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梦的倒影》 影子 一股寒意在这盛夏的夜晚朝他袭来,就算家里的灯全打亮了,眼角却还是蒙上了层暗影,他关掉电视,觉得肯定是今天太过疲倦,早点休息会好一些,于是跟正在准备晚餐的妻子道了晚安,并没有理会随之而来的抗议, 经过婴儿房时他一阵哆嗦,明知道是间空房,却还是停下脚步开了门往里头瞧,一如往常,只有木头与棉布的气味,但总有点不太对劲,他说不上来, 为了消除疑虑,他开了灯进到里头,四处绕绕,回想起这个温馨的小空间是一年多前,为即将出世的孩子所准备的,但小生命没有顺利来到人间为他们夫妻俩的生活捎来光彩, 他摇了摇粉红色的小床,咿呀作响,长久积累的灰尘扬起害他呛了下,他转头避开,看见了独角兽娃娃旁的相框, 透明压克力下的照片中隐约看得出有两个人,他以拇指抹开尘埃,露出了公园的绿地与蓝天,他的脸贴在老婆微凸的肚子上,看起来是全世界最开心的男人, 为什么还要骗自己,他自问,夫妻早过了能孕育新生命的年纪,流掉一个不够,还想再发生一次吗?得找一天把这房间收拾乾净,或许改建成一间书房,忘掉这一切。 他放回相框准备离去,却发现婴儿床还在摇晃,咿呀声变得更大且急促,他抽了一口气,立刻奔向出口,但门自己重重地关上,他的生路与心绪全被这道巨响给打散, 他的妻子很快地赶过来关心,门把却转不开,但那是不可能的,当初为了安全起见,这间房间故意拿掉了锁, 他安慰自己,或许只是门框歪掉所以卡死了,然而灯泡也在此时熄灭,好像刻意在证明这一切并非巧合。萤白的路灯洒进窗帘缝中,这是仅剩的光源,房间顿时失去了色彩变得漆黑惨白,而小床仍在一旁不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妻子在外头敲门、叫喊,他很想回应,但眼前的异象,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房间内的影子似乎有了实体,填满了每个角落,并形成了高大的人形, 它虽有脸孔,却没有五官,两眼的位置只有凹陷的窟窿,那不是他女儿,不可以是… 影子没有朝他走来,缓缓地往反方向离去,理所当然地豪不费力就穿过了厚实的木门,留他一个人在婴儿房内, 而他的妻子也不再说话,只是用力搥门,越来越大力,到后面,几乎像是名壮汉拿着铁棒试图破门,好像怕节奏太过单调似的,同时还传来了有如猛兽撕抓门板的声响, 一直到他终于抑制住恐惧,开口说了他没事后,所有的声音才停了下来,房间变得静悄悄地,和刚进入时一样,世界彷彿停滞在原地。 片刻后,他鼓起勇气开门,但这不应锁上的门仍然拒绝让他出去,他报了警,几分鐘后窗外传来了警笛声,警消人员费了番功夫才帮他脱困, 但门一开男子立刻就后悔了,他恨不得永远待在房内,死在这、葬在这,那样就不会看见妻子碎烂的头颅,以及四处喷溅的脑浆与鲜血。 晴巧撑着头,搅拌着刚送上来的咖啡,想将心灵放空,但不如预期,昨晚的梦似乎不甘心消失在记忆的洪流中,不时闪现出破碎的画面, 她试图拼凑这些碎片还原梦境,却只搞得脑袋发痒作痛,不安的情绪随之而来,晴巧从二楼看着底下的行人来来往往,想转移注意力,但整面毫无遮掩的落地窗使她更不自在,尤其那片毫无遮掩的蓝天给予了过多的光亮,像个烂好人似的令人讨厌,但不知为何,这么多位置她仍选择这里, 「……你出现在我的黑暗中,我们一起遗忘这世界……」晴巧轻轻地哼着歌,但没几句就停了,已经过了太久,后头的旋律她记不起来,心想要是能再听一次就好了, 她叹了口气,抓起杯子打算换位置时,突然来了个人,一屁股就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晴巧认出了是她的朋友,琼嫚,今天看起来很不同。 「哪个倒楣鬼要落入你的魔掌啦?妆浓成这样。」晴巧打起精神。 「你没注意到头发吗?我为它花了两千块!等等有个重要约会。」 「然后让我在这饿了半小时。」 「放心,我在柜台都点好了,等等会送上来。」琼嫚边说,边对着手机挤眉弄眼、拨弄捲翘的金色发尾,「我帮你点了白酒蛤蠣麵,和一碗他们最有名的洋葱汤,我请你。」 「我不爱喝汤,你自己喝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所有汤都有仇,但他们的很不一样,相信我,一定会超好喝的。」 「我说不要。」晴巧眉头皱起。 「怎么,又跟森吵架了?」琼嫚在这方面总是很敏锐。 「别提那猪头了。」 「还叫得那么亲暱,看来没有真的生气嘛!」琼嫚勾起食指、滑过晴巧的下巴,「不想理你们小俩口,先谈正事,给你猜猜,谁家的鬼要升天了啊?」 「你找到了?」 「拜託,我谁啊?哪有我找不到的人。」琼嫚递出一张名片。 「太棒了!」晴巧双眼发亮,「谢谢,今天这餐我请!」 「不用,你喝喝看他们的汤就算报答我。」 「想得美。」 「很固执噎!我都有点同情森了。话说,如果这次还是没办法解决怎么办?」 「不能怎么办,大概要做好心准备被跟一辈子,全世界的神都拜过了,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这位网友推荐的大师身上了。」晴巧两手并用把蛤蠣的肉挖出来,没花多少时间,因为总共只有四颗,全都乾缩得比指甲还小。 「到时就知道了。」琼嫚的培根麵也接着送上桌,晴巧只看到两片模样可怜的焦黑肉乾,「也太少了,这样要三百块!」 「你应该不打算拍照上传了吧?这次终于可以趁热吃了。」晴巧说。 「怎么可能不拍,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这间餐厅跟部落客的推荐完全不一样。」 晴巧不管她的朋友,大口吃了起来,她实在饿坏了,咀嚼的同时,晴巧妥善的将名片收好,这是她最后一线希望,或许多年来的困扰很快就能解决,也不用再和森吵架了。 金属把手弹回原位,晴巧推开门,斜射进来的夕阳刺痛了她的眼睛,眼前一片橙黄,怪异的是房间出奇的凉爽,几乎就像是… 「冷气!」晴巧尖叫。 她鞋子也没脱,在旁间内东翻西找,幸好不到二十坪大的套房没多少角落,随着嗶声,压缩机终于停止运转,她随手扔下遥控器后关上窗、拉起窗帘后,跌坐在床上, 她拿出名片,黄色的底上写着『吕安济公』、店面地址以及一串室内电话,晴巧翻了翻,没找到手机号码,她叹气,并希望等会的通话时间可以简短些, 没多久,有名男子回应了,声音粗哑,语气也有些不耐,晴巧不觉意外,被称作大师得总是如此调调,好像这样子才能取信于人。 「吕大师吗?」 「姑娘,问事吗?」大师操着些微的外地腔调。 「对,我想问——」 「姓什么?」 「呃…杨。」 「知道位置吗?」 「知道。我想先——」 「明儿四点,费用一道问题五百。」大师说完便掛了电话,她错愕地听着嘟嘟声。 「没遇过这么没礼貌的。」晴巧咕噥着关上萤幕,往后一倒,被弹簧床给接住。她甩掉鞋子,碰碰两声打在铁门上,她露出满意微笑, 晴巧盘算着该不该脱掉胸罩,换上居家衣,但她想起了森,他们还在吵架,或许得约出来吃个饭之类的,但该是她第一个开口示弱吗?好像每次都是她,这次要耐住性子才行… 黄昏很快地结束,冷气的凉感却一直没有退去,渐渐变得令人不舒服的刺冷,晴巧知道原因,她静静地躺着等待, 而半晌后它出现了,一道黑影朝晴巧走来,模糊的五官近看之下反倒更不清楚,不过轮廓似乎比以往变得更加立体了,加深了违和感,晴巧考虑着是否该帮它换个称呼,毕竟一般的影子看起来是平面的,不过除了『影子』这个称呼外,她想不到更适合的了, 她没有坐起来,而是翻了身,让出床上一半的空间,虽然已持续了一段时日了,但晴巧仍不由自主地发抖,她拉起薄被裹住自己,好抵御一些寒气。 影子爬上床时,她感觉弹簧床下陷了点,漆黑高大的身躯滑过她旁边、背着窗,双手抱膝蹲踞在床上,像是个无助的少年。 晴巧侧过头看影子,黑暗近得可怕,却好像又遥远至极,影子从来没碰过她,也没说过任何一句话,每一次出现就只是这样待着,像隻害羞的宠物, 但这次比较特别,它低过头面着晴巧,只有轮廓看不见五官的脸端详着她,好像对她有所企图,影子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拨了另一通电话。 「晴,我刚到家,等等打给你。」森说。 「出来吃个饭?半小时后在妈锅。」 「好,那先这样。」森等着,几秒后晴巧掛掉,这是他们的默契,掛电话是她负责的。 她进浴室快速冲了个澡,穿回同一套衣服,梳理好纠结的长发后,穿上鞋子,而这段期间,无论她走到哪,影子的脸都会对着她, 晴巧刻意拖迟时间,打理比较久,目的是等影子消失,她上了点薄妆,细心的为头发抹上发油,抚平毛躁,还涂亮了指甲,但影子仍在原地动也不动。 它生气了吗?晴巧心想,因为又想找师傅想把它赶走。 晴巧闔上门,她往房间看了最后一眼,影子也回望着她,晴巧顿时有些不安,影子从来没有现身这么久,更不用说她已经离开了却还不消失。 「是我想太多了。」晴巧安慰自己。 彦森自己喝了些火锅汤后,觉得晴没嚐到这份美味有些可惜,但怕烫不是她的错。 他趁女友吃饱去洗手间时结了帐,想藉此感谢晴如此精心打扮,还主动联络,否则他实在拉不下脸破冰,虽然以前都是他先示弱的,但最近不知怎么的,他开始感到有些厌烦, 不可否认晴是个无可多得的好女孩,善良且极富同理心,但喜欢孤立自己的个性令彦森很担忧,原以为交往久了就能改变,但最近他觉得,晴也正逐渐把他隔绝在外, 加上他爸爸,死老头,逼他逼得越来越兇,说什么家族事业,长子一定要担起传承下去的责任,很多人需要我们,不接的话同业会哀号遍野什么的, 刚开始还好声好气,最后却搬出亲情、教养之类的重话来威胁他,彦森有想过放弃抵抗,顺从他爸的心愿回家进行训练,然后顏面尽失的离开,但不是现在,他还没准备好面对必然的失败,或许一辈子也没办法。 「要来看我们练团吗?」彦森牵起女友的手,离开餐厅。 「我以为练团是早上的事…」 「阿义今天没到,他想跑个几首,以免跟不上我们。」 「没关係,你去忙,我想回家休息。」 「但我们今天才吃一顿饭,没相处到多少时间。」 「反正你练团也没空理我。」晴巧不带感情的说道。 「那我送你回家吧。」 「很近,我自己走就可以。对了,晚上别过来,我想早点睡。」晴说完放开了手离去。 彦森觉得莫名其妙,他知道这时候应该要安慰女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没那么做,只是往反方向离开,回自己的住处,晴应该可以处理自己的情绪。 不出几分鐘路程他就到家了,他上楼前发了封讯息给女友。几秒鐘后晴回传说她已经躺平,准备睡了,别打电话过去免得把她吵醒。 彦森压抑住立刻衝到女友家的衝动,他告诉自己,晴真的只是今早上班比较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虽然他们住得非常近,而且他有钥匙,随时想过去都可以,但他选择信任, 他们的住所仅相隔两条街,不过他住的地方不像晴的大楼有电梯,这全是老公寓建筑,像是被政府官员放弃的次等区域, 缺乏管理、交通紊乱,街道巷弄全塞满了机车、摊贩推车和盆栽,甚至双向道都被违停的车辆给挤成了单行道,每一次走回家的路上都让他气愤不已, 上楼时,他思忖着晴巧当初为什么要坚持分开住,彦森迟迟没有得到完整的答案,他只能猜是因为女友不想住在破旧的公寓内,而晴的小套房空间又不够两个人用,所以暂时如此, 但藏在彦森心底的则是充满背叛与谎言的念头,他不敢往那多想,他们已为了这件事吵了一段时间,才和好没多久。 爬了五层,彦森到了最高一层楼,这层楼两户公寓都是他的,是爸妈给的成年礼物,目前一户出租,另一户自己住, 两扇大门之间的楼梯走道,有名男子手肘撑在窗框上,彦森从背影认出是他的朋友,阿义,正盯着马路,愜意地吸着菸,他二话不说一脚往阿义的屁股上踹去, 没衔好的菸飞落到遮雨棚上,阿义连声咒骂,但转头看见他便闭上了嘴,尷尬地微笑。 「白痴喔?说了不能在这抽菸,隔壁房客都快被你燻走了。」彦森斥喝。 「抱歉啦,等太久了很无聊,忍不住就来一根,」阿义说着便关上窗,把地上的菸蒂踢进排水孔内,「不过我怎么没看到你走来,你爸有教你匿踪之类的灵术?」 「我一定要在这装洒水器…」彦森转开门锁。 两人穿过客厅,来到原本该是后阳台的地方,但这里被改建成了一间练团室,还有简单的录音功能,是团员们合资装潢的,说是这么说,但有超过七成的费用是他出的,而且不包括后续的保养与更新。 彦森从架上挑了一把电吉他,最近刚入手的,刚买来时觉得前所未有的好,堪称他用过最完美的一把琴, 但过了两三个月,不晓得是保养的不够勤快,还是新弦相性度不高的缘故,这把琴越来越不顺手,彦森大手笔更换过许多高价位的弦,却仍找不到他想要的音色,一直无法重现它在贩卖店测试时的感动, 「现在连重量也不太对劲了…」他将琴背起时喃喃自语。 「早叫你不要买那把了,就不听,有够丑。」 「快调好你的鼓啦!每次都等你。」 「你只有六根铁丝在那边转松转紧,我可是要调整所有组件的角度、高低,还有鼓皮跟鈸的振动频率噎!你以为这么简单喔?这完全是维度的差异。」 「就你最龟——」彦森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他爸。 彦森走出练团室,关上了内部的隔音门才接起电话,他知道自己对爸爸的说话态度不是很好,但也不想在朋友面前装模作样。 「小彦啊,什么时候回家一趟?」 「最近有演出,忙完再跟你联络,没事的话先掛了。」 「等下啊!是这样子,爸想请你帮个忙,」 「如果是要我回家受训,那以后再说。」 「是关于你附近的恶灵——」 彦森没回话,直接按下结束通话钮,中断了老爸接下来的发言,反正肯定又是同一套把戏,他把手机放在外头,确实地关上木门以及隔音门后回到乐谱前,重新背上电吉他继续调整他的音箱, 「你爸?」阿义问道。 「是啊,又叫我去搞收鬼之类的事。」 「其实我不懂你干嘛那么排斥,那可是只有你们家族的人才会,外人学不来的,像你妹就很积极在学,要是我有那个天赋,绝对会立志成为比一眉道人还厉害的收鬼师。」阿义敲出一小段过门,模仿电视节目的效果。 「是月灵师,我爸很坚持不能叫错。」 「看,你还是有放在心上,」阿义捏着鈸,平息了沙沙声,「我们不是有在考虑,这次演出结束后就要暂歇一阵子吗,或许可以给你爸一点交代。」 「再说吧…」彦森一次拨动一条弦,即兴了段独奏,他觉得这段旋律有点哀伤、孤独,流浪般的自由,像是不在乎目的地的旅人, 但这并不是第一次演奏这个旋律,至少感觉不像,彦森想起不知多久前的某个夜晚,他和晴为了情人节之类的蠢事吃了顿大餐、喝了几杯,回家后晴似乎不那么怯怯懦懦的,甚至同意和他过夜,那一晚他们就泡在练团室中享受与世隔绝的寧静, 彦森弹了许多女友爱听的歌,或许是酒精发挥了奇效,他记得自己唱得不错,而晴那一晚也变得非常主动,他们没有回到房间,一场难忘的缠绵就在这上演,由于隔音效果太好,他记得那时好像身处空旷的原野上像头野兽般地嘶吼打滚,和唯美一点也沾不上边, 激情结束后彦森弹了另一首曲子,那时肉慾已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曲调完全是即兴创作,歌词也不例外,晴巧一丝不掛地躺在毛茸茸的隔音垫上聆听,像个草地上初生的女神,而歌曲正好就是他献给美丽神祉的祭品, 他记得开头几句,于是轻轻的在嘴边唱着,「无云的蓝空,而那是晴巧的晴,你出现在我的黑暗中,我们一起遗忘这世界……」 「新的?以前没听过,我喜欢。」阿义配合着弦律敲出简单的节奏, 「不算是。」彦森忘了后头的歌词,只能用哼声填补。 「至少我是第一次听到。」 不一会,彦森刷起合弦,而鼓也多了变化,两人的音乐逐渐融合在一起,他觉得心跳得很快,但也平稳,时间似乎不再流逝,整个世界只剩他与音乐, 距离上次跟团员一起即兴完成新歌已经久到让他灰心了,但他有预感这次可以,说不定会是最棒的一次,这曲子所吐露的孤傲调性,令他起了一阵阵皮疙瘩,只要—— 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的铃声,有人狂按门铃打断了他们的合奏,新曲如梦醒般消散一空,彦森正尽全力回忆刚才的几分鐘,希望之后能写出谱来。 「天公伯喔!是谁想到要把门铃接进来的。」阿义甩掉鼓棒,抓起一旁的矿泉水猛灌,木棍在地板上无声弹跳。 「有时间我会把它拆了…你先把刚刚打的写起来,等等再试一次。」彦森安置好吉他,出去查看那名很不会挑时间的访客究竟是何人。 他看了手机,五通未接来电,看来老爸今天心情比较好。 彦森点亮客厅的大灯后,开了内侧门,他从铁门的缝隙中看见来者是名中年男性,惊魂未定的模样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请问有什么事吗?如果是要租房子已经没了喔。」 「他说可以找你,」男子抹了抹脸,样子更加憔悴了点,好像瞬间又老了十岁,「抱歉…我应该先自我介绍,叫我唐先生就可以,我是透过亲戚介绍才找到这的,请问您就是…月师吗?」 「称不上乐师,只是个弹吉他的,但如果你指的是另一个,那叫月灵师。」彦森压抑心中的不悦,不是因为这唐先生不请自来,而是这肯定是他爸搞的。 「抱歉,是的,我是要找月灵大师。」 「这次算你过…」彦森捏了捏眼角,不想再计较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大师,我家…」唐先生说着就红了眼眶,似乎想起了难以言语的伤痛,「我老婆,昨晚被杀死了,有东西杀了她,想请您帮我看看房子,钱不是问题。」 彦森打量了下这位大叔,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顶多就是个主管,怎么有自信觉得钱不是问题,月灵师收取的费用非常高,客户基本上都是财团或高层官员,但这都是听老爸说的,有时彦森觉得,老爸会这样说只是想拐他入行罢了。 「你等我一下。」彦森关上门,打算找老爸讲清楚,他不想接任何案子,过去不会,未来的每一天也不可能会。 他拿出手机,发现有来自老妈传来的未读讯息,老花眼的关係妈妈很少打字,这么长一串话肯定费了不少功夫,彦森实在没办法说忽略就忽略。 「儿子,你没有给爸时间说清楚不要紧,我是想跟你说,等等有个唐先生会去找你,地址是我给他的,你先别生气,先让我解释, 唐先生是妈妈的表哥,儿时有段时间生活在一起,学生时期也帮了我不少忙,妈妈一直没有机会回报,这次他来拜託你爸帮忙,但你爸被好几个大老闆的案子给缠住了,唐先生住得又离我们很远,真是一时抽不了空, 妈拜託你,帮你爸先去看看现场,也算是为我还个人情,至少安抚一下唐先生,给他安个心,死者不只是他老婆,也是他的初恋情人,发生这样的事有多难过,你们男生应该都能体会, 还有钱如果不够用别苦撑着,妈知道音乐这条路不好走,该开口就不用客气,要记得常回家就好,妈很想你,这个月找个时间和晴巧回来一趟,妈再煮你最爱的榨菜肉丝麵。」 彦森看完后叹口气,怀疑妈妈是否越来越爱来这套了,大概是屡试不爽的关係吧。 他回到练团室,还没开门就听见熟悉的节奏,是他很爱的一首经典重金属摇滚曲,他扭开把手,逆着音浪前行,对阿义精彩的双踏点头讚许, 「如何,谁来了?」阿义终于发现他,停下动作,喘呼呼地拿他脱下来的上衣擦汗。 「放心不是妹子,可以安心甩你的肥油。」 「你这冷气没在转啊!怪我。」 「你脑袋才没在转。」 「什么意思?」阿义拿鼓棒搔搔湿漉的头发。 「没什么,只是想呛你,我要出门一下,不知道要多久,离开前记得你总是忘记的事。」 「如果我总是忘记,你觉得这次会记得吗?」 「那我绝对不会让你深夜一个人在家时,在眼角馀光的地方发现怪东西的,放心。」 「很好,谢谢,我决定睡在这了,」阿义说完把衣服铺在地上,下一秒就躺了上去,「没想到隔音地毯还挺舒服的,钱没白花。」 「走了,掰。」 「晚安。」 他坐唐先生的车,到他家,路程不到五分鐘,但彦森就算努力一辈子,可能也买不起这里最廉价的房子,除非他成为月灵师,但他跟自己说,那是不可能的。 还没到达唐先生居住的楼层,彦森就感觉到了异样,并非一般鬼怪的气息,而是更糟糕的东西,它留下的足跡令彦森汗毛直立。 命案现场仍有不少警员进进出出,蒐证的工作大概还没结束,彦森站在封锁线几尺之外,让唐先生先向刑警解释,为什么有个毛头小子想进入现场, 看门的刑警满脸痘疤,面露不屑,似乎没有要答应的意思,彦森觉得这样也好,是个离开的好藉口,他实在不想进去, 痘疤刑警按下对讲机按钮,说了几句话,很快地就有个衬衫袖子捲起、肤色黝黑的中年大叔跑了出来,看到彦森便过来招呼,自我介绍是河警官。 「是大师吗?」河警官的表情敬畏又有些狐疑。 「不算是,我今天来是想趁着痕跡还没退,帮我爸稍微看看现场。」他握上河警官的手,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软弱无力。 「令尊是宏景大师吗?太好了,他帮忙破了许多棘手的案子,事蹟在附近的辖区都有流传,久仰大名却还没有机会见面,您回去时可以帮我打声招呼吗?」 「原来,大伯跑来这了…」 「宏景大师是您大伯?」 「是啊,说要退休,结果还是间不下来,我爸是谁你大概不会听过,他警界的客户不多。」有的话大概也都是你上司,彦森心想。 「不要紧,那您先进来看看吧,现场我们已经整理过了,已经在最后收尾的阶段,物品可以放心拿取没关係,只要唐先生同意的话。」 「没…没关係,请自便。」唐先生焦虑地摩擦双手,从他望着屋子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曾经的家已不復存在。 「我会转告部下配合你们调查,我还有些工作,得先离开。」河警官说。 「感谢。」他再次握上河警官的手,并且决定要找时间锻鍊锻鍊。 除了挥之不去的阴鬱感,与严重焦黑的炉灶之外,屋内看似没有什么怪异之处,直到他们来到了案发地点, 彦森立刻断定,这里绝对曾有恶灵作怪,虽然它已离去,但残留的气息仍差点让他把晚餐给吐出来,他从来没有遇过这么强烈的感应,而恶灵甚至不在这里,他纳闷着到底是他的感应出错了,还是真的存在这么恐怖的东西,除此之外,残留的气场让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巷弄中撞见曾经咬伤你的野狗。 「您还好吗,需不需要喝杯水?」唐先生问道 「没关係,只是…这很糟糕,你太太做了什么?一般人应该不会招惹到这种东西。」他知道自己没有多考虑唐先生的感受,但当事情超出常理时,言语很难收敛。 「我们流掉过一个孩子,会不会是因为这样。」唐先生眼眶又红了起来,「我明知道高龄產子风险很高,为什么还会决定尝试呢…都是我的不好…」 「唐先生,你不用自责,虽然我不是很有经验,但我还是可以很肯定的跟你说,那东西绝对不是你的孩子。」他捏了捏唐先生的肩膀。 「大师,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唐先生眼睛睁得老大,顿时激动了起来,好像深信不疑的荒谬想法得到了证实,「我有看到那东西,像是个身材高壮的少年,虽然全身漆黑看不出五官,但他的愤怒跟杀气不可能是我的宝贝女儿会有的。」 「你说你有看到?这可能很重要,」彦森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体,准备纪录,「可以详细跟我说当时的经过吗?