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句喜欢》 楔子 她习惯了忍耐。 面对不公时不吵不闹,把所有恶意关在门外,不受影响。 然后有一天,有个人出现在她的世界,用一句温柔的安慰,轻易摧毁她多年建构起的坚强表象。 可能成年人大多时候是这样。 所有面对外侮构筑而成的城墙,往往会在亲暱之人的关心中冰消瓦解。 1-1 身后是唧唧蝉声,夹裹着热度的风微弱拂过周身,即使有大树遮荫,裴夕晚额上仍沁出一层薄汗。 耳旁,俞绍洵还在说明他拨来这通电话的本意。 「……珈敏说当初你也参与製作了,肯定也想第一时间看到成品,所以特地跟公司多拿了票,你要是想还可以带朋友一起。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拿票过去给你。」 垂眼看地上的斑驳光影,她抓着手机的手无意识用力,指腹隐隐发白,深呼吸了几次才能语调平静地说:「我不去。」 「你又怎么了?」裴夕晚几乎能够想像他此刻紧蹙眉头的模样,他对她总没有多少耐性,「约你吃饭你不去,约你去玩你也不去,现在珈敏特地送你票,让你去看首映,你还是不去,你到底怎么回事?」 裴夕晚抿了下唇,没有予以回应。 沉默让俞绍洵烦躁更甚,指责纷沓而来,「不是,我就不理解了,当初做错事的是你,珈敏没跟你计较,愿意跟你继续当朋友,别人替她抱不平说你坏话她还反过来替你说话,就算你对她爱搭不理她也还是有什么好的都先想着你,可你怎么对她的?电话不接、讯息不回,她要给你送个票都得从我这里送,你还不乐意去,裴夕晚,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难听话听多了,就像会麻痺似的,因他先前那番话而起的怒意在指责声中反倒逐渐平稳,裴夕晚有些厌倦了。 「随便你怎么想吧,总之我不去,我掛了——」 她有意结束通话,却是没等她把话说完,俞绍洵在电话那头低声骂了句脏话,先她一步切断。 裴夕晚看了眼跳转回桌布的萤幕,无声笑了下,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收回口袋,一边走出树荫,一边掏出面纸擦拭额上的汗,在进入矗立眼前的商办大厦时,随手将团成球的面纸丢进一旁的垃圾筒里。 大厅冷气带来的凉意迎身裹上,驱散恼人暑气,裴夕晚乘坐电梯上楼,目光落在液晶面板上跳动的数字,脑中不受控地把俞绍洵刚才的话过了遍。 不知道从何时起,俞绍洵对她说话总是那番说教似的口吻,还往往会过度解读她的言行,不分青红皂白指责她。 他问她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不知这话也是她想问他的。 纵然从前他对她也算不上多好,总归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从不听取片面之词,也明白眼见、耳听不一定为实的道理。这才几年时间,人还是那个人,曾吸引她目光的光芒却逐渐消融在岁月长河,她再找不着他年少时候的那抹影子。 所以以前她还会替自己解释几句,现在不会了。 伴随抵达楼层响起的短旋律,电梯门向两边缓缓退开,裴夕晚闭了下眼深呼吸调适情绪,抬脚向着该楼层相对而言较大的那扇玻璃门走去,指纹按压上门旁的机器时,她习惯性扭头扫一眼另一扇紧闭的玻璃门。 内里一片昏暗,没有她想见的人。 看来今天也见不着。 明知一个月里能见到的次数本就不多,平时也未见有多在乎见或不见,今日或许是因为俞绍洵的那通电话,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想见一面的念头倒显得比平日迫切。 可真是被现在这每隔一段时间就能见上一面的日子给惯坏了。 分明从前仅是听着他的声音也能度过许多低潮时候的。 裴夕晚缓缓吁出一口气,双手轻拍脸颊提醒自己别在表情上洩漏丝毫情绪,方推开玻璃门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灯还暗着,有部分同事正趴在桌面午休,她放轻脚步,尽可能不弄出太大动静地落坐到办公椅上。 原就是算着时间回来的,又在楼下被俞绍洵的电话耽搁了一会,待她坐下不久,打卡鐘自带的柔和轻音乐便在办公室内响起,昭示着午休时间的结束。 眾人在重新亮起的日光灯中清醒,重新投入各自上午未完成的工作。 裴夕晚闭了下眼适应光亮,刚挪动滑鼠唤醒萤幕,身旁接二连三的招呼声先后入耳,她下意识抬眼,熟悉的身影当即闯进视野之中。 ……见到了。 先前的坏心情在瞧见他的笑顏时一扫而空,她偷眼瞧着姜朔光带着笑意的侧顏,见他似乎在问靠门口处的男同事问题,男同事向他摇了摇头,他则回以頷首。 眼见得他似乎要直起身子,抬头往后方看来,裴夕晚忙收回目光,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平抚因紧张而加速的心跳。 心思还有些飘忽,尚没能完全投入工作,就注意到置于手边的手机萤幕亮起。 裴夕晚习惯性垂眼看去,并在目光触及上头字句时冷了脸。 哪怕仅是短短一行字的提示,也掩不住其中指责的意味。 她想过俞绍洵不会因为她拒绝就放弃,先前结束通话后就做好他不依不饶的准备,可真正收到他的讯息时,她觉得自己才理好的心态又有些崩。 微抿紧唇,裴夕晚没有点开查看完整讯息,而是把手机关机倒扣再桌面,尽可能神情自然地把目光重新落向电脑萤幕。 却不知怎地,先前还适中的萤幕亮度,这会儿竟有些刺眼,刺得她眼眶发热。 强硬地吞下喉头的不适,裴夕晚伸手调低萤幕亮度,假装是被萤幕光亮刺激双眼,又闭了下眼,试图赶走眼里的酸涩。 她和缓情绪期间,门口方向又拐进来几个人。 走在最前头的小时总时澄昂神情肃穆地让靠门口处的男同事去替他泡杯咖啡,随后便领着姜朔光与本就跟在他身后的几人进会议室。 从他进来后就逐渐凝重的氛围,在会议室的门关上后总算重新恢復流动,办公室内响起小声的交谈声。 裴夕晚没有加入他们。 心情虽已勉强平抚,却算不上好,她无心交际,只想赶紧完成工作,准时下班。 忙碌间,她隐约听见身后不远处会议室的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由远而近,将走过她身旁时忽然停下,然后是一颗糖滚进视野中。 裴夕晚微怔后抬头望去,诧异的发觉立于身旁的人竟是姜朔光。 「请你吃。」姜朔光带着笑,无声且缓慢地一字一字把话说完,不待她回应,逕自迈步从她身旁走离。 直到他的身影拐过弯消失在门口处,裴夕晚才慢慢反应过来。 姜朔光请她吃糖。 她还没有向他道谢。 这会儿再追出去道谢显然不太适当,念头仅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她当即否决。 视线重新落在桌面的糖上,裴夕晚下意识放轻动作,悄悄拾起那颗粉色包装的糖。儘管姜朔光停留的其实很短暂,连距裴夕晚最近的叶静苹都没注意到。 把糖放在掌心上看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手,将之轻且牢地握在手心里。 像握住了珍宝。 她不知道姜朔光为什么送糖给自己,也没有多想他送糖的意图,对她来说,就算这不过是他不喜欢吃而随手拋给她,她也愿将这糖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1-2 担心压碎了糖,又怕放包里回家忘记,裴夕晚对着一颗糖犯了难,左思右想后,选择把它收进外套口袋里。 有了糖,囤积于心的那点坏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做起事来都比平时更有效率。 六点下班鐘一响,裴夕晚将最后一份预定今日完成的文件发送出去,关了电脑准时下班。 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租屋处,裴夕晚随手把包搁在地板上,循着记忆翻箱倒柜自抽屉深处挖出之前买来放公仔却不合大小的透明小压克力盒,把糖放了进去,又捧着盒子看了半晌,才心满意足地放在摺叠桌上。 洗过澡、吹乾头发后,裴夕晚窝在摺叠桌前,一边等待手机开机,一边拆开下班途中顺路买的盒装寿司。 手机刚连上网路,就是一连串的讯息提示。 送了颗豆皮寿司进嘴里细细咀嚼,她点进line里大略扫过,讯息多来自俞绍洵,显示在最后一条的是他试图与她约见面时间。 拒绝的话中午时她已经说过,这会实在没想点进去让里头那些预料中的难堪话语影响自己的好心情,索性当作没看见,手指向下点开自家表弟路岁安的聊天介面,也不打字,只接连发了好几张代表心动的贴图以示她的激动情绪。 路岁安没有立刻回应,裴夕晚不甚在意地退出聊天画面,依着往日习惯点开游戏〈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是艺诺游戏部门出品,是款背景为现代奇幻架空世界的卡牌类游戏,主控作为隐藏身分在现代社会下生活的术士,主要互动对象是四护法化身。 本身她对这款游戏没有太大兴趣,之所以会玩,全因其中白虎的配音演员是姜朔光。 等待游戏读取时间,她伸长了手去捞枕头旁的平板,从里头的播音app中找出广播剧《蝉鸣下的记忆》播放,而后姿态愜意地一手点击手机解游戏任务,一手持续餵食自己。 十个一盒的寿司很快就吃完,手机上,游戏的每日任务也差不多完成,裴夕晚抽了张面纸缓慢擦嘴,才想着是不是快转播放器寻一下姜朔光的部分,熟悉的男声便随之入耳,她忙半转过身趴在床缘,专注于接下来的剧情。 《蝉鸣下的记忆》由小说改编而来,故事发生在校园,主要围绕在男女主角与男二女二身上。 姜朔光参与的是温柔男二周栩尧的配音。 二十几岁的男人换个声线去配温柔少年音也丝毫不显违和,第一集中不过一句含着笑意的「我在等你啊」,就让裴夕晚反覆听了无数次。 可惜今晚的更新并不那么让人心动。 周栩尧与男主自幼一块长大,连他都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情谊悄然变调,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时,那人已在他心里落地生根,轻轻碰触也疼痛不已。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主后,周栩尧没有贸然表白,而是将这份喜欢深埋于心。 他不敢奢望这份感情获得回报,也没想得到回报,却依旧在得知男女主交往的那一刻心痛不已,连祝福都说得艰难。 「这样啊。」平板里传出的少年音一下子压得好低好低,即使他竭力隐藏,声音中的那一点颤抖依然清晰入耳。 少年做了个深呼吸,忽然笑了下,嗓音沙哑地说:「恭喜你得偿所愿。」 嗓音里的悲伤分明是那样的明显,沉浸在喜悦中的男主却没有听出他的不对劲,滔滔不绝地说着与女主的甜蜜互动,字字句句都如利刃狠狠扎进周栩尧心里。 裴夕晚没有看过小说,不晓得这片段作者有没有详细描述周栩尧的心境,可她能够自己脑补,只要想到他强撑着笑听喜欢的人讲述另一个对象的模样,就觉得心疼不已。 当剧情推展到两人分开后,周栩尧喃喃自语地低诉对男主的情意,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泣不成声时,裴夕晚更是直接红了眼。 压抑的呜咽声响在耳际,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看见周栩尧无措哭泣的模样,让她好想抱抱这个素未谋面的十七岁小少年。 正揪心难受着,手机铃声倏然响起,打散了满室的悲伤。 裴夕晚泪眼矇矓地确认来电人,哽咽着接通了电话。 「……你怎么回事?」与想像中截然不同的情绪让路岁安有些迟疑,停顿片刻才敢出声。 「没事。」裴夕晚吸了下鼻子,用手背抹掉眼眶里没有落下的泪,没头没脑地解释道:「周栩尧太惨了。」 仅一瞬的疑惑后,路岁安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大概又是哪个角色的名字,无奈问她:「这应该不是你给我发那些贴图的意思吧?」顿了下,他还是决定提醒她:「我只有十分鐘的休息时间。」 「当然不是。」意识到能聊天的时间不多,裴夕晚当即来了精神,把午后那短暂的送糖小插曲转换成十来句话,鉅细靡遗到连姜朔光当时脸上的神情都不放过。 被迫听完十几句中只有一句是重点,其他全是夸人的彩虹屁,路岁安也没有表现出不耐,还十分捧场地顺着她的话问:「什么糖?好吃吗?」 「是颗草莓糖,我还没吃。」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段久远的记忆被从脑海伸出勾了出来,路岁安嘴角微抽,忍不住追问她:「你会吃掉吧?」 裴夕晚可疑地沉默了。 「姐。」路岁安无奈地深呼吸了口气,「你应该还记得,你四年级的实习老师送你的棒棒糖最后怎么样了吧?」 她当然记得。 棒棒糖被她放在书桌上,书桌临窗,每天白天有大半时间曝晒在太阳底下,放不到一个月糖就化了,还因此沾上收整在旁的考卷,弄得无论桌面还是卷子都黏糊糊的。 「还有六年级毕业时,那个谁送你的手工饼乾,你应该也没忘?」 她没忘记。 手工饼乾被她收藏在书柜上的盒子里,几个月后引来了蚂蚁大军,密密麻麻的爬满铁盒,那画面至今想起仍心有馀悸。 「国一的时候也是,你——」 「路岁安你休息时间结束了吧?我不打扰你了再见。」眼看路岁安还要细数下去,裴夕晚被他说得恼羞成怒,连忙打断他的话,强行替他结束休息时间,没等他回应就待方面结束通话。 似是当真担心她又把糖放出问题来,路岁安还特地发来讯息叮嘱她千万要记得吃掉。 盯着摺叠桌上的糖纠结了半晌,裴夕晚最终还是没有如路岁安的意思吃掉它,而是把糖连同盒子一併冰进小冰箱里。 1-3 之后的几天里,裴夕晚一直没再见过姜朔光。 无意间听来行政部门的同事说起时才知道,姜朔光参与了隔壁市梅花录工作室推出的广播剧配音,虽然只是友情客串个小角色,对方依旧十分感谢,非邀请他过去玩个几天,恰好他这段时间也没什么录製安排,前两天就已经过去隔壁市,估计后天才会回来。 裴夕晚心里记掛着要跟他道谢,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失落,总觉得等人归来再去道谢的话,估计对方都要想不起来曾给她送过糖了。 可很快的,一个陡然向她砸来的消息,让她再顾不上失落。 周五下班前,人事主任华姐一通电话把裴夕晚喊进她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各自安坐一方后,她先温声询问她最近的工作状况,然后才切入重点,问她愿不愿意接受职务的调动,到拾参月配音室工作室任项目助理一职。 拾参月配音工作室是几年前姜朔光与好友单怀楠离开乐森之声后,在时澄昂的帮忙下创办的。虽隶属裴夕晚现在所任职的艺诺公司旗下,但主事者是姜朔光和单怀楠,时澄昂只偶尔帮点小忙,双方业务亦仅有部分往来,主要还是各自独立。 所以裴夕晚没想过会有职务调动的机会,也没想过居然还会先过问她的意见。 她用了点时间理解华姐话里的意思,片刻后才眨了眨眼,反问道:「我吗?」 「是的,原职位人员在上个月离职,那边虽有陆续徵人,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姜哥他们跟小时总讨论过后,决定从艺诺这边调人,经过各项考核,你是最适合的人。」华姐见她的反应不似太热络,以为她不愿意又不好意思直说,忙补充道:「不过要是你不愿意也没关係,姜哥说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你同意后我们才会继续往下跑流程。」 「我愿意的。」裴夕晚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反应,于是先表明自己的意愿,然后才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可是我也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我怎么会是最适合的人呢?」 「并不是有相关经验就算合适,考核是针对各项目而言,你在公司的这一年里,很多方面都很出色。」华姐端起桌上的马克杯喝了口水后继续说:「你不用太担心,工作内容虽然跟你现在做的有些不同,但还是有相似的地方,加上你主要是协助项目监製的工作,你去了以后她也会指导你。」 华姐话说得认真,也不像是会在重要事上开玩笑的人,裴夕晚却没怎么相信,只把她的夸讚当成客套,对于他们选择调动自己仍心存疑虑。 但她没有再提出疑问,而是把这点念头暂且搁置在旁,頷首道:「我知道了,谢谢华姐。」 华姐笑着摇头表示用不着客气,并再度与她确认意愿,得到肯定的回覆后方笑着说:「那好,之后会陆续有些手续需要你来办理,调动命令从下个月生效,我会先通知静苹跟你确认目前手边的工作,尽可能在月底前完成交接。」 裴夕晚再次点头,乖巧应好。 华姐看了眼腕上的錶,一边起身说:「那就先这样,之后有需要我会再通知你上来,你先下楼吧。」 裴夕晚应声后忙跟着起身,礼貌地向华姐道过再见,轻轻推门离开。 与华姐谈的时间不算久,回到行政部门尚还有十几分鐘才下班。 裴夕晚安静地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继续先前处理到一半的文件,并准时在下班前将电子档发给下一阶段的负责人。 直到刷完指纹下班,踏出商办大厦的大门,傍晚的暖空气倏地裹上身时,先前的对话忽然缓慢地涌上。 她后知后觉想明白刚才与华姐的那番对话背后隐含的意思。 到拾参月配音工作室任职,意味着她将与姜朔光共事。 也意味着,她不用再藉着前往茶水间或午休后回办公室的机会偷瞄对面工作室的大门,或苦苦等待他为开会前来借用会议室的时机。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她晕头转向,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裴夕晚开心极了。 她快走几步融入下班的人潮,先顾盼四周确定没有眼熟的同事,后急不可耐地从包里翻出手机,一边随着人潮前往捷运站出入口,一边点开路岁安的对话介面,又是一连串的贴图轰炸。 路岁安似正间着,很快已读,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岁岁我跟你说件好事!」裴夕晚电话接得很快,那头刚喊了声姐,她已经迫不及待压着声音要说话:「我跟你说,我刚才——」 然而路岁安那头背景音吵杂,似有许多人正在说话,不时还伴随大笑声,导致他没能听清裴夕晚的声音,忙打断她说:「姐你先别说,我现在听不清,我打给你是要问你要不要一起来吃饭?慎哥女友和经理老婆也来,你都认识。」 听他提起晚餐邀约,又说教练的女友也在,才起的那点犹豫顿时消散,当即说了句好。 「我等下把地点发给你,讯息说。」背景的说笑声越发得压不住,路岁安话说到后来明显为需要与他们比音量讲电话而不耐烦,说完也没等裴夕晚回应就单方面掛掉电话。 裴夕晚这时已随着人流乘上通往捷运站的手扶梯,她一手微倚扶手,单手在手机萤幕上轻点,查看路岁安发来的讯息。 在店家资讯之下,路岁安问她还在不在公司,他们可以过去接她。 裴夕晚没立刻回应,而是先点开地图查看他发来的火锅店位置,见它恰好位在艺诺与路岁安他们宿舍之间,他们过来接她还得特地绕一大段路,她于是拒绝他。 得知她已经在捷运站里,路岁安也没坚持,只照例提醒她搭乘捷运的注意事项。 裴夕晚嫌他囉嗦,只看一眼提示就把手机收回口袋,压根就没想理他。 1-4 路上交通正值下班巔峰时段,人车移动速度都慢,裴夕晚抵达火锅店十分鐘后才终于与路岁安等人碰面。 位置是提前预订好的,订的是有两张六人座的大包厢,眾人分头入座。 裴夕晚跟着路岁安与他队友坐一桌,另一桌则是经理和教练各自携伴与内勤坐。 等待餐点送上期间,路岁安凑到裴夕晚身旁,问她刚才电话里要与他说什么。 裴夕晚正替他擦拭餐具的手一顿,慢半拍想起下班前那令她欢喜的消息,忙搁下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将卫生纸团成球捏在掌心,仔细把华姐跟她说的话转述给他听,语气里是抑止不住的兴奋。 路岁安耐着性子听她说话,时不时还会给予简单的「嗯」或「哦」作为回应,回应虽短语气听上去却不敷衍,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态度让对面正谈论稍早前训练赛的三个队友不自觉停下交谈,满脸稀奇地向他们看过来。 他们的目光太直接,裴夕晚想不注意到都难,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兴奋吵到他们,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太吵了。」 三人忙摆手说没有,大陶还笑着跟她解释:「就是每次见小路这副样子都觉得稀奇。」 不是第一次参与他们的聚会,裴夕晚自然清楚路岁安在他们面前是什么模样,听他又这么说,忍不住也笑,「他脾气比较不好,你们多包容。」 「晚姐你不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只是『比较不好』了。」坐在裴夕晚正对面的圈圈听后半举起隻手,告状似地说:「前几天我不小心把他冰箱里的养乐多喝了——」 「你怎么那么多话呢?」没让人把话说完,路岁安出声打断他,还不给他任何继续说话的机会,放缓了语气偏头对裴夕晚说:「你别搭理他。」 被兇了一句,圈圈敢怒不敢言,识趣地闭嘴。 裴夕晚不明所以的多瞅了他几眼,不太明白圈圈刚才说的话。 她明明记得路岁安不喜欢喝养乐多,小时候若是家中有,大多是被她一个人喝光了。 想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裴夕晚乾脆不想了,朝对面一脸委屈巴巴的圈圈笑了下,算是安抚他了。 说笑间,包厢门被推开来,服务生推着餐车把汤锅与菜盘逐一送上桌,动作俐落且快速,很快就重新退了出去,将包厢留给他们。 都是年轻的男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火锅煮开后便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见他们埋首吃饭,没再说些有的没的,刚才的那点尷尬也在服务生上菜时散去,路岁安一边往锅里放菜,一边提醒裴夕晚继续才说到一半的话,「你刚还没说完,所以你被调过去是要做什么?」 经他提醒,裴夕晚又重新拾起话题,把事情说了完整。 路岁安听完后想了想,问:「所以也跟设计没关係?」 「是没有。」裴夕晚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顿了下,却没在这话题上多打转,习惯性多照顾路岁安,把煮好的猪肉片放到他手边的盘子里,「不过也没关係啊,这可是跟朔哥一起工作的好机会。」 听出她不想多谈,路岁安不明白,但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没有问下去,只将话题专注在姜朔光身上。 「也是,那你缺的那张签名你可以补上了。」 他指的是之前拾参月工作室办的见面会上,抽了几个幸运粉丝送签名的事,当时没能抽到让裴夕晚很是伤心了一阵子,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人给哄好。 本以为裴夕晚会更加高兴,却不料她听后反而像颗被针扎消气的皮球,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 「补不了,我不会跟他要的。」 路岁安闻言微顿,想起什么似地露出诧异地神情,「你还在相信那个什么玄学?」 裴夕晚入职那晚曾跟他提过艺诺的神祕玄学,说是最好别是拾参月工作室任何一个配音演员的粉丝,即使是,也得摀好粉籍,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否则将会因为各种奇怪理由离职,绝对做不长久。 当时他就不相信这话,觉得对方不过是看她是新人才欺负着她玩,加上之后也没听她再提起过,不时还会跟他分享见到姜朔光的喜悦之情,他以为她早忘记了,没承想不但没忘,还依旧相信。 又往他盘子上放了点川烫好的菜,裴夕晚说:「预防万一啊,要是真的怎么办?」 路岁安半晌无语。 是他忘了,以她对姜朔光的着迷,确实会小心预防这点可能性发生。 「行吧。」路岁安无奈地揉揉额角,没想强硬地改变她的想法,只挡了下她又要往他盘子里放食物的手,转移话题说:「你吃你的,我够吃了。」 听他这么说,裴夕晚顺势看向他面前的碗盘,见不单是盘子,连碗里都放满烫好的食物,还都冒着阵阵热气…… 她记得她好像没放那么多东西过去。 视野里这时又出现一双筷子,上头的鱼丸轻轻落在路岁安的碗里。裴夕晚看了眼筷子收回的方向,抿唇笑了下,依着他的意思收回手,把火锅料放回自己碗里。 这顿饭直吃到八点多才结束。 傍晚来时因为附近不好停车,叶景行等人的车都停得有些远,在等待他们把车开过来的期间,路岁安陪着圈圈返回火锅店内上厕所,大陶两人则躲到一旁抓紧时机点了根菸。 裴夕晚独自站在火锅店门口不远处看手机,恰好捕捉到姜朔光instagram上几分鐘前才发的贴文。 指腹轻抚过他与梅花录的配音演员们合照上时展露的笑顏,她不自觉也扬起笑来,双手并用在对话框内打字,学着其他粉丝在下头发了一段毫无意义的「啊啊啊」。 留言才刚送出,前方忽然响起道迟疑的女声,嘴里唤着的是她的名字。 熟悉的嗓音入耳,裴夕晚身子微僵,抬头望去,果然见到吴珈敏挽着俞绍洵的胳膊立在不远处望着她。 1-5 不过是一瞬的迟疑,等裴夕晚想走,两人已经走近站定在她面前。 「真的是你呀小晚,好久不见。」吴珈敏又惊又喜,松开俞绍洵的手,双手试探着向裴夕晚伸来,裴夕晚却下意识后踩一步,避开她手的同时也与她重新拉开距离,将拒绝表现的明明白白。 吴珈敏的笑凝在唇畔,片刻后,她黯然收回手,难过逐渐漫上她的眉眼。 「你又闹什么?」俞绍洵蹙眉看她,一个跨步将半个身子挡在吴珈敏之前,明显保护的姿态。 还是这个样子。裴夕晚心想,却没搭理他。 他从来见不得吴珈敏受委屈,也从来不管谁是谁非,吴珈敏一悲伤,那必然是除她以外全世界人的错。 「你别这样。」吴珈敏见状轻扯俞绍洵的衣襬劝了他一句,后自他身后探头出来朝裴夕晚笑,像是丝毫不计较她先前的失礼,再开口时仍是一贯的柔声细语,「你一个人出来吃饭吗?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裴夕晚摇头,「我跟朋友一起。」 「这样啊,好可惜,难得见面我还想跟你多说说话呢,我们从毕业后就没再见过面了吧?」惋惜在脸上一闪而过,吴珈敏笑着假意埋怨,「你都在忙什么呀?每次约你都约不出来,不然就是不回我们讯息,比我还像个大忙人。」 裴夕晚盯着她的笑,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图,也没想认真回答,只敷衍着说:「没忙什么。」 看出她不想说,吴珈敏双眼微瞇了下,倒没追问,逕自把话往下说。 「对了,你还没看我们之前实习时的那个群组吧?下个月首映后,他们说要办个小庆功,庆祝我们参与的第一部作品上映,大家几乎都要来,你也一起来呀,正好大家一起聚聚。」没等裴夕晚回答,她偏头去看俞绍洵,问他:「阿洵首映的票呢?有没有带身上?我记得你前几天说还没给小晚。」 对着吴珈敏,俞绍洵脸色明显柔和许多,他歉然道:「没带,我放在另一个包里。」 「你真是的。」吴珈敏笑瞋他一眼,转过头来对裴夕晚无奈一笑,「票没带,我们之后约个时间我把票拿给你好吗?」 裴夕晚没有立刻回答,心里逐渐泛起厌烦。 她自认算是很有耐心的人,可每每对着这两人时,耐性却似乎总不够用。 吴珈敏头一回问她时她就拒绝过,而后又拒绝了俞绍洵,但他们好像从来没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从始自终都只听他们想听的话,认定他们所认定的。 指腹轻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她稍嫌不耐地说:「不了,我没打算去。」 直白的拒绝与不佳的态度让俞绍洵再次沉了脸色,他刚要发作,就被吴珈敏一把扯住,只能硬生生把话吞回腹中。 「为什么啊?」表现得就像第一次被拒绝似的,吴珈敏脸上写满不解,「可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你难道不想亲眼看它在大萤幕上是什么样子吗?」连说词都不曾变化。 裴夕晚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回答她了,但现在,答案她很清楚,几乎没有一点犹豫,拒绝的话她张嘴就来。 「不想。」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吴珈敏的眼毫无徵兆地红了,哭腔说来就来,她满脸自责,「你生我的气我理解,可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连首映都不来呀,这是我们的第一件作品,虽然参与的不多,但也花了很多心力,那些努力你都忘了吗?」 努力。 裴夕晚从没想过这两个字落在耳里原来会这样刺耳。 吴珈敏好像永远都知道她最在意的点是什么,永远能精准掐住她的脖子,让她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分明是她用实际行动教会她,努力到最后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她把她的梦踩碎,几年后却又来跟她说,曾经努力出来的成果有多重要,应该亲眼看看它的呈现。她有什么可看的?看自己如何可笑的把梦丢失吗? 裴夕晚笑了起来,轻声告诉她:「对,我忘了。」所以你也别记得了。 她的笑几乎刺痛吴珈敏的眼,吴珈敏咬紧了牙,胸膛起伏不定,还想说话,俞绍洵却一把将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后。 「那你记得什么?记得怎么打游戏吗?」他讥嘲的目光在裴夕晚身后扫过一圈,最后落到她身上,「你已经够笨了,还总跟这些人混一起,他们能给你什么?他们除了打游戏一无是处,将来什么也不是,跟他们相处你不觉得浪费人生吗?还是你也想像他们一样做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我不觉得。」难得强硬的打断他越发难听的言词,女孩子的声线温柔且不具攻击性,仍努力表达出对他先前那些话的不满,「跟你相处才是浪费我的人生。」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俞绍洵一时有些没面子,胸中怒火更甚,出口的话越发口不择言,「你拿我跟那群垃圾比?他们也配?他们算什么东西?像他们这种人——」 「哪种人?」 注意到气氛的不对而特地走近的路岁安,恰好听见他气急败坏的这番话,随口一句反问打断对方的话,他冷着一张脸横插入两人之间,将裴夕晚牢牢护在身后。 他比俞绍洵高了将近一颗头,距离一拉近,这点差距更是明显。 「我这种人吗?我这种人怎么了?我不配吗?你比过了吗你就知道我不配?」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懒地睨着俞绍洵,语气听不出丁点火气,可连环砲似地说话方式,让裴夕晚晓得他定是生气了。 路岁安生气时一贯如此,语气毫无起伏,骂人不带脏字,只阴阳怪气的一句接一句,让人听了生气还无可反驳。 「打游戏怎么了?我打游戏能代表国家,能打出世界冠军,你能吗?你除了比我们多读了点书你还能干什么?」 「说我们垃圾,你以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自以为聪明却跟个傻子似的被人当枪使,但凡你多用点脑鱼油都不至于大卖,连身边人是什么样都看不清,白瞎了一双眼,瞎子都比你眼睛雪亮,就你这样还想当牙医,你用什么替人看牙?导盲犬吗?」 「还想着跟我们比。」看着被他气得脸胀得通红的俞绍洵,路岁安嘖了声,刻意挑着眉问了他一句:「你也配?」 俞绍洵张了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脸色十分难看。 见状,路岁安回以他轻蔑的一眼,懒得再搭理他,只偏头去看裴夕晚,问她走不走。 裴夕晚没有多想,点了下头,也没再多看对面站着的两人,跟在路岁安身旁转身离开。 将走近眾人前,裴夕晚小声地向路岁安道了句谢。 路岁安没有看她,默了片刻才轻哼一声说:「谢个屁。」语气算不上好,裴夕晚却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那点鬱气也一点一点散去。 1-6 无论是吴珈敏装得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是俞绍洵自以为是的指责,裴夕晚都早已习惯,一觉过后,前一晚的糟心事已经被她彻底淡忘。 她一贯是这样的性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除了当初那件事着实令她痛苦迷惘了好一阵子,大多时候都是过后即忘。 纵使疼痛铭刻于心,她也能面不改色将之深藏。 周末两天,她沉浸在即将与姜朔光一块工作的快乐之中,哪也没去,就宅在家中把姜朔光配音过的作品从头又听了一遍。 而大概是真被路岁安的话气到,前阵子还天天给她发讯息的俞绍洵总算是消停了,连带着吴珈敏也没再找她。 儘管依她对他们的瞭解,他们不太可能就此放弃,她也没放心上,甚至很快就再没多馀的心力去想这事。 职务正式调动之前,有许多需要裴夕晚交接与完成的工作,却仅有一个礼拜的时间。 为能让一切流程顺利进行,裴夕晚投入大量时间与精力在工作上,连着加了几天的班,才终于赶在最后把所有事情转交出去。 随着她与叶静苹这几天的大动作,部门内的同事们慢慢回过味来,她将调动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办公室内引起阵阵哀嚎。 「啊啊啊这一定是人事的阴谋!」 「原来那是我们部门一生只能拿一次的奖金呜呜呜。」 「你走了我们的奖金——啊呸,你走了姐姐们想你怎么办?」 「你们这些厚脸皮的傢伙,说得好像我们是为了奖金似的,我们是这种人吗?」 「我们不是吗?」 「我们是!」几秒鐘前还在笑话其他人厚脸皮的人,这会又承认的理直气壮,然后扭头找裴夕晚继续哭,抓着她的胳膊不放手,「呜呜呜所以你不能走啊小晚。」 儘管他们话里话外全是在说上个月运动会上她替他们拿下的一笔小额奖金,裴夕晚也能清楚分辨这些不过是玩笑话。 她知道他们是捨不得她了。 裴夕晚看破不说破,耐着性子细声细语回应,面对他们无论正经还是玩笑的话都答得认真,看上去十分乖巧,让自詡脸皮厚的几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越发捨不得裴夕晚,总觉得白白便宜了拾参月配音工作室那群不是人的傢伙。 「小晚我跟你说,你去那边后别搭理郑温禎,他那张狗嘴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还有小羊!你可千万离她远点,别被她带坏了。」 「对对对,林延忱也是,那就不是个人——」 有人开头,其馀人就跟着正大光明说起拾参月工作室其他人的坏话,细数下来,除了姜朔光与单怀楠,竟是无人倖免于他们的嘴。 裴夕晚忍不住又笑。习惯了两边人平时互相斗嘴的模样,这些「叮嘱」她没当真。 「我就知道你们这群人老是背后说我们坏话。」 正热闹着,门口处忽然传来动静,还没看见人,林延忱含笑的控诉声先一步入耳。 眾人扭头望去,见郑温禎与林延忱并肩行来,郑温禎手上还拿着一只空纸箱。与裴夕晚对眼时,他朝她扬了下手中的纸箱,说:「姜哥让我们先来你这看看有没有需要搬过去的东西。」 听见是姜朔光的意思,裴夕晚微怔了下,又很快掩饰情绪,温声回应:「有一些,我可以自己拿过去。」 「别啊,姜哥交代的事情,你自己拿过去我们不好交差。」郑温禎笑着避过她向纸箱伸来的手,把纸箱稳妥地放在她桌面,屈起手指以指节轻扣箱身,「你整理吧,等下我们替你拿过去,保证下礼拜你拆箱时东西完好无缺,不用担心。」 裴夕晚与郑温禎没怎么打过交道,被他直白的话说得无措,也就没有坚持,轻声道过谢后便依着他们的意思着手收拾可以先搬过去的东西。 她收拾时,郑温禎两人就和其他人间聊。 几人都是话多的性子,又早已相熟,聊起来没完没了,裴夕晚收拾好见他们还聊得热络,没想打断,把封好的纸箱先搁置在旁,点开工作室那头提前给她发来的相关资料安静看着。 阅读期间,她习惯性拿起水杯欲补充水分,入手的重量轻了才发觉水不知何时已经喝光,抬眼看向依旧说个没完的几人,裴夕晚想了想,觉得他们估计得再聊上好一阵子,于是起身拿着水杯前往茶水间。 茶水间设置在行政部门与拾参月工作室之间,没有安门,故而裴夕晚行至门口时,一眼就瞧见站在咖啡机里前的姜朔光。 距上次见面已经又过去两个多礼拜,近来繁忙,她没怎么在工作时间想起他,可每晚听他的音档已经成了习惯,陡然看见真人就在眼前,她下意识就想退开。 姜朔光老早就听见外头的脚步声。 茶水间毕竟人来人往,碰上个同事实属正常,他本不欲理会,却在装好咖啡豆后注意到脚步声在几步外停下,没再走近,不由得困惑扭头,恰好捕捉到裴夕晚正往外退的身影。 这是见到他就跑?姜朔光不解的同时又有些好笑,脑子还没怎么想明白,嘴一张先把人喊进来,还随意找了个理由将人留下。 「能帮我泡杯咖啡吗?我不太会用这檯咖啡机。」他指着面前与自家同款的咖啡机,面不改色的撒谎。 咖啡机前不久才刚换新,操作与上一檯有些微差别,加上在裴夕晚的认知里,泡咖啡这种事一般不太会是主管级的人亲自动手,姜朔光这个理由找的合情合理,她没有任何怀疑,也没理由推辞,只得顺从地走进茶水间,走近他。 姜朔光退开几步让出咖啡机前的位置,凝视她熟练操作咖啡机的身影,想起她刚才往外退的举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我很可怕吗?」 率先回应他的,是才被拿起的马克杯重新落下而发出的闷响。 1-7 没料到姜朔光会突然与她说话,裴夕晚着实吓了一跳,手下意识一松,导致马克杯脱手。 弄出的动静虽然有点大,转身看向姜朔光时,她看上去却十分镇静。 「您怎么会这么问?」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姜朔光的问题,只能以反问替代,语气客气有礼,一副下对上的模样反倒让姜朔光不太习惯。 「别这么客气,帮我当普通同事就好。」他忍不住笑,目光温和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的态度确实不算是怕自己的模样,也就没有纠结这问题,笑着摇摇头,转而问道:「温禎他们刚才不是过去帮你搬东西吗?都搬好了?」 哪可能真当成普通同事呢。 裴夕晚心下暗忖,嘴上却没提,只针对后一句问话予以答覆:「还没有。」说完还不忘为他特地让郑温禎两人来帮忙而道谢。 「小事,他们今天事情不多,做点苦力也好。」摆手示意她别这般客气,姜朔光话音一转,垂眼看向腕上的錶,困惑道:「不过好像去得有点久,你东西很多吗?要不要我再找个人过去帮忙?」 想起她出来时还聊着天的几人,裴夕晚有点尷尬,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事情不多」这种话由主管来说而派遣出去做额外的事,与员工自己认为并摸鱼聊天完全是两回事,可她也不想让他有她「东西很多」的误解,顿时犯了难。 姜朔光与郑温禎两人共事的时间更久,即使她没说,他也大概想像得出来,她这一迟疑,更是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又在聊天?」他无奈一笑,在意的倒不是他们藉机摸鱼,而是怕他们耽误了她的事。「没造成你的困扰吧?」 裴夕晚小心打量姜朔光的神色,见他没有为此事不悦,悄悄松口气,「没有,东西不多,晚点搬也没关係。」 「那就好。」 话题至此似乎暂告一段落,姜朔光没再说话,裴夕晚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不大的茶水间里一时只馀咖啡机运作声响,空气里却没因此飘散尷尬因子。 裴夕晚放缓了呼吸,感受着心脏怦怦跳动的频率,悄悄享受这难得独处的一刻。 待咖啡机运作完全停止,确认过不再有咖啡液滴落,裴夕晚捧起马克杯递还给姜朔光,习惯性拿过一旁乾净的抹布稍微擦拭桌面,确保没有不小心喷溅出的咖啡液残留。 姜朔光温声道谢,接过马克杯置于一旁的木製餐边柜上,按着平时习惯拿起砂糖条,倒一半左右进杯中,再以小勺子轻轻搅动。 他做这些时,裴夕晚就在饮水机前藉着装水偷看。 大概是气氛正好,连带着人的胆子也跟着大了,勇气陡然而生,嘴一张,她出声喊了他。 姜朔光应声看向她。 「我能……问个问题吗?」 因为紧张,裴夕晚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严肃,让姜朔光不自觉也认真面对她,「好啊你问。」 「你们为什么会选我呢?」类似的问题先前她已经问过华姐,也从那头得到了答案,可她没有完全相信,没有来由的,她就是想从姜朔光嘴里听到答案,还担心他误会她的意思,紧接着解释道:「我看过紓郁姐给的工作内容说明,跟我现在做得不太一样,我之前也没有相关的经歷,会不会是……」搞错了。 后面的话裴夕晚没有说出口,原就不多的勇气已经全用在最初的问话上,这个当头,她忽然有点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但姜朔光听懂了。 「没有搞错。」先就她可能最关心的问题予以答覆,姜朔光笑了下,耐心与她说明选人的过程。 员工的职位调动不是儿戏,向外迟迟徵不到人确实令他们苦恼,但若非经过一系列的考察,他们也不可能贸然调动一个毫无经验的小女生到该岗位上。 