醒来,头仍是昏沉,耳边风声呼呼,他被人紧紧揽着,回过头,依稀见远处有点点摇动的火光。 安逢大惊:“何人!”他摸上腰间的玉英刀,却是空空无物。 “小公子,是我!”袁若全立马道,他将安逢搂得更紧,“奉将军之命,护你离京!” 段禀知察觉到前面的动静,厉声道:“袁若全,药给少了!” “是卢大夫给的药,谁料小公子只喝了一点!只得用熏香!” 咻地一声,弩箭破风而来! “当心!”段禀知大喊。 袁若全立马压低身,将安逢护在怀中,箭擦过袁若全的背,留下一道血痕。 “我去殿后!”段禀知带着几人压在人阵后方。 “袁大哥……”安逢这时才看清远处的火光,皆是追杀他们的骑兵举起的火把。 袁若全还有心玩笑,道:“本来小公子能坐马车的,可这些人追得太紧了,只好弃车用马啦。” “娘亲怎要我离京?” “结果难料,故先送你离京。” “她们呢?”安逢惊讶,忙问,“不是原定我随姑母进宫吗!” 袁若全沉默一会儿,“属下不知。” 又是一只弩箭射来,袁若全挥剑斩开。 安逢声音断断续续,“袁大哥……他们要的是我,若是娘亲败了,你们……放下我,走吧。” 袁若全道:“这可不行,小公子当年从陈一示将我救回来,如今护你离京怎能不做到?” “你怎知道?” “我诈小公子的,”袁若全顿了顿,叹道,“小公子嘴真硬,若不是如今知道你身份,猜到几分,我怎会有所察觉?我一直以为是我命大。” 安逢脑袋晕沉,眼含清泪:“可我怎值得……” “我一介粗人,”袁若全狠夹马腹,胯下马儿嘶鸣着越跑越快,离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远,“只知道真心换真心!”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宫变前 安逢(紧张):…… 袁若全:小公子,该喝药了 安逢(咕咚……):好难喝…… 安逢(突然叛逆)(倒掉):(っ'-')╮; 袁若全:(..)…… 第一百零六章 重阳宫宴(四) 宴席早已是一片残羹冷炙。 梁平参和张怀易正吵得不可开交,此刻又是一声火炮声传来,众人纷纷惊慌捂耳,显然这回明显离得更近,而后就是若有若无的打杀声音。 梁平参脸色煞白:“方居勤怎么做事的!” 一官员不屑道:“若是真有本事,也不至于被凌君汐压了这么多年。” 还是那名坚信凌君汐不会造反的武官:“本将不信凌将军会反!” “我也不大信。” “我倒不觉得,她怎么就不会反?她能坐到这位置,定是野心勃勃的人!” “亲儿子还昏迷不醒,怎就会忽然要反了?” 众人一边害怕,一边争论着,唯独张怀易眉头紧皱,沉思不语。 有将军府在,好歹是鼎足之势,凌君汐若真是造反,且今夜败了,那日后岂不是梁家岂不是更为嚣张!方居勤也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若今上不保,怕是趁乱只有七皇子登基,不还是一个傀儡,留梁方两家内斗? 换言之,若是胜了,她又是选的哪一位皇子拥立为主?日后朝中当真是要改头换面了么? 张怀易眼神在那些年纪不一,缩头畏尾的皇子中绕了一圈,低低一叹,觉得哪个都入不了眼。 不会真的要当女皇帝吧,他想起以后要日日朝见一名女子,心中就一股莫名的不适。 若真是如此,他便以身殉国,也绝不乱了纲常! 张怀易挺直了背,往旁一看,竟见一个熟悉人影绕过花廊,步履匆匆。 不少人都看见了,出声道:“陛下!” 张怀易也连忙问:“陛下安否?” “陛下,凌君汐包藏祸心,今夜谋反,实乃滔天大罪!” 花影丛丛,衣裳簌簌,传来“萧炀”的声音,咳声道:“朕身负重伤,方居勤助朕逃脱,有护驾之功,朕已决定,立萧黎为太子,诸卿有无异议?” 梁平参眉头紧皱,萧黎一个九岁小儿懵懵懂懂地走上前,“父皇……” 张怀易满腹疑窦,“陛下,立储君绝非小事,只有口谕难合规矩!” “凌君汐已闯入宫门,朕恐难活命,诸卿护着太子离去,宁家可定要好好待太子,国不可一日无君。” 