我想你明白,这次不用像对警方一样有所保留,所有你注意到的不寻常之处都必须清楚说出来。」 接着唐先生一五一十地讲述昨晚的经过,几乎是对着彦森宣洩, 故事中不断摇晃的小床令他背脊发凉,而看着这扇被染成深红的木门、以及上头凹裂的痕跡令彦森很想立刻拔腿就跑,尤其当他注意到几片指甲就卡在木头裂出的分岔中时,只想回家把自己灌醉,好忘记这场血案, 彦森看着餐桌旁掛着的夫妻合照,年轻且快乐的脸庞和如今的唐先生判若两人,而那名气质高雅的女子,也绝不会令人连想到这怵目惊心的现场, 他专注在唐先生描述的事发过程,就算前后不连贯且参杂了过多的情绪,但他仍耐心地听完了,按下结束录音钮后就立刻传给他爸,唐先生开始啜泣,几名刑警投来同情的目光,但或许还有其他疑虑在内, 听警员说,唐先生的太太没有过任何精神疾病纪录,好端端的人前一分鐘还在煮晚餐,一转眼就突然就在老公面前把自己的头给撞碎,任谁听了都会感到不安。 「那东西会不会还纠缠着我太太,」唐先生做了一个深呼吸,试图平復心情,「或者说它还在这里…大师,您能帮我处理吗?」 「很抱歉,我还没通过训练。」彦森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但你可以感应到它来过对吧,那你可以帮我找我太太吗?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我真的帮不上忙,剩下的得等我爸来处理。」 「是钱吗?我这有一些,您可以先拿着。」唐先生慌乱地从皮包抽出一叠千元大钞,硬是要塞到彦森手中。 「唐先生,我只是来看看,不会收费。」 「不够吗?」唐先生将皮包中所有钞票掏出,「这些全部给您,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拜託了,大师。」 「我真的没办法。」相互推拉之下,蓝色钞票顺着门板上的抓痕洒落在半乾涸的血跡上, 「我只是想知道,我太太她有没有被伤害…」唐先生双膝跪地,眼泪又掉了出来。 「真的很抱歉,但我无能为力。」彦森语毕转身离开,他没有说出为什么不帮忙,那是他一直逃避的事情,是他不愿承认的秘密, 除了最基本的感应,彦森不会任何灵术,他曾经很努力的尝试,或许努力过了头,但仍是家族中唯一无法施术的人。 废弃医院 两根巨大的门柱上攀附着凋黄的藤蔓攀,杂草混杂着剥落的砖瓦,骯脏的玻璃碎片闪烁着模糊的月光,彦森紧抓着父亲宽大的手掌,不仅在这冬夜为他带来温暖,更重要的是降低了他的恐惧, 但他的妹妹不仅不害怕,还将散落各处的招牌给捡回来重新拼凑组合,彦森发现他把寧静两个字给摆反了,爸爸说过这间应该叫做静寧医院,已经废弃好多年了, 「等等你们一起走到那间窗户,」爸爸指向三楼一扇破旧的木窗,「我会在这里等你们,如果二十分鐘后没看见你们两个打开那窗户的话会怎样?」 「哥哥没有薯条吃!」 「没错,彦森,你要带着妹妹完成任务知道吗?」 「好啦…」 「还有,爸爸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可以跟妈妈说!」妹妹举起手说道。 「答对了,等等任务成功,妹妹可以吃大份的薯条。」爸爸说完放开两兄妹的手,宣布计时开始。 彦森打开电筒,白亮的光柱划开了走廊中积聚许久的黑暗,落叶与泥土这些大自然所留下的痕跡之外,更多的是人为的,墙上用红色喷漆写了许歪扭的文字,除了脏话,还有「此路不通」、「闯入者死」两句不断重复出现的警语。 但效果实在有限,因为彦森很确定,他眼前的这个「闯」字写错了,上一次国文段考刚好有出现这题。 他把妹妹从几个破旧的睡袋前拉开,深怕这个好奇心过剩的女孩会去动手翻动它,怕的不是打扰到别人睡觉,担心的是这些可能都是被遗忘之人的坟墓, 他们来到一处通往二楼的电扶梯旁,但爸爸叮嚀过不可以走电扶梯,年久失修下这些机械设备很可能经不起重量而崩塌, 彦森将光线移转到指示牌上,幸好灰尘与霉垢还未完全遮盖住图示与文字,找到楼梯的方向后他看见了放射治疗科位于地下室, 他们都被警告过绝对不可以去那里,有个很糟糕的东西任何人都不会希望遇见它,幸好那东西不会离开也不会理睬其他区域发生的事,所以爸爸才没有费心将它除掉, 「更何况也没钱拿。」爸爸这样说过。 「哥,你听到了吗?来了来了!」娜娜说道。 「有什么好开心的…」彦森吞了口口水,试图静下心感应周遭,片刻后他也发现了妹妹所『听到』的东西,他讨厌这样,身为哥哥却总是慢一步,学得比较慢、得到的夸讚也比较少, 为什么娜娜可以如此直觉的使用灵术,而他得如此辛苦?彦森暗自纳闷,要是可以超越妹妹,哪怕一次也好,爸爸说不定就会对他刮目相看。 「很靠近了。」彦森喃喃地说,同时打亮了那东西的方向,走廊上的黑暗似乎变得浓稠,使得高强度的手电筒也无法射穿这仅仅十多公尺的距离, 突然间一扇半开的门被重重关上,只有彦森吓了一跳,第一时间他以为是还有别人在这,但爸爸要他们不必担心,这里不是一般人会来探险的那种地方, 就算让再无可失的游民选择,他们或许寧愿睡在水沟一辈子,也不愿在这片黑暗中待上一晚,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毕竟没人真的想拿生命安全来探险, 只不过仍有少数知情的当地人会借用这点来自我解脱,或者狠心地把年迈的老者遗弃在这阴冷的长廊中,爸爸说这些人都是天真过头的蠢蛋,以为送进来的生命都会像是风中的沙尘般、眨眼就烟消云散,不晓得事实是完全相反,只要在这死去,就得永远留下来, 「来了!」娜娜语毕后几步路外的墙壁突然扭曲、隆起一了块『人球』,形状不断幻化,像是陷入流沙的人正抵死反抗着下沉的命运, 同时,它有如躲在地毯中的鼠辈在墙面上四处乱窜,整个存在完全超乎常理,但彦森知道那是什么, 他拉着妹妹往后退、尝试躲避那团混乱却遭甩开,他的手电筒重摔在地,废弃医院重新回归黑暗的怀抱之中, 只不过原有的寧静没有随之而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羊叫声、混和了老人病重的喘息,刺耳地佔据了整个空间,好像黑暗正试图传达讯息,彦森多希望内容会是爱与和平,但总是事与愿违, 他一时不知所措,于是半蹲下去、双手悬在脚踝的高度游移着,寻求灯光所带来的慰藉,而这时他注意到有另外的声音出现,是妹妹吟诵着咒语, 接着彦森发现能看见东西了,但并非来自手电筒,而是娜娜,她像是单手握着灯泡般,一团银白的光芒从指缝中透出,包围着她的小拳头,也照亮了她自信的双眼,她正盯着从墙上突出的人面, 那东西吼叫着试图攻击娜娜,乾瘪如尸骸般的躯体牵动着整面墙,原先斑驳的油漆化为飞絮,它张开腐烂的手掌像是想将娜娜一起拖入深渊中,好缓解它的孤寂, 但娜娜没有退缩,有如拳手交战般,她停止吟诵的同时一拳揍向墙壁,五指埋进恶灵嘶吼着的口中,而光芒所至之处皆化为烟尘,她将手抽回时,那东西已完全消散了, 彦森终于点亮了手电筒,看见妹妹甩了甩手、灿笑着比出胜利姿势,恶灵原本所在的位置剥落了些水泥块,他看去后发现墙壁被打出了一个洞, 「一比零,哥要加油喔!」娜娜捏着一块大小约为米粒的碎块,那是从恶灵身上取得的,爸爸说过那是它们的核心。 「那隻墙壁鬼明明用驱逐咒就可以了,干嘛冒险触碰它。」彦森拿出湿纸巾给妹妹。 「想试爸爸新教我的,这叫…我忘记名称了!」娜娜调皮地笑了笑,「没关係,哥应该很快就会学到了,爸爸说你最近进步得很快。」 「好啦…我们快走。」被妹妹夸奖让彦森觉得很不是滋味。 「不知道它拖了多少人进去了?」娜娜说完将纸巾随手扔掉。 「这边来过多少人就有多少囉。」 两人上了楼后又遭遇了三次袭击,全部都被娜娜给解决了,现在她有四块核心,加上旧有的数量已经到了彦森的十多倍, 彦森觉得气愤但毫无办法,他一直都很努力,但怎么样就是无法到达妹妹的程度, 或许只是每次都被抢先了,彦森心想,要是有一个机会出现,而且妹妹不在旁边的话,或许一切会容易许多。 于是上了三楼找到指定房间后,彦森丢下妹妹一个人,沿着原路往回跑,直到他再次来到一楼的指示牌前,他找到了往地下室的方向,并且往那移动, 彦森啟动感应想探查光线之外有无恶灵,但周围毫无动静,只有来自地下室那几乎令人窒息的东西,他咬紧牙根,一步一步踏下阶梯, 到了转弯的梯段时他看见墙上有大片血跡,量多到一路流到了最下层、覆满了剩馀的台阶,但彦森没有看到这些血的主人,但他其实也不太想看见就是了, 他强忍着逃跑的的欲望,跨过凝固的血液到了地下室入口,彦森从没闻过的恐怖臭味污染了每一分的空气,他抽出几张湿纸巾摀住口鼻,但除了呼吸变得困难以外似乎没有多少效果, 彦森经过一间间半开的诊疗室,但他不敢分心去察看里头,只是靠着感应往那东西靠近,而很快得,它似乎也察觉到了彦森的到来,缓缓地往他的方向走过来, 黑暗像是有了重量般,彦森觉得快被巨大的压迫感给击倒,他试着往好处想,只要制伏了这东西、取得了它的核心,那块碎片的大小说不定可以一次抵过妹妹的全部,那以后他就可以…可以做什么他现在还想不出来,但除了炫耀外肯定还有其他用途。 到了相距十多步外彦森念起咒语,为此他不得不放开湿纸巾,但这是他所学过效力最强的驱散咒,虽说或许没有妹妹的那一拳来得厉害,但一个死透的东西应该也不会多难搞, 还没念完时它就出现了,这东西由数十支破碎的人类肢体所组成,流着胆绿色脓液的巨大肿瘤将全部的尸块黏在一起,它足足有超过三公尺高,完全堵住了往前的道路, 彦森加速念咒,而像是在回应他似地,这隻聚合怪身上所有的嘴同时发出尖嚎,彦森被吓得两腿发软,但他还是念完了咒文,一股波动从他的双掌中急速扩散,像是爆炸所引发的压力波, 施咒很成功,却一点用也没有,怪物唯一的反应只是摆动位在底部如树鬚般的手脚、加速靠近,完全没有被咒语影响, 彦森声音颤抖着试图再次念出咒语,但黑暗抢先一步来临。 之后爸爸及时赶来救援,回家跟他解释这么强大的恶灵如何成形,扯了很多生前所受的苦、死亡时报着极大的怨念之类的,试图让彦森释怀继续学习灵术, 刚开始他顺着爸爸,但很快地便发现自己无法克服那濒死的经验,不只无法学习新的技能,就连唸出基本的驱逐咒也会令他焦躁到几乎昏厥,每一次施法都像是要他站在悬崖边跳入裂谷, 没多久他就体认到这辈子再也无法使用灵术了。 琼嫚洗好澡,坐在更衣间的木椅上吹头发,乾了后,她没有立刻将吹风机关掉,轰隆隆地回盪在浴室内,她喜欢待在这个空间,温暖的灯光与简约柔和的森林色家具全是高档货,或许一个流理台的造价就等同于一辆轿车,而这也是她的庇护所,虽然期效短暂, 她看着一旁乾净的衣服,穿上它们是琼嫚此刻唯一的渴望,但无法如愿,她盘算着时间,似乎有点久了,再不出去事情会很难看, 轰隆声停止,她起身,对于皮肤没有黏在椅子上,感到微微地欣喜,希望自己也能有一张。琼嫚膝盖以上的部位都给流理台宽大的镜子纳入了,她轻轻甩头,淡金色的秀发在柔和的灯光下闪动,她刻意让捲翘的发尾盖住乳首,并端详着自己的脸, 她觉得自己美极了,素顏反而更亮丽动人,身材也是该有的都不缺,琼嫚自认有成为平面模特儿的资质, 而一年前,她靠这个优势,钓上了个富二代,东科,超乎想像的有钱,还替琼嫚全家包括她自己还清了鉅额卡债,嘴巴也甜得像是蜜糖, 跟这男人在一起总让人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特别的,据东科的说法,她就像是手工艺店中那件最好的作品、是无名的天才木匠倾尽全力所打造出的完美杰作、而这位喜爱四处游歷的富少,这辈子只见过两次这样的东西,猜怎么的,第二次就是她,那时她还没听完就已经决定嫁给东科了,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孩, 至少那时是这样的… 一年后,她在这,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眼前的女人看起来不快乐也不难过,或许心中有什么已经死去了, 她勾起微笑,试图说服自己现在一切都很好,接着她趴在地板上,往浴室门爬去,门底有个活动门板,让她不用站起来也能通过, 琼嫚用头顶撞开薄木板、离开了庇护所,回到卧室后见到床上坐着一名全裸的男子,是她的男朋友也是债主,但更正确的说法是她的主人, 她往主人两腿间爬去,手放在多毛的大腿上,抬头望着主人,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惹人怜爱,虽然这会让她受到更粗暴的对待,但琼嫚相信以长远看来,讨好主人还是对她比较有利, 主人摸了摸她的头,琼嫚像隻猫一样磨蹭手掌,或许是她表现得太好,主人拿出了许久没用上的藤条,示意要她趴好, 她的头落出床沿,趴着把臀部翘高,一会后鞭挞声响起,琼嫚的世界顿时被疼痛给填满,她低声啜泣,但不忘娇喘,满足主人,让事情能快点结束, 不只是今晚,而是这一切,她都希望可以结束,现在就结束… 但琼嫚不知该如何开口主人才不会生气,琼嫚回想起过去被处罚的经验就几乎要崩溃,可她仍决心要摆脱东科,她没办法继续承受了。 主人绕过来,站到她面前逼近琼嫚的嘴,她几乎被这男人股间散出的酸臭给燻晕,她别开头,决定走一步险棋, 琼嫚握着没有吞下,并收起可爱的面具,让真实情绪接管她的表情,而样子就是愁眉苦脸,她知道主人严格禁止她不享受,但琼嫚同时清楚,主人还是会关心她, 「笑一个。」东科往她脸上搧了一巴掌,热辣的痛楚震得琼嫚的脑袋发疼。 琼嫚没说话,只是伸出舌头回应主人的要求,噁心的苦味令她的眉头再次深深地皱起,而此举换来的又是一巴掌,琼嫚差点咬到嘴里的东西,但这个错误她几乎不曾再犯过了。 她稍稍加把劲,不过仍故意没拿出应有的表现,主人最后忍不住,抓着她的头,将整根硬物猛然地塞到底,琼嫚差点呕吐,但她早已能够忍下这感觉, 一阵强烈的摇晃与撞击后,主人没有照例在她嘴内留下腥臭的痕跡,反而几乎软掉,喘着大气离开琼嫚的嘴巴,唾液牵成丝低落地板。 她泛着泪往上看,装成无辜的小女孩,见到主人的表情露出了无奈,以及些许的怜悯,琼嫚知道她就快成功了, 「今天怎么了?」东科椅在窗沿上问道。 「对不起,主人,我会更努力。」琼嫚翻身下床,跪在地板上,再次抓起主人湿软的老二,装模作样地想将它再次唤醒。 「在你说出心事前都没得吃。」东科将她推开,琼嫚顺势瘫坐在地上,像个受挫的少女,「有什么问题就快说,不然就要被处罚。」 琼嫚听到处罚两个字抖了一下,但她压抑紧张感,仰着头,张着闪烁水光的大眼望着主人,她知道所有男人都受不了这一套, 「真的没事,主人,我只是今天比较累一点。」琼嫚说。 「说谎。」东科将她踢倒,「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我不敢,主人。」琼嫚摇摇头,掉下两颗斗大的泪珠,那是发自于她内心。 「这么说你真的不想囉?也不是不行,反正你也快让我硬不起来了。」 琼嫚很想送一个拐子到这男人的胯下,但她知道那么做非常愚蠢,琼幔只是撑起自己,泪汪汪地看着主人没有说话,让自己表现得像个输家,求主人放过一马的样子。 「你想走,我无所谓,只有一个条件。」 「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琼嫚低着头轻语,奋力掩饰内心的狂喜。 「你要带一隻新的给我。」 「是的,主人。」琼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她心中立刻有了人选。 「你那个朋友还满漂亮的。」 「那么,她很快就会是您的了。」 晴巧驶入停车场,视线落在一块修剪平整的大草皮上,她回想起小学时自己也曾在上头打滚,虽然整个校区经过数次整修,已和记忆中的样貌有些落差,但某些小地方仍能唤起那段纯真的时光,晴巧很高兴听了父亲的建议回到母校工作,也幸运的找到了机会, 虽然已是常态,而晴巧也不像学生时期一样那么常想到,但就是在这种时候令她特别思念妈妈,晴巧记得妈妈很漂亮,心地善良温柔体贴,因此她总是庆幸自己比较不像爸爸, 晴巧笑了笑,接着想起这一切都是长年来透过爸爸描述得知的,妈妈在她还太幼小时就过世了,其实晴巧对这位将她带来世上的人完全没有确切的记忆,或许记忆中那对俯瞰着她的温柔大眼就是妈妈吧,她总如此安慰自己,并学会了忽略那是她幻想出来的可能性。 晴巧小心翼翼地把车停好,她可不希望自己生涩的技术把刚贷款的车给碰坏了,她想起半年前上下班都是森载送,只是总不能永远依赖男友, 如今这份坚持多少带给晴巧一些孤独感,但这是她必须忍受的,照目前的状况来看,她不晓得能不能拥有一个终身伴侣,只要影子还跟着她,这个梦想就不是她可以把握的, 晴巧到达办公室时,早自习开始的鐘声刚好响起,她盘算着或许可以迟到个几分鐘,打电话给男朋友,不为了什么,听听声音也好,但森肯定还在睡,要不吵醒他,可能得再等一会, 出了办公室,晴巧看见两名女老师在走廊的另一边,盯着她窃窃私语,其中一名是个接近中年的大婶,雅莹老师,打扮花俏俗艷、浓妆艳抹,好像觉得这么做就能挽回逝去的青春, 晴巧大概猜得出那两人的对话内容,不外乎控诉她一开始没有像其他新进人员一样,接下繁重的行政工作、教学方法过度理想化没有依循学校传统,甚至是散播谣言,影射她与多名家长会成员有不伦关係诸如此类的恶意中伤, 她不懂为何会有人要硬扯这些故意和她作对,但晴巧也明白职场上肯定会有这种人存在,她试图不去理会,只会偶尔跟森抱怨,可是最近连男友的安慰也越来越难得到了,不禁让晴巧觉得,森是不是对她没感觉了, 晴巧心想,或许,她该识相自己离开,毕竟如果她连一个幻觉也摆脱不了的话,她有什么资格拥有一个男朋友。 进教室前晴巧回头看了一下走廊,她的眼珠溜溜地转,但并非在找雅莹老师的身影,而是别的更糟糕的东西,但她告诉自己只是错觉,必须是错觉。 「课本盖起来,只要有人可以答对最后一个问题,就能提早下课喔!」晴巧的声音从教室音响中传出,二十个稚嫩的声音此起彼落的表示同意。 「一般朝山谷大喊,等一下下之后,都会听到山谷传来相同的回音,对不对呀?」 「对!」小朋友齐声回答。 「那么请问,小明在房间中大喊,但为什么他没有听到呢?」 「老师老师,我知道!」一个小女孩举高手,激动得快要跳起来, 「晓珍,你来回答。」晴巧指向女孩。 「因为小明是聋子。」晓珍说完,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但小女孩的双眼却闪闪发亮,好像篤定这个答案不会有错,晴巧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日的蝉鸣忽然静止了下来,树木被风扰动的沙沙声一时变得剧烈无比,好像落叶正从她头顶洒落一般,如此突兀的寧静,孩童们也愣住了, 晴巧从没看过学生这么乖顺,就连最难管教的同学都不再胡闹,有些孩子甚至正瑟瑟发抖着,好像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抵着一把刀似的。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天使从天上经过,但比起天使,晴巧更加熟悉这种感觉,是它来了, 「这答案有点争议,我们下一堂课再解答。」晴巧要小女孩坐下,并且搜寻着它的踪影,但这是多馀的举动,它若要现身,绝对不会躲藏。 而好像在回应她的想法,影子直挺挺地站在教室正中央,面对着晴巧,阳光甚至无法穿透它,漆黑的人形佔有空间的方式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看起来荒谬至极,但它确实在那,且似乎只有晴巧看得到。 「同学们,我们先下课,不要急,一个一个安静出教室,」她走去打开前门,影子仍看着她,「先到操场集合,班长点完名后自由活动。」 孩童们一语不发地奔逃出教室,没有人打算留下,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晴巧注意到,绝对不会有学生从影子周围经过, 很快,教室中只剩下她一人,晴巧没有叫它离开,过去她就尝试过数次与影子交谈,完全不会有用,它只会愣愣地待在晴巧身旁,然后过一会就会自行消失, 只不过事情从昨晚开始似乎就有些不同了,影子会盯着她看已让晴巧非常讶异,而今天情况更为特殊,影子照理不会在白天现身的才对,更不用说随着晴巧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 这一切的改变令她觉得有必要再次尝试交谈, 她靠近影子,倚在一张桌子上并背着门窗,假装正在使用手机,她可不想被当作有精神问题,否则她的教师生涯恐怕因此不保, 「你想要什么?」晴巧看着萤幕低声说。 没有回应。 「这里是学校,你不应该进来。」或是根本不该离开家里,晴在心底大喊,「如果你伤害到孩子,我就…」 影子转身朝她靠近,高壮的身躯垄罩着晴巧,颇有威胁之意,但她没有退缩,晴巧知道影子有能力伤害她,而同样的,若它想这么做,早就发生了,她也无力阻止。 「我说过,你不可以跟着我出来,只能待在我的房间。」晴巧说着有点想哭,她和森不知道为了这件事吵过多少次了,都是因为影子害他们迟迟无法同居。 「你房间怎么啦?」一名女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着浓厚的鼻音与廉价香水的味道,晴巧认出是雅莹老师, 她同时发觉自己说话的音量太大声了,没有看着手机而是和影子面对面说话,她赶紧转过身,收起不知所措的表情。 「没事,我在练——」 「我看你不太对劲噎!在那边自言自语,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雅莹老师一脸贼笑,「难怪教出来的小孩问题一大堆,上次你的学生还拿东西丢伤了我们班上的小朋友,会不会其实是你唆使的啊?」 「那是几个学生想脱他的裤子,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如果你的学生没有问题,怎么会有人想作弄他?」雅莹老师哼了声,满脸厌恶,「现在就是越来越多你这种老师,孩子的素质才一代不如一代。」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瞪着雅莹老师,想把这女人松弛的脸皮给扯下来。 「没什么,不用担心,如果你自己不好意思说的话,我可以帮忙通报主任,说你喜欢在空教室自言自语,可能患有精神疾病。」 「请你离开。」 「你以为我想跟神经病待在一起吗?」雅莹老师说完就走了。 「那一开始进来干嘛…」晴巧低声咕噥。 下课鐘响,孩子的笑声重新回到校园,树梢上再次响起虫鸣鸟叫,晴巧知道影子也离开了,她的心情放松了些,想打给森诉苦,但从今早就毫无消息,晴巧担心是不是昨晚的态度不好,让男朋友生气了, 有时候,她觉得森很难伺候,明明乐团的生活没有什么压力,爸妈甚至送了两间房子,光收租金就能应付基本生活开销了,她实在不懂森为什么时常显得心烦, 是因为她吗?至今晴巧仍没有见过森的父母,她不免开始觉得是自己太阴沉、不得人疼,连男友也不敢带回家。 