在遍寻不着专业对口人员的时候,作为监製的李紓郁不介意从头教起;而作为最后的决断人之一,姜朔光虽有一点小私心,可自人事推荐人选以后,他还是认真瞭解过她入职以来这几个月的考核成果,也曾向行政部门其他人打听对她的评价,得知这是个细心、有耐心、学习能力快的小女生后,才在与另外两人讨论时投下赞同的一票。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其实现在还来得及。」说这话时,姜朔光将本来就和缓的嗓音放得更轻,深怕对方觉得这是场强迫调动而感到不愉快。 「我没有不愿意。」裴夕晚话接得很快,生怕大好的机会就被自己一句问话给毁了,说完后还强调道:「真的。」 见她说得这样郑重其事,姜朔光又笑了,「那之后就麻烦你了。」他低头啜了口咖啡,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平常关注配音圈吗?对这部分瞭解的多吗?」 那可瞭解得太多了。 心里隐藏着的迷妹人格在呼喊,表面上裴夕晚却没敢透露太多,只谦虚说:「有关注,瞭解的程度也就一般。」 「这样啊。」姜朔光垂眼搅拌着咖啡,眼里藏着不易觉察的笑意,接着问了下去,「那有没有特别欣赏的配音老师?说说看,说不定我认识。」 你啊,何止是欣赏,可太喜欢了好吗! 迷妹人格蠢蠢欲动着,日常在群里与同好互相取暖的表白句子就在舌尖打转,但她理智尚存,这些话在出口前被紧急压了下去,脑中急速转动,将熟知的配音演员翻了个遍,片刻后方小声答道:「傅襄老师挺好的。」 算不上是骗人,除姜朔光外,她确实还欣赏其他几位配音老师的嗓音,傅襄就是其中一个。 然而在听了她的回答以后,姜朔光脸上的笑有一瞬的僵硬,过后又带了点困惑,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她的答案会是这个。 与此同时,门口处传来一声轻笑声,似乎是因着她的回答而笑。 裴夕晚看了看姜朔光又看了眼门口处的单怀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里阵阵发虚。 在即将变成自己头顶上司的两人面前,亲口承认欣赏的是别的工作室的配音演员,社死也不过如此。 她生无可恋的想着这时候是不是该道歉,又或是找个理由溜走,就听单怀楠说:「傅襄音色确实好,我们跟他的合作不少,以后有机会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倒也不必。 迷妹人格在心里落下两行戏剧性的泪水,敷衍的应了两句,顶着两人的目光,裴夕晚强顏欢笑,藉口尚有工作未完成,在他们的目送下走到门口。 临出去前,她停下脚步,迟疑着回头看姜朔光。 却是她刚才想起自己还没为先前他给的糖与他道谢。 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现在又有单怀楠在,可能不算太好的时机,但她不想再寻下次机会,深怕再往下拖会给他留下一个不懂礼貌的坏印象。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在他探询的目光中开口:「谢谢你上次的那颗糖。」 姜朔光闻言微顿,慢了一拍才记起那天的事,想了想,他问她:「那天后来你心情好多了吗?」 裴夕晚愣了下,不明所以的頷首。 看出她的疑惑,姜朔光扫了眼倚墙看热闹的单怀楠,还是把解释暂时收回,只笑着说了句「那就好」,而后催着她赶紧回去忙工作,以免耽搁下班时间。 脑袋还缓慢运作着思索他话里的意思,裴夕晚闻言乖巧点头,捧着水瓶乖乖回到办公室。 直到落坐于办公桌前,她方慢慢明白过来,却又不免迟疑,一时没敢确定是否真为自己脑中所想。 那颗她原以为是他随手拋来的糖,其实是他用来哄她的? 2-1 大概是工作室真的缺人,调职以后,最初几天学完了基础工作内容,李紓郁便把手中目前即将开始安排录製的广播剧《相见如初》整个项目交到裴夕晚手上。 前期准备都已完成,裴夕晚目前要做的不太难,李紓郁跟她说一遍,她再实际做一遍,就差不多懂了。 工作逐渐上手的同时,她也在慢慢适应全新的工作环境。 有部分的人她过去曾于行政部门见过也说过几次话,彼此还算得上熟悉,其馀未曾接触过的同事也多是活泼逗趣的性子,对于她的到来十分欢迎,初报到那天就一群人带着她参观了圈工作室,过后还不时会轮流关心她的工作状况,让她即使遇到不懂的情况也不惧主动询问。 不过短短几天的相处她就几乎融入他们,纵使大多时候她安静得多,相处上仍十分融洽,整体的工作氛围亦轻松自在。 更别说还能每天见到姜朔光了。 也是实际调来这里以后裴夕晚才晓得,之所以从前一个月都见不到他几次,是因为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待在这里,工作室里专门替他闢出一间办公室,不录音的时候,他几乎都会待在里头。 而今不但能每天见面,为着公事,平均一天也能说上不少次话,裴夕晚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渐有放松的趋势。 但她依旧把粉籍摀得很紧。 虽然因为其他人不时就对着工作室所属的配音老师们吹彩虹屁,表白表出顺口溜的程度,导致她其实有点怀疑当初叶静苹告诉她的玄学真实性,她也还是不敢小看那零点零零零一的可能性。 她没想到的是这居然还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在他们照例针对前一晚《蝉鸣下的记忆》的更新中姜朔光的表现大肆夸讚时,郑温禎注意到裴夕晚再次安静后,终于没忍住问她:「小晚你平时是不是不太关注配音圈啊?我们聊这些你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他问这话倒没别的意思,纯粹是担心他们聊的内容会带给她不好的谈话体验。 其他人听后也将目光投向她。 在他们看来,裴夕晚毕竟是从艺诺调职而来,晓得她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对这个圈子不瞭解也是理所当然。 裴夕晚闻言愣了下,忙摆手说:「不会无聊,我还是有在关注。」 有鑑于她平时只要一到类似话题就闭麦的行为,眾人不太相信她的话,觉得她是反过来安抚他们,纷纷要她别迁就他们,要是真的兴趣不大的话,他们也能少聊点,或是乾脆聊她感兴趣的话题。 裴夕晚哭笑不得,只能再三保证自己真的有在关注。 「真的?」林延忱想了想,试探地问她:「那你听过哪些作品?听过我们工作室的吗?姜哥的?或是南哥的?」 接连几个问题砸过来,裴夕晚不由有些紧张,犹豫片刻后,她含糊道:「都听过一些吧。」 但他们还没完。 这回答太过含糊不清,眾人并不满意,李紓郁接棒问话,把纸捲成一圈,递到她面前,「那你最喜欢哪部?」 裴夕晚轻咬下唇,权衡再三,正想说一个姜朔光与单怀楠同时参与的,且又是最为人熟知的出来,就听身后姜朔光办公室那方向传来单怀楠带笑的声音。 「别问啦,小晚最喜欢的是你傅襄老师的作品。」 在提到傅襄时,单怀楠还特意加重了咬字,深怕说轻了眾人没有听轻。 僵硬着身子与其他人一同循声望去,裴夕晚一眼就对上立在单怀楠身旁,恰好也正望着她的姜朔光含笑的双眼。 这一刻她突然特别明白,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来圆果然是亙古不变的道理。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永远不能在姜朔光面前揭开真实的粉籍,否则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这比假装欣赏的是别的配音演员还令她难受。 裴夕晚有些自闭了。 索性破罐破摔,也不在傅襄的事情上多解释,还任凭郑温禎等人试图「改变」她的粉籍,不断给她推荐工作室出品的作品,甚至还推荐了她几支剪辑影片,内容大多是姜朔光或单怀楠配音上的高光合辑。 裴夕晚神情复杂的盯着他们递到眼前的手机画面,几次欲言又止。 她实在没法告诉他们,有关姜朔光的影片她不但全看过,且还看过不只一次,大部分都被她下载下来,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收在电脑资料夹中,甚至还有几支是她从前间时剪辑后用小号放上平台分享出去的。 在单怀楠兴致勃勃地凑过去跟着看自己的剪辑时,姜朔光就在旁安静地看他们闹,目光不时会落到裴夕晚身上,一边观察她的神情与反应,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大抵是她表现得过于无措,看起来没能招架住这些人的热情,又不忍推拒,乖巧的模样看得姜朔光心底一片柔软。 想了想,他走上前,大掌覆上手机萤幕,含笑对其他人说:「差不多得了,别放我的黑歷史啊。」 这话轻易带走眾人的注意,彩虹屁大军旋即安排上,就着当年的那部作品,他们一边给他分析听眾耳里的高光处,一边不忘夸他,如此倒是再没人顾得上给裴夕晚推荐了。 单怀楠似笑非笑地瞥姜朔光一眼,随后视线一转落到裴夕晚身上,恰好将女孩子面上一闪而过的意犹未尽精准捕捉。 想起姜朔光制止前手机上播放的作品,他不由得微挑眉梢。 裴夕晚没有注意到单怀楠的目光,眾人的注意力自她这头转移开让她松了口气。 虽然有点可惜没能把那部剪辑看完,但至少她不用再装傅襄粉丝被他们强行推荐姜朔光与单怀楠的配音作品。 她其实不是特别擅长说谎的人,几次还行,次数一多肯定得露馅。 2-2 眾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裴夕晚也不会傻得再加入话题,让他们逮着机会继续新一轮的推荐。 她安静站在一旁,一边听他们把话题从姜朔光的作品不是黑歷史转移到单怀楠上星期到日本的出差见闻,一边研究起墙上的掛话。 虽然还是上班时间,但工作室的工时一贯弹性,姜朔光和单怀楠都不是死板的性子,只要不耽搁正事,基本不太管束员工,甚至大多时候他们也会像现在这样加入他们的谈话。 裴夕晚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所以哪怕不加入间聊,有时候可能还会觉得有点无聊,她也总是与大家待一起。 就在她已经不再仔细听他们的谈话内容,转而琢磨起墙上那幅抽象画的绘製手法,且对其上几个不同的几何图形甚感兴趣时,熟悉的温润嗓音倏然划破吵嚷的背景人声,轻柔地降落在她耳际,扰乱她的心跳频率。 「你喜欢这幅画?」 自从发现女孩子站在人群边缘看画发呆,姜朔光就有意引导话题方向,好不容易把看好戏的单怀楠拉进话题中心,他才终于能远离这群一聊起天就没完的傢伙们,放轻脚步走到裴夕晚身旁。 裴夕晚闻言转头看他,过后又自然地把视线落回墙上的画,「喜欢,这画很有意思。」 除了心跳有点乱,以及照样不敢与他对眼外,经过这阵子不时的公事交流,只要不涉及她喜欢哪个配音演员这回事,她已能稍微自然地与他交谈。 「是吧?我也觉得很有意思。」姜朔光似乎对她的话很满意,说话间,他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靠了靠,也凑近去看画,含笑与她说起画的由来与特色,没有发觉她的注意力正因他的靠近而逐渐从画上脱离。 她已经没办法分神去听他说话的内容了。 他靠得太近,天生优势的嗓音如初春和煦的微风,温柔入耳,轻抚耳膜,在顷刻间带动她四肢神经,酥麻全身。 来自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在鼻尖打转,试图在呼吸间强势侵入她的心肺。 她不由自主地偏头看他,咫尺距离将他的侧顏在视野里放大,让她忍不住要把他身上所有引人注意的特质全收入眼中。 从睫毛到嘴唇,从喉结到肩膀,最后停滞在他轻点画作的那隻骨节分明的手上。 裴夕晚觉得她眼里名为姜朔光的滤镜在这一刻又增厚不少,否则向来只沉迷他声音的她,居然会连他的手都看得目不转睛。 还有縈绕鼻尖的香气。 闻起来像是从他的衣服上传来的。 正胡乱想着这是哪个牌子的洗衣精、能不能想办法在卖场找到同款时,一道与姜朔光截然不同的声线忽然将她的心神拉扯回来。 回过神来时,她恰好听见单怀楠后半段的话。 「……你俩躲着说什么悄悄话呢?该工作啦。」 悄悄话三个字让裴夕晚本已平抚的心转瞬凌乱,她下意识往先前眾人聚集的方向望去,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结束谈话,各自落坐在办公位前,却丝毫没有开始办公的打算,视线全集中在她与姜朔光这头,还因着单怀楠的话纷纷笑出声来。 多年交情让姜朔光早就习惯单怀楠的行事作风,这种情况下他也能淡定面对,神色丝毫未变。 裴夕晚却没有办法。 自小到大她都甚少成为眾人的目光焦点,纵使此刻同事们的笑容不掺恶意,多是玩笑打趣,先前她与姜朔光也不是在说悄悄话,可一想起适才脑中所想,她仍在瞬间红了脸,连耳根都隐隐发热,十分不好意思地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连眼神都不想再与任何人相交。 她羞涩的模样一眼就能瞧出,看在大家眼里只觉得很是可爱,相视一笑后他们纷纷收回视线,没有再逗她。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单怀楠坏笑了一阵后,腹部忽然受到姜朔光玩笑似地一肘击。 四目相交片刻,他旋即瞭然,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调皮地凭空给自己的嘴上了道拉鍊,然后转身勾着录音师老唐与配音导演的肩嘻笑着进入录音室。 录音室的门关上的同时也把他俩的说笑声隔绝在内。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馀滑鼠点击声与敲击键盘的喀啦声。 姜朔光还没走,只让另一名录音师大虎稍等,独自立在原地好一会,直到视野中女孩子颊上的浅红消褪,才再次走向她。 屈指在她办公桌隔板上缘轻敲,在她面色如常地看过来时他微松口气,猜想着先前单怀楠的行为没有真的吓到她,也就没有再主动提起,没话找话地问她:「今天要录製的剧本档案都准备好了吗?」 裴夕晚原还因他再次靠近而有些无措,紧张被她好好的掩在表皮之下,待闻得剧本二字,彷彿瞬间切换工作模式,她忙不迭点头,认真说:「都先放过去电脑里了,姜哥要去检查一下吗?」 「不用,我相信你。」她做事有多细心姜朔光很清楚,本来就是随口问问而已,自然不会真去检查是否有缺漏。 抬腕看了看錶,见时间差不多了,他朝她笑了下,「那我先进去了。」随后再没多待,招呼着大虎一块进了录音室。 人离开后,裴夕晚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双颊,放松紧绷的身子。 照惯例先把今日份收回的乾音逐一分类后透过公司后台丢给林延忱,再慎重回復掉几封与项目相关的重要邮件,她才离座到茶水间泡了壶润嗓的金银花茶回来。 捧着散发阵阵温热的茶壶,她轻手轻脚进入单怀楠所在的录音室,替他搁在控制室的保温瓶倒满茶水又退出来,而后以同样的轻姿态进入另一间录音室,依样替姜朔光早空了的杯子装满茶后,她将茶壶搁在矮几上,没有急着离开。 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她是能以监督进度的名义听的。 只是监督之馀,还掺杂了些许私心。 她就想多听他的声音。 听他用声音带出万千情绪,不经过任何后製,轻易将他捲入他以声音构筑起的世界,徜徉其中,难以自拔。 2-3 这一待她便直接待到录製结束。 平日里还会收敛着些,可今日一来她早完成其他份内工作,二来作为监督她理直气壮,三嘛,这两日录製的剧情恰好是高潮片段,不听现场着实可惜。 再者,姜朔光今天的状态很好,无论是哭泣还是发火的片段,情绪都一次到位,大多能一条过,仅有少部分是他自己听着不甚满意而重来过几次,故而往常会一路录製到晚上七八点的份量,今日临近六点便已完成。 结束最后一段落的录製,姜朔光拿着剧本推门进控制室,接连几段情绪高爆发的片段委实费喉咙,他这会嗓子不太舒服,一进门就想去拿先前离开时顺手搁在门旁矮柜上的保温瓶,却摸了个空。 视野所及全然不见保温瓶踪影,他眉头微蹙,转头想问大虎,一抬眼便恰好与裴夕晚对上。 不像平时相视即避开,她眼里还有未褪尽的血丝,犹带潮意,目光却明亮灵动,恍若春雨过后阳光初探,扫除一切雾霾,将暖意洒进他心底。 「姜哥,辛苦了。」捧着刚才替他再次装满金银花茶的保温瓶走上前递给他,裴夕晚还没从刚才的录製中回神,满脑子都是姜朔光带着哭腔嘶吼的声音,行事全凭本能,常年只在路岁安面前表现出的一面此刻不经意在姜朔光面前流露。 见多了她的客气疏离,以及在自己面前紧张拘束的模样,乍一见她这样亲人,姜朔光觉得颇为新鲜。 还有点可爱。 曾经的猜想也因为她的反应隐约有了答案。虽仍不明白她说谎的原由,至少证明他没有错认。 可真是个小骗子。 没打算在这时候戳破,也想再多看看她难得一见的小模样,姜朔光不动声色地自她手中接过保温瓶,小口小口饮下,待嗓子缓过来才问:「今天工作不忙?」 在他的印象里,她一向只待一小段时间,几乎不曾见她待到结束过。 「不太忙。」裴夕晚摇了下头,简单把先前完成的工作大致与他说一遍,似要证实自己没有偷懒。 姜朔光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想先以普通的问句转移她的注意力。 面色如常的点点头,他又喝了几口茶水,状似不经意问她:「你觉得我今天录的怎么样?」 「很好。」听他问起这个,裴夕晚稍稍回过神来,记着自己先前种下的谎言,努力把到嘴边的夸讚替换成简单一句:「姜哥今天状况特别好。」 其实她有很多想说、想夸的。 先前他录製时,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过分表露,她一边努力克制,一边劈哩啪啦把那些夸讚与感想全打成小论文收在备忘录里。 这些理应要说给他本人听的话,可因为自己造的孽,她只能暂时偷偷藏起来。 「我也觉得不错。」姜朔光笑了下,又问她:「那你觉得是我配的好还是傅襄配的更好?」 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裴夕晚盯着他,一时语塞。 ……求放过,真的。 她这下清醒的很彻底了,脑中再没什么广播剧场景,她稍显慌乱地拋下一句「我去关设备」,转身匆匆进入录音间。 姜朔光没有喊住她,任她自身前逃离,目光却透过隔开录音间与控制室的大片透明玻璃追随着她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地又往上扬起些许弧度。 「没看出来啊姜哥,你居然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控制台前正在等待音档导出的大虎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见姜朔光把人女孩子欺负跑了,忍不住笑着说了句:「你粉丝要知道你还有这样一面,可不得少女心氾滥。」 「你没看出来的还多着呢。」姜朔光一语双关地说,对着他的后一句话却颇不以为然。 粉丝们会不会少女心氾滥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里面那女孩肯定没有萌发什么少女心,估计只有惊吓。 确认该关的设备皆已关机,三人依序踏出录音室,来到外头才发现办公区空无一人,只馀一盏昏黄小灯,以及仍运作中的空调运转声。 裴夕晚微怔,不知所措地去看姜朔光,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注意到她的视线,姜朔光将目光自手机上挪开,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困惑与不安,忙放缓了声音安抚她,「别紧张,他们只是先提前过去店里了。」而后把手机萤幕翻转至她眼前,让她看清上头的对话,「他们有在群组说。」 经他解释,又大致扫了眼群组对话,裴夕晚慢慢想起来,前两天郑温禎好像特地来跟她说过,他们要给她办一场欢迎会,让她把今天下班后的时间空出来。 她当时似乎在忙别的事,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到刚才也完全没有想起来。 想到昨晚她还想约路岁安今天去看电影,被他以懒惰出门为由拒绝了,不由得松口气。 差点就错过了。 见裴夕晚仍呆愣站在原地,自个儿想事情想得出神,姜朔光有些好笑,抬手屈指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在她额上敲了下,以不重的力道让她回神。 裴夕晚怔然一瞬后回神,抬手摀住额头,惊愕看他,眸中似还有点控诉的意味在,看得姜朔光忍不住又笑。 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他只说:「不去收拾东西吗?我们也该过去了。」他说话时,一旁的大虎已经边低头看手机,另一手摸索着遥控器在关空调。 双颊隐约又有热气上涌,裴夕晚忙撇开视线,快步走回办公桌前把休眠状态的电脑唤醒后关机,背上收拾妥当的小包,一脸懵的跟在姜朔光、大虎两人身后离开办公室。 2-4 正值下班时刻,饶是有六台电梯运行中也依旧难等得很,加上工作室位于中间楼层,往往电梯抵达时里头都已站满了人,硬挤进去还可能必须承受各种交杂在一块、不太好闻的气味。 姜朔光的上下班时间不固定,往常都能避开人潮,今日为着不让已经抵达餐厅的好友与同事们等,又着实不想挤进电梯里,他只看了眼等在电梯口的人群,没多犹豫就决定领他们去坐专用电梯。 裴夕晚满脑子都还在想刚才的那一幕,压根儿没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于与平时不同的电梯里,身旁大虎说的话也全未过耳,只迷迷糊糊在电梯下降到一半时下意识伸手按下一楼的按键,才发现按键灯并未如往常般亮起。 她突然的动作吸引了正说着话的两人,见她面露困惑,姜朔光忍不住勾了勾唇,大虎则同样困惑问她:「你干嘛呢小晚?」 「一楼按键坏了。」裴夕晚蹙起眉头,似乎对此很是困扰。 「没坏,这是专用梯,你得有磁扣才能按。」大虎也笑了,解释过后又接着问:「不过你去一楼做什么?」 裴夕晚用了几秒鐘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在专用电梯里,闻得大虎的问题,心不在焉回道:「去搭车呀,不是去吃饭吗?」 听她说得理所当然,姜朔光才想起他们就没讨论过该如何前往日料店,习惯了工作室其他人没脸没皮蹭车的行为,他下意识也觉得她会坐他们的车过去,没承想人压根儿也没考虑过,而是想着自己搭车。 大虎听后也是一怔,片刻后无奈道:「你不会以为我们会让你一个女孩子自己搭车去吧?」 裴夕晚看了看他又看向姜朔光,一句「不然呢」就在嘴边打转。 在此之前她是真没想过还能蹭车坐。 以往她参与行政部门的聚餐,若约的是下班后,也多是大家在公司门口分开,各自前往。 倒不是有意忽略她,而是他们大多已接婚生子,各有各的要紧事须得在聚餐前完成,才会谁都没想到要捎上她一程。 她理解,也不在意,却更显得如今大虎的话多新奇。 看她一副傻呼呼的模样,姜朔光忍俊不禁,「一段路而已,一起去比较方便。」 闻言,裴夕晚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抿抿唇,她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而是乖顺地点了头。 纵然因他先前突如其来的举止而思绪混乱,可对于他的话,她本能地顺从。 真乖。姜朔光心想,目光扫过她柔顺的发丝又很快撇开,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无奈地扬唇笑。 身侧的手指随心念微动后被他紧握成拳,先前她眼底的惊愕还印在脑中,他到底是克制住了没有上手摸她的头。 电梯门在地下三楼缓缓退开,地下停车场常有的潮湿气味与闷热空气迎面扑来。 两人登记的车位不在同一区域,还恰是反方向,三人出电梯口后,大虎率先一步转着车钥匙走开。 他的车一贯不能载女生,尤其是年轻女性,工作室的人都知道,因此他也没想到要问裴夕晚打算搭谁的车。 裴夕晚其实不知道这件事,却也没坐他车的打算,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姜朔光,他往哪边走,脚便下意识跟了上去。 直到立在姜朔光的车旁,裴夕晚方后知后觉意识到,蹭车一块前往餐厅意味着这一小段路程里他们都得单独相处。 她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怎么在那傻站着?」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姜朔光站在驾驶座这头看她,向副驾的方向偏了下头,「坐前面来。」 傻愣愣地应了声,裴夕晚不好让他等,快步走到副驾旁拉开车门,乖顺地坐了进去。 姜朔光忍不住无声又笑,拉开驾驶座的门也进了车内。 女孩子姿态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安全带已经系上,双手抓着手机置于双膝上,分明感觉到他坐进车里却也不见她转过头来看一眼。 姜朔光挑了下眉,单手后抓拉过安全带扣上,一边倒车出车位,随口问她:「你就这么上我的车,不怕我欺负了你?」 她刚才跟得太理所当然,好像连一点跟大虎走的念头都没有。 按理说,他们同事间的相处时间要比跟他还多,就他所知虽然岗位不同,大虎也没少在没有录製时混在办公室跟其他人间聊,与他相比,他们应该要更熟悉。 他以为她会先跟上大虎,然后才在大虎不好意思的抱歉声中红着脸到他这来。 她应该还不知道大虎的车不载女孩子。 「你不会的。」原本就是随便的一句问话,他也不是太在意答案,她却回答得无比慎重,因为讶异而抽空瞥她一眼时,他似乎还能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坚定。 纵使圈内睡粉、欺骗粉丝感情的事件时有耳闻,她也从不认为他会是这些人之一。 没见到人时不觉得,实际接触过以后更加确信自己的眼光没有错。 她的神情过于认真,对他的信任表露得清清楚楚,姜朔光心中对她的那份猜测又一次浮上心头,微怔过后,他还是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把手落到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啊。」 儘管他的手一触即离,裴夕晚的身子还是无可避免的僵硬了。 额上他指节触过的地方温度都还没散尽,头顶又多了些许暖意,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起来,再难动弹。 迟迟没等到她的回应姜朔光也不在意,心情极好的勾着唇将车缓缓驶上大街,迎着夕色向日料店前行。 下班高峰时段难免塞车,十来分鐘的车程里,裴夕晚闭口不言,姜朔光也没再逗她,深怕一个用力不当把人欺负哭会失去他的本意,便只将音响音量稍微调大,任轻快的流行乐充盈车内,消除沉默。 大抵是音乐带来的放松效果,抵达目的地时,儘管脑子还乱着,裴夕晚却已没那么紧绷。 还是习惯性地跟着姜朔光走,两人与大虎在日料店门口碰了面,而后跟随服务人员前往提前预订好的包厢。 工作室人数不太多,加上配音员也就十来个人,但考量到用餐的舒适度,订位时还是能选了两张大桌的包厢间。 他们进去时,其中一张圆桌已经坐满,馀下的那张剩下的位置分别是单怀楠与李紓郁之间一个,以及时澄昂与郑温禎之间的两个。 裴夕晚下意识就想坐在李紓郁身旁,单怀楠却快她一步,先把大虎喊了过去。 看着大虎开开心心在单怀楠身旁落坐,姜朔光也早就无比自然地走向时澄昂身旁的位置,裴夕晚犹豫片刻,还是揣着颗逐渐加速跳动的心脏落坐在姜朔光身旁。 2-5 餐点分装成个人餐逐一送上桌,三人入座后不久,便有服务生送来他们各自的第一份餐点。 原本裴夕晚还因为姜朔光坐在身旁而紧张,身子绷得就怕动作太大手臂会不小心与他相触,很是努力地在不大的间距中与他保持距离,但在瞧见餐点后,什么紧张、什么距离,通通被她拋在脑后。 眾人已经习惯她吃东西时的专注,与她几句简单对谈后,话题被扯开来,纵然分两桌入座,聊起天来依旧毫无阻碍,整间包厢热闹极了。 注意到话题中心已不在自身身上,裴夕晚默默地不再接话,一边听他们说,往嘴里送食物的手一直就没停下。 她听得认真也吃得认真,早忘了姜朔光就坐在一旁,也全没发现他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姜朔光自她落坐起就在偷眼观察她,恰好见证她从紧张到放松只有一份餐点的距离,忍不住勾了下唇。 正和他说事的时澄昂,冷不防见他露出笑来,顿了下掐断才说到一半的话,挑眉问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手握成拳抵在唇边乾咳一声,眉眼间都还是笑意,他嘴上却说:「你继续说,我在听。」 有听才怪。 除了最一开始还算认真在与他交谈,后来注意力就压根儿不在这头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急迫的事,倒不急着非要这时候说,他于是摆了下手,「算了,之后找个时间再说。」 「也行。」 没有一点犹豫的应下,当着时澄昂的面他大大方方偏过头去看裴夕晚,见她吃得欢快,似乎特别满意其中的一小碟冷盘,心念一动,脑袋来不及深思,手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趁着她被郑温禎的话逗乐,拿手挡着嘴笑时,他用乾净的筷子小心地夹了点还未动过的鮭鱼沙拉到她碟中。 他动作不大,在眾人聊得热络的背景声中,更没发出丁点会被人注意到的声响。 就连裴夕晚自己都没发现。 她正专注听大伙说近日圈内的八卦。 儘管早知道所有光鲜亮丽的背后都可能藏有骯脏作噁的秘事,实际听闻时还是令她彷彿开啟新世界,一双杏眼睁得圆滚,小嘴吃惊地微张,手上动作都不自觉停下来。 吃瓜是人的本性,分享瓜也是一大乐事,眾人见她似乎听得很感兴趣,还与她分享了几个陈年旧瓜。 随着提及往事,拾参月工作室的创建由来也被翻了出来。 作为粉丝,工作室刚创建时裴夕晚也在网上看过相关消息,可网上消息不多,最多只知道创建人有谁,知道名称各取自他们三人的名字。 姜朔光与单怀楠从前待的是乐森之声,一家头顶大集团、名气极大的配音公司,也是圈内人人挤破头想进的公司之一,当时影视中最有名气的男女配音员皆出自它们,他们的声音几乎横扫那几年的电视剧。 公司大,资源多,人也多。 作为才进入配音圈几年的新人,姜朔光二人到手的资源虽不算多,但他们具辨识度的嗓音及声音中情绪的感染力,总能轻易给人留下记忆点,替他们收穫不少的粉丝。 突然有天起,他们不在个人帐号更新近况,甚至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参与任何配音,也不在公司官方帐号定期发布的工作花絮里出现。 就像乐森之声里突然没了这两人。 粉丝们正觉困惑,就收到他们创建拾参月工作室的消息。 对于这件事,乐森之声没说他们的不对,他们也未曾说过前公司的不好,平静的好像这行一直都是这样,配音公司与工作室越开越多,私下里更有不少配音社团,人来来去去很正常。 但现在郑温禎他们剥开了表层的假象,把深埋在底下的暗潮汹涌透露给她。 「你知道祈铭吗?乐森之声的,现在大多配男二的那个,当时他追求过楠哥,但楠哥没有理他。」 「他跟乐森许多高层熟识,喜欢找刺激,还自以为是,追求楠哥不成觉得面子下不去,就想办法抢楠哥工作。」 「楠哥当时不够红,那些工作祈铭看不上眼,截走后随手就给了下面的人,那群人对他感恩戴德,揣测他的心意排挤楠哥。」 「姜哥和楠哥是一个学校出来的,看不下去帮了楠哥几次,祈铭当时以为他俩是一对,就用同样的套路开始针对姜哥。」 「后来事情被小时总知道,小时总帮他俩跟乐森解约,又找上我们几个,这就有了拾参月。」 「乐森名气大是大,但里面的骯脏事真不少,不只是祈铭,其实好几个都是靠高层达成不少目的。」 「你别看表面上我们跟他们还是有点商业互动,我们私底下可讨厌他们那里的人了,就他们还老爱找我们合作,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脱。」 儘管在他们说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完以后裴夕晚仍旧震惊不已。 为的不是乐森之声背后的那些事,而是姜朔光居然曾在里头这么被欺负过,而她不但一无所知,还在当初选实习时,因为艺诺不招人,退而求其次去了与乐森隶属同集团的乐画,沾沾自喜觉得四捨五入这也算跟她朔哥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过。 她唯一觉得庆幸的是,当初在情急之下随意说出的配音演员是傅襄,而不是先前话题中提到的祈铭或是八卦里的任何一个。 想到祈铭,她又有些生气。 很久之前姜朔光与祈铭共同参与过同一部动画配音,当时她好像还跟着其他人一起夸过祈铭配得不错…… 她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的手呢? 好气。 顾不上听身旁同事们转而说起的几家小型工作室的八卦,她愤愤往嘴里塞了块生鱼片嚼,在脑中把祈铭骂了一通,完全忘了先前她早把盘中的三块生鱼片给吃完,更没发现如今她嘴里吃的这块,是不久前趁她听得专注时,姜朔光悄悄挟到她盘里的。 2-6 饭局临近尾声时,郑温禎提议续摊,还特地问了年纪最小的裴夕晚的意愿。 裴夕晚不跟家里人住,没有门禁问题,又见大部分人都打算去,她反正也没什么事,没多想就同意了。 得到眾人首肯,郑温禎按着时澄昂提供的电话很快订好ktv包厢,把地址发在群组里。 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把最后上的甜汤喝了后,眾人各自收拾东西离开日料店。 ktv离这有段距离,裴夕晚与几个没车的同事一起等在日料店门口,她没有加入他们的间聊,独自站在一旁摸摸吃得有些撑的肚子,心情十分得好。 这顿饭吃到后来她已澈底放松下来,偶有与姜朔光对谈时,也没有来时的紧绷。 能坐在一起吃饭,还能自然地聊几次天,裴夕晚觉得她应该勉强算是脱离粉丝身分,能算是他的一个工作伙伴了。 另一头和时澄昂并肩往停车场走的姜朔光心情也很好,刚才一顿饭下来,他隐约体会到「投餵」的快乐,甚至考虑起是不是要在家里养隻宠物延续一下这种乐趣。 见他的心情明显比来时更好,时澄昂想起先前日料店里他的行为,挑眉道:「你对她很上心。」 他们也算从小认识,对于女生,姜朔光向来是尊重且保持距离,就连在最幼稚、不知情爱的小学时期,他都是个校庆表演上,跟女孩子牵个手就能耳根泛红的人。 时澄昂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他这样偷偷给女孩子递吃的。 虽然人女孩子压根儿就没发现他的用心。 「还行。」姜朔光不否认自己确实对裴夕晚上心,尤其在她谎称自己是傅襄的粉丝之后。「毕竟是我的粉丝,总得多关心点。」 时澄昂哼笑一声,把这话当作是他替先前的行为找的合理藉口,没有当真。 他依稀记得,面对前一个说是他粉丝的员工他照样是保持良好距离。 别说是给递吃的,如果对方没主动跟他说话,估计他们除了公事也就没别的事可聊。 「哎我怎么记得不是。」一旁和郑温禎聊完天,刚拐回时澄昂身边的单怀楠恰好听见他说的后面一句话,故意调笑道:「人家是傅襄的粉丝吧。」 「你怎么这么烦人呢?」姜朔光轻嘖出声,笑骂了他一句 那天茶水间的对话时澄昂没参与到,事后单怀楠也忘了说给他一块笑,导致他这会儿颇有些云里雾里。 看出他的困惑,单怀楠笑着拉住他的手,一边向他的车走去一边道:「走,车上说给你听。」 姜朔光笑着看两人逐渐走远,片刻后才走到自己车旁弯身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回日料店门口载人。 他本意是再载裴夕晚一程,可他的车停的远,等他到时早不见女孩子的身影。 猜想应是被李紓郁或郑温禎接走,他无奈地揉揉额角,笑了下,没怎么放心上,很快开了门锁让等在外头的人上车,载着人前往ktv。 时澄昂提供的ktv位于市中心,佔地很大,隐私防护做得很好,包厢与包厢间都间隔了一段距离。 除了裴夕晚外,其他人都不是第一次来,被服务生引入包厢里后,熟门熟路地各自找了位置坐,郑温禎等人更是直接挤到点播机前随时准备开唱。 由郑温禎几人用几首快节奏的歌曲热了场子之后,眾人开始轮番演唱。 主动唱歌的人唱过一轮,又接着哄还没唱的人献唱。 裴夕晚本来打定主意绝不碰麦,不愿意成为眾人的目光焦点,可郑温禎他们根本没想放过她,轮流哄她说今天是她的主场,原本欢迎会就是为她而开,哄得她不得不被李紓郁按在点播机前坐下,从热门排行榜上挑选一首轻快可爱的情歌。 在眾人安静的注目下,她双手紧握麦克风,目光盯紧大萤幕上的歌词,待前奏过后微颤着声开口。 她的声音很软,正适合这种轻甜系的曲风,虽然不懂什么演唱技巧,但随着演唱进入副歌接段,她的声音渐趋稳定,或多或少带动了点听眾情绪。 「听小晚唱歌听得我突然好想谈恋爱。」林延忱捂着自己的心脏,姿态浮夸的将头靠在工作室担任设计一职的张卉彤肩上,然后被她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 「滚蛋吧你。」 「真惨,初恋即失恋。」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大虎哈哈大笑。 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姜朔光对林延忱的话倒是十分赞同,他背靠沙发椅背,低垂眉眼兀自陷入思考,唇畔却始终扬着笑。 一曲终了,裴夕晚把麦递给李紓郁,匆匆忙忙地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好,不愿再唱第二首。 眾人也不为难她,哄完了她唱歌就接着去哄姜朔光三人。 都是每回唱歌必备的流程了,单怀楠也不推辞,率先接过麦克风,点了首近期大热的影剧片尾曲来唱,毕竟是配音演员,对声音的掌握力极佳,也懂得一些歌唱技巧,一首唱毕大伙儿都还有些意犹未尽,他不得不多唱几首,满足大家。 但为了护嗓,他没敢唱太多,几首过后就把麦克风交棒给姜朔光。 搁下手中的酒杯,姜朔光在点播机前挑挑选选一番,最后也选了首热播剧的歌。 从他接过麦克风起,裴夕晚的所有注意力就都在他身上。 听过他为广播剧唱过片尾曲,但还没有亲耳听他唱过,如今难得有机会,她一秒鐘也不想浪费。 与单怀楠一样,姜朔光显然也是很会唱歌的人,加上声音占优势,一首慢情歌听得眾人如痴如醉。 比照着刚才单怀楠演唱的曲数,唱完最后一首歌后,他把麦递还郑温禎,让他们自己玩去。 有他发话,眾人澈底玩开来,一伙人挤在麦克风前高歌,十分热闹。 裴夕晚没有加入他们,接连听姜朔光唱了几首歌,她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想找人分享却没法在粉丝群里聊,最后还是老样子点开路岁安的对话介面,发了堆意义不明的啊啊啊过去。 路岁安起初还回了个问号过来,后来见她连句话也不打完整,不是在啊就是发贴图,想着大概又是跟姜朔光有关的事,便不着急回覆,打算等她什么时候把话说完整了什么时候再搭理她。 讯息发到一半,忽然察觉身旁沙发微陷,她偏头看去,便见姜朔光拿着装有饮料的玻璃杯向她递来。 「喝点?」 这会儿又是粉丝情绪占上风,裴夕晚见着他也不紧张,伸手接过玻璃杯,顺从地喝了口饮料。 见她半点没有迟疑,姜朔光在心里无奈叹息。 也不晓得是在他面前才这样还是真没什么警惕心,小傻子似的。 正想与她好好说道保护自己的必要性,一对上她的目光,他不由得一愣,很快想起先前他结束录製时她的反应。 他饶有兴緻的挑了下眉,暂且把说教搁置在旁,如傍晚那会故作漫不经心问她:「我刚才唱得怎么样?好听吗?」 而她果然也还是夸了他。虽然依旧带着点克制。 「很听,每一首都好听。」 姜朔光闻言笑了下,没如傍晚那会接着提傅襄,而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哄时澄昂唱歌吗?」 「为什么?」这问题问得着实有些突兀,裴夕晚顿了下才顺着他的话问。 「因为……」姜朔光压低声音,把音量控制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范围,说小祕密似的告诉她:「时澄昂不会唱歌,他唱歌很难听,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想听第二次。」 裴夕晚听后微怔,偷眼看了下一旁没什么表情、正安静听单怀楠说话的小时总,自个儿带入想像了片刻后,她倏然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憋不住笑弯了眼。 既是为时澄昂鲜为人知的反差笑,也是为能够知悉这一小祕密而笑。 姜朔光含笑凝视她的笑,指腹轻轻摩娑玻璃杯身,心想要不真去领养隻猫回家养着吧。 3-1 天气越发炎热难耐之际,广播剧《相见如初》第一部也将进入后製阶段。 这是裴夕晚职务调动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即使已经到了后期,她也时刻跟监进度,确保製作进程良好。 项目虽还未结束,早忙得分身乏术的李紓郁已经又把手头进行一半的俩项目交给她,还不忘抽时间带她从头跑一遍流程。 李紓郁很懂得如何教人,知道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便把所有流程扳碎了跟她说,务必让她听懂每一步骤。 裴夕晚也有耐心,自知学习力不比他人,李紓郁教她时,她就拿笔记在本子上。 几件事同时进行,这段时日她忙得近乎每天加班,连父母归国的日子都差点忘记。 算算日子,她也差不多有半年多没有回过家。 经路岁安提醒后,她有意识的调整每日工作内容,尽可能把进程都往前提一些,并在父母归国这天向李紓郁请了半天假,与路岁安于午后乘坐叶景行的车回裴家过周末。 