宁巍眼见凌君汐局势难挽,心中虽然恨恨,但听到宁家,也立马倒戈,挤进人群,“定不负陛下所托。” 宁启则欲言又止,“萧炀”道:“今夜之事,朕感念宁家与方将军之功。” 功?宁家有何功? 宁巍觉得有些奇怪,可从天而降的从龙之名迷惑了他的心。 或许是帝王悔悟,觉得亏欠了宁家,或许是幼帝登基,少不了宁家扶持,或许是不肯方居勤坐大,便要自己的母族宁家来分这从龙之功。 总而言之,都是帝王的示好。 宁巍忙不迭地表忠心:“幸得陛下之命,得以为陛下铲除奸佞,宁家还有护卫可献微薄之力,定铲奸贼凌——” 一块飞石袭来,正中花影中的人! 第91节 众人慌忙去扶,且看向飞石袭来的方向,“大胆!” 只见凌君汐为首,一身黑红盔甲,马蹄声震耳有序,身后乌泱泱一群精兵良将,高头大马,腰间刀光锃亮,还滴着鲜血。 这一位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手握长枪,浴血而来,一身杀伐之气,众官气势都矮了三分,质问谋反的话哽在喉中,一时错了先机。 凌君汐道:“叛臣方居勤已被斩首示众,拿下这假冒皇帝的贼人!” 说着,几名重兵押着“萧炀”,粗鲁地摸上脖子,将那人皮面具一撕! 张怀易低头一看,眼前被击晕的男人哪是什么帝王,分明是一个身形相似的陌生男人! 方瑞、宁启则、宁巍也迅速被人拿下,毫无反抗之力。 凌君汐高举圣旨:“本将手持遗诏,奉命进宫!方居勤与宁巍伙同谋反,罪该当诛!” 宁巍张嘴欲言,被兵将立马捂住嘴。 “遗诏?”梁平参惊道,“方居勤谋反?怎么可能!” 凌君汐展开那一卷五色绸缎,众人不得已跪下听旨,未听到任何一个皇子的名字,反而越听越惊心。 “……时然奸人所迫,朕断佞王之姻,与宁家之女通好,育一子,此事难显于人前,命永宁侯借名抚育,感念先皇太子萧安,赐名萧安逢,为宗室首嗣,谨告天地,立为皇太子……朕心深为轸惜,命以册宝,立妇人宁婧汐为后……”念完,凌君汐将诏旨一展,对着众人。 宁巍浑浊的眼里滚出热泪。 梁平参起身大喊:“贼人矫诏!“他挥着手中的字条,“此乃陛下真旨意!” 帝王和臣妻通奸,这是何等丑事! 此子且不论身份是真是假,被凌君汐养大,往后朝中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吗! 众人纷纷起身,“方瑞”终于等到话口,正要说话,宁启则忽然高声喊:“梁相手中的才是假的!” 凌君汐侧头来看,神色冷冷,脸上仍残存血迹,宁启则第一次见一个女人有这般的威势,不禁两股战战,可他心知此举是他投诚的好机会。 眼前此景,谁都看得出来宁家谋反已是“事实”,凌君汐绝不会为宁家说话。 他要有活命的机会! 宁启则强压颤声:“圣上之母是我祖奶奶的堂姐,名中有一“静”字,”宁启则顿了顿,改口道“……先皇写下应当避讳,或是另寻一字代替,可那字条上的“静”字无一笔多写少画,可见并非先皇亲笔!谋反一事,草民一概不清,只记得如此!” 他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自己的过目不忘,才能在脑海中搜罗出一个少为人提的女子。 梁平参面色苍白,细细看那“静”字,果真无一笔之错,明明是这么熟悉的字迹…… 先拿一个假的东西来骗过众人的眼,再拿一个以假乱真的东西颠覆前面的假…… 他冷笑连连,真是好计策啊!这样下来,真假难辨,谁还会质疑?能质疑?又岂敢质疑! 怕是每一个不遵“遗诏”的人都会被定为谋逆! 张怀易看着凌君汐手中那卷遗诏,的确很像是萧炀的字,非常像,若不是旨意内容太令人震惊,他早就跪下认了。 他不敢乱定真假,毕竟当年宁家在新帝和佞王间左右不定的事是真的,他怕一味反抗,会落得个不尊抗旨的罪名。 众皇子更不敢出声,冒领太子之名,只会被凌君汐以矫诏之名击杀,更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太子…… 凌君汐始终高坐马上,读诏之后便不言不语,俯瞰众人。 