晴巧回到办公室,因为下午没课,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也好准备与吕大师会面,希望能摆脱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暗影生物, 但晴巧还是有一层疑虑,来自从小在新闻中看过的社会事件,她很清楚不能就这样独自跑去个阴暗的房间与陌生男人见面,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晴巧心想,在她的认知中,这方面的事情应该都是找妈妈一起处里,或该说是任何事才对, 爸爸老把一切想得太简单,而且遇到问题总像头牛一样直直撞去,学生时期有许多尷尬的回忆都跟爸爸有关,尤其是不小心被知道了心仪的对象后又碰上亲师恳谈会…天啊,十多年后的今天回忆起仍让她想撞墙, 不过几番思索后晴巧发觉找妈妈也不尽然合适,这样的场合多一个弱女子似乎不算有太大的帮助,或许有个兄弟姊妹不错,哥哥的话更好,而晴巧心中的另一个偏颇认知就是,哥哥永远会保护妹妹,无论遇上什么样的困难都没有例外, 但这些都只是幻想罢了,现实是她只有个牛一般的爸爸,于是晴巧打开通讯录,发现最后还是只能找琼嫚, 不仅是她朋友不多,晴巧也知道琼嫚一直都有人在照顾,从没有过工作、完全不愁吃穿,现在更是像个公主住在个小豪宅里,生活无忧无虑、日子过得清间得很, 大概也是间过了头吧,晴巧一时竟想不出这位从小认识的好友,有任何一次拒绝过她的外出邀约,哪怕是毕业旅行的前一天凌晨, 这么想着,晴巧顿时有些羡慕,但她知道那不是自己喜欢的生活,教师一直都是她的梦想,不只是看着孩童们的成长与改变令她有巨大的成就感,小孩天真无邪的心境,也是晴巧热爱在小学教书的主因, 那都是与鉤心斗角的大人们相处时,没办法获得的,或许有人会说她的想法太过极端,人与人相处是可以非常自然、没有压力,但晴巧持相反的看法,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成人的世界只剩下利益的交换罢了,一切不过是各取所需。 黄色的跑车在窄巷中缓慢前进,时髦的身影映射在民宅一楼的落地玻璃门上,与周遭破旧的摩托车与铁皮屋簷形成强烈对比,有如王公贵族下访贫民窟, 晴巧将头稍微探出车窗,皱着眉努力辨识门牌号码,琼嫚却跟男朋友不知道在讲什么悄悄话,甜蜜得惹人心烦,一点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晴巧往驾驶座偷瞄,东科没什么在看路令她有点担心,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琼嫚的男友,有点婴儿肥的脸配上一双圆眼,看不太出来是琼嫚所说的三十五岁,一会后,东科也用馀光打量着她,眼神中似乎有所图谋,但晴巧跟自己说是她多想了, 她转回头,发现门牌号码已经超过了,急喊停车,虽然车速不快,但晴巧还是撞上了椅背,害前座的琼嫚吓了一跳 虽然现在已接近四点,太阳却热力不减,除了留了点汗之外晴巧觉得没什么大碍,她肤色天生偏淡棕色,阳光对她的伤害不大, 但她的同伴就不一样了,大概是因为混血的关係加上琼嫚勤于保养,所使用的美妆品全是高档货,不化妆看起来仍可以白皙透亮,完全是个棉花糖美人,而就算是冬季,琼嫚也会随身备齐墨镜、阳伞和最高防晒係数的乳液。 「终于找到了!」晴巧核对门牌与名片上的地址,雀跃地说。 「你确定是这里吗?会不会有点…太民宅了?」琼慢跟男友道别后说。 「不然你觉得该长什么样子?」 「像是塔罗牌占卜师啊!他们都在高级住宅里面营业,而不是这种老旧公寓。」她一阵比划,撑着的洋伞差点戳到晴巧的眼睛, 「只要能处理好问题,路边摊我也不介意。」晴巧说完,上前按了三楼的对讲机,说明来意。 「至少要有冷气吧…」 大门锁弹开,里头与外观一致,扶手的橡胶保护套有一半都脱落断裂了,里头锈蚀的金属看起来极不可靠,晴巧不想使用它,只好勉强在过度倾斜的阶梯上稳住脚步, 「连电梯都没有!」琼嫚尖声抱怨。 「才三层楼,而且你不是偶尔会去健身房吗?」 「谁说去健身房就会运动了?」 「要不然…算了,我不想知道。」晴巧拉着同伴的手往上爬。 「下次跟我一起去啊,很多帅哥喔!」 「你男朋友不会说话吗?」 「不要让他知道,就等于没发生囉。」琼嫚嘻嘻笑着。 一会后,晴巧眼前出现了他见过最夸张大门摆饰,先不谈那尊等身高的神像以及锋利的大刀,红色大掛毯被当作门帘,另外还吊了块透明水晶、地毯是个五顏六色的八卦阵,而许多像是平安符之类的小东西黏得到处都是, 两人站在门口看傻了眼,入内后更是惊为天人,好像这位吕大师把整间宫庙全移到这个二十多坪的公寓中了,应有尽有,装潢也毫不马虎,还有浓浓的檀香混合废烟味,让人难以呼吸。 晴巧穿过小珠子串成的门帘后,见到一名矮小的老人坐在桌子后头泡茶,直到她出声问好后才抬起头,表情看起来莫名愤怒, 「雨伞给我放外头,最好自己也别进来了,反正也不是你要问事。」大师对着琼嫚斥喝。 「你又知道不是我?」琼嫚不甘示弱。 「哼!什么不好见,就你这种东西我看得最多,死了也是个妖孽,滚。」 「神经病!」她转头就走,晴巧想拉她回来,却被制止,「我去旁边的便利商店等你。」 晴巧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到头来,她还是得一个人, 「姑娘,你的问题就大了,做问事这么些日子来,我还没见过这么个天杀的东西,虽然它没对你怎样,留在你身上的气味不多,但我经验老道了,躲不过这双法眼,」吕大师指着自己满是鱼尾纹的眼睛,「依我判断,它缠着你很长一段时间了,跟着你一起成长。」 「是的,您说的没有错,它从我高中就出现了,那时还灰雾雾的,」晴巧发现自己在颤抖,「当初以为没什么为自己消失,现在到处问人都没有结果,大师有什么办法能帮我解决吗?」 「不是我要吹牛皮,从事这行已数十个年头,还时常帮条子处理悬案,没什么怪事我搞不定的,」大师摇摇头,「但你这件…我道行不够。走吧,不算你钱。」 「可是我没别人可以找了,影子最近也越来越奇怪,感觉比以前还更…有生命,」晴巧说着发现眼眶热热的,似乎要哭了出来,「我很害怕。」 她没有预料到这么快就被看出问题,更没想到会遭受如此直接了当的拒绝,也害怕大师口气中吐露的严重性,现在,影子不只严重影响她的私生活,连她的性命恐怕都会威胁。 「姑娘,不是我不帮忙,但能解决这件事的人你请不起。」 「有人可以赶走它吗?」晴巧精神一振,「拜託,大师您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说。」 「跟你说也无妨,说不定那傢伙看在稀奇的份上可以算你便宜一点,我也能替你说个情,但十几万恐怕还是免不了的,你要有心理准备。」大师说完拿了支钢笔在甩了甩,开始在张纸上书写。 晴巧吞了口口水,庞大的金额在她脑袋回盪着,她才工作没几年,根本没存到多少钱,十几万不是她可以轻易负担的,何况,这可能是最便宜的情况… 「拿去,拨上头的电话,我老弟会知道是从这介绍去的。」 「非常谢谢您。」晴巧看了看纸条,『月灵师』三个大字占了一半的空间,她暗自觉得这名字很奇怪,想说出口又觉得尷尬,但还是谨慎地把纸条收进皮包,准备离去。 「姑娘,加码送你个忠告,」大师从后头叫住她,「那东西跟着你的时间还要更久,远不止十年而已,或许,你该想想儿时有何变故,我老弟也好帮你处理。」 晴巧只是点点头再次道谢后,离开这间有如宫庙博物馆的房间。 大师最后的话,勾起了一股哀愤交杂的情绪,晴巧觉得不陌生,但想不起情绪从何而来,只知道它似乎藏得很深很深,一旦被挖出,可能会掏空整个心灵, 儿时吗… 她甩甩头,走下楼梯,这次她不得不抓紧扶手,好像光是要消化那莫名其妙的坏心情,就使她体力尽失, 晴巧的手臂隐隐作痛,她摸了不舒服的位置,发现是以前烫伤,一个铜板大小的区块,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吕大师燃烧毒品,让空气中充满能够影响思绪的毒烟,但她也没有心力多想这个问题,只是快步走去便利商店, 「这么快,那个神经病怎么说?」琼嫚视线没有离开手机说道。 「他无能为力。」晴巧耸耸肩。 「我就知道那傢伙是个骗子。」琼嫚用力盖上桌上的小镜子,连同口红一起扔进手提包,很明显刚补了妆,但晴巧不确定哪里有改变,她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跟森越来越像了,或许随时都能看出别人身上的小改变真的是有难度的。 「也不算啦…有些事我都没说他就一清二楚,还帮我介绍了更厉害的师傅。」她说完抽出纸条交给琼嫚。 「月灵师?好白痴的名字,会不会是某种邪教啊…」 「不知道,只是索费好像很高。」晴巧叹了口气。 「不够我借你,我男朋友也可以帮忙。」琼嫚一派轻松地说道。 「我先想办法,真的有需要再跟你借,」晴巧顿了顿继续说,「我可没有你那么好运,遇到个有钱男朋友。」 「才怪…」琼嫚神色变得古怪,像是心事重重,晴巧只能想像他们两个最近有些不愉快,就像所有情侣都会经歷的一样。 「你忘了刚交往时,他每个月都带你出国,三不五时就送名牌包包或鞋子吗?现在相簿里都还翻得到哩,『才怪』可不是这样用的,」她轻戳了下琼嫚的太阳穴。 「我不是指有钱。」 「你说什么?」 「没事,准备闪人吧,被那个神经病大师气到都饿了。」琼嫚传了讯息,「东科说要去吃牛排,你要一起来吗?」 「你忘了我也有男朋友吗?」 「真的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我的小鸭总是躲在角落,怎么会被人给捡走了呢!」 「都交往几年了,拜託…而且小鸭是国中时的绰号,别再用了好吗?」晴巧翻了个白眼。 「好啦,你可以自己回家吗?」 她点了点头后琼嫚就离开了,晴巧买了瓶奶茶,一会后黄色跑车从便利商店门口开过,响亮的引擎声激起了晴巧一丝忌妒,她明白这对森不公平,但实在很难不去想, 又在商店里坐了一会后,她看了下时间,估计森大概已经练完团了,于是传了自己的地点给森,希望能被及时看见, 晴巧压下拨电话的念头,她跟自己说,如果森在乎她,就不会错过任何讯息,他们的感情已有些岌岌可危,现在是考验的好时机。 作梦的代价 彦森累瘫坐在练团室的地板上,冷气朝着他直吹,照理说这样的温度下会让人想披上大衣,但他反而将t恤给脱了,拿来擦拭满身汗水, 其他团员也没好到哪去,显示这次大家硬凑出来的时间没有白费, 只有他们的主唱大人,梓琪,兴奋得无法自我,还能活蹦乱跳的,一直囔囔着要继续,甚至扬言说再来一轮的话,就上空给所有人看, 虽然除了梓琪之外都是大男生,但大家却连头也没抬起来看一眼, 片刻后,彦森倒是率先有了反应,趁着主唱没注意时往她屁股踹了一脚,她从柔软的隔音墙上滑落,倒在地上一副身心受挫的样子,但大家只是举高手,伸出大拇指,庆贺这难得的安寧。 彦森不确定自己这行为是开玩笑的,还是在找人出气, 最近对待团员都有些不必要的严格,或许各方面的压力终究另他有些喘不过气了,尤其父母的期望一辈子也没办法达成,也没人可以诉苦,只能将这团苦闷塞进心底, 彦森开始回想最近跟女友相处时,他的言语及行为是否也受到了影响,他实在不敢说没有,毕竟晴对他而言算是另一个层面的压力来源, 年纪越大才发现,别说要满足所有人,光是兼顾爱人的感受就够头痛的了。 虽然彦森很享受这样子大家练歌练到掛的感觉,但他总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晴,毕竟玩乐团到头来也只是他的兴趣罢了,收入根本不足以应付日常开销,更别说还要有存款, 而且除非运气好,否则大概没办法玩一辈子,若是想给晴一个家,还是得找个正常的工作,但荒废学业这么久了,一点工作经验也没有,到了社会上,他能立足于何处? 写歌和弹吉他是他仅有的技能,彦森想起还有个鬼灵感应力不免感到一丝欣慰,但想到这他突然爆笑出声,笑自己竟然把这也纳入他的技能了, 不知怎么的,团员们也笑了起来,阿义不改夸张的行事风格,笑到从鼓椅上翻落,倒在他们的主唱大人身旁, 「怎么这样…人家都跌倒了还取笑我,差点没撞死噎!」梓琪哀怨地说。 「看起来还活跳跳的,继续趴在那装可怜也不会有人怜悯你,」彦森又补了一脚,「今天也差不多了,你们收拾一下,回家打手枪吧,我等等还要去找女朋友。」 「呛得哩!」阿义愤恨地说。 「可是我没有的说,谁的要借我?」梓琪坐起身,眼睛闪着光芒。 「主唱大人,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可以献祭艾斯的右手无名指给您,请您大发慈悲,放过小人们。」键盘手阿昌对空膜拜,沙哑低沉的嗓音,使这些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靠杯啊!又不是只有我的无名指没用,那吉他手…」贝斯手看着彦森想了会,转向阿义,「鼓手的无名指也没用吧?」 「没用你妈的大屁股。」阿义拿起鼓棒演示一番,让艾斯闭上了嘴。 「真的只有我的没用?」艾斯说完眾人点点头,他无奈的伸出手指,「那只能牺牲小我了,主唱大人,您就饶了我们吧…」 「给我等一下!我是有这么差吗?」梓琪像孩子般嘟着嘴,「我觉得我不错啊…」 「等找到你的胸部后我会考虑一下。」艾斯漫不经心地说,但马上就发出一阵惨叫,梓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住他的手指,直到彦森拿拖鞋打了梓琪的头后他才得救。 「我要回家了,不想理你们这群坏蛋。」梓琪说完就离开了。 「流…流血了,我觉得身体好像怪怪的,该不要要变了吧!不想变成那个蠢女人,救命啊!」艾斯握着手指跪在地上吶喊。 「说得我好像辐射蜘蛛一样,敢再演下去,我就再咬你一次。」梓琪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都快给我滚出去,害我迟到你们都得去跟梓琪睡觉。」彦森说完不出两分鐘,练团室就恢復整洁,剩他一人。 冲了澡后,他爸爸打来电话,彦森实在不想接听,但永远躲着也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他会坦承自己是个凡人,而建立起良好的沟通默契或许会让事情比较好说出口,至少彦森是这么盘算的, 「小彦,你昨天做得很好,唐先生对你讚誉有加。」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你第一时间让他明白了这件事不是他们夫妻的问题,绝对有助于他早日释怀,」父亲顿了顿后说,「更何况我也没办法抽空处理,只能跟他说他老婆现在很好,但你大概也清楚,那不尽然正确。」 「你到现场看过了?」彦森对于他老婆的问题一点也没概念,暗自希望话题不会再回到这上面。 「是的,但只知道有个恶灵作祟,目的、来源或者处理方法都还没有头绪。」 「所以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如果判断的没错,家族流传的故事中出现过少数几次这种恶灵,因强大的恨意成形,而且成形时必定有人付出生命作为代价,已经好几代的月灵师没有碰过了。」 「你打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伤脑筋,老了,脑袋不中用了,要是有人可以帮我分担一点案子,该有多好呢!」 「我知道你身体好得很,现在就连妈发零用钱时也不吃你的苦肉计了。」彦森笑着说。 「好啦,我是要跟你说,唐先生的丧礼我们家得出席,时间地点你妈会传讯息。」 「那先这样,我还有约会。」 「不打扰你了,老爸告退。」 彦森对这次的谈话感到满意,他们没有争吵,甚至还开了点玩笑,说不定很快他就能鼓起勇气说出真相,不用再装成是因为对灵术没兴趣才不学习。 然后呢?他心想,说出来会不会让事情更麻烦… 他打消这个念头,整理好服装,准备好在等等的约会中展现最好的一面,虽然这是每天固定的行程,但彦森觉得仍然不能马虎, 他们的感情现在经不起考验,如果他总是在晴面前摆出疲惫又邋遢的一面,还期盼女友能体谅的话,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彦森拿出手机,正好看见一则讯息跳出,是晴传来的,他看了地点位在隔壁县市,彦森疑惑女友为何会跑到那里去却没有先跟他说,需要他去接也表示晴不是自己开车, 他没有立刻回覆讯息,怕一时衝动会说出不好的话,这些疑惑得当面问清楚才行,希望晴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铁筷与磁碗相碰,叮噹作响,而这也是餐桌上唯一发出的声音,彦森不太敢与女友对到眼,倒也不是作贼心虚,只是尷尬罢了, 这是他们两人很喜欢的一间小吃店,位置也刚好介于他们住处之间,所以时常来报到。彦森觉得今天的东西特别好吃,或许是因为他非常专注在食物上,但有股奇异的感觉困扰着他,有点像是附近出现了不乾净的东西, 彦森啟动感应,发现只有些无害的幽魂四处徘徊,怪异感并不来自于它们,他喝了口店内提供的甜腻红茶,同时加强感应,结果来源出乎他的预料,令他困扰的人就是晴, 很快地彦森开始觉得不太舒服,尤其这份气味和唐先生家中的太过相像,当时的血跡与唐先生哭求的表情彷彿歷歷在目,而彦森此时仍然无能为力, 他捏了捏眼头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晴生活单纯,不会没事招惹到这样的恶灵,而就算真的被缠上了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安然无恙, 现在该找些话题打破这过久的沉默了,情侣不能只是坐着吃东西然后完全不了解对方的想法,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想出个他们尚未讨论过的事, 从何时开始他们变得没什么话聊了?彦森暗忖,过去无话不谈,一点小事就可以扯到天南地北的日子已经回不来了吗? 再怎么挣扎,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刚交往时,晴还对他的乐团生活挺感兴趣的,如果能参与练团肯定不会缺席,还会一脸着迷的听他述说表演遇到的事蹟,现在却对这些兴趣缺缺,甚至有点不屑, 彦森开始觉得,晴只是不想做坏人才没有和他分手,而现在就是慢慢令他感到厌烦,等到彦森忍无可忍时,由他接下坏人的工作。 他大口喝着温热的汤,发出的声音比预期中大,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彦森很想找点话题聊聊,但他的生活除了乐团,就是关于月灵师的事, 或许他可以说说从小听到的奇异故事、抱怨一下他爸给他的压力,不然昨晚唐先生的悲惨遭遇也可以是个很好的饭后话题,口味重了些就是了, 但他要怎么说才不会让自己像个迷信的白痴,晴平时感觉一点也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除了一些护身符说是妈妈去庙里求的会带在身上之外,彦森甚至没听女友说过鬼故事, 况且他都没办法跟父母承认自己是残废了,现在能够有勇气告诉晴吗?彦森用汤匙捞着碗中的浮渣,他知道晴已经开始觉得他没出息了,再多承认自己另一部分的无能绝对不会为感情增温。 他放下碗后,看见晴正用手指揉着手臂的一个小区块, 「手怎么了?」彦森说。 「没事。」 「是那个烫伤的地方吗?」他把晴的手抓过来,烫痕被揉得微微发红,「你不是说这很久了,还会痛?」 「一点点吧。」 「你好像还没说过这伤是怎么来的。」 「我忘了。」 「怎么会,这看起来有点严重,如果是小时候第一次烫伤,应该会印象深刻才对。」 「我说了不知道。」 「还好吗?」彦森把椅子拉到女友身旁,「是喝汤时被烫到的吧,所以你才怕烫不敢喝汤。」 「你真的很烦,再提这个我就要走了。」 「好、好,不要生气。」彦森举双手投降,「那我可以问你跑到隔壁县市去做什么吗?」 「找人。」 「我不记得你提过那附近有朋友…而且你怎么过去的?」 「坐车。」 「你可以认真点跟我说话吗?我只是想关心,像是你手上的伤,今天做了什么又伤到了?」 「不用你管。」晴站起身,抓起包包转身离开,「我要回家休息了。」 「等——」 「不要过来。」晴出了店门口后就跑走了。 店内的所有客人不管是偷喵还是睁大双眼,无人错过这场好戏,彦森没有心力理会这些什么也不懂的人,他现在唯一想着的是女友,晴的状况令他非常担心,这次他不该置身事外了。 彦森留了钱在桌上,立刻跑了出去寻找女友,但晴已不见踪影,他上车,开往晴的住处,但一会后他意识到这是错误的决定,不只每一个号志都亮起红灯把他拦下,车况也极差,如果他用走路的说不定已经到晴的房间了。 彦森觉得心力交瘁,努力压下这一切都是他不解人意而导致的认知,他不停敲着汽车喇叭,对车辆和行人发洩,很想将一切拋诸脑后,但或许就是因为过去他每次遇到问题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才会落到如此处境,他想过改变,但不知道该怎么重新来过。 晴巧觉得头痛欲裂,但说起来她不确定是哪里不对劲,痛处似乎位在很深的地方,好像有隻小虫子在她脑中央挣扎着,在此之前晴巧甚至不知道大脑会有如此具体的感觉。 她回到房间后没有力气爬上床,于是就这么缩在墙角,等着一切自己恢復正常,但晴巧知道这个心愿不太可能实现, 日光灯熄灭,它从阴影中现身,高大的黑色身躯垄罩晴巧,她不禁怀疑,是否就是今晚,影子将对她下手,结束多年来的骚扰,带走她的性命, 它越靠越近,晴巧的双眼能捕捉的光线也随之骤减,直到黑暗包围了她,晴巧顿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虽然维持相同的姿势,但却失去了感官能力, 坚实的墙面与地板彷彿消失了,她觉得自己正被托在半空中,感觉舒服且温柔,窗外阵阵吹拂的轻风没了声音,世界陷入一片寧静, 晴巧觉得恐惧,同时却也享受着这份呵护,一会后四周响起了歌声,刚开始以为是很久之前,森为她写的那首歌,关于一个美好的晴空,现在想起还觉得歌词有点好笑,也因为如此,她好爱那首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歌, 不知有多少次要森再唱一次给她听,只是森似乎不记得了,久而久之,她也遗忘了。 半醒半眠的虚空渐渐出现些清晰的线条,声音也不在模糊,她听出了哼唱者是名女性,声线清亮柔和,与黑暗一同包围着她, 晴巧觉得曲调很熟悉却又极其陌生,好像她不应该忘记,但晴巧没有试图去回想,她放空了思绪沉浸在这股奇异的氛围中, 不一会她就入睡了,而歌声跟着晴巧一起到了梦境之中,来自厨房,她意识到这里是奶奶家,小时候曾来过几次,但她看了看自己的小手以及四周巨大的家具后觉得有些古怪,她所记得的小时候应该没这么小才对, 晴巧好奇地从沙发上爬下,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巨人的国度,就连一台电风扇都比她还高,她没有想到要找爸妈或奶奶,而是朝歌声走去, 她穿过一个门拱,接着是上二楼的阶梯,再跨过一个门槛就会到厨房,晴巧没有过去,停在了客厅与厨房的交界处,她看见一名穿着热裤的年轻女性正用木匙在锅子中搅拌着,蒸腾的热气垄罩着一小部分的天花板, 而正当晴巧要说话时,歌声中断、转化成了一串垠铃般的笑声,女子突然被一个同年龄的男性从后面搂住,两人笑得好开心,散发着藏不住的幸福, 有那么一下子晴巧以为两人是她的父母,但细看后发觉男子不像是她的父亲,而妈妈应该在她更年幼时就过世了, 门拱到厨房之间没有开灯,她因此藏身于阴暗的通道中,或许也是这样,厨房中甜蜜的两人没有看见她的到来, 就算女子的脸转到了晴巧的方向仍然没有注意到她,两人的眼里似乎只有彼此,不过晴巧倒是记起了这个人是她的褓姆,而另外那个男人也常出现在家里,是褓姆的男朋友,只是在晴巧的印象中她一直以来都是爸爸带大的,完全不记得曾几何时有过褓姆, 晴巧关起脑袋、停止思考这半是记忆半是梦境情节,只是静静地看着,等待清醒。 