「他就这样走了啊?」见叶景行把他们送到裴家就离开,站在家门前,裴夕晚忍不住回头望逐渐远去的车尾。 路岁安用指纹刷开了门锁,依着记忆输入密码,反问她:「不然呢?你还想请他进去坐?」 「不行吗?」裴夕晚眨了眨眼,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好不能够的。 伴随密码正确的滴滴声,路岁安偏头看她一眼,不晓得该怎么跟她说,于是索性不说,压下门把推门进去,伸手去替裴夕晚拿行李时,随口答了句:「不行。」 裴夕晚不明所以地跟在他身后进入家中玄关,在看到前来迎接的妈妈时当即拋开这点困惑,笑着与妈妈打了声招呼,随后张望了客厅一圈,没瞧见家中其他人。 「爸爸在睡觉吗?」一边弯腰脱鞋,她一边问妈妈。 两人是上午的飞机到的,时差应当还没倒过来,睡个午觉也很正常。 但显然她爸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还不瞭解他啊?吃完饭就跟你哥去医院了,两人说晚点才回来。」对于家中的工作狂,裴母摆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全然忘了她自己这会儿也半点没有休息的意思,不久前还在沙发上看一篇学术论文。 见他们换好室内拖,裴母退开几步让他们进来,一边问:「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让阿姨再炒几道菜?」 「不用了,我们吃过了。」裴夕晚笑着答道,然后推着路岁安往楼梯口走,「我跟岁岁上楼冲个澡,换个衣服再下来。」 裴母闻言点点头,「要是累的话睡一会晚点再下来也行,他们没那么早回来。」 两人应了声,一前一后走上楼。 路岁安小时候就常来裴家,在裴家也有自己的房间,但不与裴夕晚的在一层。他先替她把行李拿上三楼她房里放,才又提着自己的东西下到二楼。 人走后,裴夕晚关上房门,一屁股在房间地板上坐下,环视了圈房内。 纵使半年多没回来住,家中也一直有请人定期来打扫,今日更是特地整理了一番,晓得她喜欢点屋内有点香味,还细心地替她点了薰香,这会儿整间屋子都瀰漫着淡淡柑橘香,甚是好闻。 嗅闻了片刻,也不知怎地,裴夕晚突然想起姜朔光衣服上的香气。 她至今也没找着那是哪个牌子的洗衣精,也没敢问本人,却又在每一次与他近距离接触时,忍不住悄然嗅闻他身上的味道。 这让她总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似的。 儘管没人在旁,也不会有人知道她脑中的想法,裴夕晚还是难以控制地红了脸。 将一切怪罪于天热,她着急忙慌地起身从行李袋里翻找出休间服,匆匆进浴室冲澡。 如裴母所说,傍晚时分,裴父和裴睦言父子俩一同到家。 一伙人凑在一块,除了仍在国外巡演的路家父母,两家人也算齐了大半。 因着裴母洁癖,儘管已到用餐时间,才回来的两人仍先各自回房冲澡换衣服,等了二十多分鐘,他们才终于在餐厅的大方桌前坐下。 裴家人吃饭没什么大规矩,又都是醉心医学研究的工作狂,哪怕是用餐时间也不放过。 菜还没吃几口,饭桌上的话题已经又绕到学术探讨的领域上。 裴夕晚与路岁安都不走这路线,听不懂也插不进话,索性专心吃饭。 半年多没吃到阿姨煮的家常菜,外头的饭早吃腻味了,如今难得吃上一顿,她连话都顾不上说,先饱餐一顿重要。 一顿饭吃了将近四十分鐘,用毕晚饭后,他们转移阵地到客厅休息。 习惯性地开了电视播放新闻,但谁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 裴家三人坐在一块,就着刚才饭桌上的话题继续往下聊;沙发的另一头,路岁安抱着手机在打手游。 裴夕晚看了会儿新闻,又看了看他们,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饭后一家人凑一块,任电视播放晚间新闻,各自聊各自感兴趣或是工作上的话题。 他们总会忘了她听不懂这些,导致从小到大她就没跟他们聊到一块去过。 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忙,没什么时间陪她,她与哥哥年岁相差也大,她想与他聊卡通的时候,他已经在背元素週期表;等她开始懵懵懂懂学算三角形内外角,他早已埋首医学知识。 再后来,她学了设计,与学医的家人们走上澈底不同的道路。 路岁安在的时候还好些,一但他不在,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常令她待得不自在。 她以为半年多不见面情况会好转,事实上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 无声地叹了口气,裴夕晚也不想再一个人没意思地看着新闻,乾脆学着路岁安拿起手机,打算在网上随意找点东西看来打发时间。 才点亮萤幕,几条讯息提示就掛在上头。 她逐一点开查看,目光扫过最上头的名称,手微微一颤,心跳无预警地加速跳动起来。 发来讯息的是姜朔光。 3-2 两人是在欢迎会那天才加上的好友。 早前虽然同在一个工作群里,但工作交办他一般不会直接找上她,她也没敢乱加,就这么搁置了。 后来加上了也没什么变化,除了当天确认添加成功互相发了个贴图外,他没再给她发过讯息。 她倒是有几次想过要主动发点什么过去,却顾虑太多,既担心他忙打扰到他,也怕他怀疑她别有所图,就此厌烦了她。 没承想倒是她先等来他的讯息。 就是有些没头没尾。 他说:「录完音出来才知道你下午请假。」讯息发送的时间是半个多小时以前。 反覆把这句话看了几遍,裴夕晚不太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文字没有温度,无法辨识语气,他亦没有在句末添加任何表情符号,让她无从判断他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可能是她想得多,毫无缘由的,她总觉得他这话看上去像在怪她没自己跟他说一声。 ——不是真的有心责怪的那种。 斟酌片刻,她敲下几个字回应过去。 「不小心忘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真的是,路岁安週日晚上打给她确认来接她的时间时她才记起来,隔天急匆匆跟李紓郁请了假,而后每天为提前进度忙得团团转,这事都被她暂且拋在了脑后;假的是,她原本就没想过要跟他说。 请假流程仅到李紓郁那里为止,他虽是她的头顶上司,也没有时刻关注员工动向的必要。 也不晓得姜朔光信没信这套说词,那头已读得很快,不一会儿直接发了条语音回来。 裴夕晚看了看仍旧专注在自个儿话题上的父母兄长,又看向戴着耳机在玩手机的路岁安,想了想,先把音量调到最末一格,才拿着手机凑向耳旁,按下播放键。 姜朔光先是低笑了声,然后压着声说:「下回别忘了,你请假得直接跟我说。」 他的嗓音即使通过手机播送也丝毫不失真,温润如流水窜过她心尖,在心湖里留下浅浅波动。 不过两句话功夫,把她的耳朵都给听红了。 晓得自己这会儿表情肯定不太对,她心虚似地又打量了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她,她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抚心跳,把手机拿回眼前,双手并用着给姜朔光回讯息。 前一句他发来的话她都还没想明白,紧随而来的后一句话就更没法在一时半会想透,所以裴夕晚不多想,也不去问他为什么不要她照着工作室规定的流程走,只温顺回他一句「知道了」。 这回姜朔光没像先前回得即时,她等了几分鐘才收到他的语音讯息,却也昭示着这次对话的结束。 他说:「有点事要忙,你早点睡,晚安。」 这话说得有些亲暱了,句末的那句晚安更是把她才平抚下来的心跳重新唤醒,可裴夕晚这会儿顾不上往这方向思考,她甚至都没想起要可惜对话的短暂,因为她觉得他这话似乎有那么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语气分明没有任何变化,她都不晓得她是怎么听出这意思的。 她觉得今晚的自己有点奇怪,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三则讯息,偏她想着想着话就不是那味了。 长吁出一口气,裴夕晚搁下手机,抬手揉揉脸颊,把目光重新投向电视萤幕,强迫自己专注在新闻上,以此扫除脑中那些不像话的胡思乱想。 稍晚的时候,裴睦言手机来了通来自医院的电话,说他负责的病人情况有些不对,跟着裴父急匆匆就走了。 晚间新闻早已经播毕,改播政论节目,裴夕晚正看一群人吵架看得昏昏欲睡,见裴母关了电视,她揉揉眼睛,率先起身向裴母道过晚安,半点没注意到裴母对着她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乾脆利索地转身上楼。 回房刷完牙后,精神反倒好了些,她也就不着急睡觉,先抱着手机点开游戏把每日任务做完,然后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重新点开与姜朔光的对话介面,利用手机里的程式把稍早前那两句语音录下来,剪辑在一块。 为免有朝一日一时不防被人看见手机音档名称,裴夕晚没敢直接以姜朔光的名字命名,任何相关的关键字都不敢有,而是连同其他她剪辑下来的音档一块,按着先前的英文排序,取了个「iii」作为档名。 完成以后,她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床,点开音乐拨放器,从命名为「a」的音档开始听起。 这是她每晚入睡前的习惯。 已经养成许多年了。 毕竟是从小睡到大的床,再加上有姜朔光的音档陪伴,裴夕晚这一觉睡得很好,甚至都要比平时醒得晚了些。 她靠坐在床头滑了会手机,从姜朔光的限时动态中得知,他昨晚有事要忙原来是跟单怀楠几人出去吃宵夜。 照片上约莫五六个人,全都是配音圈的,连傅襄都在。 想起少数几次来自单怀楠的打趣,只是看着照片,裴夕晚都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按单怀楠的性子,她或许会是昨晚他们的谈话内容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且是笑话的那种。 自己说的谎,流着泪也得圆完。 裴夕晚唉声叹气的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抱着枕头在床上来来回回翻滚了几回,直把自己热得脸颊都有些泛红,才拖着步子进浴室洗漱。 换了身简单的休间服,她一边拿着手机查看时间,一边慢悠悠踩着楼梯下楼。 下至二楼时,她一抬头便瞧见通往一楼的楼梯上正靠着楼梯扶手站着的路岁安,见他似乎没打算下楼,她放轻脚步往下走到他身旁,伸手戳戳他的手臂,同时随时准备好要抓住他以免他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往前倾。 路岁安自然不会被她吓到,她下楼的步子不算重但也不轻,三楼下来走一半时他就听见了,不过是懒得回头而已。 查觉到手臂上的触感,他懒懒地偏过头看她,眉眼间还带着困倦,一看就没睡饱。 「你在这干嘛?」裴夕晚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放轻了语气说话,「困的话再回去睡呀。」 路岁安摇了下头,偏回头去抬了抬下巴,哑着嗓学她放低了声音说:「你看那谁。」 裴夕晚不解地往下走了一阶,在他身旁探头往下看,一瞧清坐在她爸妈对面沙发上的那道身影,她眼底的情绪便瞬间褪得乾乾净净,仅馀淡漠。 3-3 亲眼见着俞绍洵把票递给她爸妈的那一刻她想,原来这阵子他没来找她,是打得这个主意。 俞家父母和她爸妈关係好,自然晓得她爸妈什么时候归国,俞绍洵一问便知。 等到她爸妈归国,他再藉作客名义前来,然后不经意透露首映的消息,把票给她爸妈之际顺带邀请他们一同出席。 在他看来,只要她爸妈说好了要去,她肯定就没办法继续拒绝。 算盘确实打得好。 因为她的确没有办法拒绝。 可大概过去太多年,以至于他不记得以她爸妈的工作狂属性,答应的事情最后没做到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哪怕这会儿母亲应得好好的,连那天要穿什么衣服、与她约在哪见面都提前预想好,裴夕晚也只是敷衍地回应几句,没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她早过了那个会期待父母出席重要现场的年纪。 更别提这场首映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 但她还是把票收下了。她不打算让父母知道自己没想出席。 票过手后便随手搁在钱包里放发票的夹层,也暂时将这事拋却脑后,若非后来与同事出去吃午餐,不小心被人从旁撞了下,钱包自手中滑落的同时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被她再次瞧见,她估计都不会再想起来。 盯着上头显示的日期算了下,首映就在下週日了。 父母至今仍没打来电话说无法出席,她也不至于就相信他们真能成行,但她还是决定替自己留一条可能性。 把东西逐一收回钱包里时,她把票换了个位置,将之与钞票放一块,好让她能不时看到,提醒自己还有这回事。 原想着等过了那天就可以愉快地把票处理掉,却不想才过去一天,事情就出现了变化。 在姜朔光的粉丝群组里看见乐画发出来的消息时,裴夕晚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没想到姜朔光会是这部动画的神祕配音。 乐画把消息压到一周前才公布,显然是想在最后衝一波热度,吸引姜朔光的粉丝关注。 也确实如他们所愿,姜朔光的粉丝群都炸了,首映会的抽票活动就到周五,先前因为没兴趣或是没关注到的粉丝,这会儿都忙出动各种小号参与抽奖,一个个的都抱有非抽到不可的决心。 电脑这头,裴夕晚默默从钱包里翻出那张票卷,心情复杂。 她倒是比他们幸运,不需要抽票,可她并不想去呀…… 「哇,乐画是真的噁心人。」 在裴夕晚盯着萤幕上不断跳出新对话的视窗为去或不去而犹豫时,办公位就在她前面的郑温禎突然一拍桌面站起来,低声骂了句脏话。 下意识循声望过去,裴夕晚一眼瞧见他电脑萤幕上显示着乐画才公布不久的贴文。 正是提及姜朔光是神祕配音的那个贴文。 「怎么了怎么了?」林延忱与他关係好,第一个凑过来看,其他人搁下手头的工作后也纷纷凑近询问。 「我早上整理信的时候发现乐画寄了张邀请卡给姜哥,邀请他出席下周日一部动画首映会,姜哥先前没说要把这上排程,表示乐画根本没问过他本人,他今天也还没进来,我这张邀请卡都还来不及给他。」郑温禎把製作精美的邀请卡拿着手上抖了下,然后将之作为指标似地挪向电脑萤幕,冷笑续道:「但我刚才发现,乐画居然已经直接在公开贴文说了姜哥会作为嘉宾出席。」 他话音落下后,办公室有一瞬的寂静,随后此起彼伏的脏话声响起。 裴夕晚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很快挪动滑鼠点进群组里的贴文。 先前她只顾着犹豫自己究竟去或不去,什么都没仔细看,而今一细瞧,才发现上头确实写明了姜朔光会出席。 再回想郑温禎刚才的那番话,她抿抿唇,有些不快,总觉得乐画也在欺负姜朔光。 工作室其他人显然也气愤难消。 「这他妈是强迫姜哥去吧?」林延忱接过他手里的邀请卡正反面来回反覆地看,又骂了句脏话,「不愧是同出一家,跟乐森一样脸皮厚,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姜哥的粉丝们都开始大量转发抽票贴文了。」张卉彤坐在电脑前操作了几下滑鼠,脸色有些难看,「就姜哥那个性子,要是知道粉丝们为了他去,不管最后能抽出多少人,他肯定都会去的。」 郑温禎一屁股坐回办公椅上,没好气地嘖了声,「还不都得怪那谁,当初自作主张接了,不然哪有这些事。」 听他说这话,李紓郁忍不住叹了口气。 后面这话裴夕晚没听明白,又见李紓郁眉头紧锁,一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问。 「他说的是之前你这个职位上的人。」也不晓得李紓郁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还是这会儿确实想找个人说,在察觉裴夕晚的目光后,她主动跟她解释:「一个挺喜欢小姜的女孩子,当初从乐画那边接到配音邀请后,没有问过我们任何人,直接答应了对方的邀约,我们都是在签约当天才知道的。」 裴夕晚听后面露惊愕,没料到事情的开端会是这样随便。 「那姜哥就这么同意了?」 「姜哥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啊?那肯定同意的啊。」郑温禎听到她俩的对话,转过身来,双手趴在裴夕晚电脑萤幕上缘,语气不屑。「最搞笑的是,她之所以自作主张是因为她觉得姜哥会同意,因为姜哥以前是乐森出来的,两家同个集团,相当于出自同一家。」郑温禎顿了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骂了句:「同你妈逼。」 「女孩子面前别骂脏话啊。」 没等裴夕晚回应,熟悉的温润嗓音滑进耳里,姜朔光从门口处走来,顺手轻拍了下郑温禎的后脑勺,笑着问:「什么事气到你还翻旧帐了?」 显然是把郑温禎前面的话都听了个全。 「姜哥你来的正好。」见当事人来了,郑温禎也顾不上翻陈年旧事,当即转过身把邀请卡递给姜朔光,顺带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末了不忘问他:「姜哥你不会要去吧?」 姜朔光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视线自萤幕上挪开,落向手里的邀请卡,片刻后笑了笑,说了句眾人意料之中的话。 他说:「去啊。」 3-4 这下裴夕晚心里那点犹豫全没了。 既有他参与配音,本人又会亲自到场,而且还是在基本上见不着人的周日,她连考虑都不需要再考虑,果断决定要去。 不单是她,工作室所有那天有空的人也开始纷纷转发抽票贴文,势必要抢到一张票去替自家上司撑场子。 可惜大家的抽奖运都不太好,抽奖结果公告当天办公室一片哀号,就连裴夕晚为了不想多解释票的来歷而跟着参加也没抽到,一个个愁眉不展的模样,看得单怀楠忍不住吐槽。 「行了你们,不就是个首映会,没抽到就没有,你们至于这样?」 「当然至于!」 郑温禎等人被他嘲笑的忍不住拍桌,纷纷就乐画可能有的举动阴谋论了一番,说得彷彿他们已经亲眼瞧见乐画的人在背后筹画似的,直把单怀楠听得面露错愕。 裴夕晚也给听愣了,她没想到他们想得这么多、考虑得这么深。 虽然是有点夸张,但好像乐画也不是做不出那些事来,毕竟他们都能用这种拙劣手段强迫姜朔光不得不出席首映会了。 原本只静静在旁看着的姜朔光一偏头就注意到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猜想她约莫是信了郑温禎他们的话,不由得好笑地走近她,屈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唤回她的思绪。 「你别听他们乱说,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手臂轻压在办公桌隔板上,姜朔光眉眼含笑看她,「人家说什么都信,这么傻被骗走怎么办?」 裴夕晚微愣,想起欢迎会那天后来也是这样。 她与几个家在同方向的同事一起上了他的车,在其他人逐一下车、车上最终只剩他和她时,他难得认真且严肃的让她以后别随意上别人车、喝别人递过来的饮料,免得哪天被人骗了。 甚少见他表露出认真的一面,当时她有些被吓住,只会乖乖应好。 后来回过味来就总想反驳他。 她再怎么笨也不至于连基本的警觉心都没有,之所以全然信任,不过因为那人是他。 可临到头了,话憋在嘴边,却怎么样也没敢亲口说给他听,最后出口时只剩下一句小小声的「才不会」。 这样的小模样与往昔客气有礼的模样相比,无疑是新鲜的,让姜朔光忍不住逗了她一句:「还会顶嘴了?」 却不是真的责怪,不待她回话,他手指悬空点点公布抽票结果的贴文,温声问她:「想去吗?我应该有办法。」 裴夕晚才刚从前一句话里反应过来,就听他话音一转问了后一句话。 她抬眼看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话。 但他没想让他为了她还得去跟乐画的人接触。 想了想,她张望了下四周,确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单怀楠那里,才小动作地向他招了招手。 姜朔光不明所以的脚下挪步,避开隔板依她的意思凑近她。 「我其实有票。」 女孩子软糯的嗓音在极近的距离下伴随气息触及耳膜,心底隐隐有些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姜朔光勾起笑,倏地偏头看她,敏锐捕捉到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惊愕,双颊也在转瞬间泛起粉嫩的浅红。 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这点变化,含笑问她:「你怎么有?」 裴夕晚没能立刻回答他,心脏跳得太快了,又深怕自己神情露馅,只能尽力保持镇定,努力了片刻才说:「正好有认识的人。」 这话听上去很合理,可姜朔光觉得没这么简单,她在他面前似乎总有许多小祕密。 注意到她极力保持镇定的神情,他笑了下,没有追问她,点点头微微退后拉开与她的距离,压着声说:「那我们到时候见?」 这话说得好似接下来几天他们都不会见面似的。 可裴夕晚什么也没想。她可太喜欢听他说「我们」这两个字了。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小雀跃,极力以镇静的语气开口说好。 约定似的对话让裴夕晚开始期待首映会的到来。 扳着指头数日子,倒数到首映的前两天时,如预料般地她接到了裴母的电话。 裴母语带歉意地告诉她,医院与实验室临时都有点事,接下来几天她与她爸会比较忙,恐怕没办法依约出席。 裴夕晚安静地听完她妈尝试与她解释但其实她一点也没听懂的内容,在她妈明显有些抱歉不安的沉默中,语调平和的说:「知道了,没关係。」 知道了。 没关係。 我自己可以。 她已经记不清从以前到现在她究竟说过几遍这些话。 小时候说这些话是逞强,是故作懂事不让父母觉得自己麻烦;长大后再说这些话就只剩下应付。 太过熟悉的话让裴母在电话那头微微蹙眉,心里的歉疚越发扩大,忙补充道:「不过岁岁那天有空,我刚才跟他确认过了,晚一点我会把票送过去他那里,到时候让他陪你一块去,好吗?」 就连补偿也都在预料之中。 裴夕晚很想告诉她没有必要这么做,即使没有人陪同,她一个人也没关係。 但她不能说。 她固然厌烦过父母繁忙的工作与每一次的爽约,也清楚每每这种时候她爸妈的歉疚也是再真实不过的。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说:「好,我会再跟岁岁联络。」 电话那头裴母松口气似地又安抚了她几句,然后才在同事的唤声中急急忙忙掛断电话。 结束通话后裴夕晚有好半晌没有换过姿势,她垂眼盯住早已转黑的手机萤幕,心里的烦躁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有些事情即使不期待、即使经歷过许多次,再次碰上时依然会唤醒从前的记忆,让本该毫无感受的内心一下子充斥许多记忆里的滋味。 又僵坐了片刻,直到萤幕重新亮起,弹出讯息提示,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力忽视心里的不舒服,换了个姿势后点进讯息,给打算与她约时间碰面的路岁安回讯息。 3-5 首映办在周日傍晚,地点在距市中心有段距离的文化特区。 在约好的时间里,裴夕晚一脸困惑的上了叶景行的车后座,经路岁安解释,才知道她妈把两张票都给了路岁安,让他带个队友一块去看。 瞥了眼后照镜里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裴夕晚凑在副驾安全带这头,迟疑地压着声问路岁安:「你不会是强迫人家了吧?你确定他有兴趣看?」 「……车里就这么大,他听得到。」吐槽了自家表姐一句,路岁安也晓得她是没好意思直接问叶景行,遂抬手戳叶景行把着方向盘的那手,问他:「问你呢,你有兴趣看吗?」 叶景行抽空瞥他一眼,看出他神情里的意思,淡淡开口:「有。」 有才怪。 不但停顿的明显,裴夕晚还悄悄从后照镜里看见他视线飘向路岁安过,纵然从后头没能看见路岁安的表情,她也大约猜得出他定是先前交代过什么。 她既好笑又抱歉,就她家那点小情况,每回都把路岁安拖下水不说,这回还勉强了个外人。 他们踩着点抵达文化特区,三人入场时,放映厅里已经坐满了大半。 裴夕晚拿着票找到座位,入座前先下意识看了圈周遭的人,确认都是不认识的人后悄悄松口气。 她本以为按吴珈敏说什么都非要她到现场的情况,会特意把座位安排在一块,原还想着自己先前坚持不出席的说词,真见面后免不了一番阴阳怪气,现在想来能多弄出三张票于吴珈敏而言大约也不是易事,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能连座位都给安排了。 不用与讨厌的人碰面总是好事,裴夕晚放松地落坐在座椅上,低头摆弄手机准备关静音。 一点亮手机才注意到姜朔光不久前给她发来的讯息。 他问她:「等会结束后一块吃晚饭?」 裴夕晚揉揉眼睛,又反反覆覆把这句话看了几遍,确定了他的确是在约她,心底隐约有些讶然。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自作多情,愈是相处下来,愈发现姜朔光对她似乎不太一样。 她本不应多想,毕竟他本来就是个再温柔不过的人,不轻易发火,对谁都客气亲和,就连当初那位擅自接下工作的前员工,他都没有责骂对方。 可他确实也特别喜欢逗她,偶一为之的亲暱接触也早过了那道界线。 这让她或多或少受他的举止影响,近来每回与他互动时,心上总有些异样感。 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了,那点感觉代表什么她很清楚。 她没想忽略或否认这份心动。 原本就是她追随多年的人,他的声音是支撑着走过许多低潮的力量,实际与本人接触以后,对他心动其实是迟早的事。 她想,就算所谓的「不一样」是她自作多情臆想出来的结果,偷偷喜欢他应该也是可以的吧?就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只是把那份欣赏与崇拜,昇华成对一个男人的喜欢。 无意识抿了下唇,裴夕晚在手机上敲下回应,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对他说好。 姜朔光没有立刻已读,她等了片刻,直到场内灯光暗下方赶紧把手机收回包里。 她抬头看向大萤幕,于她而言曾经十分熟悉的动画主角在画面上浮现。电影正式开演。 乐画的这部动画片结合近几年日益严重的全球暖化议题,将动、植物拟人化,描述居住北极的小北极熊,因为温度上升、栖息地受到破坏,决定一路走过各大洲、越过各大洋,收集各地生物的联属签名,伙同所有物种向人类发出抗议。 儘管已经过去两年多近三年,曾经参与过的部分裴夕晚依旧记忆清晰。 愈是清楚记得,当初那件事带来的痛楚也就愈令人难受。 抱着包的双手下意识握得死紧,委屈与不甘心在剎那齐涌而上,眼眶一片灼热,她得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维持面上的平静。 然后姜朔光的声音入耳,犹如清泉浇洒在熊熊恶火上。 他的声音在她这里永远有着特殊效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很快抚平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彼此交握的指头缓缓放松了。 声音的效用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动画播映完毕,那点令裴夕晚难受的窒息感都没再侵扰她。 首映结束后有个互动环节,晓得姜朔光会上台,裴夕晚因此特地多留了下。 可因为他配的本不是什么主要角色,虽打着神秘嘉宾的名义,却也不过仅有短短几分鐘的问答时间,过后姜朔光慢悠悠下台,重返最前排的座位上,只留下台上几个配主要角色的配音老师。 裴夕晚心里不适的紧蹙了下眉头,直被乐画的行为噁心的想吐。 巴巴把人请来,还打着对方名义吸引一波观眾,最后却是这样敷衍的结束。 她一刻也不想再在里头多待,见陆续也有人悄然离场,于是先给姜朔光发了讯息说一声后,拉着路岁安两人也小声地从后门先离开。 到得外头,裴夕晚拉住打算往外走的路岁安,告诉他她与姜朔光的晚餐邀约。 路岁安静静看她片刻,停下脚步,说要陪她等。 熟知他的性子,晓得他大约是担心她,裴夕晚没有拒绝,还心安理得地把手中的饮料丢给他,自己背着包打算去上一下厕所顺便补个妆。 首映还没完全结束,虽有人也先行离开,通往洗手间的路上却没什么人。 裴夕晚踩着步子缓缓往前走,距洗手间尚有几步之遥,从里头走出的两人让她下意识停了脚步。 来人是当初与她同个学校、和吴珈敏关係更好的王若蔓,以及从前一块在乐画实习的他校实习伙伴。 是比起吴珈敏她更不想碰见的人。 但这时候再想转身走离就太显眼了。 原本手勾着手正讲话的两人也很快注意到她,王若蔓面上闪过显而易见的厌恶,随后又绽出恶意的笑。 拉着实习伙伴走上前来,立在裴夕晚的面前,她笑着说:「呦,看看这是谁啊?」 许久未见的恶意扑面袭来,将记忆深处不堪回首的往事蛮横地向上拉扯。 裴夕晚面无表情地看她,没有说话。 见状,王若蔓轻嘖出声,「这么久没见,来了也不说跟我们打招呼,心虚啊?」 王若蔓不像吴珈敏惯常做表面,讨厌谁一向是直接了当摆在明面上,而今张嘴就是阴阳怪气的一席话,实习伙伴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忍不住拉拉她的手,试图打圆场。 「怎么了啊?你们以前关係不是挺好的吗?有话好好说啊,别吵架。」 王若蔓轻轻「啊」了声,笑着偏头看她一眼,「我好像忘了跟你说这件事。」向着裴夕晚这头抬了抬下巴,她语气轻蔑地说:「她啊,之前我们校内办国际赛的初选时,抄袭珈敏的作品,还拒不承认。」 3-6 既然已经开了头,王若蔓索性把话说个明白,简单把当初的事情完整说与她听。 都是做设计的人,对「抄袭」二字自然深恶痛绝,又听王若蔓把前因后果说得明白,实习伙伴已然信了大半,看裴夕晚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这样的目光过去裴夕晚看过太多次,她深呼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的不适,没有开口解释,也没有针对王若蔓先前的话辩驳,只语调平淡的问她:「说完了吗?说完就别挡路。」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看上去定然显得心虚,可她的解释王若蔓不会听,而她并不愿跟她在这纠结不休。 放映厅那边随时会散场,她不想碰见碰见吴珈敏和俞绍洵,也不想让姜朔光有看见这画面的可能。 但王若蔓显然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见她挪动步伐要从自己身旁过,她当即伸手拦下她。 「急什么?敢来你就别怕啊,你脸皮不一直挺厚的吗?」 「我听珈敏说之前她要给你票被你拒绝了,有本事拒绝你有本事就别来啊,不是说不想亲眼看成果,还把之前付出的努力都给忘了吗?现在又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不过区区一抄袭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王若蔓的话一句赛一句的难听,字字句句直戳心肺,裴夕晚唇色有些发白,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紧攥成拳。 大概是受到先前看过动画后忆及过往的影响,本该对她毫无作用的难听话这时候忽然有点令她呼吸困难。 往事的全貌被硬扯到眼前,她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无措的自己。 所有的解释都成为妄图掩盖错误的辩解,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只有她一个人拚了命在找寻真相,不得不独自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面对整个班级汹涌袭来的恶意。 可最终所有努力都是徒劳。 她还是被恶意淹没。 胸膛微微起伏,裴夕晚嘴唇微颤,想出声反驳王若蔓的话,脑中却混乱得凑不出完整字句。 无措间,肩上倏然落下一隻手来,将她牢牢揽在身侧,熟悉的清香窜入鼻尖,温润清冷的嗓音更恍若从天而降的救赎。 「话说得有些过了啊。」姜朔光含笑立在她身旁,笑意不达眼底,更不见一丝温度,常年和煦的春日在剎那染上风雪,冻得人心发颤。「公眾场合的,这么大声嚷嚷可不好。」 从收到裴夕晚的讯息以后,姜朔光就一直想着要早些离场,好不容易瞅准时机出来,没在大厅见着人,试着往里寻来,却恰好撞见这番谈话。 他本不应偷听,可对方越往下说话越是难听,一句「抄袭狗」入耳,女孩子的手都握紧了,从他的角度虽看不见她的神情,他也知道她估计是难受了,才会迟迟没有回应。 这让姜朔光本能地想要护她,不及深思,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难得衝动地闯入她们的对谈。 看着不久前才在放映厅见过的男人,王若蔓晓得他的身份,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您、您是……」 本来站出来就只为中断交谈,不让对方再对裴夕晚说出伤人的话,这会儿见她一副认得他的模样,他客气地点点头,没接话也没再多言,只说:「我们接下来还有点事,先走了。」说着话,他揽着裴夕晚就要走。 这姿态落在王若蔓眼里颇有些亲暱,再一联想姜朔光刚才的话,她很快明白,那番话并不是真要指责她太吵,而是纯粹在替裴夕晚出头。 她心生猜测,胸口涌起一丝道不明的情绪,见他们就要走离,下意识出言阻止,「等、等下,您别被她骗了,她当初——」 见她当着他的面还有意说裴夕晚的不是,姜朔光缓缓收起笑,偏过头淡漠地看她,打断她说到一半的话,「我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 原本温温柔柔的嗓音,一但压低,再不带一丝感情,便成了冷硬无情。 笑着的姜朔光很有亲和力,可不笑的时候,也确实让人心生紧张与畏惧。 王若蔓终于没敢再说话,身旁实习伙伴早紧张得下意识抓紧她的手,抓得她手臂生疼。 见警告起作用,姜朔光收回目光,揽在裴夕晚肩上的手微微使力,顺势将人扳过身子往外带。 通往大厅的路不长,两人走得很慢,裴夕晚从始至终没有抬眼,全程紧盯脚下的路,心烦意乱地用右手拇指指甲去抠左手食指指腹,掌心里一片薄汗。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本来她急着要走,就是不想他撞见这场面,没想到因为王若蔓的不依不挠,他不只碰上了还替自己出了头。 纵然慌乱的心多少因为他的出现而安定,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只觉得自己给他平添麻烦。 还有王若蔓的那些话,她不知道他听见多少,有些怕他听全了也信了王若蔓的话,可让她现在解释吧,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解释的话从前她已经说过太多遍,始终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她说了,他会信吗? 胡思乱想间,肩上揽着自己的力道骤然消失,查觉到是姜朔光收了手,裴夕晚还没来得及感到失落,手上猝不及防间袭来暖意。 她茫然地跟着身旁人停下脚步,挪动视线去看落在自己手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姜朔光动作轻柔地把她纠缠在一块的双手分开,揉了揉被她抠红了的食指,温声问她:「不是说在大厅等我吗?怎么还乱跑?」 声音已不似先前掺杂霜雪,暖意一点一点攀上,再次熟练地抚慰她近乎千疮百孔的心脏。 见他没想提集先前的事,裴夕晚也还没想好怎么与他说,便也暂且搁置,坦承道:「我以为你没那么快出来,本来想去厕所补个妆。」谁知道就这么巧的碰上了王若蔓。 姜朔光闻言微愣后忍不住笑。 「早没我的事了,在那待着也没意思。」说完他顿了下,放轻声音低喃道:「不用补也挺好看。」 3-7 「嗯?你说什么?」后面的话他说得太轻,裴夕晚没能听清,困惑地抬眼看他。 「没说什么。」姜朔光神色自若地带过话题,收手拍拍她的脑袋,说:「走吧吃饭去,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吃的」三个字吸引了裴夕晚的注意力,再多的复杂思绪都在剎那烟消云散。 看她不经意间表露出的期待,姜朔光心里莫名一阵满足,扬着笑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穿过长廊,两人一同踏进大厅,放映厅还没散场,零零散散地只有几个人在大厅走动。 唯一与这些人反向行来的是路岁安与叶景行。 对上路岁安明显带着不耐的神色,裴夕晚露出个心虚的笑。 她差点忘了她家表弟还等在外头。 多年相处,路岁安看她脸上的神情就大概能猜出她什么意思,这会儿却没有心思管她,只看了她一眼后,目光直直落向她身旁的男人。 他记忆力好,从前被裴夕晚强迫着看过几次男人的照片,也曾在见面会上远远看过几眼,再连结先前裴夕晚说的话,轻轻松松就把人与名字给对上了。 彼此相互走近,而后有默契地挑了个墙边站着,以免阻挡出入。 裴夕晚还在想怎么介绍姜朔光,就见眼前的少年打量着他,率先向他伸出手,语气算不上太客气的说:「姜朔光是吧?我是路岁安,她表弟。」 饶是知道他说话一贯就是这个样子,裴夕晚还是难得发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她长相本就不带攻击性,性子又软,这一眼神过去轻飘飘的,着实不带任何杀伤力。 路岁安直接就无视了。 姜朔光好脾气,眼前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又是裴夕晚的表弟,这点态度他不会放心上。 他不在意地笑着握上对方的手,礼貌介绍自己:「你好,我是姜朔光,夕晚的……朋友。」 亲口听他说他们是朋友,裴夕晚的心脏骤然一跳。 「朋友?不是同事?」路岁安收回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找碴似地多问了句。 姜朔光莞尔,话说得毫不迟疑,「是同事也是朋友。」说完还偏头看了眼裴夕晚,问她:「是吧?」 裴夕晚哪反应得过来,傻里傻气地就点了头。 实在没眼看自家表姐这不争气的样子,路岁安轻嘖出声,「我们要先回去了。」 「好啊你们路上小心。」 裴夕晚想都没想地衝他们摆了下手,迫不及待赶他们走的模样让路岁安没好气地瞪她。 「到点发定位给我,早点回家,别傻傻被人拐走了。」话说到后头,他不怎么客气地看向姜朔光,就差指名道姓警告了。 晓得这是来自女孩子家里人的关心,姜朔光不在意的笑,「放心吧,吃完饭就把人平安送回去。」 听他承诺似的话语,裴夕晚双颊微红,敷衍地应付了路岁安几句,较之先前更迫切地让他赶紧走。 四人在大门处分别。 夏日晚间连风都是热的,一旦脱离冷气房,迎身裹上的闷热更显难耐。 文化特区没有设置地下停车场,闢建的露天停车场距这有些距离,这么热的天,走一趟路都是满头的汗。 姜朔光想了想,伸手虚虚抓了下裴夕晚的手腕,带着她重新走回里头,让她在这等着,他自己去把车开来。 目送他重新走出门,裴夕晚挑了个靠角落的沙发坐下。 大约是放映厅散了场,陆陆续续正有人往外走,她循着人来处看了眼,不经意撞进一双探究的眸子里。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回头,很快别过头移转目光。 裴夕晚微怔后认出那是她的大学同学张志纶。 过去曾有一段时间他们联系频繁,大多是他为了透过她找吴珈敏,直到后来她疏远吴珈敏,对他没了用处,他们才中断往来。 这个人对吴珈敏的执着超乎她的想像,从大一开始,整整四年间,他全部心思都在吴珈敏身上,就算知道吴珈敏与俞绍洵交往后都没能让他死心。 所以会在这看见他似乎也不怎么让她意外。 在陡然出现的喧闹声中,她看着他在吴珈敏一伙人出现时起身整理衣裳,捧起置于身旁的那束花,带着笑刚要迈开脚步—— 俞绍洵捧着另一束花从门外匆匆走进的身影骤然打乱他的步伐。 眾人一阵艷羡的起鬨声里,俞绍洵捧着花走近吴珈敏,恭喜首映的顺利,而吴珈敏眉眼带笑接过花,顺着眾人的意在俞绍洵颊上轻轻印上一吻,然后勾着他的胳膊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张志纶的脸色意料之中的难看。 他死死盯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半晌,几步走到角落垃圾桶前,动作粗暴地将整束花塞了进去,阴沉着脸大步离去。 花枝受到挤压微微变形,花瓣片片落地,在角落那盏微弱灯光映照下更显凄凉。 裴夕晚盯着那头出神,什么也没想,直到被姜朔光的讯息唤回神思,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视线自那散落一地的艳红移开,背上包往门外走。 