终于,有人俯首,以示称臣。 而后越来越多的人跪下,压低身躯,张怀易发现,向一个女子俯首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难…… 他最后一个跪了下来。 “帝崩,迎太子,立新君!”凌君汐高声道。 天光破晓,这重阳宫宴终于结束了。 众人离去,只剩宁巍和凌君汐在此处。 她翻身下马,将一个木盒放在宁巍面前,“家主,自裁吧。” “你竟都不愿叫我父亲。” “你说过,没有我这个女儿。” 宁巍打开木盒,里面竟是一把毫不起眼的小木刀,刻的“汐”字也早就有磨损。 宁巍愣了半晌,自嘲冷笑,“你竟还记得她……” 凌君汐道:“我永远都不会忘。” 宁巍拿起刀,满面尘土,面容复杂,“我的事,不要牵连整个宁家。” “可以。” 宁巍闭上眼,往脖颈上一刺,“噗嗤”一声,血溅一地。凌君汐阖眸,强忍着那滴属于女儿的泪,不想看这一地早已看惯的血色。 * 经历了一夜的生死追杀,安逢困乏至极,手臂酸麻,他半边脸都是别人溅上来的血,发丝与血土混成一团。 示哨声音刺破天际。 众人心中一紧,段禀知和袁若全握紧了手中的刀,谁也不敢确认这是不是新来的追兵。 旭日中,戚允慈带着精兵人马,一路紧着口气纵马飞奔,见安逢被人围护在中间,瞧上去算是完好无损,才有些松懈下来。 “帝王崩!留遗诏请皇太子监理庶政!”她在不远处停下马,而后快步上前,跪下,“属下前来接太子殿下回宫,筹登基之礼!” 白日东升,浮云自开。 众人匍匐跪下。 安逢蓬头垢面,神思恍惚,颤抖着手,将圣旨接过。 * 官府邸报层层向下抄发,各级郡州将会陆续收到皇帝驾崩,已立新主的消息。 十日后,利州边界。 终日彻夜难眠的凌初收到了邸报,邸报墨迹未干,还有新印,他颤手展开,看了许久,终于合上了满是血丝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方瑞:(刚要开口) 宁启则(疯狂举手):我我我! 宁启则(疯狂抢答ing):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方瑞:…… ps:本来原定是要写死段禀知的,然后被埋在他之前要埋成端云的地方,成端云离京时会经过那里,但因为眼瞎,不知道这里埋着人,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到最后也不知道段禀知来看过他,还在宫变那夜死了。 但是想想,唉算了,小说嘛,大团圆吧! 第一百零七章 竹林汤池 秋去冬来,转眼立冬。 茶馆街巷都在传着先皇轶事,他们显然不敢直呼,只敢用茶果之名替代,或以前朝之事说笑。 新皇继位,平民百姓也只是照样过着自己的日子,最大的改变,可能是新年一过,又要换新年号了。 而此时,凌初的信终于送到了安逢手里,他有些惊讶,因为非常多,显然是被扣下多日,才一股脑地送来。 凌君汐并未阻断他们通信往来,但安逢不舍得看完,也怕这样的联系不知何时就会断了,便只一日一封地拆看,后来依着送来的快慢,渐渐发现凌初大概是两三日寄一回,他便也忍着两日才看一封。 可有时看信就跟他看话本一样,怎么可能看一点就不看了。 凌初的字一如他的人,板正刚劲,可面对安逢,句句都是柔情。 后来重阳宫变,凌初的信有了变化,许是知道不能在信中多提从前,更不好在信中问及上京之事,便只说边塞草原,塞北风光,说凌年近日得了一只极漂亮的海东青,爱不释手,说他夜里梦到了安逢,说他很想念。 “与卿分离之苦,日夜啃噬我心,万望回信。” 安逢看完了所有的信,已是眼眶微红,执笔却未回一字。 他心中仍有顾虑,顾虑他和凌初身份的特别,换做以往,这不过是将军府兄弟互通信件,可如今怎能一样? 他也顾忌凌君汐的态度,怕本就难言的母子关系变得更加疏离。 还有远别千里,那份更像是错觉的情总会渐渐淡去的…… 当初已强留人在上京,如今还要误了义兄前程吗? 