男子大胆地从后面抓住褓姆的胸部,慢慢地解开衬衫钮釦,褓姆看起来想阻止,但晴巧清楚,那只是种挑逗手法, 解决了衬衫后,男子一把就将胸罩给掀开,两团白皙的肉团掉了出来,褓姆扭过头亲上了男子的嘴、臀部模摩擦着他肿胀的胯下, 这个行为招来男子的衝动,粗暴地脱下了褓姆的热裤,整件黑色的内裤皆以蕾丝製成,裤头刻意设计的空隙令女子看起来几乎全裸, 褓姆一声娇喘,转身正要把男友的衣服脱掉时,门铃突然响起了, 两人同时看向大门,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暗处目睹了全程的晴巧,男子咒骂了声独自躲进厕所,褓姆则大喊着要门外的人稍等, 晴巧也看向大门,她记起这时父母都在上班,应该不会是他们,而这一层想法再次令晴巧感到困惑不已,她怎么会用『父母』这个词来回忆? 剩下的可能性在晴巧的心底升起莫名地恐惧,但她仍向前走去,儿时的她与现在的她都好奇门外的人究竟是谁, 后头的褓姆边穿好衣服边大喊着,但有人先一步到达了大门口,看起来是大晴巧没几岁的小男孩正伸手将门把打开, 那看起来是…哥哥! 「晴!」森敲着门,叩叩地声响令她脑袋发痒,「你在里面吗?」 晴巧从梦中转醒,发现自己靠在墙角睡着了,但脖子没有僵硬、手脚也没发麻,她判断自己应该没睡多久,而影子消失无踪,似乎也不在附近徘徊, 「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晴,可以开门吗?」敲门变得大力且短促。 「等我一下。」晴巧环顾四周,确认影子不在附近便开了门,「你干嘛喘成这样,还流了那么多汗?」 「电梯在十楼,我不想等就跑上来了。」 「你要进来吗?」 「可以吗?你好像不太喜欢我过来。」 「给你钥匙就是让你能随时进来的。」 「我还是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允许。」森一锁上门就将上衣脱了,她看得脸颊有些发热,但没说什么,「整件衣服都湿了…我冲个澡。」 「你的拖鞋之前被我拿来打蟑螂,所以丢掉了。」 「没关係,我穿你的。」森塞进她的拖鞋,有将近一半的脚掌露在外面,她看了暗笑在心,「你还好吗?你刚刚在餐厅看起来不太舒服。」 「可能有点吃坏肚子,现在没事了。」 「那就好。」森说完就进了浴室。 晴巧听着水声,呆坐在床上,试着回想刚才的梦境,感觉遥远且模糊、有些不真实,像是在看电影, 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完全不记得那些事,就算现在要她回想,顶多记得起来那是祖母的家,其他的一切都像是随机的梦境情节,只是梦见飞天河马是俊美王子时她都不觉得荒谬,这一次却打从心底觉得刚才看见得一切非常诡异。 而那个小男孩令晴巧很在意,他浅蓝色的条纹背心、深蓝色短裤、蓬松的大捲发与后颈上的一颗凸痣都令她感到忧伤, 但经过反覆地回想,最后晴巧焦距在褓姆的娇喘,和男子的隆起的裤档,她想像森从后面抱住自己,双手紧抓住她的胸部, 晴巧吞了口口水,将衣服脱光,剩下一条内裤,她打开浴室门,发现并没有锁,从森身上溅射出的水雾喷洒到晴巧的胸口,比预期中的冰凉。她从镜中看见自己的乳头胀大,因湿漉而发亮, 她脱去最后一件衣物,加入男友一起淋浴,比习惯的还要冷上许多的水温刺激了她炙热的身体,她变得敏感,森的每一次碰触都令她全身舒麻, 他们拥吻着,森将她压在墙上、拨开她胸前的头发,吸允起她的乳头,突来的搔痒感差点使她叫出声,但晴巧哽住气,转过身背对着男友,姿势和梦中所见相同, 森发烫的下体在她股间摩擦,晴巧很想拜託森快点给她,但她只是紧咬下唇、缩起腰,享受着男友的挑逗, 一会后,森直直深入到底,这一次晴巧忍不住发出娇喘,她配合着森一起扭动,鼓励男友往正确地方向挺进, 晴巧想起没有保护措施,但此时喊停已经来不及了,要怪水温太过冰冷,他们得依偎着对方才不致发冻、要怪水遮盖了他们的视线,若不抱紧彼此,他们将陷入迷惘, 森忽然加快了速度,力道也变得更大,晴巧顿时难以思考,她双腿颤抖,觉得就快瘫软在地,但森支撑着她的腰,不停地将欢愉送入她的体内,晴巧觉得自己就快发疯,她再也无法控制音量,两人的喘息在浴室中交叠,回盪在她的耳边。 天色已然全黑,她站在大马路与骑楼的交界处,使尽全力将机车拖出停车格,五吋的高跟鞋险些害她跌倒,那么刚从她后头经过的公车可能会是她的死因,但那没有发生,她半是觉得幸好、半是觉得可惜, 她从机车车箱内抓出一双运动鞋换上,两万块的柔软包覆,是她在外头跑了一整天的业务后仅有的安慰,就连被年纪比她小一轮的课长责骂、或是客户无理刁难所带来的挫折,都能被这份温柔给平抚, 只不过回到家就不一样了,再好的运动鞋,也无法减轻老公所带给她的失望、没办法偿还老公沉迷赌博所欠下的债务,更不能阻止喝了酒后对她的暴力对待, 女子戴上安全帽,叹了口气,自从老公的猪肉摊扯上病死猪风波,生意变得难做后就一直没有振作起来,虽说是运气不好无可否认,但女子仍无法体谅她老公, 她年轻时因为些个人疏失而被击倒时,是当时尚未结婚的老公支持着她走过来的,如今,她秉着同样的坚持,没想到换来的是老公自暴自弃… 女子摇摇头,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更深了些,她心想,老公现在大概照常喝得烂醉如泥,倒在沙发上不醒人事,而两个小孩又没好好吃到晚餐了, 她拨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有人接,觉得有些怪异,提早叛逆的弟弟就算了,通常大女儿不会错过她的电话才对, 女子感到不安,不禁开始担心起他的乖女儿是否出了什么问题,但她对自己说,今天不过是另一个平凡的日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发动机车后,她随着车流经过了一个又一个路口,从灯火通明的闹街驶入了阴暗的巷子,吸饱了废气后,终于可以放开僵硬的手腕,停下车带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她提着高跟鞋,边打开大门边审思自己的人生,她疑惑这样的日子得持续到什么时候、距离结束的那天还有多久, 或许等孩子大了,她就能找个简单一点的工作,毕竟再过不久她也没力气这样东奔西跑了,更没有心力去面对所有人看不起她的眼光,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回去当褓姆, 她喜欢年轻时照顾小孩子的时光,但会有这份心愿,大概也是因为那份工作让她回想起了和老公相处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们那时对未来充满愿景、而且无所畏惧,有次甚至在别人家的厨房直接脱光衣服,还让一个小女孩目睹全程。 年轻真好… 楼梯灯不规律地闪烁着,女子皱了个眉头,看着一楼留言板上的张字条,内容是说这盏灯已经坏了好几个礼拜了,要求换新的灯泡, 其中卑微到近乎恳求的语气令她有些不悦,女子不确定那是因为没人理会这则留言,还是因为字条的主人就是她, 而最后,她仍然只能无奈地离开, 回到家时灯全关着,屋子静悄悄地,似乎没人在家,却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臭味瀰漫着,她高声呼喊,但无人回应, 她将两双鞋子摆好,发现全家人的鞋都在架上,不过这么说也不尽然正确,她儿子的运动鞋乱扔在一旁,坏习惯就和老公没两样, 开了客厅大灯后光线仍略显黯淡,她猜想大概是灯泡寿命快到了。女子脱去西装外套,到书房查看两个孩子有没有在写作业,却仍没看到人, 女子的心跳加快,跳过老公,直接拨给了女儿,同时,通往后阳台走廊的地板上有个东西亮起,是女儿的手机,发出柔美的钢琴乐音,和她自己的铃声相同, 那是她女儿去年上才艺课所演奏的曲子,说为了庆祝妈妈生日练习了好久,而弹奏出来的成果令人惊艳的好,她对女儿的才华感到骄傲,不过可惜,今年大概没办法继续支付学钢琴的费用了, 她将走廊的灯点亮,发现手机的四周布满深红色的水跡,一路延伸到门缝下,通往阳台,女子突然想起了这股臭味,她在料理生肉时常闻到, 女子绷紧神经,心脏猛撞着胸膛,冷汗从发酸的四肢上窜出,她才正要往前走时,右后方的厕所门锁弹开,发出咚地一声,吓得她倒抽了口气, 她回头,看见老公提着一条血跡斑斑的人腿,另一手抓着特大的杀猪刀朝她走来,她看着那支腿上卡通图案的袜子,和儿子今早出门时穿的一模一样, 女子声嘶力竭地尖叫,她想立刻奔出门逃走,却掛念起了女儿,于是她违反所有直觉,直直衝向阳台,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女儿瞪大着眼,与她四目相对, 只不过女儿是颠倒的,脖子被砍断,颈部以下被扭曲的衣架铁丝给取代,苍白的小脸蛋掛在晾衣绳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她抱着女儿的头掉泪,泣不成声,而旁边一隻吊着的手臂晃呀晃地,贴上女子的脸颊,小小的手掌为她拭去了泪水,她将那隻手一起搂在怀中, 她闭上眼为女儿哀悼,虽世界一片黑暗,她却看见了更加漆黑的人形往她逼近,直到暗影与她面对着面,它脸上的五官虽然模糊,但她很清楚,暗影正瞪着她的双眼,透露出强烈的恨意, 女子打开眼皮,发现她老公站在和暗影相同的位置,用一样的姿势看着她,突然间她知道了阴影的身分以及目的,想要开口说话,但呼啸而来的刀快过她的言语,女子在感觉到自己的脸被劈成两半之前,就落入黑暗境地,永远失去了她的意识。 谁的太阳 晴巧全身冒汗在半夜惊醒,发现森不见了,半秒后她立刻想起男友是被自己赶回家的,她抓起手机看了下,发现离天亮还有好一段时间, 接着她查看传给森的讯息,虽然男友已先道了晚安,但看到已读仍令她有些不开心,晴巧气呼呼地丢开手机, 不过今天对于他们的关係是有进展的对吧?晴巧心想,她敞开了心胸与男友共度了一夜欢愉,虽然是以肉体来巩固关係,但也不可否认是有效的。 打开刚关闭不久的冷气,试着重新入睡,不过她翻来覆去就是没办法找回睡意,晴巧开始思考自己为何会醒来,有个不舒服的感觉显示她做了恶梦,梦境真实无比,她几乎觉得曾经经歷过,令她受到某种难以治癒的创伤,矛盾的是她想不起梦中的任何一点画面,只知道越是回想,不适的感觉就越糟糕, 这似乎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几天也发生过一次,她怀疑跟影子有关,于是晴巧从床上坐起,打开灯看了看四周,没有影子来过的跡象,她松了一口气躺回被窝, 一会后她开始觉得怪异,影子很少没有出现,照理说就算看不到,也会有某种感觉才对,时而强烈时而微弱,但不曾像现在一样,像是遥远的风声,彷彿远离了她一般, 晴巧希望它就此消失,这样也就不用烦恼雇用月灵师的庞大费用该从何而来了,也可以放心跟男友同居,甚至可以考虑婚事… 「别傻了,它不会离开,」晴巧喃喃地说,「坏事永远不会自己变好。」 「是…」一个嘶哑的声音接着说。 晴巧弹坐起来,再次点亮大灯,影子站在床沿和她对望,不过它看起来有些不同,晴巧发现原本模糊的五官变得清晰,唇围的皱褶、鼻骨高低的变化,但双眼仍埋藏在无尽的漆黑之中, 「你会说话?」 影子点了点头,晴巧顿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于是照常让出床上一半的位置,而影子见状也坐到了她旁边, 好一阵子晴巧都没有出声,她只是看着,并且对影子相貌的改变感到吃惊,怪的是,脸部以外的身体仍非常模糊, 过去因为整体都呈现迷濛的状态,所以没有感觉,现在晴巧觉得,除了影子的脸,它的身躯几乎像是由水墨勾勒而成的。 「为什么要跟着我?」晴巧鼓起勇气问了她最在意的问题。 影子盯着她没有说话,于是晴巧又问了一次,而它似乎因此生气了,房间的灯熄灭,而阴冷的寒气在晴巧的血液中流窜、冻得她喘不过气, 晴巧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杀掉了,但她不想求饶,影子已困扰她太久,晴巧没办法接受连最后一刻都要向它示弱,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晴巧大吼出声。 影子发出凄厉的惨叫,嘶哑而痛苦,不知为何,晴巧听了不觉得害怕,反倒同情起影子,一股浓浓地忧伤在她心中扩散,比起面对死亡,她更不愿承受这种感觉, 晴巧抱住了影子,而没想到确实触碰到东西了,只是拥在她怀中的躯体没有外观看起来如此高壮,几乎像个小孩子般瘦弱, 她默默掉了泪,而影子也沉默了,房间变得悄然寂静,一会后,晴巧就这么再次睡去了,但影子没有离开,它轻抚着晴巧的后脑,直到黎明升起。 起床时,晴巧对于影子还在房内不感意外,虽然在她的记忆中影子自从出现至今已过了十年,而就吕大师所说似乎更久,但一直到昨晚晴巧才开始觉得这个奇怪的暗影生物无意伤害她,只是为何不肯离去? 她开始早晨的例行梳洗,而影子和先前一样,只是待在原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晴巧忽然有种想法,她是否能指示影子去做些什么事? 「帮我拿梳子。」她指出方向,但影子不为所动。 「你可以帮我拿梳子吗?」她换了个方式问,影子仍没有任何反应。 晴巧又花了几分鐘测试但状况没有改变,令人气馁的是,从影子身上得不到任何表情与肢体的反应,它就只是待在那一动也不动,好像她真的只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最后晴巧鼓起勇气命令影子离开、别再跟着她了,但这举动除了让大热天瞬间变得阴寒、以及又坏了颗灯泡之外影子仍没有任何反应,晴巧感觉到它生气了,恢復之前再继续问问题恐怕不太明智。 她叹了口气,原以为可以轻松得省下大笔的钱,结果情况跟过去并无两样,影子唯一的不同只有变得更加诡异,但出门之前,晴巧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待在这等我回来,不要跟着我。」她大声且清楚的说出每一个字,没想到却起了作用,影子就这么消失了。 上路后阴沉的天空让晴巧的心情有点低落,她一直摆脱不了把什么东西忘在家的感觉,但反覆检查了随身物品都没有欠缺,这才发现是影子造成的,果不其然,车子越接近学校,这份感觉也就随着影子离得越远而减弱, 虽然可以掌握影子的行踪,但晴巧对这份连结感到忧心,她担心这意味着影子将永远存在,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它了。 时间还早,晴巧循着回忆在校园中间晃,这么久以来有许多新的设施甚至有新大楼,但大部分的样貌仍维持在十多年前, 美好的过去时光…她喃喃自语,从何时开始就回不去了呢? 还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时一切是那么美好,没有烦恼、负担与压力,每天只要像隻蠢狗狗四处跑来跑去然后回家跟爸爸撒娇就好,那时影子还没出现,而森也是, 她晃到后门的围墙边,记得以前有隻小猫时常在这个地点出没,牠鼻子以上的脸连同背上的毛是混着黑杂点的深咖啡色、其馀部分都是白的,像是披着件破烂斗篷的浪人,虽花纹不好看,但亲人的个性完全弥补了牠的外观, 晴巧记得自己尝试餵过牠几次,但这隻小浪人每次看了看便在地上打滚、有时边喵喵叫边磨蹭着她的裤管,一次也没碰过她的食物,牠就是只是隻爱玩的小猫咪, 但现在猫咪不在了,空荡荡的围墙边只剩她与一个旧衣回收桶,或许可以换她当那隻猫咪,她希望自己是,跟人相处可以不求回报、只要别人开心她就能够开心,只要森开心,她愿意做任何事。 刚回到办公室后不久雅莹老师就出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寧愿再让影子跟着二十年、也不愿意跟这位同事多讲两句话,但有些事就是无法避免, 雅莹拿了几张单子给她,好像正准备揭示她一整天的坏心情,而不出所料,晴巧拿到新的课表,细看前情巧还在祈祷事情别太糟糕,但这最后的挣扎马上就破灭了,晴巧希望的时间一个都没有被排出来, 「至少星期一的下午可以不要排课吗?」晴巧有点委屈地问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凭什么要大家配合你?」雅莹老师摊开本名簿,「不想签名的话,可以去找你的『大人物』们,大家就会知道我说的没错。」 「我没有…算了。」她迅速签完名,早一秒把雅莹老师打发走也值得。 「被我一说就胆小起来了,看你还能逞威风多久。」雅莹老师哼了声离去。 晴巧觉得怒火中烧,但明显地并非课程的时间排得不理想,而是她觉得自己弱小又无力,被人这样处处针对却毫无反抗能力, 她思忖着该如何摆脱雅莹老师,不过除了换学校之外没有真正有效的办法,而且学校不是说换就换的,这样重大的决定也得考虑到森,晴巧一直认为,他们至今还没分手是因为住得够近,若是换了学校,这段恋情说不定也无法存续了, 晴巧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几隻麻雀在柔和的阳光中优游、远处的山峦间繚绕着白洁的云雾,暗自纳闷为何这世界除了她之外都能过得如此愜意,她一直觉得自己要求的不多,但现在,只想平静地过日子也称得上奢侈了, 她拿起讲义准备到班上去,她出了处室后下意识地瞟往各个阴暗的角落,就怕有哪一处的阴影太过漆黑、太过『人模人样』,晴巧探询连结,影子仍在家没有移动过, 她松了口气,心想,要是影子每天都跑来旁听的话,孩子不被它搞得鸡飞狗跳才怪,而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她的教师生涯大概也要结束了, 绕过一个转角后一股陈年清洁剂的味道窜入晴巧的鼻腔,她立刻知道雅莹老师刚从这经过,只有这个女人会将如此没品味的香水往身上抹,好像嫌光靠视觉与听觉惹人厌还不够,就连人们所仰赖的生命要素也得染上自己的丑恶才甘愿似的, 忽然间,晴巧想到了一个主意,或许影子可以不用一直待在家中。 她循着廉价香水和直觉找,到了雅莹老师所在的班级,从门窗的间隙可以看到这位讨人厌的同事正在讲台上滑手机,完全不管底下嬉闹的学生, 真是负责任的老师。 晴巧让先前刻意忽视的欠缺感再次从心底升起,影子在遥远的地方,像是一个老音响播着若有似无的乐声, 她呼唤影子前来,一开始好像没有反应,但再次加强感应后,影子在远方消失了,同时间,它出现在她的面前, 原本平静的阴天变得像是暴风雨前夕,花儿不再芬芳、孩童的天真欢乐又一次被驱散,而取而代之的是影子带来的无尽幽暗,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 晴巧看向走廊两端,一名垂头丧气的矮小男学生往厕所的方向走去,除此之外确定了没有其他人后她才放心与影子交谈, 「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压低音量说道。 影子只是看着她。 「你可以待在那个人旁边吗?」她指向雅莹老师。 「好…」影子以嘶哑的嗓音回道,晴巧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影子出现在讲台前,雅莹老师明显被被吓了跳,倒抽了好大一口气,但她看了看四周,发现连隻虫子也没有,便掩饰起莫名的恐惧,故作镇定地继续滑手机, 影子就这样动也不动地站着,而它所在的教室不只鸦雀无声,更是有股不安酝酿着,好像所有人被恐怖分子给挟持,没人敢轻举妄动,就怕被第一个开刀, 晴巧不确定这样恶作剧好不好,但她已隐忍许久,如今有能力可以稍作反抗,晴巧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而不利用, 虽说有些委屈了无辜的学生,但她觉得影子缠着的是雅莹老师,对其他人的影响应该不大,只要等到这位讨人厌的同事被逼走后,她将不再召唤影子前来。 太阳被密实的灰色云朵给遮住了,湿热的空气沾附在皮肤上令人透不过气,土壤也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似乎预告着一场没完没了的雨势,而没准备雨具的人就要倒楣了, 一名矮小的男孩撑着头,望着窗外的树梢发愣,霉菌蔓生的空气使他的鼻子发痒,汗水不断从背部渗出,或许真的下场大雨就能改善这令人烦闷的一切, 但他希望不要是现在,因为他会是其中一个倒楣傢伙,而且不会得到任何帮忙,甚至不少人会对他做出与善行完全相反的事, 落魄的神情掛在他稚嫩的小脸上,使他看起来比同学们都还年长,若是皮肤状况变得差一点,说不定有人会觉得他是个国高中生, 他坐在班级最角落,离垃圾桶最近的位置,虽然窗户开到底了,但食物及饮料腐败的味道依然在周围瀰漫着,虽然百般不愿,但他还是很习惯了,这是属于他的位置,无论换到哪间学校、班级,都不会改变, 他想不透为什么同学们都可以过得这么快乐,因为他没有手机吗?但想了想,很多没有手机的人也可以和大家打成一片, 还是他的鞋子太烂了?他看到左边女同学的布鞋,边缘都被磨薄了,脚趾头的形状若有似无地凸起,看起甚至比他的都还破旧,但这个女同学的朋友很多,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没消失过, 他好希望可以跟这位女同学说上话,哪怕只是聊聊天气也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像开学第一天一样,让那美丽的笑容再次为他绽开, 他想着各种可能性,想像他们可以像漫画中的男女主角一样,一起经歷疯狂的冒险、分享无价至宝,最后相恋,而他们之间的爱将羡煞所有人, 男孩出神做着美梦,脸颊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吓得差点把桌子撞翻,这下子吸引了半数同学的目光,包括在讲台前低头滑手机的老师也投来不悦的眼神, 他想告状说有人打他,却在脸上摸到一颗湿黏的小纸屑,其中一个盯着他窃笑的男同学比了个中指,他恨不得把纸团扔回给这个白目,但他只是说要上厕所,见老师心思又放回小萤幕上头,他便自己出了教室。 经过一名在走廊上发呆的怪异女老师后,他来到位于尽头的男厕。 