车就停在门口附近,几步路就能到,坐进车里任凉意抚过肌肤时,短暂罩上身的热气都还没能逼出丁点汗意。 裴夕晚到这时才明白过来男人的体贴,心上流窜过熟悉的异样感。 藉着低头系上安全带的功夫,她悄悄笑了下,笑过后又忍不住难过。 虽然姜朔光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过问关于王若蔓那些话的意思,可即使他不曾听见完整始末,以他的聪明敏锐,想来也能从后来那番话中猜出大概。 她想她或许应该主动与他说明这段过往。 他如果不信,或是心存芥蒂,她或许只能退回最初的那条线,去除朋友的头衔,重新回归粉丝的身分,过上再难见他一面的日常。 3-8 可话都到嘴边了,她偏又说不出口。 她还是害怕。怕他不信她,怕从他眼里看见同样嫌恶的目光。 整十几分鐘的路程,好几次话都在嘴边打转,偏嘴唇使不上力,连张口都没能成功,只能暗自气恼。 裴夕晚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即使内心着急不安,面对姜朔光每一次拋来的话题时,依然能神色自若地接着说下去。 但姜朔光何等敏锐,晓得从在文化特区时她就刻意压抑着,现如今她说个几句话就要出一会儿神的情况,稍一细想也就明白了。 他有意不戳破,并试图以别的话题引开她的注意,不让她太过纠结。 可惜成效不彰。 纵使后来进了店里,对着满桌香气四溢的特色佳餚,裴夕晚嘴上吃得开心,脑中相同的问题仍在打转。 一顿饭吃下来虽不至于食髓知味,却也没记着什么特殊滋味,若非要她指出一道印象深刻的,她还真说不上来。 姜朔光那点不为人道的投餵心理今天没获得满足,倒也不脑,只在心里不住叹息,知道今天是绕不过去这话题了。 按着导航的指示把车开回裴夕晚住处楼下,见她迟疑着没下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抬手摸摸后颈,无奈笑了。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关掉车灯,又把车内音响的音量调小,他看着她,尽可能放缓了语气问她。 裴夕晚没想到会被他看出来,微睁大了眼看他,嘴唇翕动片刻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但也没有就此下车离开。 知道她需要时间,姜朔光有足够的耐性等她,不再开口也不看她予以她压力,低垂着眼把玩自己的手指头。 却没想到会等来她的一句道歉。 一瞬的错愕后,姜朔光无奈叹息。 「裴小晚,没人跟你说过吗?被误会的时候可以生气、可以反驳,但是不需要道歉。」 在他的预想之中,她可能会气愤地说出一个和王若蔓口中截然不同的事情真相,也或许会神情生动地倾诉过去曾受到的委屈,无论哪一种,都不应该存在道歉这一说词。 「你不相信她的话吗?」裴夕晚不敢相信他会在听完王若蔓说词后,对着她时还能说出「误会」两个字。 对于她的担忧,姜朔光隐约有些不快,他挑眉看她,反问:「我应该相信吗?」 不应该吗?裴夕晚面露茫然。 她曾向无数个人解释过,上自师长,下至同儕,没有一个人全然的相信她,纵是当年曾予以她的作品极大肯定的班导师,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嘴上说着相信,却以各种理由让别的同学取代她的工读职位,再不让她有机会触碰到她的作品。 曾过着受人指摘的日子长达将近一年多的时间,裴夕晚很难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选择相信她而不是王若蔓。 认识将近三年的师长同儕都没做到的事,相识不过短暂几月的姜朔光却做到了。 她的沉默让姜朔光心里隐约有了猜想。 「我相信你,因为我很清楚我认识的你是什么模样,所以……」抬手将她滑落到颊侧的发丝塞入耳后,他鼓励似地问她:「能把你想说的话跟我说吗?」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喜欢多年的嗓音在这一刻像有着令人着迷的致命魔力,让她毫无抵抗能力,心甘情愿顺着他的心念走。 「我……」裴夕晚轻咬了下下唇内侧,片刻的犹豫过后,心一横,索性全说了。「那是我……大三时候的事。」 国内每年定期会举办国际性的设计比赛,类别眾多,然而各校皆有参赛限制,相同类别每校限定一件作品,因此在学校代替送交作品出去以前,往往需要经过校内初选。 裴夕晚当时参加的是动画组,与她一同参加初选的还有包括吴珈敏在内的其他几个人,但当时系上所有人都知道,这组别的校代表名额肯定会在她与吴珈敏之中出一个。 她从小没什么好胜心,会参加比赛既是为了突破自己大胆试新,也是对当年的主题感兴趣。 只要能做出一个完整的作品,即使最终落选,她也不觉遗憾。 当时虽是大三,系上的课所需要缴交的作品却半点不少,她每天睡最少的觉,花最大的心力在这些作品上,就为了能兼顾课业与比赛,试图做好所有事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变故。 纵使事过二载,时至今日,她依旧将当日种种记得一清二楚。 「那天早上老师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到她研究室一趟,我过去了以后,她让我看她电脑上的画面。」裴夕晚抿了下乾涩的嘴唇,艰难地说:「那上头是部与我的主题、构图极其相似,却比我做的还更完整、更出色的作品。」 然后老师告诉她,那是吴珈敏的作品,问她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说是解释,其实老师早已认定她的错误,要得是她俯首认罪。 她当时都慌了,话都说不完整,只反反覆覆地说她不知道、她没有,却没想过这些话落在别人眼里会是心虚的表现。 更别提老师早已先入为主认为是她抄袭。 两部相似度极高的作品,会偏向更加完整与出色的作品无可厚非,但老师也知道不能偏颇,所以让她提出证明。 「我一直很习惯把作品的想法与构图记录在素描本里,所以总是随身带着,偏偏就在那天,我找不到它了。」 她没什么朋友,也甚少和人谈论作品想法,大多时候都记录在素描本中,也会在上头记下日期,所以儘管晓得这点证明可能很是薄弱,老师提起的那一刻她还是第一时间想起了它。 可她却弄丢了它。 而她唯一与对方谈论过作品想法的人,恰恰就是吴珈敏。 「后来老师分别跟我们谈过,我……说得不好。」现如今再回想,裴夕晚依旧觉得懊恼,她当时太过慌乱,周围人看她的眼神让她每天都活在恐慌之中,压根儿没办法静下心来釐清思绪。 吴珈敏提出了她的证明,从作品的初步构思到最后成品,所有记录明明白白记在电脑中。 档案开设的比她早,还保留了每一次修改前后的档案与草稿,再加上当时呈现出来的作品模样比她完整且出色,就连后来各自阐述对作品的构思说明时都比她清楚。 裴夕晚自己也知道,当时那番说词听在老师们耳里大概就像剽窃而来,还说不熟悉,特别可笑。 「可我就是不甘心。」始终平淡诉说往事的女孩子,到这一刻,才像是终于有了情绪起伏。她咬着牙,语气带上一丝气愤,「只有她知道我的构思,她明明也清楚那是我先想到的,却将我的想法据为己有,心安理得承受所有人的讚赏。」 「我知道在这方面她确实比我有天赋,但那是我的东西啊,她怎么能抢走我的东西呢?」 「所以我一直解释一直解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希望有人能够相信我,陪我找出她抄袭的证据,可是……」 话说到最后她声音渐小,没有把话说下去,但姜朔光已然听得明白。 可是最后依旧没有。没有任何人相信她。 姜朔光不由得冷了脸,一贯的好脾气在这一刻荡然无存,他有点后悔当时这么轻轻松松放过了王若蔓。 事情过后的现在还能说出那些难听话,当时指不定说得有多伤人。 目光落在低垂着头,重新安静下来的裴夕晚身上,姜朔光深呼吸了口气强压下脾气,缓过了以后才缓缓开口。 「早知道她们当年委屈你,刚才厕所前我就该多说她们几句。」大掌轻轻落在她头顶,他偏过身子微弯腰看她,神色温柔,语调轻缓。「没事,以后有我呢,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他说的那么轻,隐含的力度却大的在她一贯平静的心湖里掀起阵阵波澜。 裴夕晚的眼一点一点红了。 那年被指责的时候她没有哭,被贴上抄袭标籤、受全班排挤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这会儿听着他柔声的安慰,对着他无条件的信任,她突然就再也撑不住了。 在极近的距离里,就着不远处路灯斜洒进车内的薄弱灯光,她看着他,轻轻眨了下眼,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4-1 裴夕晚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平时因剧共情得深了的时候虽然也掉泪,大多不过是眼眶湿润一阵,情绪很快就会随着剧情过去。 似这样因为某件事而崩溃至此,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她都已经不记得。 太久了。她已经习惯自我调适太久了。 她把一切归咎于眼前的人太温柔,一句相信说得太理所应当,轻而易举将她深埋于心的委屈一口气全部挖出来,就像水库开了闸,一但有出口,洪水倾泻而出,再难遏止。 姜朔光任安安静静掉眼泪掉了半晌,见她丝毫没停的意思,思忖着再这么哭下去对眼睛不好,探手向后抽了张面纸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拭泪,温声哄着她。 「知道你难受,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裴夕晚本能应声,应完后后知后觉因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害羞,慌张地摸索着接下他手中的面纸,没好意思真让他替自己擦眼泪。 一边拭泪,她一边缓缓吐气调适心情。 放肆哭过一场以后,积攒于心的悲伤好像也一併被掏出体外,心里舒服不少。 「抱歉姜哥,我……有点没忍住。」颊上的泪痕已经擦拭乾净,她歉然的抬眼看他,小声与他道歉。 声音听起来颇微平静,唯凝视他的双眼依旧湿润泛红,看上去很是可怜。 被这样的眼神盯了片刻,姜朔光摇了下头,食指自然而然轻触她的眼尾,将上头残留的泪珠轻轻揩去,某个积累于心许久的疑问从心尖上迅速窜过,他一个不留神,心想的同时疑问随之脱口而出。 「这是你不再画画的原因吗?」 他说得很轻,近似低喃,若非车内着实安静,裴夕晚大概也没能听得清楚。 因他陡然触碰而发僵的身子慢慢放松,面对他的疑问,她有一瞬的困惑,不清楚他如何会知道,慢上几秒鐘时间才想起来,先前同事间间聊时,她回答过郑温禎问她不选与所学相关工作的原因。 当时她是这样告诉他的。 她说,因为她画不出来了。 听上去很做作,但这确实是这几年来她最真实的状态。 「不全是。」对着其他同事时没法说出口的话,对着姜朔光时好像没有了任何阻碍,裴夕晚看着他,头一次向他人说出这段过往里她最徬徨无措的那段时日。「有一半是我自己的问题。」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怎么样,该完成的作业都完成了,毕製也好好的在筹备。」 「可后来每个人都在怀疑我。」 「没有人相信那些作品是我努力完成的,抄袭的那张标籤好像从此贴牢在我身上,他们只会想着我是不是又从哪找到灵感,我是不是又把别人的东西拿来当作自己的东西。」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拿起画笔,我就会想起他们质疑的眼神与字句,想起那些指指点点。」 「明明我没有做错,我也不应该心虚,但我就是心慌得不行,每一次下笔都近乎要窒息。」 「画画对我来说变得像噩梦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好选择逃避。」 话说至此,裴夕晚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贯灵动的眸子里滚动着沮丧。 她问他:「姜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没有,你只是受伤了,需要休息。」姜朔光话答得很快,语气较之先前又温柔几分,随后话音一转,歉然道:「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些。」 明知这定是她的痛楚之一,他却没管住嘴,不小心把心里的疑问给问出口,让她不得不怕伤疤翻出来给他看。 这比听她说先前那些过往还更令他难受。 「不、不是。」裴夕晚显然没料到会从他嘴里听到道歉,刚才那点沮丧一扫而空,整个人慌得步不行,「是我自己想跟你说的,而且跟你说过以后,我心里好受多了,真的。」 听她竟还反过来安抚自己了,姜朔光忍不住笑,大掌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假装没注意到她再次紧绷的身子,垂眼看了下腕上的錶,「时间不早了,你今天也累了,该上去休息了。」 裴夕晚本来还没什么感觉,经他这么一说,倦意似才慢慢涌上,不但眼睛酸涩,肩颈处似都隐隐有些痠疼感。 「那……我先上去了。」她有点不捨,但也没敢再留,动作轻缓地推开车门下车,绕到驾驶座那头,对着摇下窗户的姜朔光小幅度地摆摆手,「姜哥再见。」 女孩子道再见的模样实在太乖,姜朔光心底发痒,面上却一点不显,学着她的样子也摆了下手,笑道:「明天见。」 得到一句承诺似的道别,想着明天就能再见,裴夕晚心满意足地又挥了下手,才转过身踩着轻快步伐推门进入。 回住处洗了个澡出来后,裴夕晚的心情已经平静许多。 听着耳旁吹风机运转的轰轰声,脑中思绪不由得飘散开来。 泪水虽然洗涤乾净王若蔓那番话残留的影响,没在心上留下丝毫痕跡,然而姜朔光的一句问话,让过去一年里无数次浮上心头又被她强自按下的念头在这瞬间变得异常强烈。 可能是她多心了,但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在意她是不是还会继续画画。 也因此让她腾起再次尝试的念头。 要不,试吧? 把头发吹至半乾,将吹风机的电线整理好放进浴室旁的三层柜上,她立在原地踌躇片刻,过后慢慢挪动步伐走近衣柜,从底层拿出笔电包坐回矮桌前,将笔电接电开机。 由于久未使用,笔电运作得有些慢,花费几分鐘时间才完成开机。 熟门熟路接上电绘板,点开笔电里头的程式,在面对空白画布时,她还是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能拿起电绘笔下笔。 却也仅能完成轮廓的简单勾勒。 盯着萤幕上的简易线条又发了会呆,随后她探手触及触控板,把画布存档并关机,重新将笔电收回衣柜里。 躺上床时她心想,果然还是这样。 从前听着姜朔光的配音就没能做到,即使有了他的安慰,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可她也没有特别沮丧,反倒十分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 就当如他所说,她只是需要休息,休息以后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她想要再努力看看。 4-2 脑中想着事入睡得便晚,虽是一觉安稳到天亮,起得还是比平时晚了些。 加之昨晚哭过一场,晨起洗漱时一照镜子,方发现眼睛有些浮肿,看上去稍显悽惨,她不由得懊恼地拍拍额头,抓紧时间简单冰敷,上妆时又稍微花了点时间遮掩,直拖到最后一刻才急急忙忙出门,踩着点抵达办公室。 大热天的这样赶,还挤了趟捷运,饶是出门前拾掇得再好,这会儿看上去还是颇为狼狈。 难得见平时提前一、二十分鐘到的人来得这样急,郑温禎忍不住笑话她,「你这是睡过头了?」 真实原因自然不会说给他听,裴夕晚不好意思地笑笑,乾脆点头认下他替她找的理由。 「赶紧把汗擦一下,免得感冒。」李紓郁从旁见她额发微湿,抽了张面纸递给她。 裴夕晚应声收下面纸,拿起手机对着黑色屏幕里反映出的自己小心擦拭额上的汗,一边听眾人在正式开始早晨工作开始前的间聊。 以往聊天的内容多是前一晚各自碰上的小趣事,今天倒如裴夕晚所料,全在骂昨晚的首映。 特地大张旗鼓把人以神秘嘉宾的身分邀请去,却只给了短暂的问答时间,这点过程早经由幸运到场的粉丝传扬出去,早上补群组讯息时她看他们昨晚已经在群组骂了一遍,现在再提显然还是对乐画噁心人的行为气不过。 裴夕晚拿着保温瓶慢慢喝水,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加入他们。 没等她想好,刚把保温瓶放回桌上,抬头欲看电脑萤幕时,忽见姜朔光从门外进来。 这么早? 裴夕晚微怔,就听郑温禎把她的心里话问出来。 「姜哥今天这么早来?」 「早点来看你们有没有好好工作啊。」姜朔光笑着开了句玩笑,「果然被我抓到了啊,一大早的说人坏话这么大声呢。」 「还怕他们听不成?就怕他们听了也当没听到。」林延忱嘖了声,一脸的无所畏惧。 姜朔光无奈地看他们,「行了,别那么气,中午我请客,想吃什么尽量点,都开心点。」 果然没什么事是请客或食物解决不了的,听他这么说,眾人一愣后还是欢呼,纷纷打趣他是不是碰上什么好事。 「就当是犒劳你们了。」没回应他们的话,他只这么说。 就他昨晚听完裴夕晚说那些糟心事的状态,怎么也不可能称得上好,他自己能调适过来,却担心她调适不好,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透过食物来帮她调适是个好方法。 为避免食物效用来得太迟,他甚至预先准备好一点小「前餐」。 这还是早晨出门前,他突然记起上回她特地为了糖的事与他道谢,却在听了他的问话后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 当时他看出来了,顾忌着单怀楠在没好多说几句,后来也把这事给忘了。 虽然不清楚这糖到底有没有用,但在门口思考半秒鐘后,姜朔光还是走回餐桌前抓了一把塞进口袋里。 这会儿见郑温禎等人已经在讨论中午吃什么,他抬脚走近裴夕晚的办公桌,伸手进口袋把糖轻轻放在她桌面。 随手的一把恰好是五颗。 视线触及熟悉的包装糖果,裴夕晚目光微动,抬眼看他。 姜朔光朝她笑了下,动了动唇,无声说:「哄你的。」 明明他没有出声,可凭藉对他配音作品多年的关注,裴夕晚轻易就能脑补出他说这句话的声音,然后成功让自己臊红了脸。 馀光下意识看向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们,她小心地把五颗糖全抓进手里。 因为手小,糖的包装透过指缝露在外头,没能牢牢包在掌心里。 她亮着一双眼看他,小声与他道谢,十分可爱,看得姜朔光心念微动。 他微倾身子,凑近她轻声问:「喜欢这个?」说话间还伸出食指,戳了下其中一颗糖,糖被他戳得往她手边挪动半分。 裴夕晚没有犹豫的点头。 虽然糖她还没吃,但喜欢他给她送糖却是千真万确的,也算不上说谎。 「那……」姜朔光放缓语调,试探性地又问:「以后我每天带一颗糖给你好不好?」 每天带一颗糖给你,你就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知道自己不该多想的,可裴夕晚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也无法管控心跳,唇角不住上翘,她小小声道:「好啊,谢谢姜哥。」 姜朔光被她笑得心跳微乱,深呼吸一口气回了句「不客气」,忍下在办公室眾人面前摸她头的念头,神色自若地抬脚继续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门关上的轻微响声入耳时,裴夕晚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板,再回头后,她缓缓松手,犹豫着在相同包装的糖里挑了一颗拆开,放进嘴里含了下。 草莓糖又酸又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 把其馀四颗糖收好,裴夕晚抬手揉揉脸颊,心想下班时该去再买一个大一点的压克力盒来收糖才行。 上午工作进展到一半时,李紓郁收到一封来自日本游戏公司hyx的合作邀约信。 hyx在当地颇具盛名,推出的游戏往往上市即爆红,游戏策画大胆且富创意,常有特殊新点子融入游戏製作,因而吸引大批玩家游玩。 此次邀约即是为他们筹备中的新游戏而来。 李紓郁拉着裴夕晚一道审视里头附上的游戏说明,才晓得该游戏主打的是十三种不同语言的角色,其中中文佔了大宗,仅次于日文,所以才会找上他们。 信里表明曾在网路上听过工作室配音员的相关作品,点名希望能与姜朔光、单怀楠以及工作室另外两名男配音员合作,并附上简易版的合约草稿,希望他们能尽快予以答覆。 李紓郁一边看信一边教裴夕晚,先让她学着把重点节录下来,再把信转发一份给姜朔光,而后带着她敲开姜朔光办公室的门,与他商量是否要应下这份邀约。 姜朔光听裴夕晚总结信见重点的同时也自己大致瀏览过内容,沉吟片刻后还是点头应下,并让李紓郁回信给对方,确认接下来的签约与合作事宜。 hyx那方的回覆很快,信件往返个几次后,临近中午时基本事项大多已敲定下来。 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单怀楠和几个配音员闻讯前来蹭午饭,李紓郁把这事转告他们,提醒他们把签约那天的时间空下来,因为hyx公司要亲自前来。 单怀楠咬着披萨,随手翻阅列印下来的信件内容,随口问:「他们有说都找了谁吗?」 「目前确定的除了我们,还有梅花录跟浪音。」李紓郁翻看手机里的讯息,顿了下,「……乐森那边据说接洽中。」 闻得「乐森」二字,办公室内静了下,又很快恢復如常。 裴夕晚下意识看一眼姜朔光,对方神色自若地回看过来,对她微微一笑;他身旁的单怀楠拿着纸张的手微微捏紧又松开,过后故作没听见后头的话,偏头去跟她确认梅花录找的是不是傅襄,然后百玩不厌的揪着此打趣裴夕晚。 「要不要一块去啊小晚?去见见你傅襄老师。」 裴夕晚无语看他,不是很想搭理他。 她原本就得去,李紓郁现在做什么都带着她让她学,单怀楠也清楚这点,就偏要逗她。 「去不去啊小晚?」单怀楠见她不说话,探出手来越过姜朔光以指戳戳她的手臂,然后被姜朔光毫不留情拍开。 「挡到我了。」说话间,他还当真在单怀楠收手时伸手去拿搁在桌面上的饮料。 一眼道破他此举背后的真正原因,单怀楠无声冷笑。 呵,男人。 4-3 hyx很看重这款新游戏,除了与多国配音公司合作,游戏背景也将设计许多国外背景。 为此,包含游戏策画与美术在内,hyx几个相关人员特地从日本飞来,就为签约之馀还能实境地访,力求游戏画面能够真实呈现。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国内同样知名的游戏公司云鹤,因此也把与其他公司的签约地点定在了云鹤总部。 考量到还有来自外县市的配音公司,hyx把签约时间订在下午,并分时段给各个公司,结束后云鹤总部的人还邀请各公司留下来,等待晚上一併参加hyx的接风晚宴。 拾参月工作室到云鹤总部不过十几分鐘路程,是所有公司里来得最早的。 签约完成以后,女职员领着他们到一旁的接待区休息。 接待区并非开放空间,女职员替他们上好茶水与点心后就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他们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们。 人走后,几人讨论起刚才与日方谈的合作内容。 大多是四个配音老师在说,李紓郁不时会加入话题说几句自己的想法,裴夕晚则安静听着,并尝试把他们话中她认为重要的内容记录下来,算作学习的一部分。 谈论了一段时间后,门板忽然被敲响,同样的女职员推开门向他们点了下头,然后领着四个人走进来。 居中的那人裴夕晚恰好知道,是过去姜朔光在乐森时曾与他有过一、两次合作的配音演员。 晓得来的是乐森的人,她警惕地扫过面前其他人,没在其中发现找过单怀楠与姜朔光麻烦的祈铭,不由得松口气。 毕竟是与国外公司的合作,虽不至于把恩怨摆在明面让人看笑话,但要勉强自己笑脸对待讨人厌的傢伙还是挺烦人的。 身旁李紓郁的反应却不似她放松,在乐森的人走近时,她还下意识抓住裴夕晚搁在桌面的胳膊。 「紓郁姐?」 没等到李紓郁说话,乐森四人已经先落坐在他们对面。 隔着一张长桌,双方互相打过招呼后,裴夕晚认得的那名配音演员没几句话功夫就与单怀楠聊了起来,坐他左右的一男一女也随之加入他们的话题。 馀下那位留有一头俏丽短发的女孩子则转向他们这头,扬笑与除了她以外的人打招呼,一副十分相熟、与老朋友叙旧的模样,说话间,目光还全落在姜朔光身上,眼角馀光都不捨得分给别人。 见装,裴夕晚心里隐约猜到了这人是谁。 对方似有意将她冷落在旁,既不关心她是谁,也没想与她说话,对着姜朔光等人聊完近况又提及过往,一个劲的说个不停。 她不太在意,见他们只是在间聊,乾脆拿了手机上社交网站刷消息,姜朔光见状却不怎么高兴。 本身他对这个女孩子没什么大意见,就算曾经不遵守工作室规定,擅自替他接下工作,他也没放心上。 她与他表白过,他知道她对自己的心思,从前一块共事时也大多是像现在这样,一有机会就逮着他说话。 但他看不得对方这样刻意冷落裴夕晚。 于公,她是他现在的工作伙伴;于私,她是他的粉丝,是他现在放心上的人,他认为她应该获得对方应有的尊重。 姜朔光忍了半晌,还是觉得没必要让他在乎的人受这点委屈,趁对方为不表现得对姜朔光太关注而刻意转而询问另一个配音演员话时,他悠然地起身走到长桌右侧,拿纸杯倒了两杯果汁,然后拿着两杯饮料自然地落坐到裴夕晚左侧空下来的那张办公椅上。 「喝这个吗?」他把纸杯推向她面前,温声问她。 裴夕晚正在看粉群里的太太给姜朔光配过的两个角色写的同人文,剧情恰好进展到不可描述的画面,乍一听他说话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机反盖在桌面上,偏过头惊魂未定的看他。 「这么紧张。」姜朔光看了看盖在桌面的手机又看了看她,笑了下,「在说我坏话?」 「才没有。」裴夕晚想都没想地答道,脑中还残留刚才那段文字叙述,目光都不敢与他对上。 她不晓得自己这样看上去更可疑,也就是姜朔光没想探究也没想逗她才能让她敷衍过去。 「我开玩笑的。」没再多问,他笑着把纸杯往她手旁推了近,「喝吗?挺好喝的。」 裴夕晚扫了眼他手中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饮料,故作不知地拿过纸杯喝进一口,眼睛微微一亮。 杯中装的是柳橙汁,十分的甜,盛夏里来上一杯很是清爽。 「朔哥怎么突然跑这来了?」 裴夕晚刚要与他道谢,一道女声突兀地横插进他们之间,抬头望去,果然是先前刻意冷落她的短发女生。 两相一对眼,对方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故作诧异问:「这位是?」 「工作室现在的项目助理,裴夕晚。」姜朔光先替她们双方作了介绍,「这是工作室之前的项目助理,黄芷媛,现在在乐森做项目管理。」 有人引介,两人互相点了个头,也算是认识了。 确认了黄芷媛的身分,对她先前有意的忽略裴夕晚也不是太意外,且十分确定对方定也早猜出她的身分。 正想着是不是要因为双方职务间的前后任关係多与她说几句,就见身旁姜朔光把手中的杯子也放到她手边,旁若无人地对她说:「好喝的话这杯也喝完,别浪费了。」恰好接续黄芷媛来之前两人的对话,不经意将她排除在对话之外。 其他事情上裴夕晚或许不太聪明,人情往来却多少看得明白,晓得这是姜朔光无意与对方交谈下去,作为他的粉丝又是他的同事、他的朋友,她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礼貌地朝黄芷媛笑了笑,她偏头看向姜朔光,接过纸杯与他道谢,「好,谢谢姜哥。」 黄芷媛也不傻,自然看得明白他的态度。 都说姜朔光温柔,可温柔的人冷情起来是什么模样,曾与他表白过的她是清楚不过。 站了片刻也没能得到他一个眼神,黄芷媛气得不行也只能强撑起笑,费力地给自己找了个藉口后,踏着不甘心地步伐重回她先前坐的位置独自生闷气。 4-4 这点小插曲除了黄芷媛外,谁也没放心上。 没多久梅花录与浪音的人也先后抵达,分别完成签约后,与在招待区的两方人马会合,然后由云鹤总部的人领着他们一併前往附近的晚宴会场。 考量到日方人员可能吃不惯本地菜餚,宴席的餐点全是日式料理。 完美狙击了裴夕晚的喜好。 原本她还因为头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这会儿包含姜朔光在内的其他人又都不在桌前坐着而紧张,待餐点上桌后,她的注意力毫不意外地全被食物吸引过去,那点紧张也随之消散。 顾忌着主桌那头日方与云鹤总部的人都在说话没动筷,她只能暂时用眼「品尝」,并努力维持神情,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迫不及待。 正忍得辛苦,进来后就没见着人影的单怀楠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突然冒出来,拍了下她的肩,坏笑着说:「小晚快来,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裴夕晚的注意力还没完全被拉回来,以为是要介绍与她工作相关的人给她认识,傻呼呼地点了头,起身跟在他身后往餐厅另一头走。 随着距离拉近,待看清近在眼前的人是谁时,她倏然清醒,下意识就想溜。 然而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她没好意思在对方注视下光明正大离开的程度。 硬着头皮走到对方面前,没等单怀楠开口,她先主动与对方问好:「晚上好,傅襄老师。」 虽然次数不多,她也曾看过傅襄的照片,与本人相差不大,看过几眼就能认出来。 显然傅襄已提前听单怀楠提过她,丝毫不显讶异,扬着笑与她也打了个招呼。 「一眼就认出来,不愧是粉丝。」一旁,单怀楠笑着对她竖起大拇指,随后转向傅襄道:「她可是从确定要进我们工作室后就直言是你的粉丝啊,你这墙角挖得也太远了。」 「真的啊?」傅襄没搭理单怀楠,只是意外地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他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生看上去像个阳光大学生。 就是说起话来那个调调跟单怀楠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光挺好的嘛,那要不要乾脆跳槽到我们梅花录来?」 连挖人都挖得光明正大。 裴夕晚一言难尽的看他,着实没想到总配温柔乖巧弟弟型角色的人实际上会是这样的性格。 「你想都别想,这可是我们朔——」单怀楠话说一半连忙顿住,瞥了裴夕晚一眼,见她似乎没什么反应,松口气地嘖了声,神情自然地改口续道:「——所有人好不容易找来的宝贝,你敢挖走小心紓郁带人到梅花录去爆打你。」 「开玩笑开玩笑。」梅花录与拾参月关係好,傅襄还算瞭解他们的性子,当即举双手投降,笑着转向裴夕晚问:「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喜欢我配的哪个角色?」 裴夕晚又一次噎住。 她那是喜欢他配的角色吗?之所以听他的作品全是因为姜朔光有参与,对姜朔光配的人物以外的角色,根本也谈不上什么喜恶。 但这话也不可能说给他们听,她想了想,迟疑地道:「钟溪吧。」 钟溪这个角色,确实是他与姜朔光合作的几部作品里,最令她印象深刻的一个。 因为他剧情后半黑化得太可怜,且最后下场太过惨烈。 「真巧,我也特别喜欢钟溪。」说起这个于他而言算是一大挑战的角色,傅襄就有些收不住嘴,详细与她说起当初配音背后的故事。 裴夕晚本还只是纯粹听着,内心毫无波澜,直到听他提及姜朔光,说起配音时两人的互动,她才来了兴致。 然而因为有单怀楠不时在旁插几句嘴,这话题说没多久就被带开,两人也不在意裴夕晚在这,聊得话题大多都还是与配音相关,偶尔论点上有不同还非要让她参与决断,弄得她听到后来都有种自己是在调节幼稚园小孩纷争的即视感。 不但心累,她还觉得自己似乎更饿了。 心里正哀怨地想着姜朔光不知道去了哪、有没有人可以来拯救她,口袋里的手机彷彿听见她的心声,忽然震动起来。 悄然松了口气,裴夕晚瞅准两人交谈空隙,歉然与他们说明原因,随后拿着手机快步推门出宴会厅,一边接起电话一边往餐厅外走。 「……晚晚在忙吗?」听出她电话这头背景人声吵杂,裴母在电话接通后迟疑了下才开口。 「没有。」裴夕晚简单与她说明晚宴的事,同时不忘告诉她自己先前只是在间聊,算不上忙录。 「那就好。」裴母松了口气,柔声说明打来这通电话的目的,「也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下,你小姨他们订了下个月初的机票回来,到时候记得跟岁岁再一块回来。」 「好。」 简单几句交代完了事情,裴母显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又不想这么快结束通话,只能没话找话地问问她的近况,关心一下她的工作与日常。 裴夕晚一般不怎么会与家人聊起她的工作,但对方问起时,她也不会特意隐瞒,便顺着妈妈的问话挑着能说的说与她听。 说完自己的事,她也不忘关心家人,愣是陪着妈妈把本该五分鐘就结束的通话拉长到十五分鐘。 两方都说完了近况,见话题再难延长,电话那头裴母无声地叹口气,习惯性叮嘱了她几句话方依依不捨的掛了电话。 通话结束后,裴夕晚没立刻回到餐厅里,而是站在外头吹了会夹裹着些许热气的晚风。 她其实猜得到妈妈的想法,知道这几年她一直想修復家人间的关係。 也并非她不想这么做,她没有抗拒,她只是不记得该怎么做了。 长吁出一口气,裴夕晚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刚想走回餐厅,回身便见一群人自餐厅内走出来,其中赫然就有吴珈敏。 ……这运气也是绝了。 她本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避无可避,吴珈敏一眼就看见她,偏头与身旁人说了几句话后,直直朝她走来。 「好巧啊小晚,你也来这吃饭吗?」身后还有同事等着,吴珈敏表现出的是比上回俞绍洵在还更亲切的模样。 不想被她破坏好不容易稍微调适好的情绪,裴夕晚敷衍地嗯了声就要走。 「哎小晚等等。」吴珈敏伸手欲拦她却被她躲过,她也不尷尬,只换上一副忧心神情,迟疑地问她:「你看过我传给你的讯息了吗?就是关于……关于姜朔光姜老师的。」 4-5 上回因为噁心俞绍洵透过她爸妈给她送票,裴夕晚把他俩的讯息都设成不提醒,至今还未点进去看过,自然不清楚她都传了些什么。 若是别的倒还罢了,可以随意敷衍过去,可听她提及姜朔光,她本能地觉出不对,随口多问了句:「还没,你传了什么?」 「你真是的。」吴珈敏又是无奈又是嗔怪的看她一眼,却没有真与她计较,拿着手机凑向她,把当初传给她的讯息点出来给她看。 裴夕晚强忍着噁心站住脚,顺势看向她的手机萤幕,待看清上头字句后,她微微变了脸色。 像是没发现她愈往下看就愈难看的神情,吴珈敏一边缓缓滑动萤幕,一边不忘向她表达自己的担忧。 「我听蔓蔓说你跟他好像很熟,但你真的瞭解他吗?」 「能在跟高层发生关係后,转头就拿着高层的钱离开乐森成立工作室,你怎么知道他不会骗你呢?」 「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啊小晚,可你也知道,你确实比较……单纯,像他这样的人,你根本玩不过他。」 「他那么有手段,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要是你——」 手机上的抹黑言论裴夕晚看一半就没想再看下去,偏吴珈敏还在耳旁没完没了的假意关心,她忍无可忍地出声打断:「吴珈敏你是不是真有什么毛病?你搞清楚状况了吗你就跑来跟我说这些?」 「到底是谁跟高层有关係,是谁截了别人的案子让人没工作,又是谁伙同眾人排挤谁,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他去乐森的时候是乾乾净净,走也走得乾乾净净,什么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乐森连桥都不曾搭给他,没点信用与道义,他要怎么拆、怎么背弃?」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确实比你更瞭解,所以你没有资格评论他。」 没想到她会突然发脾气,吴珈敏愣了下,一时顾不上回话。 在她的印象里,裴夕晚好像就没对谁发过火,即使是在当初被人指控抄袭的那段时间里,最多也就是表现得急迫慌乱了点,连句重话也没对人说过。 但偏偏就是这样性格的一个人,现在正对着她生气。 即使外表依然不具杀伤力,语气照旧软糯听不出愤怒感,可从她嘴里迸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十分的重,听得吴珈敏胸口处跟着燃起怒火,差点没能维持住脸上的神情。 暗自咬咬牙,她敛起笑容,面上神情变换,看上去似有些委屈。 「我只是想关心你……」 「可我不需要你的关心。」裴夕晚怒视着她,对她的委屈无动于衷,「上一次你说关心我,关心到把我的东西偷走了,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吴珈敏瞪大双眼,既生气又难过,眼眶迅速泛红,音量不自觉提高些许。「我什么时候偷你东西了?你不该这么污衊我。」 一段距离外,等待吴珈敏的那群人当中,有那么几个忽然看了过来。 裴夕晚将目光自他们身上收回,讥嘲一笑,「是不是污衊你应该很清楚。」 吴珈敏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看她,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还是顺着脸颊滑落。 裴夕晚盯着她的眼泪,恍惚想起两年前在班上,吴珈敏似乎也是这么哭的。 哭的所有人都对她的委屈信以为真,反把她当成坏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迟了两年,裴夕晚终于认认真真与她切割关係。 以前没这么做是想从她身上找证据,没成想拖了整整两年也没能找到,时不时还得被噁心一下。 现在她不想了,不管她跟她说这些话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无法容忍有人抹黑姜朔光。 她看向她,语气再次和缓下来,却淡得毫无情绪。 「被你偷走东西,还至今找不到证据揭露你,我认了。」 「可是吴珈敏,谎言不会因为你说多了就成为真实,你骗得了你自己、骗得了所有人,但你永远不可能连我都骗过去。」 「事情的真相我俩比谁都清楚,我们就都别装了吧。」 「你以后别再找我了,路上看到我也麻烦你当不认识。」她微顿,然后不带感情的扯扯嘴角笑了下,「说真的,我烦你很久了。」 说完最后的话,裴夕晚收回视线,看都不再看吴珈敏,抬脚走过她。 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吴珈敏压抑的哭声,还夹杂着已经到她身旁的朋友们的安慰与询问声。 裴夕晚听得叹为观止。 别的不说,相识六年,吴珈敏这手演技她还是服气的,明明就不伤心,还能哭得那样痛彻心扉。 她不无嘲讽地想,脚下速度微微加快,希望能尽快回到餐厅里,澈底远离身后这个人。 随着她走近,餐厅门旁大片落地玻璃倒映出她的身影,在她身旁不远处,男人倚柱而站的倒影猝不及防间撞进她眼里。 裴夕晚微怔后倏然转头,男人躲闪不及的熟悉笑眼被她逮了个正着。 姜朔光不是有意偷听她们说话的。 虽然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本来他是出来送人搭车,后来被一通电话困住脚步,期间他看到裴夕晚抓着手机匆匆出来,原想着她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在外头讲电话不太好,想等一等她,谁料他的这通电话说得比预期还久,等他结束通话想走向她时,偏又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站在她面前的人提起。 看裴夕晚为此停在原地,他也好奇对方想说什么,索性躲在柱子后听了几句对方无厘头的抹黑,听得他不住想笑。 这些话从离开乐森后他就听过不少,他一贯把这些话当作笑话来听,从不过心。 所以他没想到这个一贯好脾气的女孩子会为此发火。 别说是吴珈敏愣了,就是他听后也用了点时间才回过神来。 他后知后觉得意识到,原来她只是不常生气,却不是没有脾气。 先前别人指着她骂,都气到唇色发白了她也没替自己反驳一句,而今对方不过是打着担心她的名义说他几句不痛不痒的坏话,她却气到反驳对方。 明明她也该知道,这些人只会相信他们所相信的,她的辩驳不过是浪费唇舌。 但她还是说了。 那个身形娇小、说话柔声细语的女孩子,在这一刻,用她自己的方式,正试图保护他不受伤害。 姜朔光一时间有些难以言喻心中滋味,还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整颗心又酸又胀。 4-6 「你是不是都听到了啊?」几次欲言又止后,裴夕晚在即将抵达宴会厅门口前把疑惑问出口。 姜朔光嗯了一声,没有否认、没有隐瞒,大大方方承认了。 裴夕晚有些烦又有些懊恼。 烦的是那些难堪的话到底还是被他听了去,懊恼则是她刚才似乎表现得太激动了。 她都说了什么啊?她是不是说了她确实比吴珈敏还要瞭解姜朔光?