思虑良多,安逢最终放下笔毫,不敢再看那些信件。 安逢自知自己在朝堂的作用只是面子好看,故到时便下朝离去,并不参与过多政议,他不通政事,性情绵和,不擅论辩,只是默默坐着。 安诗宁告诉过他:“你是帝王,旁人看你便已不同,一个字恨不得能拆成好几个意思。当记谨言慎行,莫得罪文人。” 后来安逢发现凌君汐也是这样,无论朝臣当朝驳斥她什么,那都是对对对,好好好,而后该怎么做便怎么做,总之就是一副虚怀若谷的模样,实则心中自有规矩乾坤。 他们都知道安逢能看到的东西,凌君汐一定会看,于是纷纷上谏,而呈上来的谏言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些文人骂起人来十分厉害,偷盗女奴、牝鸡、专横弄权、私德糜糜……也有说安逢的,但比起攻讦凌君汐的,关于他的实在是太少了。 想来是都清楚他是棋子,骂他也没用…… 凌君汐照样对这些不作任何答复,只是在其中这些人里挑出来一个借由安逢的名义降罪,罪名很详尽,贪墨坐臧,擅权妄为,藐视君上。 又挑出来两个升了官,名头也很公正,克己奉公,俯顺舆情。 朝中针对永宁侯的风气歇停了一阵,不久又卷土重来。 骂了许久,朝堂之上,安逢再也忍不住,直斥官员:“永宁侯于朕有养育之恩,当朕养母之名,汝在其官位,不知议政,反倒听信谗谣,恶言相对,与辱朕何异!”安逢下令着人赤膊押下,殿前掌嘴,以示申饬。 凌君汐说不上是惊讶,但看见发怒的安逢还是有些意外的,她轻声道:“陛下圣裁。” 众官这才意会过来,这对“母子”关系并未他们以为的那么差。 国丧一过,凌君汐便忙得脚不沾地,除了上朝,其余时候安逢也见不了她几回。 安逢则清闲很多,逛园看书,拉弓练武,其实他在将军府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无所事事,不管做什么都有一大群人跟着。 一切好似都跟以前一样,可又好像不一样了。 红墙深深,一如樊笼。 第92节 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没什么不好,却也没什么好的。 直到有一日,他忽然就想通了。 没什么不好,那就是好,而没什么好,又何必去在意呢? 那夜袁若全的“真心换真心”在他脑中盘旋。 这多年相处,他对义母和姑母感情真挚,多少也换来了母子真情,不然何必会送他玉英刀,又何必在宫变那夜护他出城…… 只是这真情不可避免地夹杂了权力和争夺,让她们难以停下。 若是从小生在帝王家,冠萧姓,他怕是早习以为常了吧。 岁月无痕,到了冬至。 冬至大如年,不少人都在准备祭宴之物,因国丧才过,上京今年的冬至,要比以往冷清许多。 安逢即使想开了,但也仍是眉眼难展,他左思右想,在宫中角落行来转去,意外到了一片竹林,宫侍多少摸清了这位年轻帝王的性情,见他久立在此,便轻声道:“陛下,竹林深处有汤池,可要奴备衣?” 安逢没泡过汤,整日忧愁的他终于有了点兴致,点头,走了进去。 已入夜,竹林中有缥缈雾气,入眼一片竹烟波月,旁有一盏朦胧小灯。 安逢好生欣赏了这一片景致,天太冷,他不惯有人服侍,脱衣后便立马就走入池中,自己安安静静泡着了。 他仰头看着天边朦胧圆月,又低头看着池水倒映的一轮波荡月华。 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府里的人乘酒兴比武,众人撺掇凌初射月,他只是笑着看向了那缸清水,凌初就懂了他的意思,一箭射向那水中月。 咚地一声,是箭矢入水,也是他心泛涟漪。 有时他真讨厌凌初这样无意的撩拨,即使知道他这龌龊心思,也还是小心维护……后来他施计布策,何尝不是有自己私心。 他每回刻意勾引,既是恶心自己,却又眷恋对方,心中痛苦万分,却没有一个人可诉说。 明明只是去年的事,如今想起,却像隔了层雾一样不清晰,是因为失忆时他过得太开心了吗?