男孩捧着水往脸上泼,沁凉的爽感使他精神一振,好像一切的阻碍都不值得一提,但舒畅感消散后,他便意识到围绕着他的世界是多么丑恶,他希望那些人全都可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片刻后,他打起精神,准备回教室接受侮辱,但似乎也就是那些话,垃圾、废物或是智障,他已经听过数千次,现在已经没有言语能使他伤心了, 到底是为什么,男孩心想,是因为已经把那些当作是玩笑话,还是他也开始认同大家的观点、认同自己真的是他们口中的垃圾?有时他觉得这是或许是件好事, 整个世界似乎随着他的心情变得有些愁苦,变成和他一样,面对恶霸时只能缩瑟在角落祈祷事情赶快过去、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的废物, 沙沙的风声在耳边縈绕,没有耻笑、谩骂,不需忌妒他人快乐玩耍时欢乐的笑声,也不再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哽咽,要是校园一直都这么安静就好了, 要是,他能让校园一直都这么安静,那该有多好… 男孩走回位置上,他在铅笔盒中翻找,很快地就发现了他的目标物,它被一堆五顏六色的原子笔笔埋在下面,就像他一直被人踩在脚底下,但今天不会,男孩知道今天是属于他的。 他手中的分身发出一连串喀喀声,锋利的刀刃从塑胶壳中探出,像是食人虎的復仇利爪,男孩顿时觉得全身充满力量, 他朝那个对他喷纸团的男同学走去,无视对方眼神中的恐惧、忽略卡在舌尖发不出的求饶, 男孩挥动分身,割断了同学的喉咙,鲜血有如泉涌般喷出,而死者剧烈地抖了几下后便从椅子上摔倒,再也没有反应,至死都没有哀嚎过半声, 他看着比他还要高壮的身躯泡在血池中,彷彿看见了自己过去的身影,如此地无力且懦弱,被欺负时只会趴着、缩着,不敢说话也不敢移动,只能等着一切能尽快结束, 而身旁的人也总是和现在一样,没有人出手制止、帮忙说话,只是置身事外地看着他身处在恶梦当中,这些人也都该死, 他真的是活该被这样对待吗?他心想,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对他好,难道真的完全没人在乎他、希望他露出笑容吗? 男孩想起了一个人,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看着爱慕许久的女同学,他曾经拥有过此人的微笑,有如天使般美好,但如今一切都变调了,这个女孩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 他突然想到,会不会是因为自己也是无时无刻臭着脸,所以害女孩误会了他,男孩像是想通了什么,满心欢喜地跑到女孩面前,他打算送上一份礼物,让他的心上人可以明白,其实他也是一个爱笑的人, 男孩盯着全世界最美丽的脸庞,露出大大的微笑,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线,但他觉得还不够,于是把刀片伸到自己的嘴巴里面,沿着嘴角把脸皮给割开, 但刀片不够锋利,来回割了好几次才成功,虽然弄得一蹋糊涂,但他觉得女孩肯定会喜欢这个大大的微笑,而因此再次化身天使,带走他的坏心情, 不过女孩不只没一起笑,反而不断掉泪,一股小便时会闻到的臭味阵阵传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女孩尿裤子了, 他笑女孩是长不大的孩子,妈妈常常这样对他说,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不要紧,就算遇到不好的事情也要常保微笑,这样事情就会自己好转, 于是男孩听了妈妈的话,决定帮这位女同学一展笑顏,他把刀子擦乾净,毕竟他还没准备好跟女孩间接接吻,或许等他们都有一口美丽的笑容时,女孩就会自己亲他了, 他正要把刀伸进女孩的嘴巴时,用馀光瞄到讲台前有个陌生的大哥哥,穿得一身黑,黑得像是一道影子,而位置刚好挡住了老师, 那个陌生人看起来很不开心,在帮完女孩后,说不定也可以送大哥哥同样的礼物,这样子每个人都会很开心,然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了。 学生在打闹时常常会尖叫,或是不晓得哪根筋不对时,也会叫个两声来吸引老师或同学的注意,但那不会引起不安,顶多就是听了很烦躁, 但这次不一样,数名学生同时尖叫哭喊着,其中带有的惊惧,任何人类听了都会立刻被触发古老的直觉反应,好像每一寸神经都要你快逃、躲进洞穴中祈祷今晚还能保有小命, 晴巧要学生安静坐好,放下粉笔后便走出教室试图找寻骚动的来源,而很明显的,是雅莹老师上课的教室, 她探寻连结,发现影子仍在那个班级,于是赶紧催促它回家,几秒后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说了声「好」后影子便回到她的住处。 很快地救护车与警车都到了学校,被警察盘问后得知,是有名男孩拿美工刀割开了一名长期与他有争执的男同学的喉咙,还把另一个女孩与自己给毁容了,而导师却全程都在滑手机,荒谬到可笑的没有发现异状,等到隔壁班老师赏了她一巴掌后才终于放下手机, 晴巧明白这一切都是影子所造成的,她躲到车上崩溃大哭,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竟没有考虑到小孩子的安危,只为报復而玩弄着她不了解的力量, 虽目的达到了,但付出的却是她受不起的代价,晴巧觉得很无助,想拨给男友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抓着手机颤抖, 一会后她想起吕大师给的字条,往包包内一阵狂乱的翻找后,月灵师几个大字再次出现,晴巧想也没想便拨了上头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没等对方说话她便没头没尾地讲起所有事,她不明白发生命案时,别人是如何清晰地描述让警察听懂,晴巧只知道现在就连她也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慢点,小姐,我需要你把事情一件一件说清楚,可以帮我这个忙吗?」电话另一头传来刚毅的中年大叔的声音,像是影视作品中高阶军官所拥有的声线, 「可以…可以,我身上出了点怪事,你能处理吗?」晴巧哽咽地说道。 「哪方面的怪事?慢慢来没关係,我希望能听你讲得清楚一点。」 「鬼,我觉得有鬼缠着我,我找了好多人都没办法处理。」 「是晴巧小姐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我大哥有稍微跟我提过你的事,他没办法处里的话恐怕有些不妙。」 「你也不行吗?」晴巧语毕觉得眼眶又热了起来,她还不能接受这最后一点希望也要落空的可能性。 「很难说,我想我们得当面谈谈。」 晴巧与他交换了联络资讯,并约好了会面的时间地点,而在对方不断地安抚下晴巧终于暂时放下了心,除了令人感到温柔且可靠之外,不知为何晴巧对他还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收拾好自己后,晴巧回到学校,虽然学生都被导师管控在班上,但校园仍是一团混乱,大批的媒体不知从哪冒出来,而校长与住任则是慌乱地四处奔走, 她赶紧回到自己的班上,一名代课老师正在维持秩序,她道谢后接手,才正要回到课程上时远处传来了阵阵哭喊声,应该是受害学生的家长,晴巧觉得今天大概会是漫长的一天。 电视上正播送着料理节目,主持人是个金发外国人,晴巧记得小时候觉得他们长得很奇怪,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发笑,现在也一样, 她站在萤幕前紧盯着画面上五顏六色的食材,电视比她高上一些,使她得不断转动眼珠子才跟得上动作,厨师俐落地切开肉块后丢入平底锅中,与浓郁的酱汁一起拌炒,看起来美味极了,晴巧将手伸出去,静电吓了她一跳,但没有阻止她把短小的五指贴在微微发热的玻璃萤幕上, 右方喀啦的声音吸引了晴巧注意,转过头发现是一名小男孩正要打开大门,而她身后接着传来了女性的呼喊声,晴巧终于意识到,这是上一次梦境的延续, 「阿姨好,还有婉郡阿姨你好。」小男孩开口问好。 晴巧看着入内的两人觉得异常得面熟,第一个被称作阿姨的最近似乎过世了,家里有通知她出席丧礼,讣闻上看见是嫁给一位姓唐的先生, 而另一名叫作婉郡的人,是晴巧的母亲。她看向小男孩,也认出了那是她的哥哥, 晴巧顿时觉得头昏脑胀,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在梦中也能有这种感觉,但回忆如钢钉般打进她的脑中、填补了过去的空缺, 晴巧甚至记起了『婉郡阿姨』是因为哥哥不愿认同这名女子是他们的继母,所以才一直这样叫,但晴巧没有困扰多久就把婉郡阿姨看作母亲了, 或许是她还小,但晴巧认为更大一部份是因为婉郡阿姨一直对他们很好,爸爸也比以前开心许多,因此她很快地就喜欢上了这个阿姨, 至少在这个梦境中的记忆是如此告诉她的,而儘管晴巧仍存有极大的疑惑,但渐渐地,她开始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名继母, 晴巧反覆检阅这道思绪,就为了找出其中的一丝不对劲,但她发觉没办法做到,这个她现在才刚想起的女性,确实曾在她生命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脚色。 她转回头看了厨房,褓姆端了个里头放满丰盛配料的大锅子走出来,看来今天吃火锅,而那名脱光褓姆衣服的男子则已不见去向, 晴巧突然腾空飞起,回神才发觉自己被妈妈抱了起来,她将下巴放在妈妈的肩膀上,感觉非常僵硬,但她仍然觉得待在这很舒服,可是哥哥却在后头一脸不悦的瞪着妈妈的背影,晴巧从来就弄不懂哥哥在生气什么, 晴巧开始好奇,是因为在这之间她一直不明白的纠葛,导致这两个极为重要的人,二十年来都没有再出现过吗?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她之前根本不记得他们的存在? 这一切只是随机的梦境,还是… 「晴晴饿了吗?」妈妈轻声问道,她将晴巧抱到沙发上一起坐着准备用餐,「我们先偷吃一些好不好,爸爸迟到是他活该。」 「不准你说爸爸坏话!」哥哥大骂,吓了大家一跳。 「我没有——」妈妈还没说完就被飞来的碗给打断了话,破裂的陶瓷划伤了她的脸,惊吓之馀哥哥跑走了,晴巧听见马路上传来紧急煞车声与咒骂。 「我去追他!」褓姆两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就衝出门。 「婉郡姐,你还好吗?」现实中死亡的那名阿姨问道。 「没事…我想应该没事。」 「那我也去看看状况,那男孩真是太叛逆了。」阿姨跟着褓姆一起出去了。 晴巧看着妈妈拿卫生纸止血,但眼泪却簌簌地流下,看来说没事只是骗人的,她想安慰妈妈,拿了卫生纸也想帮忙却被一手拍开,力道大得晴巧跌下了沙发, 过去与现在的她都陷入惊吓之中,晴巧卡在沙发与茶桌之间的缝隙一时动弹不得,她脑袋一片混乱,而手脚也找不到支撑点,像是隻四脚朝天的乌龟, 片刻后她听见啜泣、以及金属摩擦的声音, 「是你…是你的错,没了你,小豪就会喜欢我了。」语毕妈妈用膝盖压住了她的双腿,两手握着水果刀准备刺进晴巧的胸膛, 她看着妈妈的眼神却不觉得惊慌,反而有些同情,但本能反应很快地支配了晴巧,她奋力挣扎、大声尖叫着想要逃跑, 「乖,不要乱动,很快就会结束了,妈妈有骗过你吗?」一抹微笑在利刃的光芒之后扬起,妈妈还说了些什么,但晴巧根本听不进去, 此时,她的世界只剩下心脏猛烈撞击的声响,以及压在她上头,那道豁然开朗笑容,几乎是顿悟后的狂喜,好像终于明白了万物运行的法则、和扭曲的办法,那是妈妈的笑容, 不过有个思绪提醒着晴巧,说这一切不是真的,不只是她完全没有这段过去的记忆,更是因为她还活着,那把刀并未刺入她的胸膛, 忽然间,妈妈发出尖叫, 晴巧立刻惊醒,激动之下不小心踢到了办公桌底的金属隔板,框啷地巨响吓着了其他同事,她连声抱歉后跑到走廊上,寧静的校园稍稍让她冷静了些。 她有妈妈, 这是晴巧捧了一把水往脸上泼后第一个出现的念头,她有一个妈妈,而且不是那个她所知,很早就因病过世、几乎不存在她生命中的亲生母亲,梦中的那个人,是她的继母, 「婉郡。」晴巧喃喃地重复念着这个名字,就怕自己会忘记,而想到这,一股遗憾从她心底升起,她记得继母、却忘了那名男孩的名字, 不过她有一个哥哥的事实仍震撼了晴巧的内心,然而她怎么样也想不起关于这两个人的更多记忆,或许真的只是场疯狂的梦境罢了,她心想,但又太过真实,梦中的场景与人物对她而言不只不陌生,出现的是完全相反的感觉, 家,那确实是她年幼时所住的家。 晴巧拨了通电话给她爸,这时正是午餐过后的空间时段,她不断的让梦中的情节在脑中重演,就怕忘记重要的细节,晴巧希望爸爸能快接电话,让她能快点将脆弱的记忆诉诸话语,好加深印象,同时也代表爸爸有好好休息,没有忙到连吃午饭的时间都被牺牲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耳边嘟嘟的声响, 她盘算着该怎么跟爸爸提起这件事,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了一个她从来不记得有过的叛逆兄长、以及一名突然发疯想要刺死她的继母,而这一切都是在一道恐怖鬼影杀了人后出现的… 她真的得这样说吗? 晴巧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但电话就在此时接通了, 「我的宝贝女儿,什么事找老爹啊?」 「呃…也没什么…」 「跟男友吵架了?哼?那浑小子告诉我他在哪里看我还不给他个——」 「不是啦!只是想问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晴巧压低声音走到离班级较远的地方。 「免担心,爸好得很。」 「那最近背痛有没有好一些?」 「老毛病囉!晴巧啊,钱还够用吗?如果有困难儘管开口没关係,爸这顶得住!」 「不是这样…没事就好,等等还有课,先掛了。」 结束通话后晴巧松了一大口气,疑惑为什么每次跟爸爸讲话都会这样,太多不求回报的关爱,让她觉得好像快被傻狗浪潮给淹没一样,不用两秒就会令她怀疑自己是否值得被如此对待。 但她的心情确实好上了许多,只是问题没有釐清,她必须找其他办法才行。 从二楼走廊看见了雅莹的班级,心想,若是再召唤一次影子,说不定就能回忆起更多情节,只要想个办法不会危害到无辜的孩童就可以, 一个简单明瞭的办法立刻出现在她脑中,虽然,晴巧觉得这个计画违背了道德,但依然思量着可能性,而越深入思考,她越是放不开这道想法, 「只要多让影子出来…」晴巧将话含在口中,似乎觉得说出口对世界是种褻瀆, 不过她也别无办法,现在,她必须想起完整的过去,了解影子和那段惊悚的回忆有何关联后,才能找出办法,摆脱这个纠缠她不放的黑暗生物。 为何天空总是灰的?彦森心想,还是说太阳有露脸时太过刺眼,反而不会抬头注意它,只有在这黯淡的时刻才会被发现。 彦森拿出手机查看有没有女友的讯息,这是今天第一百零二次,至少这是副驾驶座的阿义所计算到的数目, 晴整个早上都没有传来讯息也没回覆,实在有点反常,令他开始设想没有女友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回到单身似乎是许多拥有稳定感情的男性的梦想,彦森不觉得自己是那种人,但却又拋不开这一层想法,令他怀疑,晴是否就是他人生中的太阳。 「无云的蓝空,而那是晴巧的晴……」 「在哼上次的歌?」阿义问道。 「只是乱唱一通,我差不多忘光了。」 「可惜。」 他看着后照镜,主唱大人坐在后座中央不断骚扰着旁边两位团员,而阿义则是忙着在一旁起鬨并录影,乐团的粉丝页上,已经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影片是性骚扰存证了。 「你们知道吗,我今天特别为了表演穿了件丁字裤喔!」梓琪将她白色的百褶裙撩起,白皙的大腿直至股间顿时毫无遮掩,「在被观眾看光光之前想先鑑赏一下吗?」 「算我拜託你,不要害我们被退讚,粉专好不容易才稍有成长。」彦森说。 「不要以为驾驶不会被揍喔!」梓琪搥了一下椅背。 「退讚事小,至少饶过我们的小命吧…」 「万万不可,观眾是乐团的命脉,我的裤子借你,至少我还穿着件四角裤。」艾斯开始解开皮带。 「这样好多了,可以多拉一些女粉丝。」彦森说完停下车,「或许还能吸引到经纪人的注意,他们就爱这一味。」 「你们这些猪头!本姑娘的追求者也是很多的好吗?我等等就直接把衣服全脱了,看看谁拉到的粉丝比较多。」 「老天,幸好我有练过盲弹。」彦森拉起倒车档。 「我还不太行啊…团长大人我该怎么办?」艾斯哭丧着脸说道。 「想好墓志铭吧。」彦森说完先下了车,没有多加理会车内的骚动,打开后车箱时才想起他把其他座位都上了安全锁,真是为难他们了。 正要拿出吉他时,经典摇滚歌曲的前奏从口袋中响起,来电显示是彦森的父亲,他叹了口气接起后倚着一旁的电线桿、放空脑袋迎接一连串的说教, 但将虚拟按键滑向绿色区块时,他仍提振了一下精神,毕竟,说不定就是过去的消极态度才导致晴现在的冷漠,彦森觉得不该在家人身上重蹈覆辙。 「小彦吗,爸爸想再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 「记得唐先生那次吗?你做得很好,我需要你帮我去看另一个客户,离你很近。」 「我附近什么时候有那么多问题了?」 「我也觉得奇怪,有看到最近一则社会新闻吗?杀害妻小后自杀的。」 「知道,就在车程十多分鐘外的地方,那也归你们管?」 「据你大伯的说法是的,而且不好搞,他打算推掉,让我接手处里。」彦森察觉到父亲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阴鬱,「我觉得这一切有点怪异,你调查时要注意安全。」 「我有说答应了吗?好啦…我会小心。」 「这次说不定很严重,如果超出能力范围不需要逞强,别像国中时一样,爸爸现在可没办法及时赶到。」彦森听到时抖了一下,并努力忍住那股无法压抑的颤慄。 「那么担心干嘛还硬要叫我做这些事?」说完后他才发觉口气很无礼,但话已说出口。 「我只是——」 「说说罢了,把联络资讯传给我,我会多注意,」彦森清了清喉咙,「妈最近还好吗?」 「都一样,但现在你妈知道你主动关心她,接下来我至少有一个礼拜的好日子能过。」爸爸笑了笑,「对了,她要提醒你别忘了出席丧礼。」 「好,没事我要去忙了。」 彦森背好吉他后手机再次传来提示音,是爸传来的讯息,但内容很怪异,彦森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好像被冻结了一样愣在原地。 「大家都好啦!可以上锁了。」阿义用鼓棒戳了戳他的手臂,见彦森没反应问道,「看什么东西看傻了?」 「没有…只是我爸又要我去察看一个客户。」 「让我猜猜,看你这副见鬼的表情,那客户是你前女友吗?」 「更糟。」 「前女友他爸?」阿义摇摇头,「你最好搞件防弹衣。」 「是我女友。」 「晴巧?」 「对,而且状况似乎很严重。」彦森再次确认了地址与联络电话,是晴,不会错。 「你爸这样说?」 「差不多吧…暂时不管这些了,先准备表演。」彦森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走入地下室,两旁的墙上写满了名字,听说有好几个知名乐团来签过名,其他人兴致地谈论着,当然少不了梓琪的惊呼声,似乎是看到喜欢的乐团了,但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 彦森独奏时几个音漏了拍,好几处不得不用推弦掩盖掉整个小节,他未曾在舞台上犯下这么严重的错误,一直到最后一首歌结束他都没办法恢復专注,这个地方造就了不少明星,但就算乐团原本有机会成功也被他给毁了。老实说,他甚至不记得怎么来到台上的,脑袋完全是一片混乱。 掌声仍然响起,或许是压轴的关係所以格外热烈。 回到休息室后彦森瘫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梓琪从外头弄来了几杯鸡尾酒,但阿义帮忙阻止了想来打扰他的团员,彦森没想到那不正傢伙也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他其实也弄不清楚为何这件事令他心烦意乱,或许是因为女友遇上麻烦而他却无能为力、也或许是晴巧没有跟他说这件事,而彦森忍不住因此怀疑是否还有更多事瞒着他。 「嘿,各位。」彦森弹响手指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要承认自己是战犯了吗?」阿义开玩笑地说。 「差不多吧,最近我本身有些状况,而我也明白大家有在考虑音乐之外的出路,所以把这次表演当作一个完美落幕,如何?」他说完连最聒噪的梓琪也沉默了。 「你的意思是?」数秒后阿义问道。 「暂时解散吧。至少我得先退出,或许街角的练团室还是会欢迎你们过去。」 「一定得这么突然吗?」 「我可以跟你私下谈谈吗?」阿义看了看其他团员说道,「顺便去你家拿个东西。」 「当然,但我得先去别的地方。」 「找女友?」 「对,但只是去…看看,她不会加入我们的谈话。」彦森说完叫了辆计程车,并且付了足够的车资让团员回家, 他虽然觉得这样的结束有些随便,几乎称得上无理,但他就是无法多花任何一点心思,各方面的压力像是毒蛇,毫无仁慈地往他体内注入毒液,渐渐腐化着鲜血、溶解了他的筋肉,是软弱也好无能也罢,他觉得自己已深陷泥泞、奄奄一息,在搞定这一切狗屁事情前他没办法好好过日子。 彦森看见女友的车,判断晴已回到住处,他要阿义在车上等,感应了大门锁后搭乘电梯到达晴所住的楼层, 他有些紧张,不确定这么做好不好,彦森从没有在未告知女友的情况下过来,而一股莫名的焦躁感随着楼层的攀升逐渐增强,到了后面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只是咬着牙阻止自己逃跑, 彦森知道这不太正常,这栋大楼肯定有怪东西在作祟,他啟动感应,发现有个强烈的鼓动来自于晴所在的位置,才刚踏出电梯彦森就觉得好像回到了废弃医院, 他几乎看见了褐色的脏血混杂着死鼠与蛆虫覆满了整个走道、而天花板则掛着枯萎的藤蔓与大片蛛网,纠缠在放射治疗科的指示牌上头,而黑暗又有了重量,无视明亮的日光灯试图将他压垮, 越接近晴的房间就越难以前行,光是握住一串不过二十公克的钥匙就令他汗流浹背,剧烈颤抖之下发出了警铃般的叮噹声, 彦森听见了门后传来了啜泣声,男友的本能反应要他不顾一切衝进去保护晴,但他的双手好像被垂下的树藤给缠住、脚底陷入了半凝固的血池中动弹不得,他甚至不敢把视线从门把上移开,就怕那头全身长满脓瘤的怪物就在一旁等他, 他不晓得自己喘着大气像个变态站在门前多久了,或许五分鐘或许一小时,但他就是无法将钥匙插入锁孔, 最后彦森放弃了,他远离了啜泣声,像个懦夫弃女友不顾只为了逃离童年阴影,他知道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至少在驱逐这道黑暗前不能。 