还说吴珈敏没资格评论他,人家同意了吗她就这么说?要是姜朔光等下给她来了句「我不觉得你有多瞭解我」怎么办? 看身旁的人走着走着都懊恼地把脸埋进掌心里了,姜朔光拉了把她的胳膊让她不至于撞上门,将人带到门旁站好,好笑地屈指敲了下她的脑门说:「想什么呢都要撞门上了。」 裴夕晚看着他,在他温和的笑意中,鼓起勇气问他:「我刚刚那样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就是问得有些不顺畅,语句断得乱七八糟的,足见她的紧张。 「怎么会?我很高兴。」 「什么?」与预想不同的话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她眸中困惑真切,姜朔光的大掌熟门熟路地轻落在她头顶,眉眼间盈满温柔,把话说了完整。 「我很高兴你替我说话,谢谢你。」 裴夕晚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下意识别过脸,却还是小小声说了句「不客气」。 着实又被她可爱到了,姜朔光耳根有些红,面上却不显,想起她应该还没吃东西,他自然地笑着拍拍她的脑袋瓜,一边伸手去拉门,温声说:「走吧,吃饭去。」 两人并肩走进宴会厅,姜朔光小心地护着她避开往来的人,与她向先前安排好的桌位走去。 途经梅花录那桌时,已经几乎融入他们的单怀楠朝他俩招手,示意他们过去聊天,姜朔光向他摇了下头,想都没想地拒绝。 「不过去吗?」被他带着往前走的同时,裴夕晚有些迟疑地回头看了眼。 然后被姜朔光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扳正了头。 「不过去。」他领着裴夕晚回到桌前,把人按在椅子上坐下,跟着也坐在她身边,忍不住逗她,「还是你想去跟傅襄聊天?」 裴夕晚一噎,给了他一个控诉的眼神,像在说他怎么也跟单怀楠学坏了。 姜朔光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拿过她面前的筷子塞进她手里,又把自己桌上的那碟生鱼片往她手边推了推,「这也给你吃。」 裴夕晚拿着筷子没有动,盯了他推过来的生鱼片一眼,问:「你不吃吗?」 「不了,等下还得去跟hyx那边打个招呼。」拿过桌面上的玻璃杯替自己倒了杯无糖绿茶,他一边温声交代她:「我跟怀楠不会很快回来,不过紓郁他们聊完会回来吃饭,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们。」 想了想,他补充道:「想回去的时候传讯息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别自己偷偷溜走,知道吧?」 裴夕晚默默瞅着他,从他开始交代事情时就憋肚子里的话终于能出口。 「……姜哥,你能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吗?我二十三了。」 「是吗?」看她一脸的哀怨,姜朔光忍不住又笑,「可我二十七了,你在我眼里可不就是个小朋友?」 听他把差四岁的事说得像差了个辈分,裴夕晚莫名有点不开心,垂眼轻声道:「才不是。」 「行行行,你不是。」见裴小朋友脸色有些不好,姜朔光忙哄她。 语音才落下,没等裴夕晚开口,不远处先来了个人找姜朔光,中断了他们的对话。 不确定他们谈话的内容自己能不能听,虽然他们都没避开,她也没刻意去听,拿着筷子夹了块生鱼片送进嘴里慢慢嚼着,任芥末的呛辣刺激口腔味蕾。 待她将之吞嚥,正想再夹一块来吃,熟悉的大掌又一次落在她头上,身旁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正微弯腰凑在她身旁。 「你自己先吃着,我得过去了。」 裴夕晚无意识地咬着筷子点点头,随后又很快意识到这动作不礼貌,忙把筷子拿到一旁,应了一声。 姜朔光倒也没在意,听她应得乖巧,抬手在她脑上拍了拍,才直起身拿过桌上装有无糖绿茶的玻璃杯,跟着人往hyx人员所在的方位走去,并与等在那的单怀楠一併坐进日方那桌。 两人都会点日文,云鹤总部安排的翻译人员派不上用场,嘴都不曾张过,就在旁笑听他们与游戏策画交谈。 裴夕晚看了他们一会后又缓缓扫视了宴会厅一圈,接风宴越夜越热闹,这时间点陆续有其他与hyx相熟的人员到场,且几乎都顾不上吃,大多是各自凑成一圈喝酒交流。 再看看她自己,没什么相熟的人,还被姜朔光安排在这吃饭,与整个晚宴格格不入,彷彿小孩误闯大人世界。 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头,想起这一晚上姜朔光在她头上作威作福的手,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也难怪姜朔光把她当成个小孩子在哄了,她可不就是个小孩吗?一点也不成熟。 脑中尽是胡思乱想,她心情复杂的又往嘴里塞了块生鱼片,一时不防沾芥末时下手重了些,刚没嚼几口就被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泪眼汪汪的瞇着眼找寻原本放在桌上的几个瓶装饮料,看了一圈也没找着,连刚才姜朔光才倒的无糖绿茶也不翼而飞,只有右侧自助吧的边角处有几瓶瓶身精緻的饮料,顾不上仔细查看外包装,裴夕晚几步走过去抓了瓶回来,使劲扭开瓶盖,倒了半杯后仰头一口气喝下。 果香的甜腻滋味在瞬间充盈口腔,恰到好处地解掉喉头处的呛辣。 裴夕晚嗜甜,半杯喝完后眼睛微亮,小心地给自己再倒满半杯,随后就着饮料将一整碟生鱼片吃得乾乾净净,丝毫没把胃中隐约的烧灼感当回事。 期间李紓郁和两个配音员也纷纷回来用餐,她心情极好的向他们推荐几道宴会上的菜,还因此被李紓郁投餵了几块豆皮寿司。 等她终于吃饱,一瓶饮料也见底后,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忽然觉得有些困倦。 记起先前姜朔光交代她的话,虽不怎么情愿,她还是在宴会厅里找寻他的身影。 见他与人聊得正愉快,她默默把刚拿出来的手机又塞回包里,想着还是在这等他回来,不要随便打断他跟人的交谈好了。 4-7 这一等就等到将近十点。 知道宴席散场后还要续摊,姜朔光想着先送裴夕晚回家,与单怀楠并肩走回桌前后他先与两个配音员交代事情,让他们待会跟着单怀楠坐时澄昂的车过去,又看向李紓郁让她先回家,还不忘提醒她小心开车、到家时说一声。 晓得在这类的工作应酬上,姜朔光一贯不让工作室女员工跟着去续摊,李紓郁坦然接受他的好意,随后看向正发呆的裴夕晚,见他没有替她安排,本想多嘴问一句,话到嘴边又想起近来工作室眾人私下聊的小八卦,她想了想,还是没多这个嘴,默默拿着包跟单怀楠三人一块下楼。 送走他们,姜朔光长吁出一口气落坐到裴夕晚身旁,正想问她怎么都不说话,一抬眼先瞧见桌面上那不久前才在日方那边看过的熟悉酒瓶。 他微蹙起眉,拿过空了的酒瓶看了看又看向身旁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女孩子,他很快明白过来,试探性地戳戳她的手臂轻唤她。 裴夕晚慢了几拍才应声,懒懒地偏头看他。 姜朔光仔细打量她,脸倒是不怎么红,但目光毫无焦距,先前的回应也像是反射性的随口应答,估计到现在都还没认出他来,一看就是喝茫了。 他明明提前交代过别给他们工作室这桌上酒。 无奈地捏捏鼻樑,看着眼前人迷糊的模样,姜朔光忍不住笑,拿手轻戳她额头。 「你怎么还偷喝酒呢?」 裴夕晚慢慢眨了下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瓶上,眼睛微微一亮。 这时候的她早把隐藏粉籍的事全然拋在脑后,按平时在网上的习惯软软地喊他「朔哥」,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酒瓶,献宝似地在他眼前显摆,「这饮料很甜,很好喝,你也喝。」 姜朔光还没从她与平时不同的称呼中反应过来,就先被她后一句答的毫不相干的话给逗弄得哭笑不得。 还说自己不傻,整瓶果酒都喝光了还没发现自己喝的是酒。 无奈地从她手中接过酒瓶放回桌面,姜朔光压低身子凑近她柔声问:「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裴夕晚用了点时间反应,片刻后说了个好,然后乖巧地穿上外套、背起包。 她做这些时,姜朔光就在旁看她,发现她醉归醉,最多也就是反应慢了些,穿外套时不慌不忙,起身后也稳稳站着。 比起喝醉,这时候的她更像个乖巧听话的小朋友。 想起她先前的抗议,姜朔光无声笑了下,起身后手还是落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温声说:「走吧。」 喝醉的裴小朋友果然没想起来要抗议,被拨乱了发丝也只是微微晃头让头发恢復原状,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去。 下楼时,怕她走不稳踩空,姜朔光一直在旁仔细盯着,却是直到坐进副驾里,裴夕晚都走得稳当,着实不像个喝醉的人。 若非系安全带时,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对准,他都快要怀疑她是不是装醉骗他了。 帮着她系妥安全带,姜朔光把着方向盘将车缓缓驶出停车场,向着裴夕晚的租屋处而去。 周五晚间十点的市区依旧灯火通明,人车都不见少,顾虑着身边上车不久后就靠着车窗沉沉睡去的女孩子,姜朔光车开得很稳,还顺手调低了车内音响的音量,尽可能让她睡得安稳。 抵达租屋处后,姜朔光在原地停了片刻,见她没有醒的意思,也不想吵她,轻手轻脚地把人抱下车,用她包里的钥匙顺利刷开大门,一路上到三楼,进到她的住处。 小声地关上大门,他把她抱往里头唯一房间里,身子刚碰上床,女孩子就缓缓睁了眼。 刚睁眼便触及房内灯光,她微瞇了瞇眼看姜朔光,不确定地问:「朔哥?」 姜朔光嗯了声,轻声说:「到家了,你安心继续睡。」 然而裴夕晚摇摇头,忽然从床上坐起,「不行,还不能睡。」 「怎么了?」 「还没收糖。」她伸手拿过姜朔光还掛在手上的她的包,从里头翻出早上他送她的糖,几步走到小冰箱前蹲下,从最深处拿出装了同款糖果的压克力盒,一边把糖放进去还一边喃喃自语道:「好像还是买小了。」 姜朔光在她身后看了个全程,一眼就认出里头放的全是他给送的,他忍不住问她:「这些糖你都没吃吗?是不喜欢吗?」 「吃过啊。」她回头看他,把盒子拿高在他眼前晃了下,彷彿炫耀,「超级好吃。」 「那你把它们冰在冰箱……」 后头的话没等他说完,裴夕晚接了下去,「岁岁说我每次收着都引来蚂蚁,放冰箱就不会有问题了。」 ……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姜朔光有片刻无语,无语后还有点想笑。 他似乎发现了她一个了不得的小秘密。 把糖冰好后,裴夕晚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抓着手机回到床上,按着每晚的习惯半闭着眼熟门熟路地点开播放器播放姜朔光的音档,手机搁上床头柜不久,人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像是把房里仍站着的男人给忘得澈底。 原想着她睡着后就要走的,可这会儿,听着自己的声音自她手机里传出来,姜朔光迟迟迈不开脚。 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让他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手机正播放着的音档不长,很快趋于无声,待下一个音档自动播放后,里头传来的依然是他的声音。 姜朔光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他伸手拿过手机点亮萤幕,片刻的犹豫过后,他将手机萤幕靠近裴夕晚的手,小心地透过她的拇指解锁,进入拨放器介面。 点开播放清单一瞧,入目的全是英文字母,从a到aa再到aaa,简单的命名方式让人看不出音档背后的内容。 姜朔光一个接着一个的切,无一例外的,里头的每一个音档都是他曾配音过的作品剪辑,类别眾多,就连最初他配过的仅有三句话、连一分鐘时间都不到的小配角,她也都妥善的将之剪辑放在手机里。 儘管一直以来他都确信她是他的粉丝,却也有不少次因为她附和单怀楠逗她的话而產生片刻的怀疑。 现在终于能够澈底放下心来。 把手机轻放回床头柜上,听着自己为剧情压着气息低声说出的甜言蜜语,姜朔光目光落女孩子的睡顏,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眸中情意肆意流窜。 是他的粉丝,他就佔了巨大优势,就不愁没法把人哄到手。 时澄昂说错了,他对她其实不仅是上心而已,他是彻彻底底地栽了。 意识到自己不好多待,姜朔光长吁出一口气,很快收敛眸中情绪,走到门旁替她关上房里的灯。 将关上房门前,手机里音档中的甜言蜜语也说完了,按着剧情,他该与对方道晚安了。 姜朔光露出一贯的温和笑意,就着外头客厅的灯光最后看一眼女孩子的睡顏,与音档中的自己气息一致,在台词缓缓传出来的同时,他跟着张了嘴。 「晚安,亲爱的。」 「晚安,晚晚。」 他压低了嗓音对她说,恰与音档重和在一起。 就彷彿,对象都是她。 既是晚晚,也是亲爱的。 5-1 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对昨晚的事记得一清二楚,裴夕晚生平第一次希望世界能够就此毁灭。 不但捧着整盒的糖与姜朔光炫耀糖好吃,还在他面前自揭马甲,这相当于变相承认过去她所说的关于傅襄的言论全是谎言,也完完全全触及到当初他们与她说的「玄学」。 他不会因为生气她的隐瞒而把她赶出工作室吧?她一点也不想亲身验证「玄学」的真实性啊。 翻过身,她生无可恋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就算这些蠢事她都做了,那也别让她记得啊,说好的酒后断片呢?她为什么都记得?这样她要怎么见姜朔光呀? 把自己闷在枕头里好半晌,仔细想想她还是觉得不能这样装死,于是爬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想主动坦承错误。 可当她真进入与姜朔光的对话后,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打不下来。 删删写写了几遍都没个结果,她自暴自弃地丢开手机,重新躺倒在床。 算了。 他说不定还因为她骗人而不满,现在传讯息过去的话没准是正好撞枪口上,倒不如趁周末不联系让他用两天时间消气,週一见面时再假装什么也不记得地与他正常相处,毕竟酒后断片实属正常。 然后她又侥倖地想,「玄学」应该是没亲口说破就不会成真,只要她不承认,就不会有亲身验证「玄学」的可能性发生……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内纠缠成一团,裴夕晚崩溃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被她搁置在旁的手机萤幕忽然亮了起来。 翻滚到手机这头时她恰好瞥见,忙拿过手机查看,待看清萤幕上头显示着的名字,手微微一抖,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直接触上了接通键。 没好让电话那头的人多等,她慌里慌张地把手机拿到耳旁,尽可能声调自然地与他问好。 「早啊姜哥。」 乍一听到与昨晚不同的称呼,姜朔光颇为可惜,却没有表现出来,笑了下后说:「不早了。」微顿后他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确定她的体质如何,不晓得喝那样的量有没有宿醉的可能,姜朔光选在醒来后第一时间打给她,是想着若她身体上有任何情况,他可以第一时间赶过去查看她的状况并带她去医院。 与预想不同的问话让裴夕晚从接电话起就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仔细感受了下自己当前的身体状况才回復他:「没有。」 「那就好。」电话那头姜朔光似乎松了口气,随后话音一转,语调认真了几分,「以后喝东西前记得看仔细,尤其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知道吗?」 又来了。 她朔哥的唸叨属性又被她给逼出来了。 「知道了。」裴夕晚自知理亏,照旧还是只能乖乖应声。 对话至此短暂的沉默了下。 裴夕晚等的是他会不会因为昨晚的事而发怒,自认心虚且碍于「玄学」没敢先说;而姜朔光等的是她会不会主动提及,好让他验证她是不是还记得醉后发生的种种,如此还能考虑是不是顺势让她以后改口,别老跟着工作室的人喊。 以至于最后是谁也没开口。 姜朔光从她的态度断定她不记得,虽有点遗憾,却也没怎么放心上,总归他们时间还长。 「周末打算做些什么?」他无声笑了下,主动打破沉默问她。 间谈一般的问句入耳,依旧不是猜想中的质问,想着是他没有因为她的欺瞒而生气,裴夕晚稍微放了一半的心,并鸵鸟心态的没想主动提,就怕不提没事,一提出事。 「应该就待在家里打游戏跟追剧了吧……」她一边安排着周末日程一边回答,末了她微顿,然后不太确定的说:「可能会试着画一下画。」 其实自从那天之后,裴夕晚几乎每晚都会尝试着在音档的陪伴下尝试着画一点,但进展颇为缓慢。 也就是窒息感逐渐减轻了,其馀的都未见改善。 她还是很难专注,一旦在电脑前坐得久一点,曾经的质疑声就会从四面八方向来涌来,挤得她头疼地自电脑前逃开。 这段过程她没有说,姜朔光也没有问,但他的反应一如裴夕晚先前的猜想,儘管压抑着,还是能够从声音里听出一点高兴。 因为他这夸的委实有些牵强。 「这样也满好的,很充实。」 裴夕晚没忍住,偷偷在电话这头小声笑了。 一瞬过后姜朔光自己也反应过来,乾咳一声再次带开话题。 两人毫无主题的想到什么说什么,直聊到姜朔光与人约吃饭的时间到了,这通电话才终于结束。 把跳转回桌面的手机搁回床头柜上,裴夕晚揉揉微微发烫的耳朵,忽然一头栽进枕头里,抱着枕头再一次在单人床上来回翻滚。 将近半小时的通话下来,她几乎可以确定姜朔光没有对她產生任何不满,且至少暂时没有想追究这件事,如此她也算是能从「玄学」成真的危机中短暂解放。 而且,他还与她说了许多话。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她想,他们的关係应该也算稍微拉近了,那她这醉的就很值得。 想归想,这毕竟是她透过声音与语气得出的判断,在没见到人以前,裴夕晚都没敢完全放松。 甚至在每次接到姜朔光传来的讯息时,她都需要通过一点心理建设才敢点开看。 然而姜朔光丝毫没有想质问她,这两天下来,他给她发的最多的还是一些日常小事。 直到週一进了公司,姜朔光照旧在与她拿当天配音的剧本时把糖搁她桌上,过后偶尔的几句间聊里说的亦都与那晚的事无关,裴夕晚才算澈底安心。 安心过后,她的心思很快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分走。 看了眼萤幕上她刚被拉进去的群组名称,裴夕晚拿起桌面上的行事历翻到下一个月份,后知后觉记起来,姜朔光的生日就要到了。 自打再没能好好画画以后,他的生日好像一下子就离她遥远了。 过去几年那段每回为他的生日绞尽脑汁构思草图,再用上一两个礼拜的时间来完成生日贺图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恍若大梦一场。 这两年里,他生日前的那段时间往往是最令她痛苦的时候。 她总想像以往每一次那样,替他画一幅画,在他的日子里替他献上祝福,但她往往会被那段时间里的恶言恶语吞没,窒息地连笔都没能握住。 至于今年……想起笔电里还仅有轮廓的草图,裴夕晚抿抿唇,暗下决心今后要再更逼迫自己一些。 迟了两年的贺图,她希望能在今年补给他。 揉揉脸颊给自己加油打气,裴夕晚把行事历搁回桌面上,点进群组去看讯息。 群组里,郑温禎正让她下载档案查看今年的生日计画,还提醒她记事本有往年的计画供她回顾,弥补她过去没能参与进来的遗憾。 裴夕晚回覆了张贴图,依言将档案与记事本内容逐一看完后,遗不遗憾没感觉不出来,她只觉得大为震惊。 玩还是这群人会玩,这样的生日过下来,不难忘都不行。 5-2 接下来的日子里,裴夕晚着实忙上了好一段时间,不但需要不时配合工作室同事们背着姜朔光开小会议,私下里还得加紧画画,中间甚至还与路岁安回了趟家迎接返家的路家小阿姨与小姨丈。 好在一切进展顺利,在姜朔光什么也没发现的情况下,他们迎来了生日会。 今年的庆生地选在一个十分有名的露营区,为的是营地的特色之一丛林漆弹体验。 工作室人数多,直接包下了整个场地,并打算按着事前剧本所写,来个全员背叛后,让他最后不得不按处罚方案登上高空滑索,来个难忘的生日。 然而最初构思的有多详细,实际情况就有多荒谬。 比赛开局不久,事情就出了点差错。 姜朔光这组里本该头一个被淘汰出局的张卉彤,在试图送头时,不小心被姜朔光救了一把,险险避开来自郑温禎的漆弹,还没等眾人从错愕中反应过来,姜朔光随手一枪把犹在发楞的郑温禎送出了局。 少了主力之一的郑温禎组至此成为姜朔光首要的攻击目标,剧本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大乱。 儘管其他组一直试图干扰他,以自身阻挡他先收掉郑温禎组,并趁机攻击他组内其他人,却因为场面过于混乱,误伤的情况时有发生,最终不但没能成功营救郑温禎组,让他们成为第一个全员淘汰的组别,还因此让他这组顺利活到最后。 比赛结束后看着郑温禎在高空滑索上鬼哭狼嚎,裴夕晚心想,难忘应该是挺难忘的,就是不知道真正难忘的到底是谁就是了。 生日会是提前约在假日举办,从露营区回来后,尚有三天才是姜朔光的生日。 裴夕晚便利用这剩下的时间将预计送给他的那幅画进行收尾。 这段日子里,或许因为筹备生日的过程中太过欢乐,或许因为自那通电话以后姜朔光越发频繁的传讯息给她与她间聊,也或许因为封锁吴珈敏与俞绍洵后再没有人不时的打扰,裴夕晚能坐在电脑前专注画画的时间逐渐拉长,曾经令她痛苦的画面不再时刻于脑中上演,纵然偶有难受时候也大多能通过姜朔光的配音音档紓解。 可待画好不容易完成后,裴夕晚看着完全不如预期的作品又犯了难。 这样的作品她根本送不出手。 再三犹豫后,裴夕晚还是决定把画暂时封存于电脑里。 虽然不够好的成品临时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其实在过程中她隐约就有想过这个结果,倒也没有到不能接受的程度。 再说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礼物给姜朔光。 前几天与他间聊时,恰好听他提及家中的猫咬坏耳机电源线,当时她就有了主意,也在路岁安的推荐下买了款新耳机打算送他。 现如今她所担心的只有他会不会趁这几天不忙而先跑去买了。 但她转念一想,买就买吧,两个耳机轮着戴也不是不行。 几句话功夫把自己说服好后,裴夕晚把耳机仔细包装好放入纸袋里,带着愉快的心情上床睡觉。 然而这份好心情却没能维持长久。 姜朔光生日这天,没等她找到时机把礼物送出手,工作室先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黄芷媛辞职多月后头一次重新踏入工作室。 她的出现让原本热络交谈的办公室陷入一瞬的安静,但她丝毫不在意,熟门熟路的往办公室内走,逐一跟每个人打招呼,还把手中她特地买来的饮料分送给眾人。 唯独漏了裴夕晚。 李紓郁记得上回在云鹤总部时她也是这样对裴夕晚视而不见,微微蹙起眉头不赞同的看她,却见她连解释一句也没有,全然当作没看见,便也不搭理她,转而凑向裴夕晚轻声安抚她。 「你别理她,等会我给你买杯更好喝的请你喝,她的饮料不喝也罢。」 难得见气质端庄的李紓郁露出这样一面,裴夕晚感受到了她的维护,反过来笑着宽慰她:「没关係紓郁姐,我没有在意。」 她们本就说不上熟悉,她的行为其实并没怎么影响到她,似这样的情况大学最后那年她经歷的多了,早就已经不在乎。 李紓郁却不放心,担心她是逞强,想了想藉故请她去替她泡杯咖啡回来,打算支开她。 裴夕晚晓得她的意思,虽有些无奈,还是接受她的好意,拿着她的马克杯前往茶水间。 泡咖啡着实用不上多长时间,裴夕晚泡好后,没有急着回去,愣是在茶水间摸了下鱼,与恰好来装水的前同事聊了会天,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回去。 她回到办公室时,恰好撞见黄芷媛给姜朔光送礼的一幕。 好巧不巧,送的也是耳机。 裴夕晚顿住脚步,立在办公室门口盯着她手中的耳机,抓着马克杯把手的手下意识收紧。 办公室内,黄芷媛毫不顾及其他人的目光,拿着耳机凑近姜朔光想替他戴上,下一秒却被姜朔光温柔且坚定地退开一步婉拒了。 她没有死心,拿着耳机一个劲的与他说耳机的好,整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地还在靠近他,任他怎么巧妙回避都没有用,看得裴夕晚眉头紧蹙。 正想着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姜朔光摆脱黄芷媛,就听身旁传来一声轻嗤。 裴夕晚偏头一看,张卉彤双手环胸站在她身旁,冷眼盯着里头的黄芷媛,嘴上说话的对象却是她。 「她可真不死心,姜哥都明明白白拒绝过她了,她居然还敢来烦他。」 裴夕晚微怔,拒绝过她的意思是…… 「她跟姜哥告白过?」 「是啊,而且还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告白的。」回想当初那一幕对方口中倾吐的「真心」,张卉彤至今仍觉得心里不适,也没想跟裴夕晚分享这一段,只幸灾乐祸地说:「不过很可惜,不管她怎么不死心,她这辈子都不可如愿了。」 「为什么啊?」 「因为她是姜哥的粉丝啊,姜哥当时就说了,他不会跟粉丝交往的,当时她那个变脸的速度之快啊,就是没想到她……」 说起当初姜朔光拒绝黄芷媛的画面,张卉彤就有些收不住嘴,她兀自说的兴奋,全然没发现裴夕晚脸色已然惨白。 后头她究竟还说了些什么,裴夕晚一个字也没听清,只剩下那句「他不会跟粉丝交往」反覆在耳旁播送。 这些时日以来,所有她在他心中可能是特别的想法,在这一刻全被澈底打碎。 裴夕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先前种种,终究是她自作多情。 她与他之间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可能。 5-3 回到办公位上把马克杯递给李紓郁时,裴夕晚的脸色还没完全恢復。 李紓郁见状,想着以她与姜朔光的关係看到刚才那一幕肯定心里不舒服,又不好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看出她的心思,只能还是以先前的理由,拉着她与她说些安抚的话。 然而裴夕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宛若置身水底深处,入耳的声音模糊遥远,即使她拼命想要听清,也始终凑不出完整字句。 但她知道应该给对方什么反应才能让对方放心,所以她努力撑起笑,试图忽略依旧回盪在脑中的那句话,以最平稳的语气告诉她:「我没事,我真没在意,你别担心。」 却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在安抚李紓郁还是想说服自己。 都是女孩子,也谈过恋爱,李紓郁何尝不晓得这些话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但她知道,她再怎么安抚,她都只会反覆告诉她:她没事、她没在意。 无声地叹了口气,李紓郁想,或许应该让她独自静一下,便拍拍她的手臂,挪动办公椅回到自己桌前,还以她一份安静。 李紓郁不知道的是,周围安静下来以后,那句话在脑中叫嚣得更加厉害。 儘管她努力偽装,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与平常没有两样,不把负面情绪带到工作里,同事间仍不乏敏锐者,对接工作时多会顺嘴问她一句「怎么了」,更别提一贯对她的情绪处于高度敏锐中的姜朔光了。 黄芷媛离开后,姜朔光终于能把今日份的糖给她,以往他一走近她便回偏头看他对他笑,今日却是直到他把糖搁她桌面了,她才偏头看他与他道谢,笑得也没有平时开心。 姜朔光微蹙眉头,想问她几句,她却一眼看穿他的想法,把早前整理好的剧本塞进他手里,催着他赶紧去录音。 她抗拒得太过明显,他不会看不出来,纵使心怀担忧,也还是尊重她的意思,遂没急着在这时候问话,朝她笑了下后还是顺她的意拿着剧本与阿虎一起进录音室。 姜朔光走后,裴夕晚盯着桌上的糖看了很久,心里又酸又难受,纠结许久也还是没捨得把糖退回,照旧小心地把它收进包里。 原本姜朔光想着不急,等他结束录製后再与她聊也行,然而待他出了录音室,看见的却是她早空了的办公桌。 本该留着确认他今日录音情况的女孩子不见踪影,反倒是多年的好伙伴拿着她的本子就要往录音室来。 「紓郁姐,小晚呢?」李紓郁近至眼前时,他忍不住问。 「回去了啊,她没传讯息跟你说吗?」 「手机忘在办公室里了。」姜朔光的眉头微微蹙起,「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近期录製的项目是由裴夕晚负责,这些天无论他录製到多晚,她总会留到他录製完成,确认过音档状况后才由他送她回家。 怎么突然就提前走了呢? 李紓郁没想作为中间传话人,就算裴夕晚因为黄芷媛而不开心,也该是她亲口告诉姜朔光才有意义。 所以她只说:「你得自己问她呀。」 把难题留给他,李紓郁没再多说,用手中的本子轻拍了拍他的背后,走过他身旁进入录音室找阿虎确认音档去了。 从李紓郁嘴里没问出答案,姜朔光也无意在原地空想,身后的门关上的同时,他亦迈步往自己办公室走去。 走近办公桌拿手机时,桌面上一个先前他离开时还没有的纸袋吸引了他的目光。 姜朔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伸手拿过纸袋,他将里头的盒子拿出来并小心拆开外包装,随后入眼的耳机图片让他怔在当场。 纸袋与盒子里都没有任何卡片与小纸条,纵然心里有猜测,姜朔光也无法完全肯定。 沉吟片刻后,他拿起手机,打算主动询问,刚点亮萤幕入目的就是来自裴夕晚的讯息提示,一共给他发了四条。 「姜哥,生日快乐。」 「礼物好像送重复了,要是不需要的话再看你怎么处理吧。」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先回去了。」 「音档紓郁姐会帮我确认,我明天也会再确认过,不会耽误。」 四条文字讯息,不带任何表情符号,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每一条都是最平淡的叙述。 姜朔光知道,即使现在人就站在他面前,说这些话时也只会是这样的平静,无论实际脸色多差,内心多难受,她也不会表露丝毫。 仅是这么一想,他便心疼的无以復加。 做了个深呼吸平抚情绪,他拨通裴夕晚的语音电话,想亲口问清楚她的情况,顺带也把黄芷媛送礼物的事解释一下。 然而电话响了许久都没有人接听,好一阵子之后更是自动中断。 姜朔光不清楚她是正好手机不在身旁,还是不想接他的电话,犹豫片刻,他还是没再拨第二通,而是传了语音讯息给她。 「身体现在还好吗?还会不会不舒服?」 「谢谢你,礼物我很喜欢。」 「礼物没有送重复,黄芷媛的礼物我没有打算收,她在的时候我已经拒绝过她,是她悄悄把礼物留下来的,过后我会找认识的人送还给她,你……」 别担心。 别乱想。 别难受。 各种措辞在脑中过了一遍,可以他们现在的关係,却似乎都不太适合说出口。 犹豫片刻后,姜朔光还是松开手让这段语音发送出去,没有把话说完整。 讯息传送成功后,画面上迟迟没有显示已读,晓得这若不是手机当真不在身旁,就是真不想理他。 一贯游刃有馀、从容不迫的男人,在这一刻少见的觉得自己被难住了。 他本想着追求不能急躁,担心吓到女孩子,却没想到在自己拉长时间线的过程里,会碰上不在预期之内的难题。 大概是不能再慢慢来了。 小仓鼠眼看着就要抱着糖躲回自己的小屋里,不主动伸手捧起她来到自己眼前的话,以后就再难以见着了吧。 5-4 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了外头手机响铃,裴夕晚直到吹完头发一边往床上坐一边拿手机查看时,才注意到姜朔光传来的讯息。 她犹豫了下,还是没捨得忽略他的讯息,点开语音安静听了。 三条语音都不长,儘管最后一条讯息的最末,一个「你」字过后尚有六、七秒的沉默,也还是一下子就听完。 语音结束以后,裴夕晚没有立刻予以回覆,而是下意识重新点开最后那条讯息重听了一遍。 她还是会在意那个「你」字后头他想说什么。 是想问她是不是在意黄芷媛的事,还是想告诉她他只会收她的礼物—— 兀自胡乱猜测着,待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以往的老毛病,连猜测都往有利自己的角度想时,她连忙掐断脑中想法,不愿再往下想。 就是因为先前想得太多,得知他不会喜欢粉丝以后,衝击才会这样的大。 事到如今再回想当初觉察自己对他心动时的想法,裴夕晚想不起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境自只要默默喜欢转变成期盼自己在他心上也能与眾不同。 好在先前她没有急匆匆的与他表明心意,也就不必听他亲口说出婉拒的话,还能继续以同事或朋友的身分待在他身旁。 可就算已经这么安慰过自己了,她还是有点不捨。 她好像忽然间明白为什么黄芷媛不肯死心。 他太好太好了,一但放弃,今后那份好就真的再与她无关。 稍稍平抚好的情绪重新变得低落,裴夕晚不愿再想了。 她礼貌地以文字回復他第一条讯息里的关心,没有问他最后那条讯息后面想说什么,也没有予以回应,讯息送出后便把手机转成静音拋在床上,丝毫没敢再看他可能回覆过来的讯息。 不仅如此,她还本能地想避开与他相关的事物,不想玩游戏也不想听剧,更无心画画。 然后她赫然发现,原来早在不自觉间,与他相关的一切在她的生活中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以至于一但不愿接触,她就再没有其他事情能做。 恍惚间,她想起初次遇见他声音的那年。 在那个供人分享各式各样的短影片的程式里,他以温润清冷的嗓音咬字清晰地诉说张爱玲笔下的经典故事。 从前她没读过张爱玲,却被他的声音带进其中,不到三分鐘的片段被她翻来覆去的听。 自那天起,这道嗓音进驻她的世界,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见证她每一次的狼狈与崩溃,陪她走过每一个低潮。 习惯了难受时从他的声音里汲取力量,所以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悲伤也会源自于这个人。 裴夕晚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不会再有其他想做的事了,索性起身关灯上床,睁着眼面对满室的黑暗。 她想强迫自己尽快入睡,可愈是想放空脑子,脑中思绪便乱得愈发猖狂。 曾经的互动片段在脑中一幕幕播送,宛若在与她做最后的道别。 为了哄她而送的草莓糖,文化特区里的维护,头顶上的温柔抚慰,把她当小孩似地温声叮嘱,每个晚上的讯息间聊…… 咬了咬唇,裴夕晚翻过身把脸埋在枕头里,任棉布吸收眼角终于还是涌出的泪珠与藏在唇齿间的呜咽声。 这个晚上裴夕晚睡得并不好。 不但入睡得艰难,好不容易得以陷入睡眠时,又开始做梦。 梦境的最初是姜朔光牵着女人的手走进工作室,向所有人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 待她强撑起笑容想要予以祝福时,才发现立在他身旁的人竟是黄芷媛。 她不理解也不甘心,想要从姜朔光口中问明原由,他却扬着他一贯温和的笑,坚定但不失温柔地后踩一步要她自重。 张卉彤的声音适时地响在耳旁,嘴里讥嘲的对象成了她,抬眼望去时,工作室的伙伴们全站在黄芷媛身旁,冷眼盯着她瞧。 记忆更深处的噩梦在剎那铺天盖袭来,画面几经变幻,眨眼间她再次回到熟悉的校园里,原先站在面前的工作伙伴成了当年的同学,被簇拥其中的则是低声啜泣的吴珈敏,讥嘲她的声音转瞬间换成王若蔓的声音。 所有人都在说话,都在指责她,淹没了她替自己辩驳的声音。 慌乱无措之际,工作室眾人出现在同学们身旁,两群人把她团团围住,接二连三的指责炸得她脑子抽疼。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跟姜朔光求救,可姜朔光看着她的眼神太过淡漠,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悬在半空的手连他的衣袖都没敢抓住。 周围的人逐渐向她聚拢,她被迫蜷缩起身子,目光所及没有丝毫光亮,眾人的长相在她眼前模糊成一团团黑影子,恐惧促使心跳逐渐加快,她抓紧胸口的衣服,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裴夕晚猛地自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抱着被子惶然无措地扫视房内一圈,方意识到刚才这只是场噩梦。 她把脸埋在掌心里,指腹擦过额头时触上冰凉汗液,呼吸都还有些颤抖。 几个呼吸之后情绪终于稍稍缓过来,她拿过手机查看时间,发觉现在不过凌晨四点,遂搁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试图再次入睡。 然而要再入睡并不容易,抱着被子翻覆多次她也没再睡着过,逕直清醒到天亮。 整晚的噩梦与失眠让裴夕晚异常疲惫,踏出家门走进阳光下时还有一瞬的晕眩。 一段路到捷运站她多次走神,终于顺利搭上车却坐过了站,回过神后只能挤着人群至对向月台搭下一班车返程。 好不容易从公司附近的捷运站出来,跟随人群踏上斑马线欲过马路时,身后猛然袭来一道重击,裴夕晚脑袋空白了一瞬,整个人顺着力道翻了出去,下意识护住头在柏油路面翻滚几圈才勘勘停下。 她勉力坐起身来,一脸懵地在原地发呆,压在柏油路面的手被热度烧灼得有些刺痛,人们自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周围一直有人在说话,她却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快快快,快叫救护车!有个女孩子被撞到了!」 「靠,刚才撞人的车呢?是不是逃逸了?」 「我报警了!警察说马上过来!」 「有没有谁带外套了给她垫一下,她手都要烫伤了!」 「救护车呢?救护车来了没有?」 「妹妹你还好吗?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妹妹你坐这危险,我们要先把你搬到旁边,你别动啊。」 没等裴夕晚回应,两个好心妇人偕同年轻男子把她以相同姿势抱到对向树荫下,而后关切地凑在她身旁,一边陪她等救护车与警察来,一边关心她的情况。 裴夕晚能看清他们的嘴在眼前一张一闔,可声音压根儿入不了耳,只能傻楞楞地看着他们,给不出任何反应。 5-5 警车与救护车先后抵达。 来的两个警察先问了裴夕晚几个问题,见她没什么反应,一脸吓懵的模样,只能无奈地让救护车先载她前往医院,他们则留下来询问先前陪在她身旁的几人,并前往附近商家试图调监视器查看,方便追查肇事逃逸车辆。 前往附近医院的途中,救护人员先在车上替她做了点应急处理,待将她送进急诊室后,先处理腿上较明显的伤,随后又替她做了全身检查。 好在翻滚出去时裴夕晚本能地护住了头,故而除了右腿因为受到猛烈撞击翻出去后导致骨折而较严重外,其馀都是翻滚在柏油路面时造成的部分擦伤与轻微烫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腿部的包扎完成以后,裴夕晚坐在外头的病床上,让护理师替她的手臂上药。 「这样就行了。」处理好她手上的伤口,护理师收拾着东西起身,一边叮嘱她:「检查结果还要一阵子才会出来,你先在这待着,顺便观察下身体状况,有任何不适再喊我们。」 裴夕晚听后乖乖点头,目送走了护理师后,她拿过枕旁的包,从中翻找出手机。 她是进急诊室后才慢慢反应过来的,当时她浑身都疼,话都不想说,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便有些后怕的急于有人能来这里陪她。 想都没想地,她播通了路岁安的电话。 晓得他的作息,她一般不会在早上打给他,但今天情况特殊,她现在就想见到这个与她关係最好的表弟。 可惜路岁安不清楚她的情况,这会儿还蒙着棉被呼呼大睡,手机震了半天也没能震醒他。 耳旁传来通话转入语音信箱的女音,裴夕晚失落地结束通话,正犹豫着是不是多打几通看能不能吵醒他,手机突然微微震动,画面随后跳转到来电人通知。 上头显示的是姜朔光的名字。 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收紧,裴夕晚盯着他的名字看了几秒,还是接通了电话。 「身体还不舒服吗?怎么没来公司?」电话接通后他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温柔,丝毫没有在意她昨晚的冷待。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关切,不知怎地她竟有点想哭。 再顾不上他对她到底有没有那点心思,短暂拋开昨天的事,裴夕晚这会儿就是想依赖他、想与他示弱,她压着声音与他说话,声音有些哑,「姜哥,我在医院。」 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姜朔光一愣后忙问:「怎么了?这么不舒服吗?医生怎么说?」 