所以就显得过去痛苦得太不真实…… 安逢躺在池边,本是神色戚戚,忽而茫然的眼神一变,两腮荡出一抹红来。 嗯……怎忽然想起那事了…… 这悠悠水波轻抚着他赤裸身躯,像是那夜凌初落在他身体的火热轻吻。 当时他明明也想的,只是因为没扭过那股气劲,就想捉弄凌初,弄得人不上不下。 什么骗不骗的,如今想来,都是小事啊。 安逢有些难以言喻的后悔,后悔那夜故作生气矜持,没让凌初留下,让如今的自己都没什么大的甜头可想……他红着脸,看着水下若隐若现的动静,呼吸微重。 他想义兄了…… 幕天席地,石山后还有宫侍候着,安逢不敢做什么,偏偏那夜记忆愈发清晰,这汤池泡着太舒服,他身下雄赳赳的,也愈发精神,直愣愣地穿衣出去太不得体。 于是不得已,他越泡越久,也愈加心智摇荡。 说起来,自从恢复记忆后,他就再也没自渎过。 安逢红着脸,握住身下,他怕发出声音,只咬着唇,低低闷哼,不过十几下,就泄了出来。 又多又浓。 安逢看着水面漂浮的东西,连忙双手作捧状将那腌臜东西给泼出去。 他心里羞愤地想:这也太快了!定是太久未发泄的缘故! 自己平日哪儿有这么快的! 然后他再也没了泡汤的心思,擦净身子就穿衣离开,临走时,他随口问:“从前……先皇在此泡过吗?” 他不叫父皇,太别扭了。 宫女答道:“汤池是圣成帝派人修建,先皇不喜泡汤,并未来过。” 安逢神色一怔,才后知后觉过来,他从前很想要了解的人,在很多年以前也住在这片宫城,宵衣旰食,不开后宫。 宫中桂花早已凋谢,回廊深深,安逢走进一个寻常小屋,听宫女讲起从前:“带我的姑姑说,帝王常来此处。” 安逢环视一圈屋内,见东西大多都没有了,想来是随帝陪葬, 宫女见这位新帝好似爱听,便多讲了好几件趣事,可这宫女年纪不大,对这些宫闱之事并不清楚,她那位姑姑也嘴严,也只是挑着些不紧要的讲。 如此处从前挂着一幅画,画帝王坐在桂花树上,惟妙惟肖,仿若真人,那是屈君遥少数的画人之作。 如圣成帝走后,忠常将依然常来此处,他死后,也带着那画入了棺木…… 安逢拂去椅上灰尘,耳边听着宫女缓缓讲着往事,呆坐许久。 他看着本该挂着画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正如自己的心,整个都是空的。 他想,等到义兄的下一封信,若还是写着挂念他,他就回信。 决定后,安逢便整日想着该如何给凌初写第一封信,不能谈及政事,也不能太过热烈,能说想他吗?还是就说些平常话?还是冷淡一些,不让人太想他? 安逢写了好几次 没一个是满意的。 几日过后,深夜。 随之送来的却没有信,只有封着厚厚火漆的军情急报: 疆外夜袭出兵,副将凌怀归巡防遇袭,深入敌群。 边疆开战了! 安逢耳边仿佛轰隆一声,满脑都是嗡鸣。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泡温泉):~~`h′~~ 安逢(脸红):(撸唧唧) 安逢(想象到一半):(射——) 安逢:…… 安逢(赶紧舀水泼出去):~ ′~ ps:不舍得他们分别太久,于是开启时间大法,下章完结,羞羞会放在番外。 第一百零八章 明灭焰火(完结) 尚文殿中。 烛火高燃,灯火通明。 “竟是深夜袭兵!”凌君汐难得发怒,狠摔军报。 安诗宁道:“疆北草原一望无际,大雪之夜袭来,怕是顷刻间就被疆外骑兵吞噬,幸得怀归意外在那处巡防。” “敌国斥候知我策起宫变,如今离不得上京,便趁着此时出兵,”凌君汐缓过神来,神色担忧,“这已是三日前的事,怀归只带着平常巡防人马,太冒险了,还不知如今他可安好……” “你我不在疆北,仅凭千里之外的只言片语,难以判定战场局势如何。” 安诗宁看向屋外纷纷大雪,红墙白雪,在这高大的宫墙后,是看不到外面辽阔的天空的。 安诗宁道:“冬寒九,这般险恶的天气,谁能料到会忽然出兵,对方或是为了得个出其不意,不知怀归和意明他们如何应对,但愿平安。” 