谁的黑暗 阿义看着彦森的身影消失在大楼内后便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串号码,几秒后接通了,他心跳加速,知道剩下的奖金就要入袋了,那足以支付他一半以上的卡债, 「喂?」话筒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 「我是阿义,有跟东科先生联络过,关于帮你拍照的事。」 「现在吗?但我人不在——」 「嘿!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等下我就要跟彦森一起回到他家,也确定那不会有别人。」 「我明白了。」 「需要我帮你留个门吗?」 「不,我有钥匙,会先过去,但你得帮我拖延二十分鐘,彦森到家后你找个藉口离开。」 「不用帮你拍照吗?」 「我指的是离开彦森的视线。」女子叹了口气,娇甜的声音令阿义吞了口口水,并暗骂自己没脑袋,「你真的没问题吧?可没有第二次机会。」 「放心,不是我太现实,但你只管把钱准备好就好。」阿义加重了点语气,不只是被别人怀疑,更是因为要做这件事让他不太好受。 「对,我建议你只管想着钱就好,等拿到了钱再去思考友谊之类的也不迟。」 互相确认了细节后阿义掛上电话静静在车内等待,不久后彦森从大门出来,他不确定是错觉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彦森失去了有如街头舞者般流畅又带点痞子的姿体动作,现在朝车子走来的人步伐紊乱、躯干僵硬,近看后甚至面色发白,冷汗不断地从头皮泛出,好像亲眼看见血腥兇案发生似的, 他帮彦森推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后眼神空泛丧失了光采,两人就这么沉默了数秒,他看着彦森,忽然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于心不忍, 但他想到了钱,几张照片就能让他肩上的重担变得轻如鸿毛。 反正这也算是彦森欠他的,阿义忿忿地想着,大伙早就想散团了,就是因为这个人才拖到现在,不然他早就能出去找份像样的工作了。 引擎发出轰隆声,彦森仍一与不发,这样也好,未来他们也不会再见面,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把彦森当作陌生人,过了两个红绿灯后,他已经开始原谅自己了。 琼嫚比她预想的还要早到,打开大门时暗自对这里没有用电子锁松了口气,进屋后她就把钥匙给丢了,她没有来第二次的打算,就算有,也希望是彦森亲自将邀匙给她, 斑驳泛黄的墙面毫无摆饰、地板是毫无生气的白瓷砖,而家具是最令她不能接受的部分,每个东西老旧又简陋,几乎让她觉得回到了乡下爷爷老三合院,但至少那里整体而言还算有股怀旧的乡土风格,但这…各种不同风格的廉价家具胡乱摆置、有时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处具现代美感的角落,却会立刻被泡麵或者不知有没有洗过的单隻袜子给破坏, 彦森真的需要个女主人,琼嫚心想,没了甜美的嘮叨声,男人就是些粗鄙的野兽罢了,不管生活品质也不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求,而晴巧完全没有尽到这方面的责任,整天只会耍阴鬱、孤离自己,完全不懂自己拥有了多好的东西, 她脱掉自己的袜子放到那隻袜子旁,而这么做了之后她便觉得何必就此罢手?于是依渐渐地脱去衣服,塞到沙发下、工具柜中,而内裤则冰进冰箱, 琼嫚一丝不掛地四处游走,发现了一扇门特别厚重,好奇地打开后觉得关于男人的论点她一个字也没有说错, 就算她是十足的外行人也看得出,这间练团室花了多少金钱与心思在上头,她敢打赌这铺的地毯睡起来绝对比真的床还舒服,而每一组乐器所受的呵护都与外头的家具天差地远,就算是那几块看起来已经过了上千次的打击的铜片,也仍保有漂亮的金黄色泽、一点灰尘也没有,掛在墙上的吉他也是相同的情况,有些上头的漆都被磨得褪色了也都不损美感, 男人啊…单纯得近乎愚蠢,或许也因此才能在自己的热情上保有天真的心态,琼嫚几乎就要感到敬佩时却看见了一支黏满水鑽、与粉红卡通猫咪的麦克风,她翻了个白眼走出这『差一点』就能被称作殿堂的练团室, 她到了彦森的卧房,翻了翻衣柜,一如所料地找到了晴巧的衣服,琼嫚冲了个澡,并嫌弃了一轮这里的简陋装潢与设备,心想怎么会连温控都没有,但那间有完善配备的浴室、门底的小活门板出现在她脑中,立刻令这间老公寓中的破旧浴室成了天堂,琼嫚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不再回到那里, 而说实在的,能留在这也没多坏,她擦乾身体、穿上好友的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要是能就这样替代晴巧就好了, 彦森是个好人,帅气、聪明,大部分的时间听起来也都满体贴的,生活条件虽有待改善但也不算太坏,尤其会玩音乐让她忌妒得要命,反观东科除了撒钱跟甩皮鞭之外什么也不会, 彦森完全被晴巧给浪费了,她多希望能这就么换过来,而说不定就是这么简单,以男人的脑袋来说,看见这身廉价又没品味的衣服后,直接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友也并非不是不可能, 或许曾有那么一秒歉疚感掳获了她的思绪,像个走投无路的游民掐住她的喉咙,要求归还公平与正义,但琼嫚早就知道自己能够获救,相较于摆脱东科后所得回的自由,那一分歉疚早已被丢入大牢,全身拴着枷锁、永不见天日, 是的,她几乎用不着原谅自己,这是她应得的,这些年来像个褓姆般处处照料着晴巧,而得到的回报除了几声谢语,就是等着下一次有麻烦缠身时才会现身、担起朋友的陪伴义务,就藉这个机会让她们再也互不相欠绝对是个双赢的局面。 琼嫚回到卧房,手机萤幕刚好跳出一则讯息,彦森就要到了,她考虑着该不该继续穿着衣服,但最后只脱掉了胸罩,毕竟它是等等唯一碍事又没功用的东西,更重要的是男人不喜欢摸到它,这种时候一丝反感都有可能坏了 好事。 「其实我们不一定得解散。」阿义收起部分他出资的乐器,「就算大家有工作了一样可以出来玩玩,就像其他业馀乐团一样。」 「不,这整件事都是我自己的坚持罢了,你们很多人都还有贷款压在头上,还是专心找份稳定的工作吧,也赶快把梓琪给嫁出去,找个饭店经理之类的,否则就要换你们受罪了。」彦森乾笑了几声,不见一丝活力。 「刚刚去找女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电梯坏了,害我得爬十几层楼,只是有点累。」彦森搓了搓脸,胡扯了个烂藉口,但人就是吃这套,只要随便说个理由通常都能被接受,无论多么不合哩,「我想我得梳洗一下,等等要一起吃个东西吗?」 「不了,还有点事,但喝个两杯倒是没什么问题。」 「两杯?口渴也不只两杯。」彦森从柜子里拿出了瓶威士忌。 「二十五年单一麦芽!我的错我的错,先让我自罚两杯。」 「想得美。」玻璃杯口相碰,噹地一声有如天堂敲响大鐘。 他们什么都聊,然而不过就只是堆毫无意义的垃圾话,话题中没有未来、没有责任也不提到任何一丝无法逃避的现实,但过去所干得蠢事倒是不少,两人互相开玩笑,笑得越大声就喝得越多, 彦森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至少是这阵子第一次感到毫无压力,他需要这些,甚至开始觉得解散乐团是个烂主意,但他知道那背后的原因,也明白酒醒后仍然得去处里, 「不是现在就对了…」 「什么?」 「我说再帮我倒一杯就对了,你这单身废物,不要用你打手枪那隻手倒酒,我已经受够下午茶喝什么蛋酒了。」 「你以为我是谁?」阿义举杯,「我可是职业鼓手,鼓手都是双手并用的。」 「去你的。」彦森说完一口气乾了最后一杯。 「有空再联络了。」阿义说着拿起自己的包包,似乎急着离开,不过也好,分离就该是这样,简单直接而且不拖泥带水,再说,他也想睡了。 「滚吧,别忘了锁门。」 「当然。当然。」 彦森回到房间发觉有些怪异,但他没有心力去处里那些思绪,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已经够乱了,他脱掉衣服准备将一身疲惫洗去, 但打开浴室时发现热气蒸腾,明显有人刚用过,而他还没回过神后头就传来了女性的声音,转过头的一瞬间他以为是晴巧, 她穿着那件粉蓝色的条纹衬衫,是晴买的,他们两人各有一件。女子将最上面两颗钮扣解开,半露酥胸,而下半身什么也没穿,只有双修长的嫩白美腿, 彦森一直都很喜欢女友这样打扮,但这个人不是晴,之所以没有立刻将不速之客赶出去的原因是他好像认得这女的, 「你是…琼嫚?」彦森拉起裤子时打了个嗝,「有跟晴约吗?她今天应该不会过来才对,而且再怎么说,你…应该先去客厅等。」 「晴,她根本配不上你,有太多事她都选择隐瞒,你只是一个抒发的工具罢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不懂吗?晴只会为她身旁的人带来不幸,你那么关心她结果得到的是什么?这么多年的付出结果仍得一个人孤单入睡,凡事都得配合她善变的心情,」琼嫚缓缓靠近,一边解开更多钮扣,「但我不一样,晴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做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幻想。」 琼嫚让衬衫从肩上滑落,并在他面前脱下内裤,彦森想制止却遭抓住双手、接着被琼嫚给硬压到床上,天花板在他眼前旋转、所有的耳语全化为一道轰隆声, 「就这样躺着,让我来就好,」琼嫚温热的乳房压在他胸前,「我们可以每天在一起,做你想做的事,而当你想要一个人独处时,我也能消失,直到你允许我再次出现为止,我的一切都能交给你决定,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爱你,彦森。」 「但…不,不行。」彦森再次拉起内裤并转身跳了起来,丧失平衡感的状态下他一路从矮柜跌撞出房间,最后靠把手支撑着自己,「请你穿好衣服后离开,给你十分鐘。」 彦森说完就后悔了,他绝对撑不了那么久,但他仍用尽最大的努力维持神智并立刻关上门、瘫坐在沙发上, 他灌了两大杯水希望能清醒些,而不晓得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神秘的感官作祟,他总觉得这一切有点怪异,尤其是那半开的大门,他明明记得阿义关上了才对。 彦森剩下的记忆只剩下将琼嫚给赶出去,然后确实锁上门,之后甚至来不及多走两步路回到房间就这么倒在客厅睡着了。 晴巧由黑暗中转醒,她觉得眼睛很不舒服且头很痛,每次哭完都会有这恼人的后遗症,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何一到家就开始大哭,这一切的忧烦就快压垮她了, 而电话铃声更加剧了这些不适,晴巧的手机在漆黑的房间中射出刺眼的光线,影子从她周围离开、移向床沿,好像知道自己挡到她拿手机似的, 应该是森打来的,但她希望不是,晴巧还没准备好面对男友,至少在赶走影子之前没办法,她已经害死了人,天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她不能让森冒这个险,若是失去森,她将一无所有。 抓起手机后原本打算掛断,却看见来电是没看过的号码,或许是警察,晴巧心想,她就要被抓去关了,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她将不会再危害人间,但理智的一面告诉她,大概只是月灵师要来跟她谈法事的细节, 「喂,请问哪里找?」 「我是东科,琼嫚的男友,或许该说是前男友。」 「你们分手了?」 「这件事或许得出来谈,也有关彦森。」 「现在吗?」 「我已经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了。」 「但现在是半夜,明天可以吗?」 「我只是…听着,」东科叹了口气,「我不会要求去别的地方,这件事很重要,不只关係到你、我也有份,如果不马上弄清楚…我也不知道,总之出来一趟好吗?」 晴巧犹豫了一下仍答应了,她没有联络森,她猜想这八成是琼嫚的事情,虽然东科之前并没有像这样直接连络过她,但熟知琼嫚个性的她早就预期了这一天的到来,在那位美女身边没多少人可以保持自我,就算是她自己也时常感到苦恼。 掛了电话后房间再次回到漆黑一片,晴巧缩在墙角一动也不动,像是颗卡在岩缝中的贝壳,她不急着要赶上这个邀约,反而希望从没发生过,她现在最不愿多想的就是森,晴巧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男友,这些年她一点回馈也没有,只是恣意地要求、索取,然后拿影子当藉口安慰自己, 但她最后还是决定出门赴约,或许是那一丝好奇心吧,更明确一点大概就是恋人之间永不消退的多疑,凡是由别人提起自己自己伴侣的事大多都没好事,不过就算伴随着眼泪与痛苦她仍然想弄清楚这件事。 转角处停了台银灰色的高级跑车,跟上一次的不一样,但仍少不了围观的人群,晴巧避开拍照的人走进便利商店,在靠近提款机旁的座位找到了东科,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把你叫出来。」东科特地起身帮她拉椅子,晴巧顿时有点惊慌。 「不会,你说的东西是?」 「你得要有心理准备,我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平静下来。」 晴巧语毕接过了一支手机,而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心碎,她甚至不敢翻到下一张照片就将手机还给东科了, 「前阵子他的一个乐团成员透过脸书联系我,说他已经看不下去了,每一次只要你不在时,这样的事就会发生,」东科再次叹了口气增加戏剧性,「我明白,琼嫚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给了她很大的自由,私生活几乎从不过问,但怎样都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彦森的团员我都认识,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他可以先跟我说的,这样我才可以…」晴巧忍住泪水,想用理性的一面掩藏情绪。 「我觉得这样是对的,这种事不该由你一个人承担,」东科轻抓住她的手腕,开始背诵出琼嫚帮她准备的讲稿,「你虽然看起来坚强又独立,这也是我一直希望琼嫚能拥有的特质,但我明白这段时间以来其实是非常孤独的,出了什么问题你甚至无法求助男友,只因为永远担心害怕着他会因此离开你。但现在,你可以不受拘束的做出任何决定了,我也一样,而这道课题我们都得重新学习。」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但我很抱歉,我想先回家了。」她起身的同时抹去眼泪,希望没被看见。 「今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好吗?那怕是现在都可以,老实说,这件事给我的打击真的很大,我想你也是,」东科拿出车钥匙,「不如我们去晃晃好吗?我知道有间酒吧的饮料不错,说来可笑,我过去的生活重心完全属于琼嫚,我放了几乎一切在她身上,导致现在没什么朋友可以陪我,你愿意陪我聊聊吗?当做个善事,也顺便叮嚀我别喝太多。」 「你人真的很好,真的,但今晚我只想一个人,你一定懂的。」晴巧用尽力气给出了一个微笑,光是如此她就觉得快要人格分裂了,「或许改天,我跟你一样平时诉苦的对象都是琼嫚,但她…我再找你好吗?我一定会的,但现在我真的只想一个人,很抱歉。」 「嘿!用不着道歉,是我的错才对,你才刚经歷这么糟糕的事,我就急着要你跟另一个臭男人夜游散心,你一定觉得我很混帐。」 「不不,你很好,真的,你失去了琼嫚,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天啊,我在说什么,抱歉,我一定会约你的,我很愿意跟你一起散散心,只是…」 「现在不行,我懂,那么…我送你走回家好吗?」 「好,我想可以。」晴巧挤出另一个笑容,面对一个这么关心她的人实在很难一直拒绝。 沿路上他们继续聊了许多事,包含工作与消遣,但东科几乎避开了所有关于森的话题,她觉得这很窝心,但一个几乎不相识的人竟然如此了解她,令晴巧感到有些怪异, 晴巧猜想是琼嫚常把她的事加入他们的话题之中,这个她很能理解,森就时常这么做,当日常生活没有新鲜事时,森就会开始谈论乐团成员们, 其中有一个叫做梓琪的主唱一直让她很担心,森总是要她别多想,并强调这个主唱的威胁性大概比一块石头还不如,没想到森一直都没有骗她,真正该担心的是琼嫚。 「到这就可以了,谢谢。」 「我也一样,谢谢你陪我聊聊,或许今晚不必洗枕头了。」东科露出温暖的微笑。 「那晚安了。」晴巧回以笑顏,这一次不算太勉强,几乎算是发自内心。 回到房间后迎接她的是一片黑暗,毫无生命力的空间瞬间击溃了她,晴巧以为自己能撑过去,而影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在她身旁不断打转,像是隻来自地狱的巨大狗儿, 面对这种关心晴巧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这一切的成因都是它,要是影子早点离开,森大概就不会跟自己的好友乱搞、害她变得无依无靠, 月灵师呢?晴巧忿忿地想,为什么他们还没来处里?而这个念头一结束她心里就有底了,大概是觉得她根本付不起巨额的费用,所以打从一开始就在敷衍, 她的悲伤被空洞给取代,而影子就躲在那深渊中搅乱她的人生,现在她没了好友、失去了森,甚至害死了无辜幼童, 必须摆脱影子才行,但她一点也不了解这隻黑暗生物, 或许跟那些令人头痛的梦境有关?晴巧心想,或许…只要能看见完整个梦,就可以找出办法摆脱影子了, 不过梦境似乎是随机出现的,难道她得傻傻地等,这些年她还等得不够吗?不行,她对自己说,得找出梦境出现的方式,否则这一切根本没完没了, 一个想法从晴巧的脑袋中跳出,她推算梦境第一次出现的日期,接着,她上网搜寻了社会新闻报导, 看见『慟!无精神病史人妻疑压力过大,于住宅自撞门板身亡』的标题时,晴巧的心跳猛然加速,而读了内文后她觉得八九不离十是影子造成的, 再次搜寻了第二次梦境时的日期时同样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命案,是关于失业的屠夫残忍支解妻小后自杀的报导, 加上和雅莹老师班上的事件都有个明显的共同点,就是这些兇手不管是自杀也好、还是杀人,全都是毫无预警且没人预想的到,但晴巧很清楚这一切的成因,绝对是影子不会错,她肯定在无意识间释放影子去骚扰了那些可怜的人们, 而她左思右想,最后得出的结论仍与那些梦境脱不了关係,现在,她得想办法看到更多梦境,直到显示出完整的情节, 「在那之后…」晴巧往后一躺,柔软的椅背接住了她,「在那之后该怎么办?就算知道了整个梦境又如何,难道影子会自己神奇的消失吗?」 她看着床沿,诡异的黑暗就这么漂浮在那, 「只要多让影子出来…」她带着鼻音、喃喃地重复了几次,「好像也没其他办法了。」 她现在只需要诱发梦境出现,而那意味着,她得派影子得去骚扰别人,晴巧想起校园中的尖叫以及满地鲜血,她看了看在房间中徘徊的黑影,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它是多么危险、危险到光是存在就能致人于死, 不能再把它放在无辜的小朋友身边了,晴巧心想,但她需要梦境,或许…有些人并不无辜,她可以让影子待在那些罪有应得的人身边, 监狱是晴巧第一个冒出的念头,里面充满了罪犯,每一个都放弃了人性、破坏安定的社会让世界陷入混乱,但这些人已受审判后入狱服刑,让更多苦难降临于他们身上似乎没有必要, 该上哪去找那些应该被制裁但仍逍遥法外的人?她不认识任何警察,无法取得通缉犯的资料,那么仇人呢? 森与琼嫚的名字虽第一个跳出,但晴巧不愿、也没办法往这个方向多想,这两人从未加害于她,事实上在晴巧心中有一部分认为,反而是自己害了他们才对, 她看了看影子叹了口气,觉得这一切真是荒唐,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属于善良的人,甚至看森打电动时随机抢劫路人都会感到困扰,现在居然得考虑杀人? 晴巧绕开影子躺回床上、让棉被包覆着她,今夜还算凉爽,她任窗帘随风飞舞,银白的月光打亮了她的脚趾头,晴巧就这么盯着窗外以为这份安寧能够暂时平抚情绪、带她进入梦乡,但数十分鐘过去了她仍无法入眠, 她鲜少如此,于是好奇着人们睡不着时都在做些什么,过去遇上这种情况她都会打电话要森唱首歌给她听,虽歌声不算完美,但那从来都不是重点,当然,现在她丧失这项福利了, 大概都是找朋友一起鬼混吧…晴巧将脸埋进枕头后放声大叫、直到胸腔塌缩到极限,片刻后她决定自己一个人出门,而且要去森以前不敢带她经过的地方、要是琼嫚知道了会骂她是蠢猪的地方, 反正现在它不是任何人的女孩了,现在,她会成为人们不敢去那些地方的主因,她要带上影子,任何打算动歪脑筋的人,都得先见过她的黑暗。 陌生女子 他感到腹部传来一阵骚动、喉头烧得难以忍受,而从中瀰漫出的气味、这份侵蚀着鼻腔与他垂死心灵的难闻气味宛若雨季时的腥臭狗窝,除了那强大的劲力外一切都被影响、失去光彩、变得狼狈不堪,好像他存在的意义只剩下这疯狂且无法预料的力量, 只不过这仅存的意义也正试图从他体内挣脱,巴不得立刻摆脱弱小的肉体翼展人间,届时无论何人胆敢站在他面前,都将承受终极的苦难, 名字…他不记得了,也不重要,他的脑中刮着风暴、巨浪汹涌,好像世间所有的混沌之力全在里头打转、廝杀、争夺着这具躯壳的主控权,想就这么让潜藏的恶念爆发,不,是将会爆发,如今已没有人可以阻止、包括他自己, 只不过他也没想过要停下,如果一开始不愿陷入这种状态,他绝不会朝这个方向走出任何一步,是他自愿让那邪恶之源侵入,也是他主动以更多毒物来浇灌、滋养这场梦魘, 他听过一则关于森林中的两头饿狼互相斗争的寓言,但他自己也清楚明白,他施予恩惠及食粮的绝不是好的那头,脸上有着刀疤、口中满是尖牙的恶狼已健壮如虎,随时都能残暴地了结牠骨瘦如材的对手, 这全都得怪罪于拋弃他的人, 爱,简单的一个字曾是他唯一的束缚、像是狗鍊搬牵制了心中的恶魔,但爱已不再,现在他会掀起灾厄、毁坏行径中的万物,没人能够逃得过,他的审判不分敌我、他的制裁就要无差别地降临于人间,就算最后沦落自我毁灭也在所不惜, 而或许是召唤得到了应许,阵阵骚动再次翻腾,每一次都兇猛无比且越加剧烈,来了!要来了!不像先前的萎弱、不再是令人失望的前兆, 这一次是来真的! 「呕呜呕呕呕噢……他妈…呜呕呕噢,去他妈的死婊子竟然敢拋弃我。」