「不是,刚刚有辆车撞到我——」 「你现在在哪个医院?」刚听她说明原由,后头的话他便再顾不上细听,拿过钥匙一边往外走,嘴上急忙忙问:「伤哪了?疼不疼?」 本来听他的声音她就想哭,现在他再这么一问,更让她控制不住地红了眼。 报了医院名字给他,她吸了吸鼻子,坦承道:「疼的,腿伤了,手也有擦伤。」 这可把姜朔光给心疼坏了,知道她定然还有些后怕,他加快脚下步伐,声音放柔了些许,哄着她说:「我很快过去,你乖乖在那等我。」 裴夕晚乖巧应声,直到掛断电话,才一边抬手擦眼泪,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明知道最后可能什么结果也没有,还这般贪恋他的温柔。 可让她现在打电话叫他别来吧…… 裴夕晚抿了下唇,打心底不乐意这么做。 就这一次就好,她心想,今天以后,她会澈底退回同事那条线,再也不轻易往前踏足。 姜朔光来得很快,一眼就在眾多患者间找到她。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确认她除腿伤与手伤外并无大碍,且已经做完检查就等结果出来,整个人才完全放松下来。 「姜哥,你擦擦汗。」看他额上出了层汗,裴夕晚怕他着凉,忙从包里翻出面纸来递给他。 接过她手中的面纸擦汗,姜朔光在先前护理师坐过的椅子上落坐,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微微聚拢,低声问起她事情经过。 「不知道啊。」裴夕晚也蹙起眉头,车子是从身后撞上来的,她当时好好地跟在人群后头走斑马线,也不知怎么地就被撞了。 「那个开车的人呢?没来跟你谈怎么赔偿吗?」 裴夕晚努力回想当时的场面,似乎隐约有听到有谁说上一句驾驶逃逸了。 「好像跑了。」她不太确定的说。 「跑了?他可真够大胆。」这话实打实地挑起了姜朔光的怒火,他冷下脸,一贯温和的笑意被他收得乾乾净净,眸中怒气翻涌,看上去竟与昨晚她梦中那个一脸漠然的他有些像。 裴夕晚没有说话,还下意识撇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以为是自己的神情吓到她,姜朔光深呼吸和缓情绪,重新扬起笑来,并自口袋里翻出一颗糖给她。 「今日份的糖。」 看着静静躺在他掌心里的糖,她迟疑地看向他,见他又恢復往日的模样,眉眼温和且蕴藏笑意,她抿抿唇,伸手慢慢把糖捏进掌心里。 姜朔光满意地笑了下,一边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 想着他是临时从工作室过来的,裴夕晚以为他要处理那头的事,便没多问,点点头任他去了。 可事实上,姜朔光是打给单怀楠,记得他有个在警局任职的朋友,想透过他询问这件事。 得知裴夕晚出车祸,单怀楠跟着紧张了一把,晓得人没事才松口气,忙把朋友的电话给他,表明会提前与对方知会一声。 姜朔光等了一会才播通电话,对方接的很快,稍早前他才过问过一句,并告诉姜朔光负责的员警目前已前往医院,应该很快就到。 两名员警来得确实快,姜朔光掛断电话不久,远远就见他们向着急诊中心这头走来。 他领着两人去见裴夕晚,听他们询问她车祸的经过,从她口中得出与先前询问过的旁观者无二的回答,晓得她被撞得无辜,还有来自姜朔光与上级的压力,连忙再三保证会尽快揪出肇事驾驶,让对方来与她道歉并商讨赔偿事宜。 裴夕晚不懂这些事也不太在乎,见姜朔光问得仔细,索性全权交由他来处理。 过后姜朔光又陪她前往医生那听检查报告,确认没有其他的损伤,还仔细询问关于她的伤口日后换药的事,认真的样子让一旁的护理师都忍不住悄悄打趣裴夕晚,夸她有个好男友。 她被说得脸颊微热,忙摆手否认,护理师却当她是害羞,没在这事上与她较真,仅一笑带过。 从诊间出来后,姜朔光提意要送她回去,裴夕晚微怔,问他:「不去工作室吗?」 「不去。」姜朔光想都没想地摇头,「你今天应该好好休息。」 这是看出了她今天气色确实不好,连底妆都没能澈底掩盖。 但裴夕晚有点失望。 她也知道自己应该要休息,可她才决定今天是最后一次无条件接受他温柔的日子,就这么回家的话,他们仅相处不到半天就得分开。 偏她还不能把这些说给姜朔光听,只能乖巧应声,顺了他的好意。 5-6 推着跟急诊中心借来的轮椅把裴夕晚送到车旁,姜朔光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以前,一个弯身将她拦腰抱起,走到车前还毫不费力地空出一手来开啟车门。 被稳稳地放在副驾上时,裴夕晚整个人慌得不行,「姜哥你你你怎么……」 「我怎么了?」姜朔光抬手撑在车门框上方,挑眉笑着看她。 裴夕晚哪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 「逗你的,别紧张。」见她当真紧张了,姜朔光不再逗他,拍拍她的头安抚了一句。 替她关上副驾的门,绕到驾驶座这头开了车上的冷气,随后先把轮椅送还给医院,才坐进驾驶座把车开出停车场。 抵达租屋处后,还是由姜朔光抱她上楼。 儘管先前已经有过一次,被他抱在怀中时,裴夕晚仍紧张地绷紧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副模样落在姜朔光眼里实在可爱的紧,他悄悄笑了下,却没再逗她。 毕竟昨晚除了最前的那句回覆外,她再没搭理过他,也不接他电话,他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惹着了人,好不容易今天她愿意接他电话了,可不能再把事情弄糟。 把人轻放在床上坐好,再把枴杖放在她伸手即可拿到的地方,姜朔光再她床边蹲下,与坐在床上的她平视,细细把先前在医院里医生给的叮嘱复述给她听,一边说,还一边把先前记录下来的文字档通过讯息传送给她。 「我把注意事项传给你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联系我。」 裴夕晚抿抿唇,只说了个「知道了」就再无二话。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姜朔光无声地叹了口气,猜想她这大概是又记起昨天的事,儘管他仍云里雾里,身为一个懂得看眼色的男人,他十分识趣地主动问她:「我能跟你聊聊昨天的事吗?」 但裴夕晚并不想配合他,摇了下头,拒绝得十分乾脆俐落。 昨天哪有什么事,最多也是她自己太自作多情,误把他的温柔体贴当作对她动心,才让自己在看清真相后这般难以承受。 她的反应让姜朔光有些心焦,可他不想逼她,她不想说那便暂时不说,总归时间这么多,他会让她愿意说的。 「好,等你想说了我们再聊。」温柔地朝她笑笑,姜朔光抬手摸摸她的头后起身,一边耐着性子叮嘱她:「午饭我放外头桌上了,我有多买,晚上就别出门了。拐杖使用的时候小心点,别伤着自己,还有,」他顿了下,「你腿这样上下楼梯不方便,我想明天开始来接你上下班,大门的磁扣我能不能拿走一段时间?」 他问得太过认真,让裴夕晚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明明说了不会喜欢粉丝,却还对她这样好,就没想过她会放不下吗? 「可能……不太方便。」轻咬了下唇瓣,她犹豫着拒绝他,「没事的姜哥,我一个人没问题,你不必每天多跑一趟,这样多麻烦你。」 像是早有预感她会拒绝,姜朔光也没坚持,默了片刻后说了个好,表情上看不出丝毫被拒绝后的不悦或尷尬,依旧带着他一贯温柔的笑。 「那你好好休息,午饭记得吃,我下午还有录音得先回工作室了。」 裴夕晚点点头,正要去拿拐杖起身,就被姜朔光给制止。 「不用送了,我走了。」语落,他拿过先前随手搁在矮桌上的车钥匙,最后朝她笑了下,转身出了房间。 不多时,就听外头传来两道门依序关上的声响,整个屋子彷彿被他带走了声音,在他离去以后瞬间沉寂下来。 裴夕晚垂着眼坐在床上久久未曾动弹,脑里还在想着刚才他问她要大门磁扣的事,心情有点复杂。 虽说她是真没打算麻烦他,但他是不是放弃得太快啦?居然连多问一次都不肯。 很快地,裴夕晚就晓得姜朔光为什么会放弃得这么快了。 他放弃的只是借磁扣这事,隔天一早还是提前出现在她租屋处外头。 见她光是从楼上走到楼下就累得微微喘息,他有些心疼地走向她,不管不顾地将她拦腰抱起,送进副驾驶座。 「姜哥你怎么来了?」一出大门看见他裴夕晚就愣了,慢了几拍才想到要问他。 「我没说不来啊。」姜朔光盯着后照镜,把车倒出一段距离,嘴上随口答道。 裴夕晚被他堵得一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当时他确实只说了好,并没有同意她的话。 这行为有点无赖,对裴夕晚来说却相当受用,暗骂自己没出息的同时,心里又不免挣扎。 都说了要退回同事那条线,但他这么好,她怎么还捨得退回去呢? 心想不能一直这样,裴夕晚暗下决心,如果他再要接送她,她一定要坚定拒绝才行。 她想的容易,真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下班前,工作室一眾伙伴听她拒绝姜朔光的接送,纷纷反过来劝她,一下子夸大拐杖不小心戳进路边水沟的危险,一下子强调拄着拐杖走路的不方便性。 裴夕晚被他们堵得无话可说,原先想好的说词都没能出口,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他们送上了姜朔光的车。 两次的婉拒都宣告失败,顺从本心的慾望逐渐盖过理智。 她觉得自己太傻,明知不会有结果却还非要继续,每每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这个最后一次却始终未曾见底。 愈是沉沦,她愈是痛苦。 连着几天的接送后,裴夕晚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想亲口问一问他,无论结果是什么,至少让他给她个痛快。 她在姜朔光送她回住处后,表明自己想与他聊聊,随后告诉他她认为他不应该继续这样接送她。 「为什么不行?」岂料姜朔光听完后,淡淡反问了她一句。 裴夕晚张了下嘴,预先想好的说词就在嘴边,她却有点不敢说下去。 这话出口以后,就会是结果了,虽然算不上是告白,但也足以将她自他身旁推远。 她面露犹疑,迟迟未见开口,姜朔光却很有耐性,维持着相同姿势静待她开口。 一番挣扎过后,裴夕晚眼一闭,终于还是一股脑地说了。 「因为我们什么关係都不是啊,你总这么做的话,不只别人会误会,我也会。」说到后头,她的声音逐渐小了,有些羞于说出自己曾经的自作多情。 姜朔光静静看她片刻,又问:「你怎么就确定这是误会?」 不是她预期中带着点尷尬的道歉,也不是更坏一点的迅速拉开距离,姜朔光深呼吸一口气,忽然走向她,单手撑在床头柜上,身子下压,与她靠得极近。 「既然你觉得我们什么关係都不是,那把没关係变成有关係就可以了,是吗?」 「你、你在说什么……」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她没能细细思考他说的话,下意识放轻呼吸,问他话时声音都有些打颤。 「我说,」只听姜朔光话音突然一转,话再出口时,不再是他平时说话的声音,而是他录製有声书时特有的播音腔,他咬字清晰地把话接了下去,「我一直想从你的窗子里看月亮。」 裴夕晚呼吸一颤,认出这段她曾翻来覆去听过无数遍的台词。 是《倾城之恋》里,范柳原透过电话对白流苏表明他对她心悦时说的话。 「我说,我写了一个数学公式在你的讲义里,解出来后的那张座标图,是我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这是《蝉鸣下的记忆》里,周栩尧隐密而无法明说的心意。 「我说,我仅存不多的温柔与耐性,终此一生就只给了一个人。」 还有《相见如初》的小少爷陆寻,彆扭却真诚的喜欢。 「我说,若你敢伤了、瘸了,我便埋葬整座宣江城替你讨回公道。」 以及《鸣蝉》中,钟戟霸道且炽烈的爱。 裴夕晚的眼一点一点红了。 她就知道那晚他定然还把她手机里的东西给听了去。 他变换着语气与声线所唸出的每一段台词,都与她手机里那个命名为「lll」的音档内容如出一辙。 这是她最常听的音档之一,里头集结了他不同作品中所有角色的表白片段,直白的、婉转的、霸道的、隐晦的…… 每一句每一句,都是喜欢。 曾经只能从音档听见的内容,现在他亲口告诉她,念的虽是台词,却又像要透过这些词,把他内心的真正想法说进她心里。 裴夕晚又惊又喜,一时间却不敢相信。 分明已经听得明白,还要支支吾吾地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但就算是她的这副模样,看在姜朔光眼里依旧可爱。 他对着她笑,双手捧上她的脸颊,一字一字缓慢却直白地向她表明心意。 「意思是,小晚,我喜欢你。」 5-7 裴夕晚张了张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听懂了他的喜欢,可是,怎么可能呢? 见她傻了一般迟迟不说话,姜朔光捧着她脸的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她粉嫩的脸颊,轻笑着说:「我跟你告白呢小晚,你不给我一点回应吗?」 明确地「告白」二字,像是道开关,戳开了裴夕晚近几日深埋于心的心事,曾经以为再没结果的事突然有了预期之外的结果,纠结于心的不安与痛苦忽然一下子全爆发出来。 她倏地抬手抓住他的手臂,眼泪一颗颗往下坠。 「……我也喜欢。」她勉力张嘴向他倾诉心意,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我喜欢你朔哥……我早就喜欢你了,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原先她以为,是距离拉近以后,实际体会过这个人的温柔,才无可避免地动了心,后来她明白不是这样,她喜欢他的声音许多年,愈是回首,就愈难分辨真正动心的时刻。 只知道当她有天忽然意识过来时,她已经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喜欢他了。 「别哭。」姜朔光被她哭得有点难受,出口的声音微哑,放轻了声音一遍遍哄着她:「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你骗人,你才不知道。」裴夕晚哭得悽惨,还不忘指控他,非让他替她这几日的难过背锅。 「真的,没骗你,我真的知道,我也关注你好久了。」他轻柔地以指揩去她颊上的泪珠,空出一手自口袋里翻出手机,点开自己instagram私人帐号里的追踪列表给她看。「你就是luna,对吧?」 裴夕晚看向他萤幕的双眼微微睁大,再听他精准提及她曾在网路上使用过的小号暱称,顿时忘了哭泣,只剩下难以置信。 她自认隐藏的很好,为了区隔现实与网路,她没跟身旁任何一个人透露过自己有个专门替姜朔光绘製各种图的小号。 「当时你的履歷被送到时澄昂那里,我不小心看到你作品里的一张图。」说着,他在她停更许久的帐号里翻找,在很下方的位置找到很早前她发表过的图,是一张指向性不太明显的原创古风少年品茶图,对应的却正是姜朔光当年配的第一部广播剧中的小角色,「你把这张画放进了作品集,对吧?」 裴夕晚抿抿唇,点了下头。 当时她其实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虽然应徵的是行政助理,可她想着艺诺出的是古风游戏,近几年又多推出古风动画,希望能以这种方式被注意到,所以在作品里偷偷塞了几张古风作品,其中一张便是这张。 但他似乎也不该知道这个帐号啊。 因为勇气不足,她把帐号设成不公开,不只没亲自送图给他过,也多次在贴文里提醒赏图的粉丝们别把图转发给本人,表明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画手,没想红,没想在当事人面前刷脸,就想给他画画而已。 就连少数几次与广播剧平台合作画角色图时,她也请对方对她的身分保密。 所以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帐号的呢?难道是有粉丝偷偷背叛了她? 「不是谁告诉我的。」毕竟是一直关注着她,他很快明白她的疑惑,温柔地朝她笑笑,「可能你忘了,在你开始在这个帐号上发表画以前,你曾用这个帐号来跟我说过你对我声音的喜欢。」 当时他才大学,刚开始接触这个圈子,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只有一部有声书。 突然有一天,有个新帐号给他发了几条私讯,内容全是对那部有声书的夸讚,夸得他都怀疑自己录成了什么旷世巨作。 但就是这些内容,给足了他前行的动力,往后的日子里,一旦遭遇挫折或委屈,他首先想起的都是这些讯息,也都能再次从中获得鼓励。 只是后来这个帐号没再给他传过讯息,改在上头发表与他相关的各种手绘图,有时甚至还会有些特别可爱的小动画出现。 而他在无意间发现帐号主人于贴文上写出的低调嘱託后,便收了以大号感谢她的心思,仅悄悄以小号关注她。 一关注就是许多年。 所以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单向箭头,而是双向奔赴。 裴夕晚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当年一段鼓励而掉马,再回想当日茶水间里,听她说最欣赏傅襄时他脸上的困惑,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时间又是高兴又是气的,忍不住说他:「你早知道了你还老跟着楠哥一起逗我。」 「我想说你可能是不好意思承认,毕竟你连图都不许其他人发给我,还得我自己用小号去存呢。」说到后来,姜朔光也有点委屈。 虽然他们配音圈从来不搞饭圈那套,没有非让粉丝给配音演员送礼物的传统,更不会有什么后援会代表送上贺图,但连张人设都得本人开小号去存,想想还真有点心酸。 裴夕晚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想在这示弱,遂继续指控他,意图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那你、你还说不会喜欢粉丝,不跟粉丝交往呢!」所以不是她不肯说,是她不能说。 先前拒绝黄芷媛的话倏然被翻出来,姜朔光微怔后忽然明白这几天她的种种异常与冷漠是因为什么。 「是人都会变,之前我不想跟粉丝交往、不想喜欢粉丝,所以我拒绝她。」他笑了起来,十分坦然,也十分的理直气壮,「可是现在,我想要喜欢粉丝、想要跟粉丝交往了,可以吗?我的小粉丝。」 答案自然只会是可以。 冷静以后的裴夕晚没法像先前或他似的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只能红着脸点点头,看上去又甜又乖,看得姜朔光心念微动,忍不住笑着朝她张手。 「小晚,我可以抱抱你吗?」 「……这种事情哪需要问啊。」裴夕晚小声地嘟噥了句,身体却半点不耽搁地也张手向他倾过身子。 在他的怀抱中她侧了侧脸,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伴随鼻尖的淡淡清香,她忽然一下子就有了实感。 她不是在作梦。 喜欢许久的这个人是真的也喜欢她。 6-1 那枚大门磁扣最后还是落到姜朔光手里。 每天早上他会提前十分鐘抵达裴夕晚住处,上楼把人抱往楼下车里,她在车内吃早餐时,他就一边慢慢把车往公司开;傍晚送她回家前,会先带她去吃晚餐,把人送回住处后再独自驱车离开。 记事以来裴夕晚就甚少被人这样照顾的无微不至,初时她还有点不习惯,可或许人的本性都是懒散的,姜朔光又太懂得怎么哄她,每每她稍微有些良心不安想要自己来时,都会被他轻易劝服。 这样的日子过上一段时间,裴夕晚不免感叹自家男友特别有养猪潜力,她觉得自己都胖了。 「你这么说话出去小心被揍。」停红灯时,姜朔光拿起搁在两人中间的红茶,将吸管口递到她唇边,见她吃早餐吃得两颊微微鼓起,忍不住笑话她,「而且你哪是小猪,你明明是小仓鼠。」 不但喜欢吃、喜欢睡,还习惯把喜欢的食物收藏起来,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十足十的小仓鼠。 没想反驳他的话,裴夕晚伸手接过饮料,忍不住说他:「朔哥,你再这样我要被你养废了。」 「那挺好,以后你就只能乖乖被我养着了。」姜朔光笑着捏了下她的脸颊,在灯号转变后慢慢踩下油门,继续向前行驶。 两人近来聊天的调调总是如此,裴夕晚一开始还有些害羞,后来她自认抓到反制姜朔光的方法,不但大大方方听了,还会凑过去得意地对他笑,如此倒把姜朔光笑得心动不已,常常依时间说不出话来。 现在也是。 话出口后姜朔光就知道要完,果然,裴夕晚看了眼前方移动缓慢的车辆,确保安全无虞,便偏头微倾身子笑看着他。 他故意不理,她就拿手戳他。 姜朔光无奈,伸手把她的脸轻轻扳回前方,说:「开车呢,别这时候招我。」 裴夕晚也就逗他一下,闻言立刻乖乖坐好,得意地笑了一阵后就继续捧着手中的吐司慢慢吃。 眼角馀光瞥见她娇俏的侧顏,姜朔光忍不住也笑。 他还是挺喜欢她这样子的。 与她交往,他就像拆开了个惊喜盒子,把她文静外表里埋藏起来的活泼小女孩解放出来。 她在他面前总有许多小心思与鬼点子,偶尔还会撒个娇,与原先拘谨安静的模样全然不同。 偏他就吃她这套,尤其人前人后不同这点,完全戳中他的喜好,让他总无数次在心里感叹,幸好把人给拐到手了。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他可捨不得让给别人。 十多分鐘的车程后,车子转进大厦地下停车场,在停车格内缓缓停下。 「对了,我记得保险公司的理赔应该是这两天下来,你要记得确认。」姜朔光垂眼替她解开安全带,嘴上提醒她道。 「哦。」裴夕晚正拿手机刷昨天的消息,听后也只是随口应答。 她本就对这些事情不上心,警方那边找到肇事者后,之后的事情都是姜朔光帮着她在处理,纵使她也都在场、安安静静听了,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懂,更记不住他们说的话。 姜朔光瞭解她的性子,但看她一副全然放心的模样,先前还是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可想而知,被她给撒个娇带过去了。 这会儿见她一副随口回应,大概率是听了也没放心上的模样,他也很是习惯,想着大不了过两天再提醒她一次,便也没再多说,先到后座替她拿了拐杖,才到副驾扶着人下车。 停车位到电梯口其实还有点距离,看她拄着拐杖走得微喘,姜朔光无可避免地又心疼了。 「真不能抱啊?」一手在旁随时护着,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问她。 「不能。」裴夕晚深呼吸了口气,也小小声道:「停车场人这么多,要是被工作室的人知道怎么办?」 姜朔光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故作伤心地问:「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啊?」 两人都不是高调的性格,虽然没有大肆宣传交往的事,但也没有刻意隐瞒,在姜朔光看来,其实应该早就有不少同事察觉他们之间的关係变化。 可显然裴夕晚不这么认为。 「乱说什么呢。」她轻哼一声,下意识看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在附近,才小声说:「我是因为你呀,你之前才在工作室那样拒绝黄芷媛,前阵子她又来找你时,连温禎都故意说那句话来调侃她,结果你转头就跟我在一起了,大家会怎么看你呀?」 见她眼里的担忧是实打实的,姜朔光心里一软,嘴上却还是要逗她,「可你明明是傅襄的粉丝啊。」 裴夕晚被他说得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对喔,他们还不知道。」 「那我——」 「那也还是不行。」晓得他要说什么,裴夕晚笑着打断他,伸手捏捏他的手心,「你每天抱我上下楼已经很累了,我自己走一段路也可以的,可不能真把我养废了呀。」 她的声音本就偏软,一但刻意要讨好,这点声音压根儿就让人拒绝不了。 晓得她也是心疼自己,纵使姜朔光亦同样不愿太累,听她用这样的嗓音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无法坚持己见,做出违背她意愿的事,故而他没再说话,只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里。 因为她脚上的伤,这阵子他都带她搭专用电梯,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时,恰好与搭乘员工电梯出来的郑温禎等人碰面。 这段日子他们同进同出的多了,大家都见怪不怪,加上晓得裴夕晚脸皮薄,就算有什么发现,也几乎不会当她的面大肆谈论或调侃她,这会儿碰见了,也是十分自然地笑着与两人打招呼,并下意识放慢步伐陪着裴夕晚慢慢走到工作室。 各自打完卡后,姜朔光先一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其他人则照例以间聊开啟一日早晨。 裴夕晚一坐下就被李紓郁拉着看对骨头復原有帮助的药膳製作过程,她一个连厨房都没进过多少次的人,影片中的每一个动作她都看懂了,可她觉得她的身体可能没有懂。 正看得晕头转向,还没弄懂到底适量的酱油是多适量,忽听前头郑温禎突然暴了句粗口,生生掐断工作室一贯欢乐的早晨。 一时间,整个空间里只剩下影片中师傅讲述製作过程的声音。 而后没等其他人发问,郑温禎自己接着说了下去,出口的话却听得裴夕晚莫名一阵耳鸣。 「〈镜花水月〉春节才要上的那几个角色新造型,好像被人偷了。」 6-2 曾被诬陷抄袭,让裴夕晚对类似字眼一向敏感。 在其他同事凑过去郑温禎身旁仔细询问时,她独自坐在电脑前,按着眾人嘴里谈论时给出的线索,准确无误地找到那支游戏预告。 相关预告仅有不到三分鐘,除了呈现游戏画面的精緻画风外,还带出游戏故事主轴。 看到后头,裴夕晚搁在桌面的手缓缓收成拳头。 其实单看影片开头画风片段,并不会联想到〈镜花水月〉。 两者从设定上的背景就不相同,〈镜花水月〉走的是现代奇幻,这款新游戏则是古代架空。 巧合的是,无论是角色造型,还是主线故事的初步介绍,都与〈镜花水月〉即将在春节推出的活动内容相似。 而这本不该流传出去。 「靠,看我查到什么?这个叫乐游的小公司居然也隶署富惟集团啊。」林延忱一边说,一边把查到的相关资讯贴到群组。 办公室内静了几秒鐘后,顿时响起一片咒骂。 富惟集团是老仇人了。 往大了说,艺诺上头的时航集团本就与富惟不对付;往小了说,先前就与他们有过节的乐森之声与乐画,同样隶属富惟旗下,现在又有疑似偷盗游戏活动企划的情况出现,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估计这辈子都没法化解。 裴夕晚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她一点也不在乎富惟跟艺诺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往事,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眼前这件事情上。 说是疑似,可作为先前曾认真把已经製成的游戏画面与剧本都看过的她来说,除了画风不同,一些小巧思没法照抄外,她几乎可以确定对方设计的脚本就是建立在艺诺即将推出的春节活动上。 如今距离活动预定推出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三个月,因为乐游这款游戏在先,若是不使用原本的活动内容,重新赶製成功倒也还算补救及时,可如果赶不及,早先已与玩家提前预告过的假期系列活动就得开天窗,这对公司的口碑来说着实不利,但若硬着头皮按原订计画推出,背负上的估计就是「抄袭」的坏名声了。 不怪裴夕晚小人之心,乐由既然做得出这种事情,她打心底认为对方就是吃定他们无法及时重新赶製完成。 他们是想把艺诺的游戏踩进泥底,澈底脏了艺诺的名声。 可他们凭什么? 裴夕晚不明白为什么事情总会是这样的发展。 有利的永远都在加害者那方,身为被害者的他们如果拿不出证据、如果无法及时补救,就只能被迫俯首认罪。 她不敢想像艺诺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艺诺曾是她的心之所嚮,若最终也仅能落得如她几年前那般悲惨收场,她的信念就当真碎了。 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拿起画笔作画了。 在她愈想愈负面时,桌面忽然传来一声轻敲,伴随着姜朔光一句「想什么呢」入耳,她抬头对上他的笑眼,脑中所有负面念头当即一扫而空。 碍于周遭同事们在场,儘管他们兀自热络交谈,裴夕晚也还是收住了将出口的话,仅朝他摇了下头。 当初的事她暂时没想跟同事们说,也因此不想透露一言半语让他们胡乱猜测。 姜朔光倒也理解她没说出口的是什么,心下微疼,怜惜地揉揉她的脑袋。 先前在办公室看完郑温禎等人发在群组的消息后,他已与单怀楠通过电话,大致清楚目前情况,至于后续要如何,还得等他们内部开完会才知道,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出来安抚裴夕晚。 当时的事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他是清楚的,面对相似事件可能想到什么,他也多少能猜出一二。 「不要担心,事情不会如你想的那样。」他放轻了语气,拉过她的手轻轻扳开手指头,揉了揉她掌心上因为过于用力而印出的小小月牙印。「我瞭解时澄昂,不管是为了公司名声,还是不让乐游的计画得逞,他肯定会让他们想办法在期限内重新赶製一份出来。」 「这很难,但大家都会努力做到。」 「所以小晚,现在什么都别想,有什么后续消息我都会告诉你,好吗?」 裴夕晚看着他,焦躁不安的心被他的嗓音缓缓安抚下来,想都没想的,她点点头,还努力撑起笑来朝他笑了下。 谁的话她都可能不信,唯有姜朔光,如果他说可以,她就相信一定可以。 见她的笑虽然有点勉强,但不似强装出的,晓得他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刻意逗她地轻声夸讚道:「小晚真乖。」 只听他这样说话,裴夕晚就晓得他又把自己给当成小孩子了,忍不住轻拍开他在自己头上肆意妄为的爪子,娇嗔了他一眼。 这副模样又比先前强撑起的笑更加真实几分,姜朔光放下心来,笑着收手说:「不闹你了,我出去找怀楠一趟,看艺诺那边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顿了下,他忍不住还是提醒她:「说好的,不能再想了。」 「知道。」裴夕晚轻哼一声,嘴上倒还是乖乖应了,随后朝他摆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临离开前,姜朔光把今日份的糖放到她手心里,与郑温禎交代了一声,独自走出工作室寻单怀楠去了。 6-3 说是去看看,这一去姜朔光还是直待到中午休息时间才离开会议室。 返回工作室以前,他先下楼去拿了外卖上来。 这段时间因为顾虑裴夕晚的脚伤,他们大多时候选择留在工作室吃午餐。 起初还有几个原本就习惯买回来吃的同事会跟他们一起,自从发现他俩正在交往后,不约而同都选择把中午这点时间留给他们独处。 姜朔光提着外卖推门进去时,裴夕晚已经坐在靠门处接待区的沙发上等他。 原以为他还要过阵子才会回来,不久前她刚把今日份的糖吃进嘴里,这会儿见他进来,齿间一个用力,糖便在口中碎裂,吞嚥时满是草莓的甜腻滋味。 拆开的包装还在桌面,姜朔光把午餐放到茶几上,听着咬碎糖的轻微响声,在她身旁落坐时忍不住笑。 「今天怎么捨得吃了?」 把最后一点碎片咬细碎了吞嚥下去,裴夕晚舔了下嘴唇欲舔掉上头残留的一点糖粉,无奈说:「盒子要放不下了。」 虽然她是真喜欢把喜欢的饼乾糖果收起来,但堆积到一定的量时,她也还是会为此苦恼。 她舔唇舔得随意自然,却让姜朔光恍神了一瞬,凝视着她的眸色渐深,他倏然倾身,大掌扣上她的后脑勺轻轻按下自己,双唇相印,草莓气息从她嘴里传递到他唇边,分开以前,他以舌尖轻轻舔了下她的唇瓣,捲进一抹甜腻。 儘管没有旁人,他骤然吻上来还是让裴夕晚吓了一跳,待到辨识出唇上那一触即分的温热为何后,红晕更是瞬间爬上双颊。 「抱歉,有点没忍住。」看她摀着嘴,瞪着双眼看他,他当即老实认错。 只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笑得十分坦然,一副「我错了,我下次还敢」的赖皮模样,让裴夕晚没能装多久就被逗笑。 本来她也不是真的与他计较,习惯了他偶尔突如其来的亲暱举动,虽然还是会被吓到,却不会因此不高兴。 相反的,她很喜欢他的亲近。 「等下被看见怎么办。」她轻拍了下他,要他注意一点,免得被提前回来午休的同事看到。 「不会。」姜朔光一边答,一边替她拆开便当盒,犹豫了下还是没告诉她,其实已经差不多全员知道了,就算有不知道的,也会被郑温禎跟林延忱那两个大嘴巴告知,所以不会有人在这时候回来工作室打扰他们。 他觉得他不说的话,日后等她自己发现,应该会有很可爱的反应出现。 光这么一想他便有些期待,对于在这事上隐瞒她的行为更加心安理得了。 「对了朔哥,艺诺那边讨论的怎么样?来得及如期推出新的活动吗?」用汤匙挖了口饭送进嘴里嚥下后,裴夕晚才记起来要问他。 姜朔光拆便当盒的手不甚明显地顿了下,后自然地把橡皮筋拆下后搁置在旁,说:「正好这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裴夕晚微愣,咬着汤匙前缘一脸困惑地抬眼看他。 「我听他们说,美术组的人手不太充足。」姜朔光说着话,顺手把便当盒里她特别喜欢吃的柳叶鱼夹进她便当盒里。「原本负责角色设计的前几天刚送医院待產,上个月又正巧有人辞职,目前还没找到人补缺。」 「阿澄本来的意思是从动画部门借调人手,可不巧,他们前几天刚接下几个大单,说是借调不出人。」 「如果想要赶在原订日期里推出活动,就现在来说,这点人力肯定不够。」 姜朔光把话说得很慢,也很清楚,裴夕晚起初还跟着苦恼,直到听他第二次提起人力不足这话,再把他先前一番话在脑中过过几遍以后,她突然就反应过来他接下来可能想说些什么。 也果真如她猜测,姜朔光话音一转,放缓了语气问她:「小晚,你想要试试看吗?」 裴夕晚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躲避他的视线。 片刻后,她才说:「朔哥,你能让我想想吗?」 能够帮助艺诺,她本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可话到嘴边却还是退缩了。 这与独自在家作画不同,不但是多人作业,成品最终还会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她不确定自己已经做足了心里准备。 她得再想想。 「好。」姜朔光应得很乾脆,没有半点强迫她的意思。「你别有负担,不想就算了,找你的事我没跟他们提。」 知道他的体贴,裴夕晚乖顺的点头,暂时不去思考,只继续关心他们人手不足的问题。 「可是朔哥,就算加上我人也还是少,完成后你们还得配音呢,这样来得及吗?」 先前的画作她不太满意,部分程式也久未接触,更不清楚美术组的作业方式,就算她同意,也需要一段适应时间,光加上她一个人并不能提升多少人力。 「这些自然也都考虑到了。」姜朔光笑了下,把目前已在艺诺那边过了明面的安排告诉她,「我堂妹会副ㄗ角色设计,动画部门那边也会再协调,肯定会调足人手,所以你不用有压力。」 原本就是已经商讨出一个结果才会放人各自前往用餐,他先前的那段铺陈,仅是为了询问她的意愿而已。 裴夕晚闻言微微頷首,注意力却已经不在这上头。 两人交往的时间还不太长,几乎没有聊过各自的家庭状况,头一次听他主动说起,难免好奇问他:「你还有个堂妹啊?。」 「有。」姜朔光却没想这时候说这些,随口答了一句后,他拉过她的手,替她把菜夹到汤匙上,又把汤匙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温声哄她:「先吃饭,休息时间要结束了,想问什么下班后跟你说。」 裴夕晚看了眼手机,确实时间不多了,遂应了声「好」,乖乖把汤匙上的菜送进嘴里。 6-4 虽然姜朔光说了不急,让她别有压力,可午后起看群组里同事们陆续分享从其他部门那打听而来的消息,裴夕晚还是难免焦虑。 她知道她只要答应他就好,反正她原本就想帮忙,可她就是没法控制随之而来的负面想法,总有一堆「如果」、「搞不好」、「可能」充斥在她脑袋瓜里,让她一整个午后都心不在焉的。 长时间反覆思考相同的事情令她心烦,吃完晚饭准备回程时,她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把一下午縈绕于心的担忧说与姜朔光听。 末了,她问他:「朔哥,你希望我去帮忙吗?」 「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把车内音响音量转小,就着外头洒进来的路灯看她,姜朔光朝她笑笑,「你想去帮忙吗?」 他清楚她恐惧的源头,可他暂时还没有办法替她抹去,所以他不会平白说些「这些事不会发生」、「别胡思乱想」于她情绪而言毫无安抚作用的话,也不会替她做任何决定。 拋出去的问话又被拋回来,裴夕晚也没有不高兴。 问出口前她就知道他不会告诉她该怎么做,他总说她会这么问,往往心里早有答案。 裴夕晚抿抿唇,最后几秒鐘的犹豫后,她紧了下无意识间抓住安全带的手,点了下头,「我想。」 艺诺在她心中一直据有不同意义,行政部门她进得,游戏部门她自然也想进。 「那就做吧,你会做得很好的。」 姜朔光倾身向她,习惯地揉揉她的头,而她凝视着他温柔的眼眸,心里的不安渐被抚平,烦扰了她一下午的负面情绪终不见踪影。 裴夕晚长长吐出一口气,缓和好情绪朝他笑,「那我试试。」 曾被质疑与恶意撕碎的自信,有个人正在替她逐一拾起,也许没办法立刻恢復如昔,她也想借着他拉扯她的力道,一步步自噩梦脱离。 见她恢復如常,姜朔光心里的担忧也逐渐消除。 想着她先前可能没吃饱,他提议先去买个小蛋糕作为小点心,裴夕晚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好。 绕道蛋糕店再回到租屋处,她捧着小蛋糕被姜朔光抱下了副驾,一抬头便看见靠近住处大门那头,倚着车站着的路岁安。 随着他们走近,路岁安的目光慢慢挪动到她打着石膏的腿上,脸色十分难看。 裴夕晚叹了口气,拍拍姜朔光的手,示意他先把自己放下来。 姜朔光却不愿意。 他对她摇了下头,然后看向路岁安说:「有什么话楼上说吧。」 路岁安听后,原本落在裴夕晚腿上的视线缓缓上移至他抱着她的手上,然后对上他的眼,豪不客气地问他:「你以什么身分说的?」 「自然是她的男朋友。」姜朔光说得坦坦荡荡,裴夕晚却忍不住在他怀中扶额。 她都还没跟路岁安解释为什么瞒他自己受伤的事,这下又多出一件。 预料中的说词没让路岁安表露出丁点讶异,他只深深看了裴夕晚一眼,转身自停靠在旁的车上拿下两个纸袋,与叶景行说一声后,几个跨步走到大门旁站着,冷着张脸等他俩来开门。 「你表弟这脾气还是没变。」姜朔光低笑了声,抱着人往大门走去时,压着嗓说。 「都十九年没变了,以后也不会变了吧。」裴夕晚也学他放轻声音吐槽。「从小就是这个臭脾气,她亲姐都受不了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大门,仅凭着裴夕晚话里最后的几个字,路岁安轻易猜出他们可能交谈的内容。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都懒得问她是不是又在说他脾气差。 三人一前一后上楼进入裴夕晚的住处,路岁安没急着问她,而是先把纸袋放到客厅茶几上,从中拿出几道需要冰的菜。 「我妈今天来宿舍看我,知道你这里有电锅就让我也给你带几样你爱吃的过来,还有一些是大阿姨给你的,你——」 路岁安一边说,一边拿着保鲜盒往一旁的小冰箱走,门拉开后,他瞬间闭了嘴,一言难尽的看向裴夕晚。 裴夕晚本来正坐在懒人沙发上看纸袋里都有哪些好吃的,等她意识到路岁安要去打开她的冰箱、想要阻止他时已经为时已晚。 只看冰箱里那被装满的两盒糖路岁安就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想起当时他还特地叮嘱她别把糖又收出问题,就觉得自己特别傻。 他表姐多聪明啊,都知道放冰箱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把零食放到融化,或是招来蚂蚁大军的人了。 路岁安连说她都懒了,几秒鐘的对视后,他淡定挪回视线,对那两盒糖视而不见,把保鲜盒依序放进冰箱便关上门,神色自然地走回她对面落坐。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脚怎么伤的?还有你俩什么时候交往的?」 他问的直白,神情不似生气,大概只有些不高兴她先前的隐瞒。 对如何顺路岁安的毛裴夕晚还是很熟练的,丝毫没耽搁地把他想知道的都告诉他。 过程里,路岁安的神情一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仅不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昭显着他的不悦。 待听她说车祸的后续事宜已经由姜朔光帮着处理妥当了,紧锁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开来。 晓得事情已经解决,该拿的赔偿也已入帐,腿伤復原状况亦十分良好,路岁安点点头,也没针对他们交往的事发表意见,就说了句:「知道了。」 