自从安逢接到了凌初只身闯入敌营的军情,他立马就写了信,连夜送往疆域,他夙夜难安,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他早一点写信就好了,义兄就能看到他的意愿,其实他的气早就消了…… 要是自己不想这么多,义兄就不会难过…… 安逢心痛如绞,纵然他们将军府上下所有人都是武人出身,每个人抱着此去怕是无归的心,可对于他来说,他生活平淡,思想纯粹,从来就不习惯有人离别。 上京这一场雪下了三日,河面结了厚厚的冰。 安诗宁见安逢心思难安,差人送来些他从前喜欢的东西。 是些珍藏话本,还有一本墨文居士的书。 他眼神空洞,看不进一个字,只想起烛火下与凌初共读话本时的亲密,想起从前在耳边唤他“小逢”的呢喃,想起凌初掐灭烛芯,与他俯身相吻的那一刻…… 明明曾经那么近,而如今人远隔千里,难料生死。 若是当真死生别离,他与人最后的话却是那些言不由衷的狠话…… 念及此,安逢潸然落泪。 * 边疆天寒地冻,雪厚如泽。 医师替昏迷的凌初缠好纱布,凌年在身侧,神色沉沉,“如何了?” “还在发热,右臂的伤势虽常见能治,但久用力竭,血脉难通,又在外面冻了太久,我只能尽力……”医师低低一叹。 凌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神情,她看着床上面无血色,右臂可见白骨的凌初,强压悲愤,忍着哽咽:“若是医谷的人来,可能保住他手臂?” 医谷的人哪有这么好请?况且距离可不近,一来一回起码半个多月,且不说来不来得及,这寒冬腊月,非医谷游医之时,能请来吗? 医师也不确定,但也给了希望:“若是快些来,且是杨家的人,或许能行!” 凌年立马道:“来人!去医谷请杨心华,以重金相求,快马加鞭,尽量在十日内回——” “意明!” 有人掀帘进来,带进帐外呼啸的风雪。 凌年闻声回头,见江连一身风尘仆仆,眼睫都夹着冰雪,脸被寒风冻得僵红,他焦急道:“你如何了?我一听说战事已起就赶来,方才听将士说怀归负伤,昏迷不醒,杨家兄妹就在后面,正在——” 未等江连说完,凌年猛地扑身,抱住了他。 江连怔愣片刻,也抖着被凛冽冬风冻僵的手,轻轻回拥。 他第一次见凌年红了眼。 * 边塞行战,凌君汐武将习气仍在,会关切千里之外的布防和战事状况,还会聚集官员商讨。 朝中对凌君汐的阴阳怪气几乎平息下去,反而渐有赞誉之声,但多是看在疆北愈演愈烈的战事,心有惶惶,不敢得罪。这些平平无奇的夸赞不过只是锦上添花,凌君汐还是那般态度,对对对,好好好。 第93节 紧急军情由专人专马急送,高大的马儿脖上系着铜铃,声声刺耳,警示行人避让,撞死勿论。 这般快的速度,能在每三四日就能送达一份,凌君汐同样将自己的想法写下送去,虽然迟了,但总归会有些用处。 等待的日子里,安逢没有一日放下心过,也觉得日子太漫长。 最后知道凌初终于醒来,安然无恙的消息,他喜极而泣。 可是他等了一阵子,始终都没有回信过来。 他疑惑不安了几日,才从冲昏头脑的欣喜回过神来……义兄可能是经历生死一度后,那在上京时与他亲密相处的错觉终于消失了…… 有了此等功绩,往后青史标名,又何苦与他这个傀儡君主纠缠不清,徒留个幸臣之名…… 安逢呆坐许久,一脸失魂落魄。 * 边塞传来的军情一次比一次喜人,凌年虎猛勇毅,军策良当,极为强势地逼退敌方数百里,终于在最后一战中,遥遥一箭射穿主将咽喉。 不仅拿回从前失地,还扩了百里。 大获全胜! 这场突然起袭的战争竟然只持续了半个多月。 整个上京都沉浸在胜仗的欣喜当中,加上新年将至,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年三十,众官休沐,帝王休朝。 安逢写完赐给部分官员的“福”字,穿上雪白的大氅,前往尚文殿和凌君汐还有安诗宁吃团年饭。 檐下灯笼高挂,风吹宫玲,高大的宫墙遮住大半的天空,他看不全烟花,只能听着砰砰的无聊声音,偶尔会有乍现的光晕。 他站着看了片刻,觉得瞧不出什么好看来,便离开了。 用膳时,安诗宁问:“小逢今夜不放烟花吗?” 