他扶着墙,没消化完的鸡排与猪血糕全被吐了出来,除了酸味还闻的到浓厚的酒气, 明天这栋百货的管理员肯定会发飆,但失恋的人才不会管那么多,没吐在正门已经够给面子了,而且这栋大楼完全是阿公级的,若有人来也只是看上了这不会有条子来巡,真正会来逛的人早就被摆上塔了吧。 「嘿!小杰吐了。」他的乾姊大喊着,边拿出手机开始录影,他被炙目的光线一照忍不住又喷了一大口,「妈的弄到我了啦!这鞋子是新的噎!毁了,这洗不掉了啦…烦噎。」 「我以为你早习惯了,你不是常说认他作乾弟弟就是你苦难的开始吗?」眾人听了发出揶揄的大笑。 「只不过是被马子给甩了,谁没有过,脑缺才会喝掉半瓶高粱。」 「再让你吐个两分鐘,我看不用等冰山溶解,到时海平面就要淹上我懒趴了!」更多笑声传来,头昏脑胀的他觉得声音来自一百个方向,但尚存的一丝理智跟小杰说只有五个人、而他们只是在续摊前先停在这休息罢了, 「妈的,想不到我们之中还有个气象学家呢!」 「这有什么办法,每次一打雷,你妈就会把我的老二当奶嘴吸。」小杰几乎要分不清楚是谁在说话了,一切的声响开始变得模糊。 「所以小杰可能得叫你爸爸囉?」 「对于让小杰诞生我实在感到惭愧。」眾人听了狂笑不止,唯独一人似乎觉得这些话低级且缺乏笑点,大家都叫他恋爱大师, 「放心吧,反正他大概也没办法留在基因库中,」恋爱大师挥了挥手像是在打发烦人的小虫,他吸了口菸,摆出了他厌倦万物的招牌表情,「真的弱爆了,我们连车都还能骑在双黄线内,就你一个人吐得跟什么一样。」 小杰对这人一直都没什么好感,自以为是的该死傢伙,不要脸地接受大家开玩笑时给他的绰号就算了,还装得好像见过大风大浪然后看破了多少人生道理、有多懂感情一样,殊不知大伙都知道他见过的『世面』,都来自垃圾连续剧和社群网站上的中二语绿,只是留个面子、不想戳破他罢了, 真是装模作样的智障,小杰暗忖,整天在那到处刺探别人的隐私,然后再摆着高姿态胡乱喷出一堆狗屁干话,妈的鸡婆干话王,若不是这次老大要发奖金,他现在大概正在旅馆跟女友翻云覆雨吧。 啊!不行,多亏这位恋爱大师,他两天前被甩了,不知道是吃错药还是被雷打到,这个智障竟然跟他女友说他们的感情无法维持,因为他已经对这段关係感到厌倦了, 难道这白痴不知道他千盼万盼的就是在等女友上高中,穿起诱人的制服吗? 「制服?你在说什么鬼,发酒疯喔?」乾姊往他的背重重拍了下,小杰忍不住又呕了一口,秽物全哽在喉头接着被硬生吞下,这令他非常不舒服,但也好,他心想,刚刚好像神智不清一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就让咸酥鸡先塞住他的嘴。 「我我…我去上个厕所。」小杰跌跌撞撞的鑽进巷中,内裤还没拉开就不小心露了一点出来,「天杀见鬼的死牛仔裤,还有那该死的狗屁感情大师,吃我的蛋蛋啦!」 小杰使力收紧膀胱,尿液溅的到处都是,他见四周都没人便胡闹了起来,流动摊贩的瓦斯桶、小舖的铁捲门甚至某个倒楣鬼的机车都被他上了记号,到了明天,附近的野狗巡逻领地时,就会知道谁是老大了, 「谁叫你们这么早睡,才凌晨两点…不顾好自己的车车怪我囉!」小杰喃喃自语的同时打了个冷颤,不过正要收起他的第二颗小脑袋时被吓了跳,阴影中突然冒出了名女性, 「妈的,我的好姊姊,别吓人可以吗?」小杰握住老二往阴影靠近,「还是姊姊你等不及想吃消夜了啊?上次帮你多跑的那两趟货都特别多,差点就害我被条子盯上,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了?」 「我迷路了,可以告诉我这是哪里吗?」女子的声音不带感情,平淡得让人几乎感受不到生命,更重要的是,这不是他乾姊,倒是长得挺甜美的,希望不是喝太多的错觉。 「问路找我就对了,小姐,我啊,还能带你上天堂喔!」小杰立刻转换态度,突然提高音量害他打了个嗝,喉咙又被灼烧感弄得难受了起来,「先先…先往这走,我就可以跟你说这是哪了。」 「谢谢你,你人真好。」 「噢!我还有更好的东西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小杰回到大伙身边后朗声说道,「看看我带了什么?一个迷路的小骚货,她非常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呢!有没有人可以好心跟她说说?」 「瞧瞧,身材不错嘛!」 「是不是有点像最近很红的那个宅男女神?」恋爱大师弹掉菸蒂,滤嘴滚了一小段,停在陌生女子的鞋尖前,若是在平时,或许有人会注意到她没有颤抖、表情不见恐惧,一般而言这不太正常,但大家都喝了不少,忽略了这项重要的细节。 「小小芙吗?有喔有喔!」说话者解开裤头,「来来来,迷路了没关係,骑到哥哥身上来,哥哥保证会带你找到最爱的地方。」 「芙芙,晚上忽然变得比较冷,让我给你点温暖好吗?」小杰咧起嘴角从后方抱上女子,「我最近刚分手,要不要当我的新马子啊?」 「可以放我走吗?」女子说道,但语气仍旧没有起伏。 「人家嫌你臭啦!芙芙,很明显你遇上感情问题了,才会一个人在外面游荡,没关係,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们这可是有个恋爱大师呢!问题再多都不怕。」 「让我先好好『开导』一下,等会去跟其他人发生『问题』时就不会那么难过了,然后等到我们说你可以走就可以走了,懂吗?」恋爱大师上前抓住女子的手腕却被小杰拍开。 「妈的给我滚滚…滚开,是我先找到她的,要搞去后面排队。」 「去你的先找到,先找到了不起吗?我上个月才刚认识你女友,搞过她的次数就多过你了啦!怕你不知道,不只我,这里的每个人都跟你女友睡过了,你猜,最短的那个是谁?」 「收回你的话!给我她妈的收收…收回你的屁话!」 「啊!抱歉抱歉,这么说是我的错,」恋爱大师扶额摇了摇头,「是你的前女友才对。」 「我记得她跟我说过,每次你进去了她都不知道,现在演技都能得一座奥斯卡了。」另一人笑着说道。 「小杰,姊姊要跟你说抱歉,」乾姊噗哧一声,「但你真的是最短的那个,我以前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怕伤了你的心,你太脆弱了,我想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被甩。」 「我看是他前女友不小心把放大镜搞丢,结果把小杰也一起弄不见了吧!」 大笑声再次从各个方向传来,小杰再也忍不住了,他必须让这些笑声停下来,陌生女子不见踪影但原本的位置出现了一支球棒, 他一手操起、想也没想便往恋爱大师的脸上挥去,骨头碎裂的声响交织着眾人歇斯底里的狂笑,不断繚绕在这半开放的天井内, 「该死的给我停下来!」他将恋爱大师的眼球打入脑壳、另一颗滚进了水沟中,「你们也一样,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他的保险套要怎么买啊,真的会做这么小的尺寸吗?」 「他不用,他总是连第一层皱褶都过不去。」乾姊说完狂笑不止,其他人更是夸张。 小杰发出怒吼,不停地将球棒砸到这些笑声上,但他们就是不肯停止,就算顎骨断成三截、就算嘴唇被扯得稀巴烂、脸被劈成了两半,这些傢伙仍瞇起眼,发出恼人的呜咽声来嘲弄他,他一点也不想伤害朋友,他只是想让一切停下来, 他将球棒整支撞进乾姊的嘴内、一路塞到了喉咙深处,终于结束了最后一道笑声,他赢了,没有人可以再笑他了,他觉得自己彷彿是擂台乱斗的最后倖存者,站在聚光灯下、围绕他的五具尸体像是强光所投射出的五道阴影, 小杰终于自己笑了起来,因剧烈运动后腹部又过度用力他忍不住又呕吐了,又稀又淡的汁液撒在球棒上、流进了死者的口中, 他将球棒拔起后高举在头顶,有如拿到冠军奖盃似的他激动地为自己喝采,他真希望有人可以见证这一刻,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胜利,从小到大每个人都视他为没用的垃圾,哪怕一次也好,但他从没让父母感到骄傲过, 但现在不一样了,没了嘲讽、也不再有自以为是的傢伙,他品嚐着敌人甜美的鲜血、用他们温热的肠子帮自己暖脚,他真的好希望哪个人能与他分享… 有了!可爱的小小莫,那名陌生女子可以当见证人,小杰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竟然可以临时遇见一位美女来为他祝贺,他几乎都要放下强暴那女子的念头了,但那都是琐事,至少得完成他的胜利仪式再说, 小杰望向陌生女子原来的位置,发现她不见了,不过却站着另外一个人,此刻已是深夜,黎明前的至暗之时,但这个人影却更加漆黑,高大的形体如水中的乌墨般不断幻化、吞噬了此处所剩无几的光线,大概只有裂隙中的阴影能与它比拟, 小杰看着黑影,它毫无生命的双眼和陌生女子如出一辙,或许找它为自己颁奖也是一样的,但不知怎么的他力气尽失,大概是酒精麻痺了知觉,小杰打消了原先的念头,现在他只想睡一觉, 他抱着球棒蜷曲在他的朋友中间,像个婴孩,而他从未这么快入睡过,小杰当下也就明白了这会是他此生睡得最好的一次, 对此他一点也不意外,体内的恶魔已全数释放、混沌的风暴找到了目标,审判降至了罪有应得之人的头上,一切都变得清晰明瞭,如果如此还无法换得一晚好眠,那还有什么可以? 晴巧坐在车上观察影子,它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名抱着球棒入睡的男子前方,她从连结中可以略为知晓影子的情绪,它似乎很享受,好像对这一切的混乱感到满意,所有暴力、愤怒以及憎恨都令它更有活力, 她转回头看着街道,已是深夜时分却仍看得见远处有人影在游荡,有些店面也还在营业、但更多看起来已荒废了好一段时间了, 这一区原是繁荣的商店街,晴巧记得以前被称作批发大街,居民一开始就不多,大家都是来这开店做生意的,全盛时期甚至有整栋大楼都做为美发厅使用, 但这些连锁企业只短暂进驻了一小段时间,又因车站迁址后一一离去而落没,留下的尽是些生活在暗处的特殊行业, 警力大幅缩减、位置刚好又处于县市间的交界处,看中这点的人蜂拥而入然后在此扎下深根,帮派不费吹灰之力便接管了此地,然后都市的另一个面貌重新在这绽放,从某种角度来看,现在是批发大街的第二次兴盛,和先前一样都是经手庞大货物的製造与流通,但现在比较不可言说一点。 晴巧看了看时间准备离去,正要叫影子回来时车窗被敲了下,她吓了一大跳,但发现是个老乞丐后稍稍放下心, 乞丐示意拉下车窗,但晴巧没有理会、马上发动引擎,她并不是不愿意帮助这位老人,只是不想冒着被闯入的风险,因为若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她必定得叫影子来帮忙,那么场面将会非常难看,今晚已经太多了… 回到家时晴巧感到疲惫不堪,洗澡时又哭了一次,她抱着膝盖蹲在墙角,任由水花喷溅,一会后影子出现,似乎是想安慰她作势要拥抱,淡淡的歌声再次响起,梦境即将上演,但晴巧不想光着身体在浴室睡着便伸手推开它, 影子着急地在一旁打转,好像每次杀了人后它就会变得比较活泼也更加人性化,所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最后它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晴巧边吹头发边想着这个问题,而为何又得杀人呢?这一切又跟我有什么关係… 她摇摇头躺回床上,影子静了下来待在习惯的位置,她想起梦境,于是在心里呼唤影子,晴巧将一隻手掌朝上摊开,而它似乎能够会意,影子陷于黑雾中的手掌放了上来,随着褓姆哼唱的小曲,晴巧很快地陷入熟睡,那场梦也如期降临了。 伤痛的过去 彦森趁着红灯时点亮手机萤幕,除了朋友们的一些垃圾话外,仍然没看到应传来的讯息,他挣扎着要不要打给晴,但一想起他站在门外无法动弹的经验他就头痛欲裂,多少也得归咎在该死的宿醉。 「不急…」彦森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几天不说话,只要处里掉那隻恶灵一切都会恢復正常,不过她到底是怎么被那恐怖的东西给缠——去你的转弯不打方向灯的喔!妈的智障死屁孩。」 彦森连按了几下喇叭,气没出到反而害他耳鸣更加严重,听说路西法就是因为握上了方向盘才化身为恶魔、而且当时只塞了不到一百公尺, 但像是晴这么善良的人也会如此吗?彦森心想,最近她刚自己通勤不久,真好奇那是否也让她变了个人,毕竟天使也因此堕落… 彦森踩紧油门开上大桥,一根像是麦克风的塔柱斜插在前方,他一直觉得这设计得很难看,阿义曾说觉得像是鼓棒,但他总是想到别的东西去,尤其晚上整根都会发亮,至于为何会因为发亮而想歪他自己也不清楚,人类的思绪运作模式一直是个谜。 进入市区后他有点迷路,上一次来找娜娜已经不知过了多久,那次被硬挖来帮她搬家,光是衣服鞋子就花了整个下午搬运,然后这位好妹妹支付的酬劳竟然是一双袜子, 「等我成名了,这东西可以让你换部车。」娜娜当时如此说道,但至今别说车了,他连擦后照镜都没用过那双袜子, 只不过他没丢掉就是了,但同样也没想过要保存下来,处理的办法就与所有免费纪念品一样,或许等到哪天全车清洁保养时,技师就会在某个积满灰尘与饼乾屑的角落发现他的下一部车。 彦森思忖着该不该打电话给妹妹,但总觉得怪怪的,在他心中的某个小角落坚持着哥哥不该求助于妹妹,就算要,也得当面说,这样才可以用姿体语言掩藏自己的懦弱,比如说要挺起胸膛、利用身高差距俯视着对方说:「我麻烦大了,救我!拜託。」 而且不预先通知突然到访也是权威的一种象徵,想到这他羞愧地搥了下喇叭,前车的驾驶座伸出了一隻手,若是忽略位在中间不怎么合群的那一根指头的话,勉强可以说是拳头,因此彦森猜想那人大概是坐太久伸展一下罢了, 不久后到了目的地,他按下门铃,一会后有名女性回应了,但不是娜娜,他正要为了找错人而道歉时,另一头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娜娜?」他对着收音口喊着,「我是你哥,可以开门让我进去吗?」 「你知道…说得更大声她也不会因此听见,这是手持听筒。」 「呃…可以帮我跟她说吗?」 「当然,但只是说一下,你这样有点怪对吧,没有通知就突然跑来之类的。」 「所以现在不适合吗?」 「怎样又能称作适合呢?抱歉,你等等。」她说完传出了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 「老哥?」彦森还来不及解释妹妹就接手了,「怎么突然就跑来了,先讲好喔,我没钱借你,而且我会跟妈告状。」 「如果不是借钱的话你就不会告状了吧?」 「这样嘛…我想这有商议空间,先进来再说吧。」娜娜语毕大门锁立刻弹开。 彦森叹了口气按下电梯钮,试着不去多想事情会变得多糟,同时拒绝回忆娜娜难搞的个性、并且后悔没有直接扑向纠缠晴的恶灵和它一决生死,这样至少还可以避免被羞辱,现在他可能得带着破碎的自尊下葬。 「为何我会想到『下葬』?」电梯攀升而上,密闭的空间使喃喃自语变得太大声,反正没有别人,彦森也没有收敛,「难道我不是一直偏好火葬吗?是什么造成了我的思想与潜意识脱节,因为所有影视作品在表现丧礼时,都是一群人围在坟前慢动作表情特写外加悲伤音乐、还是说这不过只是民族文化上用语的习惯与否?或许是火葬的歷史比起土葬来的短,又或者是土葬的接受度仍——嘿!娜娜,好久不见。」 「哥,拜託,我罩杯大于c之后就不用那个绰号了。」 「你这样有c?咳,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绰号还能自己选。」 「不然呢?圣诞老人送来的吗?」 「你知道的,就是朋友啊、熟人什么的。」 「你有没有试过揍那群王八蛋揍到他们叫对为止?」 「那是真的,高中时我看到有个学长叫她娜娜,还不用等到隔天、当天下午那傢伙就进加护病房了。」娜娜的朋友煞有其事地说道。 「我是你哥总有些特权吧?」 「我是你妹可以踢你蛋蛋吗?」 「哇喔,老妹,叫你老妹总行了吧。」娜娜挑了眉,半秒后点头同意。 「介绍一下,这是美美。」 「拜託别——」 「来不及了,从现在开始你就叫做美美,怎样啊!美美。」娜娜对朋友露出大大的笑容。 「我想今天的叠字听得够多了,那个,有空吗?我想跟你讨论件事。」 「别跟我说你连伴手礼都没带。」娜娜双手插腰站出三七步,彦森几乎不敢直视那瞇起的双眼,同时又感到有些羞耻,他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懦弱才对,他才是兄长。 「如果可以的话跟我自拍张?」美美边插话边拿出手机帮自己完成了愿望,而彦森也不忘对镜头比出胜利手势,「还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帮我跟艾斯拿张签名,谢谢,就这么说定囉。」 「老天…」娜娜扶着额头领他进入屋内,「我忘记这白痴是你们的粉丝了。」 「你自己不也会听吗?不知道是谁说他们主唱肯定跟你很合得来。」 彦森关上耳朵忽略两人的斗嘴,努力思考等会该怎么讥讽凌乱的房间来给他们点顏色瞧瞧,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客厅看起来非常整洁,他原以为得费一番工夫才踏得进妹妹的住处,而所谓的一番工夫指的是在一堆垃圾间清出『立足之地』, 只不过整洁归整洁、装饰品似乎太多了点,或该说除了家具外剩下的东西就是疗癒风娃娃、长条状动物抱枕、盆栽、在水上滚动的水晶球,以及一大堆黏在墙上也好、掛在天花板也罢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老妹啊,你该不会把钱都花在这些东西上了吧?」 「想太多,这些都是网友送这位大美女美美的。」 「你才好意思,有一半的东西都是你出现在我的直播后寄过来的,不说别人还以为我是哪个明星的经纪人,每天帮你挡男人就饱了。」 「好好,先不管那个,我是想请你帮忙一件事。」彦森说。 「要花很久的时间吗?」娜娜看了下时鐘,「因为我们再…四十分鐘就得出门了。」 「没关係,我可以等你们回来。」 「那已经是下礼拜的事囉!」美美笑着说。 「我们准备去环岛,没开玩笑,你看,行李箱都摆好好在那了。」娜娜指着两个印着水蜜桃与香蕉的箱子,这还不错,但设计者不知是没吃药还是吃多了,居然将两张中年大叔脸孔与水果合体,看起来就像来自地狱的儿童节目主持人, 「我还以为是什么新潮的摆饰物…」彦森觉得可惜他不会施术,否则这两隻水果怪物肯定会被他拿来开刀, 半秒后他将目光转向美美,后者不知为何摆弄着无辜小鹿般的大眼,惹得他心疼,但这女孩根本没做错事,彦森完全不能理解这是什么巫术,但他好想将美美抱在怀中摸摸头说声好棒,「咳咳,不说废话了,她知道月灵师的事情吗?因为我是为了那个来的。」 「你哥也会抓鬼!真好…那超赚的。」美美露出忌妒的表情,「真希望我也会,就不用卖笑卖得那么辛苦了…」 「你也有在帮人除灵?」彦森指着妹妹。 「当然,轻松好赚不做是傻瓜,只是不用那么俗的名字就是了,你知道那只有爸在用吧?就连大伯都没那样自称了。」娜娜四处比划了一阵,「而且你以为这地方的房贷是谁缴的,靠这大美女的斗内吗?爸妈可没有送我两间公寓一间自住一间收房租。」 「什么?这…不太公平了,我会帮你跟爸说。」 「不用啦,我会那样说是因为我不需要,瞧,我每个礼拜接一两个案子就可以买房子了,爸妈知道不需要特别担心我的花费。」 「噢…我懂了,我比较需要担心。」 「嘿!你的乐团不错,没在骗,我很喜欢你们的音乐。」美美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彦森欣慰地回以微笑,那多少出自真心。 「话说你怎么不直接找爸就好了?基本上这方面的事没有他搞不定的,你有听过东纵谷黑虎吧,那是千年前的巫师化身的狂暴邪灵,据说有两个迁徙到那的村落都被吃了,前阵子也让某个土地开发商的老闆头痛了一阵子,而结果你知道的,他们雇用了老爸,一颗价值五百万的动物标本现在就摆在爸家里的电视墙上头。」 「我当然清楚爸有多厉害,但你知道他的个性,而且我在他面前逃避这件事很久了,现在突然说需要帮忙总是有点怪怪的,你懂吗?」 「就像平常开口闭口都在骂警察的屁孩,结果真的出事了还是得依靠那些他们鄙视的公权力?」美美在一旁插话,彦森听了颇想拍手讚好,但想到这是在描述他的问题所以作罢。 「我想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而且爸太忙了。」 「好吧,我可能了解,那些『大客户』超难搞,都觉得能为他们服务是种荣幸,而既然是荣幸就应该要做牛做马、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惜,最后给的酬劳根本总是与付出的心力不成比例。」娜娜倒了杯柠檬水给他,彦森只是捧在手中,「好啦,时间不多,说说看要怎么帮你吧。」 彦森将老爸请他调查新客户、以及站在晴房间门口动弹不得的事一一讲述给娜娜听,而他难以避免的讲到了他跟晴的感情岌岌可危,加上这件事的影响,他们的关係现在基本上处于冻结的状态, 而当讲到乐团暂时解散时美美哀嚎了一声、喃喃了些艾斯之类的话,彦森没有仔细听进去、只顾着倾泻烦恼,但娜娜收拾着行李、除了偶尔嗯个两下回应外,几乎没有在听, 「所以我该怎么赶跑那隻恶灵?有它在我根本没办法跟晴在一起。」他见状快速下了结论,就怕娜娜会失去耐心把他打发走。 「听你的说法似乎很严重,让我们先看看那隻鬼想要什么,有时很简单,你知道的,某次我遇过不断骚扰人就是劝不走的傢伙,结果它只是想再吃一份六块鸡块而已,超闹。」 「难道不能直接除掉它吗?」 「相信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都会希望先了解对手是谁的,免得踢到铁板才在怪自己没先做好功课。」 「噢!你知道她为什么感触这么深吗?」美美笑着说道,「有一次她使出浑身解数去钓一个天菜级的帅哥,结果一星期后才知道那人对女生没兴趣。」 「难怪他看起来那么正人君子,我当时还以为遇上了独角兽、都已经开始对男人改观了,没想到原来他不中圈套的原因,是因为他才是想『圈套』住别人的那一方,多浪费啊。」 「够了,好,可以停了,我不需要知道谁想『圈套』住谁好吗?做你该做的,让我知道那隻恶灵到底是怎么跟晴扯上关係、还有怎么把它赶走。」 「先帮你打个预防针,通常…越恐怖的东西起源就越是难看,这么说好了,你或许会看到你宝贝女友的黑暗面,毕竟那些鬼怪是需要进食的,最糟的就是对復仇的执念。」 「老实说我也很好奇这点,晴一直以来都很善良,不怎么与人交际所以应该不会跟别人有太多衝突才对,更别说復仇了。」 「杀人魔也可能非常疼爱妻小,」美美耸了耸肩,「我说说而已,别在意。」 「同意,我说老哥,你有想过她为什么不交朋友吗?」 「晴原本的个性就这样了。」 「个性大部分都是后天影响造成的,我个人觉得啦,没有人一出生就想离群索居。」娜娜语毕起身走向房间,「我拿个工具,等等。」 「这还需要用到工具?」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你们整个家族都干这行。」美美说道。 「用于其他人身上的确是,唯一一个不会灵术的现在正坐在你旁边。」 