本来就是请个假出来送东西,晚些还有训练路岁安不好多待,加上有姜朔光在场,有些话他不太好问,稍坐了下间聊几句近况后便打算离开。 临走前,他不忘把姜朔光一起带走。 不管平时两人是怎么在这独处的,他既然在这就不可能看一个男的大晚上还留在她表姐租屋处里。 姜朔光明白他的心思,也能理解,以笑安抚朝他投来不捨眼神的裴夕晚,拿着钥匙随在路岁安身后一块与他下了楼。 推门出去后,路岁安也没跟他道别的打算,逕直走向车旁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姜朔光在他身后好脾气地无声笑了下,默默把到嘴边的道别语句收回。 车门还未完全关上,路岁安兀自挣扎片刻,还是在姜朔光走过车旁时不甚礼貌地喊住他。 「你……」他想替裴夕晚警告他几句,可他长这么大就没做过这种事,几经挣扎,才脸色不自然地憋出一句:「你别辜负她。」 姜朔光静静看他半晌,微歛笑意,神色认真承诺道:「我不会。」 他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孩子,护着宠着都来不及,又岂会伤她辜负她。 路岁安仔细审视他脸上的表情,见他不似作偽,可也仅是心下稍安,没有全信,也没回应,照样是没点礼貌地轻哼一声拋下句「先走了」,便关上车门让叶景行发动车离开。 都说日久见人心,会不会的,他得看以后。 6-5 同意到游戏部门帮忙,意味着工作室这头的工作得暂时放下。 花了点时间安排手边的项目与应付工作室同事们每日不嫌烦的「十万个为什么」,裴夕晚暂且告别他们,与另两个动画部门的同事一块搬入游戏部门,然后很快被捲进忙碌的浪潮中。 她没再想过什么「如果」、「搞不好」、「可能」。 时间被挤压得几乎容不得她胡思乱想。 实际工作约莫十来天后,由她全权负责的新场景草图绘製已初步完成,只须按照会议上讨论的问题稍作修正好,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比预期还要快、还要好的作品呈现让裴夕晚心里压力稍减。 顺利地修改完其中的一小部分,她伸展了下身子,拿起保温瓶喝水,然后突然注意到今天办公室内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 平时忙碌之馀也依旧热热闹闹的办公室,今日似乎异常安静,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到他们细微的交谈声。 过于熟悉的场景让不諳逐渐在心底蔓延开来,裴夕晚微蹙眉头,搁下保温瓶重新拾起电绘笔,却迟迟没能再次落笔。 她想起今早的事情。 早上她来的晚,同事们几乎都已抵达,零散地分成几个小圈,各自围着手机在看。 注意到她的出现,原先还有细微说话声的办公室骤然一静,同事们的视线带着探究不经意地在她身上掠过。 但她当时没有多想,还客气地朝与她对上眼的人笑了笑。 直到现在,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愈来愈频繁,细碎的私语声也愈发清晰,好像所有人共揣一个秘密,而她被排除在外—— 裴夕晚突然就明白过来。 那段近来被她渐拋脑后的过往忽然被强扯回来,兜头罩上她。 梦魘突现,她手指颤得几乎握不住电绘笔。 紧抿着几乎没了血色的唇,她强迫自己握紧手中的笔,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乱想,却丝毫没能安抚下怦怦乱跳的心脏。 然后她听见美术组长的声音响在身后。 过去几天里一贯温和含笑的嗓音里难得没有笑意,在她转过身时,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她面前,希望她能解释清楚上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办公室的私语声澈底没了,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带着不同情绪的目光齐齐落在她们身上。 「很抱歉我没有私下先跟你谈,但这件事已经在群里传遍了,我们剩下没多少时间,我认为由你亲自向大家说明能更快解决。」 裴夕晚做了个深呼吸,颤着手接过她的手机,在看清上头的字句以后,耳旁一阵耳鸣,让她再听不清楚对方说的话。 手机里是张对话截图,其中一段内容她无比熟悉。 那是她大学时班级群组里的一段对话,是王若蔓替吴珈敏发声,自栩正义地在群组里与班上其他不明真相的同学说明她的「罪状」。 那段对话的最后,对方问:「用这样的人你们确定没问题吗?」 裴夕晚死死地盯着最后这行字,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让她解释,可她的解释有什么用?王若蔓写得都很清楚了,她拿不出证据,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没有抄袭,即使现在让她说,她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她说了他们就真的相信吗? 「夕晚,你说句话,这上面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美术组长有些急了,语气掺上一丝急躁。 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得知这件事,她刚才都差点晕过去,裴夕晚手中可还有全新场景图,倘若事情是真的,她都不晓得这场景图究竟还能不能用。 一个背负抄袭名声的设计者,手中的图有没有再次抄袭是个问题,倘若日后活动推出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又会是令一个大问题。 裴夕晚慢慢抬眼,目光逐一扫过办公室里其他人,轻声问:「我说不是,你们信吗?」 在她面前,美术组长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然而她没说话,办公室里其他人也没有。 回应裴夕晚的是一片寂静。 意料之中的反应反倒因此让她平静下来。 深呼吸了一口气,片刻的犹豫过后,她还是选择把当年的事说给他们知道。 当年她都为自己争论过,纵使他们可能也不会相信,她也还是得说。 美术组长听后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先往上呈报,你继续忙吧。」 于情,近来与裴夕晚的相处让她其实更偏向她的说词,突然消失的草稿册本就是个疑点;可于理,这样大的可能影响公司声誉的事,不是她一个小小组长就能决定的。 头疼地揉揉额角,美术组长抓着手机敲门进了游戏部门主任的办公室。 她走后,办公室低语声渐起,裴夕晚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也无意听清,强迫自己撕开早已结痂的伤口已经用尽她全部力气,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见见姜朔光,想要他抱抱她。 这么想着,她也当真这么做了,不顾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撑着枴杖缓慢走出办公室,乘坐电梯向上,回到工作室。 她的突然出现让工作室同事们又惊又喜,就连恰好在接待区这与单怀楠讨论事情的姜朔光看到她都有些诧异。 他笑着迎向她,问句还没出口,就见向来有意与他在同事面前保持距离的女孩子,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他怀里,随后滚烫的湿意自左肩蔓延开来,流窜到他的心脏,将之狠狠揪紧。 相比起其他人的无措,姜朔光淡定很多。 猜想她必定不愿让同事们看见她的眼泪,他朝单怀楠使了个眼色,让他转移开其他人的注意力,揽着她进到他的办公室。 落坐到他办公室内的沙发上时,裴夕晚已经止住眼泪。 本来就是一时的情绪,眼泪掉不了多久她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不免暗骂自己脆弱。 先前独自面对整个班的质疑时,她都能一滴眼泪不掉的与其他人争论,而今同事们分明都没说什么,她就委屈地跑来找姜朔光讨拍,都是被他的温柔宠坏了。 看她已经冷静下来,姜朔光拿面纸替她擦拭脸颊,温声问她:「怎么忽然哭了?被人欺负了?」 裴夕晚摇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他听。 姜朔光听后笑意歛起,脸色转冷。 「知道是谁传给谁的吗?」 「不知道,是匿名截图,但应该是恰好认识我以前班里的同学与现在美术组的同事的人,可能是从对方口中得知我最近在帮忙才会提起这件事。」 她说是凑巧,姜朔光不太相信。 先在他撞见的那场谈话,吴珈敏表面是在抹黑他,话里更多的意思却似是希望裴夕晚远离他。 若说当年抄袭的事本就是对方一手策画,事后阻止她与他亲近,提防她在艺诺有一番作为也不是没有可能。 儘管没有证据,仅凭直觉,姜朔光也认为这个中间人与吴珈敏抹不开关係。 她要的不只是抹黑裴夕晚,更是要让游戏部门不敢用她,让她从此远离这个圈子。 姜朔光垂下眼,掩去眸中怒气,唇角微勾,讥嘲的笑意在脸上一闪而逝。 他好不容易才把他的女孩从噩梦里唤醒,又岂能容许有人意图使她重新被吞噬。 6-6 「朔哥,我会不会不能继续帮忙了?刚才组长说要去找主任说这件事,我有点担心。」见他听后陷入沉思,裴夕晚独自安静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他。 游戏部门的主任是个硬脾气,对方听后会有什么样的决断,她想都不敢想。 听出她话里的不安,姜朔光掩饰好所有负面情绪,重新抬眼看她,怜惜地把人拥进怀中。 「不会,有我呢。」大掌轻柔地摸着她的背脊,他安抚着她说:「当初是我提议让你过去帮忙,看在阿澄的面上,他们不会越过我下决定。」 「但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好?我不想连累你。」裴夕晚在他怀中抬头,这会儿忧心的对象又从自己变成他。 「不会,你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能算连累?」 他说得肯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字敲进她心里。 裴夕晚抿唇不语,把脸重新埋进他胸膛,抱着他的双手下意识收紧,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似地与他紧紧拥着。 也正如姜朔光所言,不过半晌,轻微的敲门声落入两人耳里,单怀楠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说是时澄昂让人来喊他去一趟会议室。 去会议室要谈什么,两人都很明白。 姜朔光偏头回应门外的单怀楠时,裴夕晚不捨地松手自他怀中退出来。 起身整理身上被抱得有些皱了的衬衫时,姜朔光问她:「你要在这等我带好消息回来,还是回游戏部门那边?」 「要回去。」裴夕晚想都没想地说。 本来跑回来工作室就是一时的衝动,组长都还没让她别帮忙,在他们有决断之前,她还是得继续完成手上的图。 无论他们最后会不会用她的图,半途而废从不是她的习惯。 姜朔光听后笑了,不顾才刚理好的衣裳,又把人揽进怀里抱了下,最后哄了哄她。 「我们小晚真棒。」 两人在电梯前分开,姜朔光与单怀楠转进行政部门,裴夕晚则独自乘上电梯回到游戏部门。 与早上如出一辙的场景,在她进门后重新上演,她努力无视不时飘来的视线,目不斜视地回到自己的办公位上。 刚落坐不久,美术组的组员们忽然全聚集到她身旁来。 早预料过的场景,没让裴夕晚感到太大的恐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 没成想当她做足准备,以为就要迎来同事们的质问时,从动画部门借调过来的其中一个女生率先向她道了歉。 在裴夕晚惊愕的目光中,她歉然与她说明事情经过。 原是她在与大学同学间聊的过程中,无意间夸了裴夕晚一句,对方误以为裴夕晚入了动画部门,才会转发那样的对话过来。 而她因为对方说的话太气人,本想询问另一名朋友该如何回覆,却错手把截图传进群组中。 「对不起小晚,我是相信你的,真的是不小心传错了。」 「我可以替她作证!」与她一块借调来的同部门另一个女生紧随在后说:「她是要传给我,想和我讨论该怎么反驳对方,只是没想到不小心发到群里了。」 有她们开口在先,其馀的人也敢说话了。 事实上,即使裴夕晚没有解释,他们也不会相信这张截图上的内容。 一块共事的是他们,裴夕晚在画上展现出的创意他们有目共睹,同样是场景设计,她也总能有不同的想法,补足他们的缺漏。 先前看她,是观察她的脸色,担心她也看见了昨晚那张截图;后来私语,是讨论着该不该让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这样抹黑她。 只他们没想到他们组长那个急性子,都不等他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就直接去问了当事人。 分明组长也是信她的。 这些话着实出乎裴夕晚的意料,让她有些感动。 她以为姜朔光的无条件信任已是难得,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群人,会在她依旧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同样选择相信她。 早前在姜朔光那里哭过一场,这会儿裴夕晚的情绪波动没那么大,即使听同事们一言一语质疑当年她突然消失的草稿册,她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只忍不住心想,原来同样一件事,在不同人眼里,当真会有不同的结果。 他们谈论的正热络,很快讨论出结果的美术组长又风风火火地进来,身后还跟着踱步而来的姜朔光。 眾人下意识屏息,看着美术组长的目光都有些忐忑,唯裴夕晚淡定许多,还从姜朔光那里收到安抚的眼神。 「这件事尚有疑点,不足为信,大家都不可再私下乱传。」她先带着笑意把结果公告给大家知道,随后话音一转,脸上带上些许故意装出的埋怨,「不过夕晚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怎么没说你就是luna?」 想起刚才因为游戏部门主任坚持不能用她,不愿相信她作品的原创性,怕她败坏公司名声时,姜朔光陡然抖出的裴夕晚网上的身分,拿她的作品与过去几个至今不曾公开的合作人设剧照给他看,生生让他闭了嘴,美术组长至今都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本身也是姜朔光的粉丝,对luna不可谓不熟悉,只她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前突然在网上消失的人,原来就近在身旁。 听她这么一说,先前才刚因美术组长进来准备散开的几人又都围了过来,万分惊喜地问她是不是真是luna。 裴夕晚招架不住她们的热情,硬着头皮点头,解释说:「我以为你们不会知道,就没有提。」 况且,虽说先前就已跟姜朔光讨论过,若有必要可以公开luna这个帐号给大家知道,可从没主动与身旁人提过的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算是现在,听他们这样提及,她都不太适应。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人气有什么误解?」其中一名同事点开她的帐号,指着追踪人数让她看,「十几万的追踪呢小晚,朔哥的粉丝谁不知道你?」 裴夕晚抿唇笑了笑,没说自己是真没怎么关注追踪人数这东西。 对她来说,她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没有他们眼里的那么特别,她甚至都没有他们之中有些人有天赋,还会因为接二连三的质疑而轻易放弃画画,所以她从来也不认为自己多有名气,不会觉得所有人都应该要知道她。 但能知道有这么多人喜欢她,无形之中,也多少带给了她勇气。 6-7 事情能以这样的方式解决,已经比当年连一个相信她的人都没有还要好上许多。 知道自己不会被换掉,裴夕晚所有的心力又回到场景设计图上,再次把旧事拋在脑后。 然而事情没有就此结束。 几天后的半夜里,一篇新的贴文悄然出现在动画版上,控诉艺诺动画部门聘用大学期间曾涉抄袭的新人,还指出对方就是配音圈中常替姜朔光画人设图的luna。 艺诺在圈内名气大,在贴文标题带上公司大名,本身就是个热度。 到早晨时,贴文已经登上动画版热门,引起眾人热烈讨论。 游戏部门因为重新赶製而忙碌中,这时间没有谁会特地花时间去关注这些贴文,等消息各自经由不同渠道传到他们耳里,已经是中午休息时候的事了。 姜朔光本有意不让裴夕晚看,可奈何群组里郑温禎收不住手激情开骂,还正好被她一眼看见。 早在裴夕晚要前往游戏部门帮忙前,就已经把自己luna的这个身分告诉他们,这会儿在群组里看他们提及这个id她也不觉意外,真正令她在意的是他们试图安抚她的话。 显然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别看这个。」见她试图在群组里翻找网址,姜朔光叹息着伸出手来盖住她的手机萤幕,向她摇了下头。 裴夕晚难得没有听他的话,微蹙着眉头把自己的手机自他手中挣出,继续往上翻找讯息。 没能从对话中找到相关网址,她索性就着他们谈话中的关键字胡乱在网上搜寻。 经过一早上的发酵,贴文早已成了版上的最热门,还经过了多次转发,裴夕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轻易就找到他们谈论的那则贴文。 仅犹豫了不到三秒时间,她还是点了进去看。 chuxizxuadiy [情报]艺诺动画聘用抄袭新人 小道消息。 听说艺诺动画部门最近聘用了一名新人,这名新人大学期间曾经抄袭过同学的作品,被抓到后不但拿不出证据,还坚决不承认自己有抄袭,还听说这个新人就是隔壁配音圈姜朔光老师粉丝群里两年多前突然消失的那个有名的绘师luna,合理推测!艺诺聘用她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艺诺居然没有查清她的过往经歷,就这么聘用她,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说起来,不知道她之前那些作品有没有抄袭别人,有没有人有卦啊? 贴文的内容不长,三两下就看完了。 里头的话与真实情况真假掺半,裴夕晚想起前几天女同事与她道歉时说的事情经过,猜想发文者估计与她那位同学有点关係,才会误以为她正式进入了动画部门,她想不明白的是,对方是怎么把她两个身分串一起的? 「大概也是动画部门那个女生说的。」结合那天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在看到这则贴文时,姜朔光脑中自有一番猜测。 估计是想以luna这个身分说服对方相信裴夕晚不会抄袭,没想到不但没有说服成功,反到促使对方有机会发表这篇文。 好心办坏事说得大概就是这种人。 姜朔光说得有理有据,裴夕晚一下子就被他说服了,心情有些复杂。 也是正巧,才说到她,来自她的讯息通知就跳了出来,当前的头三个字就是「对不起」。 裴夕晚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索性暂时不理会她。 滑掉讯息的同时,她一眼扫过到下方头一个留言的人说了句:「你有证据吗就说人抄袭。」 顺势往下看,就见发文者确实贴出了证据,好巧不巧,又是那则王若蔓发的对话截图,只上头马掉了她的本名,改以luna替代。 晓得这是来自luna的大学同班同学的对话截图以后,风向就澈澈底底偏向了发文者。 看到后来,裴夕晚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唇色愈发苍白。 评论里说什么的都有,有骂艺诺的,骂动画部门的,可最多的,还是在骂她。 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往下看了,却始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依然不断地在往下滑动,双眼死死地盯着手机萤幕看,想知道在这么多人里,究竟会不会出现那么一个,对他们的说词抱存怀疑的人。 哪怕路人没办法做到,至少曾经说喜欢她的画的人,要能愿意替她说句话吧。 过去她所完成的每一幅画里,都倾注了她所有的心力,是因为有人愿意看、喜欢看,她才乐于分享。 可现在这些人都说了些什么? short300:啊啊啊真为朔哥有这种粉丝感到噁心,这种人根本不配喜欢我们朔哥 moonlight:吐了,之前还特别喜欢她的图,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图片全删了,也退追了 lightlight123:求求了赶紧滚吧,别脏了我们朔哥! abc15999:没想到自己以前居然喜欢小偷画的图,真是瞎了眼,退追+1 「别看了。」大掌重新横出眼前,盖在她的手机萤幕上。 这一回,裴夕晚没再挣脱,她脸色苍白地抬头看他,出口的声音破碎的不成样子。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没有人相信我……」 好像一下子回到当初她与他坦白旧事时的模样,她的眼神逐渐空洞,再没这些天隐隐带着光亮的模样。 若说几天前把这事传进公司内部是试图唤醒她深埋于心的记忆,今日这一齣,便是准备澈底将她推入记忆深渊。 心脏一阵阵的抽痛,姜朔光暗自咬牙,几乎要压不住猛地涌上的那股戾气。 他知道现在不是他发脾气的时候,他还得哄好他的女孩。 盖住萤幕的手顺势往上握住她的手腕,他轻轻一拉,同时另一手覆上她的后脑勺,倏然低头吻住她。 与以往温柔抚慰的吻都不同,他强硬地以舌撬开她的唇瓣,霸道地探入其中,直吻得她眼角泛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时,他才缓缓退开。 裴夕晚以手背抵住嘴唇,微喘着气看他。 姜朔光亦在凝视着她。 女孩子的脸蛋总算恢復红润,眸中浸染情意,再不见先前的苍白与空洞。 就是手后露出些许的唇瓣看上去有些红肿。 怪他,刚才还是没能太好的控制情绪。 姜朔光懊恼地伸手想拉下她的手查看她的唇,却被她抬起另一手抵住,面露控诉地说:「朔哥,你又在办公室亲我,你明明答应过的。」 微顿后,姜朔光眨掉眸中的错愕,轻笑出声。 「我的错。」 「但你下次还敢?」 姜朔光没接这话,只笑着拉下她的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确实微微红肿的唇瓣,温声说:「小晚,我会相信你,我们都相信你。」却是回答了她先前近乎自语的那些话。 裴夕晚知道他是为了哄她,眼眶微微发热,张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上,吸了吸鼻子。 「朔哥,我不想被打败。」 若说先前她还没想明白,把前一回的事当成普通小事,在看过今日网上这篇文以后,她也算慢慢明白过来。 虽没有证据直指对方是谁,目的却十分清楚,无非是不希望她继续待在艺诺,或者更准确的说,希望她澈底远离这个圈子。 所以要让艺诺捨弃她,要让她网上的身分被厌弃,让她从此再没有画画的勇气。 大学时候也确实成功了两年,就连这次,都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 可她不想要再轻易倒下。 「好,我帮你。」把人搂在怀里,姜朔光轻柔地以掌心抚过她脑后,目光落在远方,出口的嗓音依旧温柔,眸底却是一片冰凉。 7-1 事情牵连到了公司,就不单是裴夕晚一个人的事情。 后续的处理方式她全听姜朔光他们的。 姜朔光与单怀楠他们讨论过后,提议她登上luna这个帐号,把帐号设成公开,以她的角度发一篇贴文说明当初的事情经过。 裴夕晚犹豫片刻后,还是久违地登入帐号,随后便被一连串的通知刷了屏。 没敢细看那些评论提示,也没有点进私讯匣,而是直接进到发文介面,选定几张照片,再依着先前与姜朔光讨论好的内容输入,确认一切无误后她把贴文发送出去,接着登出帐号,关闭程式,一气呵成。 姜朔光在旁边看得好笑,忍不住揉揉她的头。 「我们小晚真棒。」 习惯了他不时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的言行,裴夕晚笑了下没有接话。 她倚在他身上,后脑勺靠着他的胸膛,摆弄着手机又点开instagram,登上她平时惯常使用的本号,手指在搜寻处游移。 姜朔光一手轻拍着她的肚皮,一手拿着手机正在看她刚才发出的贴文,眼角馀光瞥见她的手机画面,他忍不住笑着抬手盖住她的萤幕。 「不是说好不看吗?」 「我没要看,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看了。」话说到后面,裴夕晚的声音都不自觉变小,显然这话说着她自己都心虚。 说好不看,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勇气看,但大抵人都是有这种劣根性,明明理智上都想得好好的,情感上就是忍不住。 就算是在前一天才看过贴文下那片惨烈情况的她,这时候仍然会想:万一呢?万一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站出来说话呢? 「好啦算啦,真不看了。」到底没敢去为了那个万一看一连串攻击性的言词,裴夕晚关掉程式,转而点开〈镜花水月〉,打算做点活动任务。 见她乖乖关了,姜朔光心下稍松,目光重又挪回自己的萤幕上,眸色漠然。 裴夕晚发出去的贴文内容不长,仅在几个重点处着重说了:是她先跟对方分享的主题,她有将想法与构图记录在素描本上并押上日期的习惯,她曾给对方看过素描本,那本纪录当时那个作品的想法与构图的素描本不见了。 而她配的几张图上,能很清楚看见每一页都有压日期,并在每个本子的最前与最末页分别记有该素描本的使用期间。 在当时那个她既要替姜朔光画画,又不时应付作业的时期,基本她每个本子之间的日期不会相隔超过半个月,快一些的在才用完前一本后一天就开新一本来用的情况也有,唯独有两本本子之间区隔了将近一个多月。 这中间缺少的,自然就是那本遗失的素描本。 可相信的人还是很少。 姜朔光随手下滑,都能看见质疑的言论,说的最多还属对素描本遗失这点。 关掉手机萤幕,他闭了下眼掩去怒气,以指节抵了下眉心。 都是预料中的言论。 素描本遗失的太凑巧,日期纪录也难保真,他们会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她说的那本素描本的存在也很合理。 但他还是不太高兴。 查觉到他的动作,裴夕晚仰了下头,发现这个姿势不太方便看他后,当即拋下手机自他身上爬起,转过身一把抱住他,把脸凑在他脸庞,在他微讶的目光中亲了亲他的嘴角。 「别生气呀,我不看,你也不看。」儘管他已经极力隐藏了,随着相处时间渐长,裴夕晚也渐渐能分辨出他什么时候情绪不对,以及有哪些是他下意识压抑情绪时可能有的小动作。 「好,我不生气。」单手捧了她一侧脸颊,他也亲了下她。 既已答应彼此,两人乾脆丢开手机,靠着彼此聊起其他话题。 话说着说着便不由得说到了几天后的直播。 直播是单怀楠提议的,他认为除了说明事情经过,也得让大家看看luna绘製作品的过程,替她画作的原创性求一个公平,默了他还强调,可以不露脸。 如此裴夕晚心里的那点顾虑也没了。 这段日子在游戏部门帮忙让她的手感逐渐回升,儘管对比从前应还是有些微差距,但也比当初第一幅画还要好很多了。 「想好要画什么了吗?」替她把颊侧那缕发丝塞到耳后,姜朔光问她。 「想好了。」裴夕晚点头,而后狡黠一笑,「但不告诉你。」 姜朔光也笑,毫不在乎地说:「也行,那我期待一下露娜老师那天的大作。」然后成功以称呼把裴露娜老师给羞红了脸,把头埋在他肩上不肯再搭理他。 考量到大多数人能观看的时间,直播就订在周五晚上。 老早过了下班时间,可不但美术组的人一个没走,连郑温禎等人也都聚集过来了游戏部门这里。 而且看上去,这些人都比裴夕晚还要紧张。 相比起来,裴夕晚坐在一会直播时要使用的电脑前,拿着电绘笔随意在画布上勾勒线条,几个与目前在场的人穿着相当的q版小人物逐一成形。 李紓郁凑在她旁边看,随后噗哧笑出声,指着与郑温禎穿同款服装、火冒三丈的小人物朝她竖起大拇指。 裴夕晚笑着向她做了个噤声手势,她随之配合地替自己的嘴上了道隐形拉鍊。 晚间七点鐘时,luna准时开啟直播。 直播一开,当即便涌入几万的观眾观看。 裴夕晚把手机固定在她斜右后方,让观眾既能看清她绘图的动作,也能看见电脑萤幕上图画的呈现,而她自己则可以因此不用看见观眾的言论,对双方都好。 开播以后,她也没有说话,逕自进入直播的正题,拿着电匯笔在全白的画布上开始勾勒草图。 然而,许是因为她什么也没说,许是因本身就对她持有恶意,直播间的言论始终带着满满的负能量,不是刷屏要她解释,就是质疑她是不是找了别人代替,实际上根本不是本人。 办公室内各自以手机在看直播评论的人都气得不行,郑温禎等人更是没有忍住,直接切换小号在直播间里与人争执起来。 一片乌烟瘴气之中,眾人的萤幕忽然跳出新的直播通知—— 姜朔光开播了。 7-2 见他开播,粉丝大量涌入。 粉丝们在看到画面里正在画画的女生时,都纷纷在评论里刷起问号。 无论是双方皆有追踪还是完全不明所以的粉丝们,都不明白这场直播出现的意义。 姜朔光也没让她们猜,调整了一下拍摄角度后,说:「看你们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她没空回应,有话要问的可以来问我。」 骤然听见姜朔光的声音,裴夕晚下意识就想循声望去,但被他一掌按住脑袋。 「你画你的,我跟他们说说话。」与她说话时,他手里的镜头也向旁偏了下,深怕不小心拍到她的脸。 裴夕晚还不太明白,但她听他的话,点了下头后继续画图。 有了粉丝们在luna直播间的传话,部分非粉籍的人也摸过来直播间,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字句在萤幕右下方滚动着。 姜朔光也如他所说,开播就是为回应他们的疑问,他拉过办公椅坐在一旁,手机镜头对准裴夕晚作画的手,随口回应萤幕上的留言。 「怎么证明她是luna本人?luna作画有固定习惯,等画完后拿去比对就知道了。」 「她为什么不说话?画画呢,没时间看萤幕。」 「我跟luna什么关係?嗯,互相欣赏关係,我欣赏她的画,她欣赏我的声音。」 「luna的画都是她画的吗?当然,她现在就在证明给你们看了。」 …… 裴夕晚画了有多久,姜朔光就断断续续与直播间里的粉丝说了多久。 直到最后一笔顏色涂完,他看了眼画布上的男女,眉眼间不自觉晕开笑意,起身拉近镜头,给了接近完成的图画一个特写。 画中身穿迷彩服的男女立于丛林之间,面前是正对他们的枪孔,男人手持长枪,一手护着身后娇小的女孩子,明明场面异常紧张,男人眉眼间却带着点笑。 不单姜朔光,工作室的其他人很快也都认出这幅画的由来。 正是几个月前姜朔光生日时,他们参与的那场丛林漆弹游戏。 「直播就到这了,等下luna会上传完整画作,要比对要怎么着都欢迎。」话说至此姜朔光顿了下,目光在扫过接连刷出的几句「现在没抄袭不代表以前没抄袭」、「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抄袭啊」明显是故意找麻烦的话时,眸底戾气翻涌。 但他很快按下,语气自然地说:「证明啊?快了,很快就能看见了。」过后也不管他们到底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当即关闭直播。 另一边,待裴夕晚熟练地于画上签上久违地签名后,确认画已完成,早已候在一旁的李紓郁也替她关闭了手机直播。 没了镜头,大伙都纷纷凑近前来仔细看电脑萤幕上的大图。 美术组的组员们感叹她画功的精细,工作组的同事们更多的却是被画带回当日的回忆。 「看到这个枪孔了吗?这是我的枪,当时我以为我要送姜哥出局了。」指着图上显眼的枪孔,林延忱委屈巴巴的说:「结果下一秒,被送出局的人是我。」 随后他话音一转,毫不犹豫地卖了好有一把,「不过还好,那天最惨的不是我,是阿禎。」 听他真与美术组的人说起当日种种,自那日起不时就要被拉出来鞭尸一把的郑温禎一脸麻木,不想理他。 几分鐘以后,附有签名的图档出现在luna帐号下的最新贴文里,再稍晚一些,直播的保留影片出现在画之前。 然后由姜朔光带头,包含单怀楠在内,所有拾参月工作室的配音演员都转发了这则影片,各自替luna说了些话。 一个晚上过去,他们事前联系好的几个曾与luna合作过的公司与工作室亦纷纷转发。 除了转发,他们也贴上当年出自luna之手的几张广播剧主题剧照原图,说明当时是按照她的意愿没有公开属名,但原图上都保留有她的签名,若仔细对比,能发现与昨晚才出炉的新图签名一模一样,俱是以她独有的特色字体与小图结合而成。 若说先前还对她的画存有疑虑,甚至恶意揣测她是不是收买了拾参月的配音演员们,到这时看到这些原图,部分人已改变想法,从而產生新的疑问:拥有这样画功的人,大学时当真会做出抄袭的事来吗? 再顺势下去,琢磨起那本凑巧消失的素描本的人就多了。 如果不存在抄袭,如果素描本当真存在过又不见,这场抄袭事件就很有意思了。 自然,亦仍有不少不愿相信的人强调得要证据说话,可至此,网上不再是一面倒的局面,这让关心裴夕晚的同事们都纷纷松口气。 裴夕晚自己倒没什么感受。 说好不看以后,即使知道情势產生变化,她也没有开来看过那些替她说话的言论。 倒不全是怕不小心会看到好话之外的难听话,更大的原因是,只要一想到这些现在替她说好话的人可能曾经也骂过她,她就觉得噁心想吐。 姜朔光对她的作法没有意见,她不爱看,他也不会特地把网上这些事说给她听,任外头风暴再大,他也能把她好好护在他替她圈出的小小世界里,不受风雨侵扰,亦不沾染尘埃。 随着转发渐多,亦有不少人转贴到各个论坛网站,看到的人也因此变多。 裴夕晚没想到的是,这居然都还能流传到电竞圈去。 接到路岁安口气不怎么好的询问电话时,她有一瞬的怔愣,再有片刻的犹豫,最后还是向他坦承。 「对,luna是我的帐号。」 儘管只看影片就已认出是她,在看到接连几篇贴文下方的难听评论时,路岁安还是有一瞬间希望是他错认了。 路岁安护短,他见不得有人这样说她。 深呼吸了一口气仍然压不住看到那些评论时涌上的暴躁,路岁安语气甚差地问她那篇说明经过的贴文是怎么回事。 裴夕晚拗不过他,只得简单把事情说与他听。 待她语音落下,电话那头路岁安实在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却再没下文。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对着裴夕晚他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才是这件事里最受伤的人,他骂是骂得痛快了,但可能会在无形中责怪于她,而受害者,是不应该被责怪的。 「算了。」烦燥地嘖了一声,路岁安还是强压下发脾气的衝动,耐着脾气问她:「我能转发吗?」 「啊?你转发干嘛?又不同圈子——」 路岁安没好气地打断她,说出口的话有些孩子气,「那你也替我画人设图,不就同圈了?」 回应他的是裴夕晚的沉默。 虽然给表弟画人设图也不是不行,可她那个帐号还是只想给姜朔光发。 路岁安读懂了她沉默背后的意思,他冷笑出声,拋下一句:「我就不该问。」而后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一分鐘后,ry战队选手路岁安转发了一则图画贴文,配字简单直白:「这我表姐,都去支持一下。」 背后的意思即是:谁要敢再乱说话,他不但会让他粉丝骂他,他也不会客气。 7-3 路岁安直白点出两人间的关係,让不少平时根本就不关心这圈子的电竞粉丝们,全凭对他的喜欢,无条件相信裴夕晚的话,将本就逐渐乱起来的网路战场搅得愈发混乱。 接连几天的混战过后,没等到双方说服彼此、吵出结果来,又是一篇新贴文出现在版上。 sporrrrrtgir1k [间聊]我是luna前室友 无意间从朋友的转发中看到luna的贴文,又看了她的画与影片,才认出她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 看到大家对她有些误解,忍不住想出来替她作证。 关于贴文里她说是她先跟对方分享灵感与构图这点,我可以证实是真的。 那位朋友来找luna时我就在上铺睡觉,对方不知道我在,而luna以为我睡熟了,说话时都没刻意压低声音(别误会啊是我让室友不用顾虑我的,我睡觉沉不容易吵醒,室友都知道,别逮着个点又想攻击人,而且luna当时就是正常说话的声音) 对方先问luna关于那件作品有没有构想了,然后luna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她听,还翻了本子给她看。 至于为什么我能确定当时说的就是关于那件作品的内容,因为我去看过那位朋友的作品,虽然比我印象中luna告诉她的还要完整,但确实就是luna当时跟她说的内容。 喔对,可能有人会问既然我知道这件事,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 首先我跟luna不同系,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系上,没有外传;其次,luna一直很安静,从没在寝室里抱怨过任何人,也没说过任何人坏话,有什么委屈都是自己忍着;最后,我后来实习去了,学校跟宿舍都待得少,对这件事当真是一无所知。 如果当时就知道,我一定会站出来替她证明清白,而不是让她被人抹黑两年多的时间。 知道会有人怀疑我话里的真实性,附上之前生日时luna送我的手绘生日贺卡,签名什么的自己比对去。 (生日贺卡图.jpg) 这篇贴文的出现,相当于一场浇熄森林野火的及时雨,叙事清楚且附有证明的言论,不但能替裴夕晚证明她没有抄袭,还顺带反过来表明,抄袭的人很可能才是大家以为是受害者的那个人。 有跟上那天直播的人,终于明白下播以前姜朔光那句「很快就能看见证明」是什么意思。 儘管凑巧消失的素描本依旧不见踪影,可光就这篇贴文的内容,已然足够替裴夕晚证明清白。 比起相信裴夕晚的同事与网友们一片欢天喜地的模样,裴夕晚在看到贴文后的心情则负责的多。 她觉得因为自己的事,不小心牵连进来太多太多的人,可同时她也很是庆幸、很是感谢,庆幸对方有看到这些转发,感谢对方愿意站出来替她发声。 想了想,她从联络人名单中找到许久未联系的室友,真诚地与她道了谢。 对方回覆的很快,「不用谢,应该的,就是说的有点晚了有点抱歉,希望你都好。」 没等她回应,对方又紧跟着传来一条:「对了,你男朋友人真的很好,要好好珍惜!」 裴夕晚不明所以地盯着后来那条讯息半晌,没选择问她,只再次向她表明感谢之情,并与她简单间聊了几句近况,就在对方说了有事要忙后中断了对话。 随后她把对话截图传给姜朔光,问他知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夸他。 姜朔光回復过来的是条语音。 在他那令人酥麻的低笑声过后,他说:「可能是她有感而发想要夸一夸我?」 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想说了,裴夕晚抓着手机笑了下,没说自己其实没与对方提过自己有男友,而是顺了他的意没有追问到底,只说:「当然可以,我男朋友就是人好,还很棒,必须夸!」 既然他想帮她忙不留名,她自然可以为他装不知情。 情势的转变只在一夕之间。 连日的混战终于其中一方佔据上风,在他们抓着证据追赶抵死不从的敌方的同时,也不忘清理战场,还以luna贴文下方一片清静。 网路上的骂声减少,足见这一连串的澄清有了成效。 关注这事的同事们纷纷松口气,尤其动画部门那位女同事,终于不再日日提心吊胆,见裴夕晚就道歉一回。 艺诺游戏部门趁着这股风向,于〈镜花水月〉的官方帐号上提前公开春节活动的简短版pv,并于内文中点名此次活动造型与场景设计由知名绘师luna与个人服饰品牌yunz.的设计师shen共同携手完成。 贴文发出后,裴夕晚与shen亦分别转发。 从当初那则贴文开始关注至今的吃瓜群眾们看到发文的部门名称时都有些傻了,不是说是动画部门吗?为什么是游戏部门?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在贴文下方询问,老早接获上级命令的小编坚决不予以任何回覆。 考量到之后陆续还有贴文需要转发宣传,裴夕晚没再登出luna这个帐号,还想着之后是不是继续放些与姜朔光相关的新作品。 先前看着部分旧图下的评论,她也想过是不是乾脆换个新帐号,把图都换过去就是了,可一想到这帐号与姜朔光的连系,再三犹豫后她还是打消念头。 糟心就糟心吧,她终究是捨不得为这些人捨弃回忆。 游戏短pv上线,意味着先前预定的活动时间也不远了。 随着连日加班赶製,眾人终于喜迎最后阶段,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游戏部门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特别有干劲。 这期间,裴夕晚抽空去了趟医院,经医生检查告知腿伤復原情况良好,总算能够拆除石膏,摆脱拐杖。 石膏拆除以后,恢復正常行走需要一点时间,头一两天下地时还有些疼,被姜朔光搀着走时总忍不住哼哼唧唧,走起路来也稍嫌彆扭。 好在多走了几天以后,那股难受劲逐渐过去,慢慢地也就恢復如常了。 能够正常走路让裴夕晚近来心情特别好。 虽然她也挺喜欢每天由姜朔光抱着上下楼的日子,但她更喜欢与他手牵着手漫步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个角落。 