私底下,安逢不自称“朕”,他笑笑,说:“我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就不放了。”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放的。”安诗宁微垂眉眼,“若是为了你出生之事,心里膈应着,那便算了。” 安逢的确有些介意,但他更多是心中挂事,无心闲玩,他沉默片刻,道:“我从前喜欢热闹,如今觉得还是心静一些好。” “心一静,便易多恼自扰,”安诗宁道,“你从前最喜欢放焰火。” 安逢仍有些局促,“宫城里能放焰火吗?” 凌君汐笑道:“年三十的,放放焰火算什么,你是皇帝,不过到底是危险之物,你别去亲自点,离远些,安心些。” 安逢点头。 安诗宁也笑:“从前君汐就不乐意你去点花炮,就是担心你出事,如今终于说出来了。” 安逢不知此事,面色有些惊讶。 凌君汐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 到底是没开口。” 安逢几乎每年都放,怪不得每次会有这么多护卫在旁边。 安逢恨恨咬下一口鱼肉,有些后悔:“说得我也心里痒痒了,方才听着声音我都忍着,可现下这么晚了……” 安诗宁道:“我已替你备着了,吃完就去吧。” 凌君汐说:“你姑母可是找人专门排制的新样式,保证你没见过。” 安逢十分惊喜,他知道凌君汐和安诗宁是何等忙碌,说不定只有今明两日有空闲,虽然对她们而言,可能只是吩咐几句话的事,但这般挂在心上,也是有心了。 安逢终于有了真心的笑:“多谢姑母!多谢娘亲!” 即使如今安逢的身世已说得清清楚楚,但他们还是像在将军府时那样称呼,想延续一些属于那时的真心。 三人用完膳,往中门走去,身后跟着护卫宫侍。 路上,安逢问:“娘亲,疆北收回,以后可有打算?” “他们派人来议和,定盟友之国,不打了。” 安逢有些诧异,因为他觉得凌君汐是主战的人,大扩江山才是她的野心。 凌君汐道:“战争总是劳民伤财的,不能一位求进,有时守成才更重要,从前我求进,是因为不打别人,别人就会打我们,意明这一仗打得极好,对方又来主动和谈,定个百年留我们休养生息吧。” 安诗宁说:“而且没钱了,宁家倒是富庶,可也要有钱流转才行。” 安逢懂了一些,但也有些担忧。 凌君汐看懂了他的神色,道:“你姑母会去谈的,不用担心。” 安逢点点头,他放松下来,眼中就会显出些心底的郁郁寡欢,连自己都不知道。 安诗宁和凌君汐交换了个眼色,凌君汐道:“也多亏怀归,不然边防难以招架,不可能如此顺利,他受了重伤,应当要回上京好好休养。” 安逢垂眼默然片刻,只道:“嗯,兄长的确辛苦。” 凌君汐见他神色并未明朗,有些诧异,“你下旨封赏,正好趁着喜气定个年号,他也可以有理由回上京。” 安诗宁察觉到了不对劲,“小逢,你不是一直想见怀归吗?” 安逢扯着嘴角笑了笑,“兄长立此大功,是该见见。” 他答非所问,凌君汐和安诗宁两人并未多说,也像是不知道如何说。 到了中门,这里的宫侍们因不能随见天颜,早已站在墙外等候,那里也是看焰火的好地方。 三人避在远处,安诗宁从身后指了个身形高大的护卫,“你去点吧。” 那护卫垂首,提着宫灯跑到远处。 安逢多看了那侍卫几眼。 但很快,他就被天上绚丽的焰火吸引了眼神,层层叠叠,随熄灭而枯萎,又随声响绽放,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墙外,宫侍护卫们也在惊呼这般精巧的焰火,发出小声的赞叹。 “是桃花!”安逢惊道。 安诗宁道:“你刚生下来小小一个,腰上的痕迹艳红,我还以为是血,摸了才知是个桃花模样的胎记,越长大倒是越来越淡了,将军府里那棵桃花树,本来都种不活的,快枯死了,你一进去住,竟是活了,还开了这么多年,想来真是与你有缘。” 凌君汐道:“小逢,望你喜乐安康。” 漫天华光绚烂,在漆黑夜色中爆裂绽放。 旧岁除,新年始。 从前旧尘往事拂去,遇昤昤曙光。遇昤,遇昤,算起来,今夜的他是真正及冠,该冠字了…… 安逢忽生满心感慨,不禁上前一步,头仰得更高。眼前一片云锦银花,灿烂而出,又很快变成点点灰黑落下。 他想起……他给义兄放焰火的时候…… 他那时是真的觉得义兄对自己有意,看向自己的眼神处处都是暗涌的疼惜和柔意,让他说服自己只是兄弟之情,他再怎么劝说自己也做不到。 可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安逢泪盈于睫,满脸泪痕,眼前的绚丽火光已经模糊。 这一场因落湖而引来的一场梦,终究是要醒来了…… “怎哭了?” 安逢吓了一跳,他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神情一片空白。 他双眼湿润,僵硬地看向眼前这个方才去点焰火的高大侍卫,不敢置信道:“义兄……” 他还以为只是身形比较像而已! 凌初抬起左手,用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泪,“我给你放焰火,不开心吗?” “我……”安逢想起什么,忽然回头,安诗宁和凌君汐早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我让义母她们瞒着你的。”凌初垂眼看着他,一双眼随着焰火明明暗暗,“你为我放过焰火,我也为你点一回。” “谢……义兄……”安逢已经完全呆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虚虚碰了一下凌初的右臂,小心翼翼:“还疼吗?” 凌初顿了顿,还是觉得说惨一些更好,“很疼,我差些死了。”他也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安逢的眼泪如珍珠一般地往下掉。 “你对我说的那些狠话,纵然怀疑你是刻意如此,将我引开上京,避火烧身,但我还是怕里面有一分的真,怕曾经有一分假……”凌初音色微哑,有极细的颤抖,“我盼望你回信,你竟一封都没回,你好狠的心!你真狠!你可知我在边疆等得有多痛!这伤远远比不上我心里的痛!” 安逢泣不成声:“义兄……我……我说的那些话,都、都是假的……” 安逢的泪簌簌地掉,凌初擦也擦不尽,得到了这个答案,他也终于松了口气,敛下神色,道:“我知你委屈,可你也惹得我太伤心。” 安逢抽噎着说,“我本想再等一封,便就回你,而后战事忽起,你生死不明,我立马回信,你是不是未看……” “我未曾收到,想来是那时我已动身离开了,”凌初见他泪眼,只觉利剑戳心,叹两人情缘险些错过,他俯身吻他眼泪,“无事,当面讲更好,我好想你。” 安逢呆呆站着,任他舔弄,直到人舌尖探向他嘴角,他才轻轻推了推,手都是抖着的。 “义兄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我是皇帝,你不怕吗?” “怕什么?”凌初道, “幸臣之名,佞人之过。” “史书后人,皆与我无关,我只怕你不见我。” 安逢眨了眨眼,忽然神色一正,眼中波光流动:“义兄可是真心?” 凌初一听便知他是在重复那夜定情的话,他泪眼带笑,将人的手拉来放在胸口,低声道:“肺腑真心。” 满天明灭的星花焰火下,两人相拥轻吻。 世间万般事,待与你相逢。 作者有话说: 这篇停留在这里我觉得刚刚好,番外会写两人相处,解开元宵夜的心结,“大干特干”和“特大大干”的羞羞日常啦。副cp还不确定写不写,这个就有时间再说吧。 这篇文我写得很久,从发出第一章开始到现在快两年,我写得磕磕绊绊,无数次想要放弃,经常焦虑,断更消失,让很多小可爱停在了前期。非常感谢所有留言支持的读者,在我艰难时期一直追更的读者,你们留下的痕迹都是我完结此文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