延续了这份好心情,游戏活动终于赶在期限内完成製作,活动如期推出的那天,整个游戏部门欢天喜地,压在眾人肩上的重担子亦终于落地。 7-4 活动正式推出后不久,忙碌了一整年的人们也正式迎来春节。 每年的小年夜裴、路两家都会聚在一起吃晚饭,是两家人每年至少一次的相聚时间,故而裴夕晚照例是与路岁安一同返家。 配合路岁安作息,两人午后才抵达,然而这时间裴家并没有人在。 他们都早就习以为常,由着路岁安替她把行李提上楼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简单收拾好行李、换了身衣服,裴夕晚窝在床上与姜朔光聊了一下午,傍晚才与路岁安一同下楼迎接返家的家人们。 为能容纳更多人,原先的大方桌换成了长桌,上头已然摆好各色佳餚。 用晚餐时,裴夕晚意外发现父母兄长难得没有聊工作上的事,倒是看着她时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只稍一想她便明白了,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路岁安的帐号在家人间是公开的,那天他那样配字,她妈随后就来了电话。 当时她说的是电话里说不清,等回家后再当面与他们说,可真回来以后,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已经太久没有和家里人说起过自己的委屈,主动开口于她而言无比艰难。 琢磨了整顿晚饭的时间,直到吃完饭转移阵地到客厅消食,她都还没想明白。 但她妈已经等不了了。 「晚晚,那天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把果盘端到茶几上放好,裴母坐到裴夕晚身旁,拉着她的手满脸担忧地问。 闻言,其他人亦转头过来看她。 裴夕晚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能在家人的注视中,简单把事情经过说给他们听,连带该事件引起的后续事件与处理方式,末了,她亦告诉他们目前已有了一部分证据,足够证实自己的清白,基本上没有大碍。 她说得轻描淡写,离她最近的裴母却早听得泪流满面。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当时怎么不跟家里说?」她说完后,裴睦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不住问她。 因为生气,他没能好好地控制住语气,这话听上去便有些衝。 裴夕晚不在意,一旁听着的路岁安却忍不了。 本来作为家里唯一的知情人,再听一遍已挑起他的怒气,这会儿听裴睦言这话隐有责怪之意,都不等裴夕晚回话,他先她一步开口。 「说得好像她说了你们就会听,以前她倒是想说,但你们有空听吗?」 「路岁安!」原也只是在旁安静听着的路父路母,见儿子似乎脾气上来,说得话不太好听,忙出声喝止他。 「我说错了吗?」路岁安勾起唇讥嘲一笑,确实是脾气上了头,不管不顾的就想说。「知道小时候我跟表姐最常玩的游戏是什么吗?是数你们一天当中会说几次同样的话。」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说过最多次的是『等下再说好吗』,其次是『现在没空』,再接着是『自己去玩』。」 「但你们说了那么多次,却没有一次真的做到听她说。」 「看,所以后来,表姐再也不等了。」 其实何止是裴家人,就是路家父母,在他小的时候,也是一年到头忙得不见踪影。 从有记忆起,路岁安最常待的就是裴家,最常陪在他身旁的是与他同样没有人陪的裴夕晚。 他都没有捨得责怪她在当时没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他们有什么资格?就算是长辈、是哥哥,也不可以。 这些话他说得很慢、很轻,可落在其他人耳里,却犹有千万斤重。 裴睦言被他堵得无话可说,裴母的眼泪更是掉个不停,就连路家父母,听他说这些话都跟着受到了些许衝击,垂眼反思自己过去那几年是不是太过疏忽家中两个孩子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异常凝重,只有裴母不时的低泣声。 如此裴夕晚反倒成了最平静的那个人。 她叹了口气,给路岁安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抽来几张面纸替妈妈擦眼泪,一边低声告诉她,她不是不想说、不愿意说,而是当真不知道要怎么说。 「是我们的错。」拉下她替自己擦泪的手握在掌心里,裴母摇摇头。 儘管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问题,也反省过,却是直到今日,听路岁安直白的告诉她这些话,她才晓得原来过去那几年,他们曾忽视过她那么多回。 路岁安说的没错,是他们总让她等,才会让从前那个爱笑、爱说话的小女孩,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等了。 「晚晚,以后不会了。」握着裴夕晚的手的力道微微使力,裴母红着眼眶,语气认真地说:「以后你说什么,我们都会听,所以你若有什么事,一定记得跟我们说,好吗?」 这样的承诺是裴夕晚没想过的,大抵是从前父母食言过太多次,让她下意识就没法相信。 可对着妈妈,她还是乖乖应好。 就当是再努力一次看看吧,反正她也不会再失望了。 裴母怜爱地摸摸她的头,正想再说话,刚才被迫闭嘴的路岁安忽然又开口了。 「大阿姨,表姐还有件事没跟你们说呢。」 无视于裴夕晚带着怒气却丝毫没有攻击力的目光,路岁安嘴一张,三言两语就把她几个月前车祸的事捅在裴家人面前,听得眾人脸色大变,纷纷围上前来,一边检查她的身体,一边询问当时情况,裴父还一脸严肃地轻轻捏动她的腿,确认復原状况,并坚持在她要回租屋处前,必须到自家的医院去做一次身体检查。 趁着爸妈不注意时,裴夕晚偏头看向路岁安,面无表情地无声动了动唇,「……我谢谢你。」 「不客气。」凭一己之力把家里所有人都得罪完一轮后,路岁安心情大好,对着她也笑的特别灿烂。 转回头来,裴母还在耳旁絮絮叨叨:「你应该跟妈妈说的,腿伤了你一个人多不方便啊。」想到她腿骨折还上了石膏,前段时间肯定很不方便,裴母就心疼不已,恨不能回到几个月前自己主动察觉这件事,好把人接回家好好照顾。 裴夕晚正想安抚她,一旁间着没事看了齣好戏的路岁安又管不住嘴了。 「没事大阿姨,她男友很照顾她。」 这下再没人顾得上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了,包含路家父母在内,几道目光倏然集中在她身上,好像这样就能透过她看见路岁安口中的她的男朋友来。 晓得挣扎无用,裴夕晚在心里怒吼了几遍路岁安的名字,一边笑着回应接二连三朝她袭来的问题,一边在心里再给路岁安记上一笔。 然后这个晚上,远在城市另一端的姜朔光,又莫名收穫了几则路岁安小时候的糗事。 7-5 许是路岁安那番话太过让人印象深刻,整个春节假期间,裴夕晚没再感受到过去几年里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们偶尔也还是会聊医院或研究上的事,但大多是她在做自己事情的时候,一但注意到她在听他们说话,他们会尽可能把话题带到她身上,问点她工作上的事,试图多瞭解她。 儘管他们似乎还是不太听得明白,但裴夕晚看得出来,他们也在努力。 这样也挺好。 隔阂都是多年累积下来的结果,他们都没有妄图一举打破,却也都相信,只要双方慢慢靠近,终会有相互拥抱的那一天。 假期结束准备返回住处以前,裴夕晚由爸妈领着前往自家医院检查身体。 上回踏入这里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坐在她爸的办公室里等待检查报告时,裴夕晚还有些怀念。 检查结果自然是没有大碍,伤过了的腿因为復原良好,目前也完全没有问题。 送女儿返回住处的途中,裴父难得多话,从叮嘱她日后走路要小心,引到防人之心的重要,最后又不免带到姜朔光身上。 再是医术高超、经验老到的医生,在有了男友的小女儿面前,也不过就是个会担心她的老父亲而已。 这是裴夕晚头一次听她爸在医学相关以外的事上说这么多的话,她有点不习惯,还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感到暖心。 所以无论她爸说什么,她都无不例外的全部点头,向他保证会好好保护自己。 全程裴母都在副驾上笑得特别开心,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抵达租屋处后,裴夕晚领着爸妈上楼转了一圈,陪着她妈把食物冰进小冰箱里,临分别前,她妈主动抱了抱她,拉着她的手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话,才不捨地跟着裴父下了楼。 姜朔光回来的比她晚一些,先回家放好行李才驱车过来寻裴夕晚,倒是完美的避开了与裴父裴母骤然碰面的情况。 对此,姜朔光倒是没什么负担,听裴夕晚打趣他逃过一劫,还有间心反过来逗她,「怎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不是啊。」裴夕晚偏着头上下地打量他,「但不是说男生见女友爸妈都会特别紧张吗?朔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可能因为我很棒?」姜朔光没忍住笑了下,拿她先前夸过他的话来说。 裴夕晚也没否认,当即点了头,「当然,我朔哥就是超级棒!」 愈是交往,她在姜朔光面前就愈是不掩盖她谜妹的那一面。 这话对姜朔光很是受用,他朝她张开手,笑着问她:「那要不要抱抱?」 「当然要!」裴夕晚想都没想,走上前抱住了他。 这是两人自交往以后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儘管放假在家吃好喝好,还能透过电话或讯息联系,可少了本人在身旁就是有些不对味,裴夕晚除了抱,还要亲,像个黏人的无尾熊,抱上了就不轻意撒手。 姜朔光也宠着她,双手护在她身侧任她施为,十分配合。 正式开工后,裴夕晚重回在拾参月工作室的岗位上,受到了工作室同事们的热烈欢迎。 而她即使已不在游戏部门,任何与此次活动相关的数据与评论,依然会即时透过群组告知于她。 儘管仍旧会有一些负面评价存在,但总体来说,此次他们即时赶製的成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在人物造型与场景设计上,几乎可以说是大受好评。 美术组长日日在群组里试图挖脚她过去,裴夕晚从没有予以她正面答覆,仅已贴图笑着敷衍过去。 毕竟真要说起来的话,她最想进的还是艺诺动画部门,那个她最初的梦想所在地。 提及动画,她不免又会想起先前网上的贴文与骂声。 她所认识的吴珈敏从来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可不晓得是前室友那篇文给出的证据太有力道,还是她正私下里找寻其他的突破口,自打前室友出来发声后,吴珈敏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再没有对她出手。 这份疑惑后来还是她妈给了她解答。 乍然听到她妈说起俞绍洵,裴夕晚还有点回不过神来,莫名有些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的错觉。 没等她回应,就听她妈说因为吴珈敏怀孕了,俞绍洵打算跟她结婚,俞家父母最近正在看日子。 「可是晚晚,我记得绍洵那孩子的女朋友就是污衊你抄袭的那个女孩子对吧?」 大一那会与吴珈敏关係好时,裴母见过几次,后来俞绍洵与她交往,带回俞家时,裴母也看见过,俞绍洵毕竟也算是她看着大的孩子,听闻他要和这女生结婚,裴母不免有些担心。 「你说,我要不要跟她妈提一下这事,让他们提醒一下绍洵啊?」 「不用。」裴夕晚没点犹豫地就投了反对票,她漫不经心道:「俞绍洵也未必不知道这件事。」 裴夕晚知道在她妈眼里,俞绍洵仍是从前那个品学兼优、乖巧有礼的好学生,可时间已经过去太多年了,他们记忆里的少年早已无声消融于岁月长河。 现在的俞绍洵,满心满眼都是吴珈敏,就算知道她当初做过的事,他也只会帮着她反过来指责裴夕晚。 要是她妈真去跟俞家父母说这些,让他娶不得吴珈敏,估计到时又会把这帐算她头上。 她可真是烦透他了。 这些话裴夕晚没有说出口,但裴母似乎自己明白了些,电话那头她叹了口气,说:「知道了,这事我就不管了。」 晓得她妈大概多少还是有点伤感于俞绍洵的变化,裴夕晚安抚了她几句,转移话题说起别的事,硬是把这话题给带了过去。 结束与妈妈的通话,晓得吴珈敏是忙于其他事而不是在偷偷憋大招,裴夕晚心下稍安,正想跟姜朔光分享这事,还没来得及点开对话画面,一条讯息通知先跳了出来。 定睛一看,裴夕晚不免有些讶异。 发来讯息的是许久未曾联系过的张志纶,且他要求与她见一面,说是有话想要当面问她。 直觉地,裴夕晚认为他想问的事定与吴珈敏有关。 想起才从裴母那里听来的消息,再三犹豫后,裴夕晚点开讯息,敲下一个「好」字发送出去。 7-6 周末午后,裴夕晚在姜朔光的陪同下前往赴约。 张志纶把地点约在一家大型连锁咖啡厅,咖啡厅名气大,周末正式人潮聚集时,内里人声喧闹,店内播放的轻音乐被隐在人声之下,却掩不掉整间屋子充盈的咖啡香气。 他们抵达时,张志纶已等在靠角落的座位里,瞧见与她一块来的姜朔光,他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讶异,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让裴夕晚本欲主动介绍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后又默默收回。 「珈敏跟俞绍洵是在大四时候在一起的吗?」没有任何铺垫,在姜朔光去点餐时,自他们来后就始终沉默的张志纶忽然开口,且劈头就是这样一句问话。 问的话虽确实与吴珈敏相关,内容却有些出乎裴夕晚的预料。 「不是。」裴夕晚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摇了下头。 闻言,张志纶脸上神色微变,搁置在桌上的手似都隐隐发颤。 他做了个深呼吸,又问:「是俞绍洵追她的吗?」 「应该不是。」裴夕晚仔细想了一下,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在她的印象里,这两人都不是会追求人的性子,他们之所以走到了一起,在她看来大概也不存在谁追求谁,只会是自然而然。 「她有没有……有没有跟你说过,她想跟他分手?就算只有一次。」 「没有。」裴夕晚微微蹙眉,感觉问题的走向逐渐奇怪。 「当时我请你转交的东西,她都收了吗?请你转告她的邀约,她也都答应吗?」 「都收了,也都有答应。」听到后一句疑问,裴夕晚实在忍不住反问:「她不是都有去赴约吗?」 张志纶没有回答她,抹了把脸,哑着声又问:「所以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对吗?」 想起几天前母亲电话中提到的婚讯,再看他一脸的落寞,裴夕晚有点不忍心,片刻后才说:「……应该没有。」 张志纶点了点头,没接话。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了一小段时间。姜朔光端着放有两杯咖啡的托盘回来,替她把纸吸管放入杯中后递到她手边,张志纶拿起面前的玻璃杯将里头剩不到一半的咖啡一饮而尽,玻璃杯搁回桌面时,冰块撞击玻璃杯身发出清脆地喀啦声响。 一声轻笑溢出,张志纶打破了由他而起的沉默。 「知道她怎么跟我说的吗?她说俞绍洵追她很久,一直很有耐心,她很感动也不捨得拒绝他,所以她才会跟他在一起。」 可事实却是,他们早就在一起。 「所以她说没收到我送她的东西,不是你没转交,是她收了也不敢戴,或是乾脆丢了;她没有出现的邀约,不是你没有转告,是她本来就不会来;她从不给我正面答覆,不是还在考虑,是……」 张志纶说不下去了。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她真的都在骗他。 就连每一次校园里偶然的巧遇,都不是俞绍洵追着她献殷勤,而是他们情投意合的校园约会。 搁在桌面的手紧攥成拳,他看着裴夕晚,艰难开口:「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裴夕晚看着他,忽然慢慢意识过来他问这些话的目的。 他喜欢了吴珈敏这么久,她一直以为他是不愿意死心,却原来,吴珈敏在他面前也从未有过真话。 感觉到桌下的手被一抹温热包覆,她下意识反手握住,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缓缓开口。 「大一下升大二那个暑假在一起的。」 他们因她而相识,但确切什么时候走近的,她也不晓得,俞绍洵不是会跟她说这些的人,她也没她自己当初以为的跟吴珈敏有多无话不谈。 现在回想,大抵当时吴珈敏还有些刻意瞒着她的意思。 等她知道其实这两人有接触时,已然是他们确认关係的那一天。 那时她对俞绍洵还抱有一点念想,乍一看见她的消息时,她懵了好久好久,费了老大的劲才有办法回她一句「恭喜」。 张志纶默然垂下眼,自嘲的笑了笑,片刻后,他抬眼看她,眼里没有笑意,似乎带着做了某些决定的狠绝,缓声问她:「我听说,她跟俞绍洵要结婚了,真的吗?」 话到说到这地步了,再瞒着他也没意思。 想都没有想,裴夕晚直接道:「真的。」 「是俞绍洵强迫她吗?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张志纶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自己也明白,事到如今,这些话都没有意义,宛若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而裴夕晚就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她张了嘴,狠心斩断他最后一点希冀。 「不是,是她怀孕了。」 张志纶的身子微微一晃,双眼澈底红了。 他不说话,裴夕晚也没再开口,垂眼捧着姜朔光的手在掌心把玩,留给他一点恢復情绪的时间。 缓过一阵后,张志纶抹了把眼,狠下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把打好的贴文从草稿夹拉出来,咬着牙配上预先处理好的图片发送,随后将原图传给裴夕晚,并将自己手机里的档案一键删除。 做完这些后,他抬手轻敲桌面,在裴夕晚抬眼看来时,他把手机转了个方向递过去,好让贴文页面清晰呈现在她眼前。 看着上头熟悉的草图,裴夕晚手指微颤,难以置信地倏然抬头看向他。 「你没想错,素描本是我拿的。」张志纶自嘲一笑,「她说只要我帮她,她就会考虑给我机会,当时我也只是想着预防万一,也没想到还能真用上。」 「本子大概已经被她处理掉了,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替你澄清,原图也都给你,我一张不留,之后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她的事,我不再掺和了。」 「对不起啊裴夕晚,我清醒的太晚了。」 裴夕晚微微动了动唇,没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说不出原谅,也不想原谅,她从没对不起他,甚至当年无论他有什么请求,看在他苦追未得的份上,她都没忍心拒绝。 可他却是这么对她的。 为了讨吴珈敏欢心,拿走她唯一能够证明自己的东西,在眾人指责她时冷眼旁观,让她背负不属于她的罪名整整两年。 他有什么资格得到她的原谅?他没资格。 像是能读出裴夕晚内心这番话,对于她的沉默,张志纶也不在意,偏头看了眼从头到尾都不看他的姜朔光,驀然笑了。 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他起身穿上外套,一边说:「你很幸运,你男友真的挺好的。」过后没等她接话,也没与她道别,他理着袖子走过她身旁,往门口方向走。 他走后,裴夕晚稍稍平復了下心情,半晌才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张志纶传来的照片。 有别于上传在贴文上的关键一小段对话,张志纶发给她的很是完整,从吴珈敏与他抱怨起,到央求他来偷她的素描本,字字句句,从动机到谋划,全都一清二楚。 无怪乎当初他会以为自己有机会。 在他面前,吴珈敏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把丑陋险恶的一面完全袒露在他面前,他理所当然会认为,他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才会在她面前这般豪不顾忌。 毕竟有谁会把自己内心世界坦白给不喜欢的人呢? 事实证明,吴珈敏还真就是这种人。 她把不堪只给张志纶一人看,却把光鲜亮丽、无害的模样留给了俞绍洵。 俞是往下看,她愈觉得荒谬。 她想过很多个吴珈敏之所以这么对她的理由,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荒唐的原因。 对话纪录里,吴珈敏说她空有想法但没有足够的绘画功力,认为那样好的题材让她来呈现只会是糟蹋,还取笑了她自以为是的努力,甚至厌烦她明明没有足够天赋为什么还能有这样特殊有趣的想法。 末了她说,她要让她知道,这世界不是努力就能成功,努力到最后,也可能什么都没有。 死死盯着最后那一行字,抓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她闭了下眼,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姜朔光伸手将她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将人揽入怀中,他低声问她:「你想要怎么处理这些照片?」 「我要……」 裴夕晚哽咽了声,抬手抹掉眼泪,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握着手机的手一点一点收紧。 「我要把这些寄给主办方。」 「我要揭发她。」 7-7 标题名为「你们要的证据」的贴文里头,除了几张照片,便仅有简短的「对不起」三个字。 贴文里,在一眾附有日期的文字与草图的照片中,一张被马掉名字的对话纪录异常显眼。 对话擷取不长,主要重点放在了吴珈敏让张志纶去拿走裴夕晚素描本这件事上。 事关luna,在经过比对她帐号里那几张素描本图上的笔跡与贴文中的照片完全吻合后,评论区当即炸了。 若说先前还有人坚持认为前室友出来说明是luna在自导自演,这则贴文一出,曾经坚信luna抄袭的人都澈底闭上了嘴。 真正抄袭的人是谁,一目了然。 有人开始怀疑当初指控luna抄袭的那则贴文的发文者,或许根本就是对话里的这个人。 也有人试着透过调整几张照片的清晰度,好让大家都能看清上头的文字,想看看能否藉此传进清楚当年事情的人眼里,还以luna迟来的清白。 在他们做着这些事情时,握有原图的裴夕晚亦决定把东西送交国际赛主办。 苦寻已久的真相终于到手,她不会白白放掉机会,她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儘管当年那件作品最终完成的确实是吴珈敏,也的确有它出彩的地方,但灵感内容来自于她,那就属于她,哪怕取消吴珈敏的得奖资格也没法弥补当年无法参赛的遗憾,她还是要这么做。 姜朔光明白她想做些什么,又捨不得让她重看这些东西,故而返回她的住处以后,便与看到消息后不请自来的路岁安一块凑在她的笔电前,低声讨论该如何写这封要给主办方的信。 裴夕晚坐在懒人沙发上,先给关注这件事的家人们回电,又回復关心情况的同事们与前室友,随后她没点犹豫地逐一删除讯息中一整列来自大学同学的讯息。 分明久未联系却在这时候找上她,无非是想为当年的事道歉或说点弥补的话。 但她一个字也不想看。 她不会原谅罪魁祸首之一的张志纶,也不可能原谅当年冷眼旁观的这些共犯们。 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她真也没事可做了,便侧过身去看仍在讨论的两人。 看他们头凑得极近一副异常和谐的模样,她偷偷笑了下,刚拿起手机悄悄给他俩拍下照片,想着日后拿来欺负路岁安,就听最外头的那扇铁门猛地被人拍响。 一连串的刺耳声响吓得裴夕晚呆愣在原地,目露惊愕。 姜朔光与路岁安同时起身,一个走到裴夕晚身旁揽着她轻哄,一个走到门前瞇了眼透过猫眼看向外头。 待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谁,路岁安冷笑出声,一把拉开门,隔着铁门与俞绍洵对视,张嘴就是不客气的话。 「哪个人心那么大,怎么什么东西都敢随便放进来?」 「……裴夕晚呢?」俞绍洵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讥嘲,缓缓收回本欲继续拍门的手,冷着张脸问他,视线却试图越过他往屋内看。 「乾你屁事。」路岁安一个跨步挡在他目光可及之处,丝毫没有要让他见裴夕晚的意思。 「你——」 一把扯住俞绍洵的手阻止他往下说,吴珈敏看向路岁安,红着眼楚楚可怜的说:「你能不能让小晚出来?我有话跟她说。」 路岁安从来不懂怜香惜玉,见她这模样,他只觉得心烦,话都懒得接,退开几步就想关上门。 意识到他的目的,吴珈敏随即不管不顾地对着里头哭了起来。 吴珈敏认出了张志纶在论坛上的帐号后曾试着联系过他,可对方根本就不接他电话,眼看着事情随时都会闹大,火眼金睛的网友们可能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作品,她想来想去,觉得裴夕晚可能知道些什么,只能选择过来寻她。 儘管她也知道裴夕晚大概率不会帮她,她还是必须得试。 「小晚,我跟你道歉,当年是我不对,你能不能……能不能去让张志纶把贴文删掉?算我拜託你了小晚。」 紧随在她语音落下之后,俞绍洵也说:「夕晚,你就去跟他说一声,这件事真的不能闹大,你这样会毁了珈敏的。」 若仅是吴珈敏的这番话,裴夕晚还能装没听到,可后头俞绍洵的话,让她忍无可忍地挣开姜朔光走到他们面前。 看着眼前明显知情却仍选择维护吴珈敏的人,裴夕晚从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少年的影子。 「我毁了她?是我想毁了她吗?如果不是当年她先想毁了我,我又哪来的机会能毁了她?」 「我错了,我当年不是故意,小晚,拜託你,我真的不能背上抄袭的名声,也不能被取消资格,求求你了……」 大抵是明白裴夕晚不会轻易松口,吴珈敏整个人慌得不行,说到后来再没有丁点做戏的成分,手指仅抠着铁门不放,嘴里不断说着请求的话,大有她不同意她就不会轻易离开的意思在。 她这模样看得俞绍洵心里难受,他揽过她的身子,低声哄着她要她注意身体,提醒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吴珈敏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似的,双眼紧盯着裴夕晚,嘴里仍在哭求。 「裴夕晚你差不多行了!你到底要她怎么样你才肯让人把文删了?」 俞绍洵哄不了她,便把怒气发在裴夕晚身上,可他忘了这会儿她身旁还有人,只听路岁安冷笑一声,当即阴阳怪气起来。 「俞大学霸这是在兇谁呢?是不是忘了你女友还在求人啊?还是说你们学霸天生与眾不同,求人就这态度?」 闻得路岁安这样说,没等俞绍洵反驳,吴珈敏膝盖一弯身子当即矮下,若非俞绍洵及时阻拦,她似是就要当场跪下。 裴夕晚被她吓了一跳,可一瞬的震惊过后,心里照样没有任何触动。 无论她怎么哭求,她好像都不觉得她可怜。 她不同情,俞绍洵却心疼得不行,见她哭得都有些脱力,精神面临崩溃,他又气又急,几乎忘了几秒鐘前才被路岁安嘴砲过,对着裴夕晚时,又是相同的语气。 「裴夕晚你是不是想逼死她?她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已经证明你的清白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见他居然还敢以指责的语气跟自家表姐说话,路岁安澈底冷了脸,正要再说,肩上驀地一沉,身子顺势被向后一扳,姜朔光越过他走近门前,随后又拉过裴夕晚的手把人往后带,将两人一併护在身后。 隔着铁门,他举起另一手上的手机晃了下,隐含戾气的目光扫过外头的两人,微微勾唇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里。 「还想送你们去警局啊。」 警局二字一出,俞绍洵脸色顿时大变,眼看手机画面上头当真已拨通电话的纪录,爱好面子的他再没敢放任吴珈敏在这哭求,手上微微用力将人抱起,一边哄着她要把她往楼下带。 吴珈敏的目的还没达到,不愿意就这么跟着他走,身子下意识挣扎。 见人要走,路岁安嫌他们不够难堪似的,自姜朔光身后探头道:「喔,对了,顺便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有原图,等下就会通通寄给当年的主办方,你们有时间在这里浪费,还不如赶紧回去想办法怎么挽救挽救?」 路岁安的话让两人怔在当场,一瞬过后,吴珈敏再顾不上哭求,她恶狠狠地盯着姜朔光,似想透过他的身子,看见他身后的裴夕晚。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吗?别痴心妄想了,我不会输给你的,你也别想毁了我——」 在她挣扎着被带下楼后,楼道里似都还回盪着她骂人的声音。 然而除了最初的那句「你凭什么这么做」以外,其馀的话,裴夕晚一个字都没听清。 温热的大掌始终护在她耳旁,姜朔光脸上还带着尚未褪乾净的怒意,眉眼间却尽是柔情。 「嘖,你们差不多行了,噁心谁呢。」路岁安忍着脾气在旁等了一阵,见对面住户都开门探头查看了,这两人还没完,他没好气地轻轻将裴夕晚向后一扯,待姜朔光跟着往内走,他一把将门关上,眉头紧蹙说:「这里不能住了。」 就他们今天这样吵闹,待会还得跟前来的警察说明情况,房东估计会觉得裴夕晚是问题住户。 再者,俞绍洵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肯定还会再来,今日是正好他俩都在,若只有裴夕晚一个人,还不知道这两人会怎么欺负她。 路岁安的顾虑裴夕晚也明白,可这一时半会的,她也不知道能搬去哪里。 「你可以搬来跟我一起住。」见她面露为难,姜朔光拍拍她的脑袋,提醒她她还有男友的存在。 没等裴夕晚开口,路岁安先绷着脸说:「不行,我反对。」 裴夕晚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没明白他有什么好反对的,便也没搭理他,向姜朔光点了下头,答应了。 即将把人拐回窝的好心情,让姜朔光更能容忍路岁安的坏脾气,揽过他的肩,把人往笔电前面带,一边温声说服他,一边示意他他们得继续把信件完成。 看在信件未完的份上,路岁安暂时不与姜朔光计较,耐着性子继续与他讨论,中途还一块去与找上门的警察说明情况,得到他们会加强这附近的巡逻承诺后,于傍晚时分,当着裴夕晚的面,他们终于将信件寄出。 「寄送成功」等字样出现在萤幕上时,压在裴夕晚心里许久的那块石子亦跟着应声粉碎。 灼热爬上眼眶,泪水很快打湿脸颊。 见状,路岁安叹了口气,自觉地别过头,姜朔光则伸手把她拥入怀中,大掌轻柔地一下下安抚着她。 从今以后,恶梦终将离她远去,长夜漫漫,愿她安睡无忧。 终章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国际赛主办方亦有所耳闻。 收到信件以后,他们随之展开调查,随着调查结果出炉,吴珈敏的作品失格旋即公开在国际赛的官方网站上,原先置于歷年作品集中的影片也因此下架。 像是替她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主办方没有公开她的全名,可所有看过这部作品与当年实际参与其中的人们,都清楚这名抄袭者是谁。 不但抄袭,还刻意嫁祸他人,使人无辜背负骂名两年多的时间。 一时间,吴珈敏在同学、朋友与同事间的名声一落千丈,从前苦心经营起来的好人缘顷刻间烟硝瓦解,她无数次想要再求到裴夕晚面前,让她替自己说说话,却赫然发现,无论是她或俞绍洵,都无法再联系到她。 尤其先前无意间帮了他们的裴母,也在晓得俞绍洵是假借日后送喜帖名义向她讨要地址,实则去到了裴夕晚住处大吵大闹、迫使他不得不搬离那里后,对他再没有好脸色。 可即使如此,两人还不肯轻易放弃,多方透过以前的同学、朋友,想要联系上她,然而没有一个人成功联系上。 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她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他们所有人的世界里。 裴夕晚是澈底与过去做了切割,她不会原谅,也不想再与这些人有牵扯。 坐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里,把刚收到的又一条道歉讯息删除,随手将之封锁,裴夕晚顺手接过姜朔光递过来的碗,一边听另一桌的郑温禎等人说话。 他们在聊黄芷媛。 上个月自游戏部门里传出消息,其中一名游戏企划忽然主动找上主任,向他自首当初游戏活动的造型与故事是他不小心透露出去的。 再一细问下去才晓得,事情竟还与黄芷媛有关。 前年黄芷媛还在拾参月工作室任职时,他在艺诺尾牙上对她一见钟情,随后便展开猛烈追求,尽管黄芷媛始终不曾松口,甚至在几个月后离开了工作室,他也未曾死心,始终与她保持联系,认为自己仍有机会。 却不料黄芷媛不过是想利用他而已。 在她的央求下,他为讨她欢心,将即将推出的活动造型与故事透露于她,差点酿成大祸。 对于公司如何处理后续的事,谁都没问,也不关心,对工作室的人来说,更值得一说的还是黄芷媛的身分。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叔叔还是谁是富惟总部的高层,她虽然在乐森,但似乎替她叔叔在下面几家子公司都做了不少事情。」郑温禎神神秘秘地把才听来的消息毫不见外地散播给同事们知晓。 「所以她当初才会擅自替姜哥接下乐画的工作啊。」林延忱倏地一拍掌,恍然大悟,「我说呢,当初她那理由也太牵强,什么同出一家的,都离开了哪还有半点关係。」 「那照这么说来,她岂不是为了姜哥才追来我们工作室的?」 张卉彤话音落下的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默契地挪到姜朔光身上,吃吃笑了。 「当时她估计都在想我是个粉丝我还错了吗?」 「谁知道姜哥哪是不跟粉丝交往,是根本不想跟她交往。」 「可能是她太正大光明表明自己的粉丝身分了,还没我们小晚聪明。」末了,郑温禎还求认同似的看向姜朔光,笑嘻嘻道:「是吧姜哥?」 就这一段话,表面上是阴阳怪气黄芷媛,实际上却是故意逗裴夕晚,最后还不忘调侃姜朔光一把,引得眾人一阵哈哈大笑。 面对眾人的调笑,姜朔光无所谓,裴夕晚却忍不住摀了脸。 自打不小心在办公室公放了他的音档,她的粉丝身分就再藏不住了。 好在他们也没与她计较,只好奇她先前的隐瞒,并在晓得她口中的「玄学」后大笑。 也是到那时裴夕晚才晓得,原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玄学,不过是当时烦黄芷媛,郑温禎他们与行政部门的人抱怨时随口胡诌的。 后来发现行政部门的同事信以为真时,他们也想过要不要解释,可想着说不定会因此少掉一些麻烦,不至于迎来第二个黄芷媛,他们便拋开良心,将错就错。 没想到会因此骗到裴夕晚。 自那以后,这便成了工作室内部不时要拿出来调笑的话题第三名。 第二名是姜朔光因裴夕晚而间接形成的「不与粉丝交往」打脸言论,而第一名,郑温禎在高空滑索上的鬼哭狼嚎让他稳坐高位、歷久不衰。 姜朔光没有反驳地点点头,一边却垂眼摆弄着手机,片刻后,他一个按键把郑温禎从高空滑索下来后脚软的狼狈照片发在群组里,微挑嘴角道:「你也没有,你在滑索上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太聪明。」 这张照片是当时姜朔光悄悄拍的,但一直没有发出去过,就攒在手里当把柄。 看见照片,眾人当即爆出笑声,郑温禎惊愕后惨叫一声。 「哇靠姜哥,你那怎么还有照片啊?」 自从那天回来,郑温禎就一直陆续在说服同事们删掉当日他的丑照,没想到时隔多月,在姜朔光手里居然还能看见新的照片。 「万万没想到姜哥还留了一手。」 「狠还是我姜哥狠!」 「谁让你又逗小晚,报应来了吧。」 眾人的哄笑声中,话题被带回郑温禎身上。 姜朔光拿手碰了碰裴夕晚的脸颊,在她慢慢放下手、看过来时,指着盘里刚捞出来的虾问她:「要不要吃虾?」 裴夕晚顺势望去,注意力当即被转移,她点了下头,正想伸手去夹,就被姜朔光轻轻挡开。 「还很烫,你先吃点别的。」 闻言,裴夕晚也没坚持,转而去夹已经捞进她碗里的高丽菜,一边在嘴里咬着一边抬头时,就撞进单怀楠饶有兴致的目光。 单怀楠看得倒不是她,而是她身旁那个嘴上说着烫,不让她碰,却自己伸手捏起一隻又一隻,逐一去掉虾上的壳的那个男人。 看了一阵,单怀楠嘖嘖两声,忍不住开口。 「虽然但是,每次看你照顾小晚的样子,我都觉得挺不可思议。」 「那是你见识少。」把最后一隻去掉壳的鲜红虾肉放进女孩子手中的碗里,姜朔光拿过纸巾慢条斯理的简单擦拭了下手,随后再不搭理单怀楠,起身对裴夕晚说:「我去洗个手。」 裴夕晚点了头,目送他走远。 单怀楠转了下眼珠,忽然狡黠一笑,压低声音凑向她说:「你知道吗?你朔哥以前其实是个打架小能手。」 「朔哥会打架啊?」裴夕晚微怔,随后面露狐疑,很难把平日温温柔柔的他跟打架两字放一块看。 「真的,没骗你,国中时候他还从一群学长手里救了阿澄呢。」一边说,他一边拿抬起手肘轻轻撞了下身旁的时澄昂,「对吧?」 时澄昂点了下头,「是真的。」 当年姜朔光搬到他家隔壁,又转学到他们学校,两人虽是邻居,却毫无交集,全因一场学长们的惯性勒索撞在姜朔光面前,勾起少年当时叛逆躁动的心理,不管不顾以一敌多打跑学长们。 那会姜朔光不爱说话,行事孤僻,而他亦是个沉默性子,心里感激他,但不知如何表达,日日默默跟着他走了好一阵子,差点逼得他也与自己动手,简单几句话说开以后,反倒因此交好。 「你别看他好像脾气很好、对谁都温温柔柔的模样,兇起来不得了。」 单怀楠虽没经歷过两人当年的事,也没看过姜朔光打架,倒是恰好见过几次他生起气来的模样,那样子要说他擅长打架,单怀楠是相信的。 「不过要让他真的生气也不容易,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也就几次。」单怀楠说着看她一眼,笑了下,「除了之前在乐森那次之外,其他几次都是因为你。」 他没说是因为她的什么事,但裴夕晚隐约明白了。 她抬头看向从厕所走出来后,没立刻回来,而是走到自助吧那头的男人,轻声说:「他帮了我很多。」 「他很喜欢你。」冷不防地,时澄昂又开了口,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而后他顺着她的视线回首看了眼姜朔光,趁着对方回来以前,低声向她说起一些先前她所不知道的事,并在姜朔光拿着特地为她拿的一小碗莓果奶酪回来时,适时闭了嘴。 时澄昂是不吐不快,说完后心里愉快了,裴夕晚听后却为之动容。 姜朔光对她的情绪一贯敏锐,回来没多久就感受到她情绪上微有些不对,几次交谈间见她又不似难过的模样,笑得也一点不勉强,便就暂且按捺下来。 一顿饭吃完,眾人各自打道回府。 火锅店距离姜朔光家不远,他们本就是走路而来,这会儿正好散着步回去,顺便消化。 「刚才吃饭的时候在想什么?」身旁没了认识的人,两人的姿态都放松许多,牵起她的手在指腹间轻轻按压,姜朔光随口问她。 「那个啊。」先前几次他打量她的目光太过明显,他这么一问,裴夕晚便知晓他问的是什么。「在想你。」 「嗯?」 裴夕晚却没往下说,只说:「谢谢你啊朔哥。」 她没明说,姜朔光稍一细想却明白了,暗自在心里把两个好友骂了一通,他面露无奈。 「你都知道了?」 「不知道啊。」裴夕晚看着他笑,谎言说得一点也不走心。 晓得她是在笑自己先前刻意不说的事,姜朔光也不恼,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说她是小骗子。 裴夕晚看了看四周,见这条路往来的人不太多,仗着街灯昏暗,夜空下,她一把抱住姜朔光,在他怀中轻声低喃。 「朔哥,我好喜欢你啊。」 如果不是时澄昂告诉她,她不会知道—— 原来那日分开以后,他找上时澄昂,借用他在艺大里的人脉,试图从当年的事情中,找寻吴珈敏可能留下来的痕跡。 原来早在工作室缺人之前,他就试图把她带到工作室,把她带到他的身旁。 原来人事本想刷下她,认为她在此过于屈就,恐做不长久,是他认出她以后,以她作品出色为由,要求留下她。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好运是从二十三岁以后才开始的。 在二十三岁以前,她唯一的好运是遇见他的声音。 而在二十三岁之后,她有幸被艺诺录取,接着进入工作室,走到他的身旁,与他相恋,现在还得以摘除污名,洗刷冤屈。 如果不是时澄昂告诉她,她不会知道,原来她以为的这些幸运,全都与他有关。 姜朔光笑了,手在她身后轻揽着她,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故意逗她,「嗯,但还差我一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