「那是天赋不是吗?好吧,这是娜娜说的,我忘了先把她说的话打上折扣了。」 「不不,那确实是天生的能力,只是该怎么说呢…我有个糟糕的童年回忆。」 「像是被狗追过以后一辈子都会怕狗、但狗其实是天性可爱的那种状况吗?」美美歪着头,如果可爱能吃,她肯定是白松露。 「我很肯定那些恶灵跟可爱完全扯不上边。」 「找到啦!」娜娜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彦森含了口柠檬水,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后才嚥下,天知道这位捉摸不定的妹妹会怎么料理自己的老哥。 「需要我架住他的头吗?」美美摩拳擦掌,「我还可以同时用腿固定住他的手喔!」 「不用啦,我说老哥,你会乖乖的不乱动对吧?毕竟不安分点可能会弄伤你喔。」 「老天,你们是打算对我做什么,可以直接教我必杀技吗?」要死也要死得像个英雄,彦森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话。 「不行,你现在走投无路了,身为一个优秀的妹妹不能让你去做傻事,所以现在开始我说了算,懂吗?」 「我想——」彦森话没说完就被推倒在沙发上,美美跨坐了上来,他觉得胃快被挤出喉咙了,但随后美美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重心也一起从腹部转移开来, 「老哥,你可以闭上眼睛了」 「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可以先让我起来吗?」 「你到底要不要我的帮忙?如果要的话就闭上眼睛,还有别乱动,否则会弄伤你。」彦森听了叹口气还是照做。 「我把瀏海拨开来了。」美美的声音出现在他的正上方。 「很好,话说你不带个手套吗?等等可能会溅到你。」彦森听见耳边啪啪两声。溅到?什么东西会溅?老天…… 「不用,蓝色的那东西别弄到我就好。」 「怕什么,夜市香肠你还不是照吃。」 「那噁多了好不好。」 「什么蓝色的东西,你们到底想干嘛?」彦森怯怯地问道。 「别说话,你不会想吃到那些东西的。」娜娜说完,他便感到有个冰凉且柔软的物体在他眼部来回滑动,他猜是毛刷, 动作停下后美美朝他吹气,柠檬香气混杂着脸上的顏料成了番茄汤的味道,一会后他便觉得皮肤被包覆着、无法透气也失去了弹性。 「有哪里痒要抓吗?美美可以帮你。」 「呃…原本是有,但现在还是让它继续痒好了。」 「说真的,等等完全不可以动。」 「我答应你不乱动的话,可以跟我说你到底想做什么吗?」彦森说。 「我不想让吓到你,害怕的人都像动物一样。」 「她要拿钢针在你眼皮上写字。」美美悄声说。 「很好,现在他知道了,」就算不用看,彦森也能感觉到娜娜正瞪着她朋友,「其实没那么危险,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而且我说过多少次了那不是针,只是比一般的笔还要细一点而已。」 「你觉得他的眼球分辨得出来吗?」美美说完自己呵地笑了起来,彦森没想到的是他妹居然也一起笑了。 「你们两个…算了,快开始好吗,这样闭着眼很不自在。」 「那我开始囉!」 彦森感觉到尖锐硬物在眼皮上戳弄着,但不如预期中的难受,或许是那个他们口中的奇怪蓝色顏料起了润滑作用、也可能是娜娜以驾轻就熟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心想,身为兄长遇上这种情况角色应该是对调的,比如妹妹与男友的感情发生问题无法自己解决、然后求助无所不能的哥哥才对,但现在…他不只无法将晴解救出恐怖的困境中,还得像隻待解剖的青蛙被奇怪的铁器划弄, 不知过了多久,彦森刚放松下来就听见了嘻嘻地笑声,他在心中揉了揉太阳穴,告诉自己这一切就快结束了,只要知道晴的问题后事情应该就好处理了,顶多再请娜娜亲自动身驱逐那隻恶灵,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和晴可以跟过去一样,说不定还会更好, 「好了,我的技巧真的没得比。」娜娜的声音传来后,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也一併消失。 「也没多少人能跟你比…真要说,比你差的大概只有我。」 「我有同意你可以说话了吗?」娜娜语露不悦。 「我把镜子拿来了!」如此雀跃的声音让彦森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从美美的口中发出来,而他不禁为这个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感到讚叹, 怎么有人能够短短几分鐘、就让人產生既是喜爱又既是生厌的矛盾情感,如果在童话故事中,美美肯定会是隻小妖精,专门把人推入沼泽然后再用可怜的眼神望着受害者。 「睁开眼睛吧,我想你会想知道刚刚躺着时脸上发生了什么事。」娜娜端着镜子笑道。 「其实,我原本看见这些写在白漆上密密麻麻的蓝色咒文是很惊讶、又佩服的,不用想也知道,那有某种神祕的功能,可以使我与灵界进行某种交流,但是…可以解释一下这个吗?」彦森说着,将食指放在上唇,「认真?鼻毛加上捲翘八字鬍?这些顏料最好很容易洗掉。」 「噢,别担心,那些顏料都是水溶性的。」娜娜挥了挥手说。 「至于八字鬍的部分,是蓝色奇异笔。」美美说完无辜地看着彦森,他差一点就要原谅这女孩了,只差一点。 「保险起见问一下,这杰作也有实际上的效用吗?」彦森摆出大大的微笑。 「当然,知道通灵吗?这可以让你跟鬼魂交流,前提是它们想要交流。」娜娜点点头。 「那个我并不怀疑,我指的是八字鬍的用途,谁能解释一下。」 「娜娜很专心在写,但我很间、想要帮忙做点什么,刚好看见桌上有奇异笔,所以就画上去啦!唉呦,别拘泥那种小事,开始下一步吧。」 「说得对。老哥,有时候你真的该大气一点。」 「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彦森叹了口气。 「你有感应到那隻恶灵吧?现在我需要你回想那个感觉、藉此与它联系,若是它愿意分享,你就能够看见它想让你看的景象。」 「需要闭着眼睛还是握住你的手之类的吗?」 「噁,才不要,还有别盯着我看,此外随便你。」 「可以看着我呦。」美美眨了眨眼。 「我想我还是闭上眼睛好了。」彦森全身放松靠着沙发,「话说这样就可以看到它的思想?」 「其实是『望其所见、感其所受』,但用在灵体上确实有些不同,反正简单来说这些画面这些都是它自愿让你看到的就对了。」 「它为什么要让我看?」 「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以为恶灵就是毫无理智的杀人狂吗?当然不是!它们也都曾是有情感的生命体,不过,原本就是心理变态所转化成的恶灵,或许得另当别论。」彦森感觉到左右两边的软垫都下陷了点,妹妹那一侧似乎陷得比较深,但他没有用这玩笑打断她的发言,「但那不是重点,通常它们都有自己的需求想被满足、都希望自己被理解,有时,是藉着停留于人世,等待愿望自己达成后消失,有时则更激进些。」 「如果不愿意等呢?」美美的声音从右边传来,他发现自己满喜欢这甜甜的嗓音,晴撒娇时就会这样说话,但近期好像越来越难听见了,那位小女孩也终于长大了吗… 晴渐渐变得独立且坚强了,彦森明白这绝对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有些不甘心,或许他就是喜欢被晴依赖。 「普遍的讲法就是闹鬼,从弄倒花瓶到引发灾厄之类的,目的就是为了唤起什么人的注意,而愿意帮忙达成心愿,所以你看,它们并不是毫无人性的好吗?当然当然,杀人狂、反社会变态、政府官员,或是结帐时才在找钱包的脑残变成的恶灵另当别论,将它们消灭是唯一办法。」 「那我还真希望纠缠晴的鬼只是个爱吃棉花糖的小男孩,而愿望就是把整支棉花糖捏成一团大口吞下肚。」彦森说着笑了两声,同时开啟灵感,世界出现了些显着的变化,「好像有点画面了,等等我开始尖叫之类的请及时把我唤醒,谢谢。」 「那可能有点困难,想离开只能等它放你走,或是你比它强,自己脱离掌控。」 「等一下,你说什么?」 「哇喔!如果那隻鬼不想放走你哥呢?」美美问道, 但彦森还来不及听到娜娜的回答便与世界脱节了,一开始有如坠入迷雾般看不清四周景物,随后则像是在漆黑的深海漫步,无论他是跑是跳、感觉永远都停留在原地,唯一陪伴他的只有模糊的轰隆声, 声音渐渐变大,景物慢慢地从浓厚的迷雾中浮出,光线与重力重新塑造着新的世界,彦森觉得方位变了、黑暗退场,新环境不再令人无法视物, 彦森见到的第一个东西是隻手臂,或该说是两隻,他牵着另一个人,他们都躺着、难以动弹,一会后彦森察觉自己在病房内,四周的设备并不老旧,但却非现代所会看见的器具,彦森判断自己处在数十年前的医院中,而他紧抓着不放的人是他的妻子,受了重伤、奄奄一息, 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渴望,想将那名女子拥在怀中,但除了掉泪他什么也做不了,胸口与双腿的剧烈疼痛是其中一项因素,有股感觉告诉他这是爆炸所伤, 片刻后外头传来吼叫与哭嚎,远处不时有轰隆声,他听见有人吼着「军队」、「攻击」,他很想听清楚但是耳鸣太严重,任何比耳语还大的声音听起来都与杂讯无异,他继续躺着、同时端详妻子憔悴但美丽的侧脸藉此减轻他的痛楚, 彦森知道那名女子伤得比自己严重,那双闔上的眼大概再也无法睁开了,他希望可以再次轻抚妻子的秀发、吻上那皎洁的脸庞,而不知为何,彦森觉得他若是真的有办法做到,会因此得到一个微笑与左脸上的小酒窝,他沉浸在思绪中,发觉刚刚想着的人是晴、并非病床上的妻子, 看来他潜入了灵感中还仍能保有自己,不过同时有两道意识在脑中流窜让人有点混乱,彦森闷哼了声,将妻子的手握着更紧,并希望这一切能赶快过去,但一句话唤起了他的专注, 「…全面撤离…」 撤离?他的两个孩子仍在其他病房,不能、他不允许,彦森强忍着剧痛下了病床,他没有亲吻妻子,他没有时间了,必须得找到孩子,否则他们将在没有父母的情况下迎接死亡,而他也再也见不到两个宝贝,必须将孩子带来、他们一家四口必须团圆, 他一跛一跛地踏出病房,剧烈的震动令走廊上冰冷的光线闪烁不定,有东西接近了,但他没时间顾虑那么多,只是用尽全力奔向孩子的所在地, 绷带、针筒和药罐被胡乱丢在各个角落,医护人员已不见踪影,留下的尽是老弱伤残,遭到遗弃的人们躺在临时病床上痛苦呻吟, 彦森只要看见还能说话的人便对他们吼着询问方向,一会后终于有人指出儿童病房的位置,他扶着墙、忍着双腿的剧痛半是奔跑半是快走地赶路, 过了一个转角后他看见了儿童病房的指示牌,但同时也闻到奇怪的味道,还没弄清楚他的头顶就佈满了浓烟,炙热的焚风席捲着整间医院, 彦森大喊着孩子的名字,但他却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清楚,黑烟越来越浓厚,前方的道路已无法前进,他跑回头、并对自己说孩子不在那里面, 他全身冒汗、剧烈地咳嗽,而原路回去时许多病人已没了生命跡象,他的妻子,现在只剩他的妻子了,不能连这个也失去,不能失去晴, 彦森完全忽略了痛楚全速跑了起来,至少他以为的是这样,下一秒回过神时他躺在地上、被黑暗给包围,他吸入的每一口都是呛人的浓烟、胸腔好像被烈火焚烧, 他无法动弹,脑中唯一还清楚的思绪依然是找到老婆与小孩,就算他濒临死亡也仍尝试伸出手臂向前爬行,只是一切都太迟了,他手掌的另一端不再是妻子的手,回应他的只有无尽黑暗, 彦森回到了一开始的迷雾之海,他又踢又打、撕心裂肺地吼着毫无意义的句子,只为了回去医院拯救晴,但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无法离开这个地方, 过了不知多久,这片虚空再次起了变化,医院的走廊重新出现在眼前,但这里全变了样,显然在遭遇攻击之后有重新翻修,木墙全换成了水泥、地板是平整的磁砖,甚至连整个格局都有所改变, 不过看起来却比他初次来到时更加破旧,地板堆满垃圾与流浪汉、没有电灯与净水,无处不是灰尘与泥垢,显然已遭到长时间的废弃, 但他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跑向妻子的病房,这一次他仍然找不到老婆和孩子,于是就在这不断徘徊, 每天都有人死在这,都是被遗弃之人,有饿死的、病死的、老死的,有时是求个遮风挡雨之地,却熬不过酷暑与严寒,但不要紧,他可以将这些人纳为他的一部分,很快地他就可以拼凑出新的老婆与小孩, 日復一日,他不断地收集尸体,有些人有着与妻子相似的双眼、有些拥有孩子的鼻眉,就像是他的家人并未死亡,只不过散落在各处罢了, 很快地他就发现哪儿的死者最多,但日子久了之后,来这的人变少了,四周长出了藤蔓与杂草,渐渐地,流浪汉换成了些年轻人,他们男女成对、嘻嘻闹闹地在这里游荡,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从这些人的身上收集到更像妻小的肢体,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并不会久留,所以没办法等到他们死在这,但这问题不大,有时他借了一隻腿或半边胸膛后,他们就会自己加入死者的行列了, 在日復一日的努力下,躯体趋近完整,再过不久他们一家就能团圆了,而或许是上苍应许了他的心愿,今天跑下来了一名男孩,和他的大儿子很像的男孩,他可以借很多东西来用,那么小雄就能完整了, 只是这不速之客用纸巾摀着脸,他向前靠近想拿开那纸巾时却听见了痛苦之音,小男孩口中念着的语句好像热针似的戳刺着他的躯体,像是魔鬼, 他大声叫喊,想盖过那带来伤害的语句、并且加速靠近,魔鬼语毕后又再次念出相同的语句,他挥手甩出了半具尸骸砸中了目标,魔鬼的呢喃终于停止,他可以安心收集身体,而小雄就快完整了, 才刚举起昏迷的小男孩时便有另一人跑了进来,那人丢了一个东西过来,下一秒他就像再次身陷烈焰中一般全身痛苦不已, 他逼不得已丢下小男孩逃跑,甚至是他的快完成的一部份身躯,他又一次被迫拋下家人,但他跟自己说那不是他的错,有两个魔鬼想阻挠他,得先躲起来保护自己才行,而他也不会因此放弃,总有一天他会带妻小回来,总有一天…… 完美的杰作 彦森从沙发上弹起,惊惧地看着四周,没有虫鼠蔓生的长廊、没有破碎尸体,他回来了,身旁只有毛茸茸的娃娃抱枕,以及用怪异眼神看着他的老妹和美美, 「如何?」娜娜递了杯水给他,「知道是什么东西纠缠着晴了吗?」 「让我猜猜,是不是一个变态鬼,缠着你女友只会了偷窥她。」 「不…我看见医院,还有一堆尸体拼凑成的怪物。」彦森大口灌下柠檬水,故意呛了口以掩饰止不住的颤慄,「为什么它还在?我以为爸把我救出来时已经解决它了。」 「那时为了赶紧将你送进医院…另一间医院,所以老爸没有多花时间处理,不过也没想到那件事对你影响那么大,」娜娜顿了下,「看来,在你亲自解决那怪物前,很难通到晴身旁的恶灵了。」 「但是我没办法,你可以帮我吗?」 「我以为你想自己消灭那隻鬼。」 「是没错…」彦森揉了揉额头,觉得宿醉更严重了。 「那你得先消灭医院怪物,不然你根本无法专注在晴巧身上,我可以教你些术法,但现在时间不够,要等我们环岛回来。」 「或者!你跟我们一起旅行,娜娜可以边教你,然后——」 「我得当司机、搬行李以及所有零食饮料都算在我身上。」彦森接着说道。 「很划算对吧!」美美看着娜娜说道,后者兴致地挑起眉毛。 「听起来非常好,我们也能顺路去一下那间废弃医院,反正你现在也没事了不是吗?」 「而且你妹要长途旅行、身为哥哥应该会担心吧?」美美装出一副无辜样,「如果我们遇到一些麻烦,有个男人在还是比较好不是吗?」 「是啊,你大概没有力气阻止胆敢找她麻烦的人被送进加护病房…」彦森苦笑两声。 「对啦对啦,我就是暴力女怎么样,你是有没有要跟我们去玩?」 「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彦森看向那两相印着怪异图案的行李箱,「到楼下等吧,这两箱我来就好。」 「第一课,永远不要低估眼前的困难。」娜娜意有所指地点头,美美摆出相同的表情看着他,并用眼神告知,桌子底下的大包小包都是这次的行李。 彦森用大大的微笑送走了两人后叹了口气开始动工,他利用独处的机会将脸上的诡异顏料洗去、清理紊乱的大脑同时试着压下所有不好的预感,彦森告诉自己这不过是陪着两个女人开开车、吃吃喝喝罢了, 当然,他得学会如何驱鬼,解决了医院的怪物后很快就可以帮助晴摆脱恶鬼的纠缠,他们将再次成为一对幸福的恋人,每天聊聊晚餐吃什么之类的,或许之后值得去老国王餐厅吃顿好料的,那里真的称得上是晚餐救星。 办公处室变得安静,原先喜欢扯着嗓门聊天的中年大叔,现在只是愣愣地盯着萤幕、等待下一节课的鐘响,密谈的小团体四处可见,无论走到哪总是能听见窃语声,唯一还算的让热络的地方就是办理转校的区块,过来的家长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每个老师及学生, 虽然经过这样的大事件后,校园的氛围有如此的转变不是太令人意外,但晴巧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尤其这全是因她而起, 晴巧很想找人谈谈,但她无法融入各个团体间的对话,因为她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而不可避免地就连看待学生的眼光也有所变化,这些稚嫩的笑顏再也无法传达出完全的纯真与善良, 如此的隔阂使她感到脱离了现实,她在上课但却无法真正理解自己说了些什么、绿地与蓝天围绕着她却仍感到压迫,一切虽照常运转,但就像试图为一棵枯死的树丛修剪枝叶,儘管成了宫廷花园内的摆饰,最重要的那部分仍已离她而去, 学生从校园散去后晴巧也准备回家,并计画着夜晚的活动,她已查到了几个地点常有特定的犯罪发生,只要重复昨晚的行动就能一步步将梦境带向结局,而届时她或许就能完结这一切, 刚发动引擎手机就传出了讯息通知,奇怪的是晴巧同时希望、也不希望是男友,无论森最近在忙些什么,她都诚心期盼男友能继续忙下去,直到解决了这档事之后再好好谈谈也不迟, 打开看后是一则晚餐的邀约,而且是附近她最爱的一间餐厅,价位稍高了些,但至今吃过的每道料理她都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以前在特别的日子森总会请她在那吃顿饭,有时是庆祝、有时是赔罪,还有几次是因为真的想不到该吃什么,所以就会选择这间不曾让人失望的餐厅, 只不过这名发信人并不是森,而是东科, 晴巧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她看了下时间发现还能先回家卸下上班的疲倦,东科若不是既贴心又运气好的话,就是做足了功课,晴巧笑了笑,或许她对自己说这是出自同情,但她也明白有更多是为了报復, 晴巧虽努力说服自己男友会出轨都是她的错,但仍不免会怪罪森没有等她,就快找出答案了,为什么不给她点时间… 到家后她简单的梳理了下自己,影子站在角落一动也不动,直到出门为止都是如此,晴巧不禁好奇影子是否也能够思考,随后她意识到这团无重力的黑墨其实说过话,但不知何故她一直选择忽略这一点, 晴巧重新打开门锁、探头望入房内,影子抬起脸看向她,诡异的五官使她不寒而慄,虽然知道影子大概是不打算伤害她,但见过它对人们所做的事之后… 「想跟我一起来吗?」晴巧对着黑暗问道。 影子歪着头像隻小狗,拥有如此高大身躯的东西竟有这样的动作令她在心中笑了出来,一时间晴巧竟觉得它有点可爱, 「我要跟别人吃饭,如果你答应保密的话就可以跟来,」晴巧顿了下深思了会,「不过…至少我没有打算背着另一半乱搞,所以你想不想保密都没关係,只要答应我不会让所有人都发疯就可以跟我出门。做得到吗?」 「……好」影子短短地回应了声,有如亡者低语,晴巧吞了口口水、并暗忖不知来不来得及反悔这项提议,她似乎做了个非常愚蠢且冒险的决定。 「那就走吧。」晴巧故作镇定,但影子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她没有等多久便将门锁上,心想它应该自有办法, 前往餐厅的整段路上影子都没有现身,她试着不去想太多,或许它也有自己的东西得准备才能出门也说不定,想着晴巧噗哧一笑,觉得这想法有些荒诞,她摇摇头开始寻找停车位, 一处转角出现了些人,他们围在一辆跑车前拍照,晴巧立刻知道东科已经来了,并且对这个现象感到匪夷所思,跑车是很漂亮没错,但照片网路上要多少有多少,而且还是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 而跟车子合照的人又更费解了,为何要跟一台不属于自己的车拍照呢?但还没得出解答晴巧便想到自己也帮路上遇见的可爱狗狗拍照,那大概是相同的心理因素,那些人看到千万名车可能就如同她看见小动物,那是她心中最容易陷入激动的一面, 入内后晴巧发觉所有的服务人员都是陌生脸孔、装潢也换了,她原先很喜欢的街角风栅栏全被撤除、用更多的座位填补那些额外的空间,而墙上的画作也没了,现在支撑着整间店的只有毫无特色的米色壁纸,一时间她觉得再看见更多米色的东西绝对会呕吐, 倒是多了现场钢琴演奏的节目,她实在不知该预期乐师是要出错、或是完美演出,如果演奏地极为完美,那何不用电脑拨音乐就好?现场演奏唯一个看头似乎就剩下乐师出糗,好博人一笑了。 晴巧叹了口气让服务生带位,一会后来到了她最喜欢的位置、藏在樑柱后的静僻小空间,平常她会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森则坐在另一侧,但今天在那的不是森而是东科, 「抱歉迟到了。」 「不不,不会,刚好差不多要上餐了,我先点了些,希望你会喜欢。」东科起身说道,等她入座后才再次坐下,为何森都不会这么绅士? 东科对着服务生招手后餐点立刻就上桌了,形状各异的碗盘佔满了整张桌子,而晴巧也很难不注意到这些全是她爱吃的菜色,但许多呈现出的外观和过去并不相同,看来这间店肯定经歷了巨大的人事异动, 「不晓得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随便点了些。」东科说。 「你确定?」晴巧吃了口酸菜闷笋,调味的方式和预期中的完全不同,另一道菜也是同样情况,令她觉得非常失落,怎么才经过短短几天、所有事情就全变了,而且还不是变往好的方向。 「被抓到了,」东科笑了笑,「我有问过这里的经理,他对你非常有印象,更明确一点的说法是他觉得你非常美丽,绝对是许多男人的梦想、且时常跟一个明显配不上你的人吃饭,所以默默地一直都有在注意你爱吃的菜,超怪的对吧?我知道后稍微作弊了一下,但别因为这样谴责我,我跟那名经理基本上只差在他帮我送餐、而我坐在对面陪你。」 「哇喔…谢谢,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话。」也没人如此谎话连篇。 「那其他人都是傻子,你知道吗?你有种很奇妙的特质,像是由穷困匠师倾尽一生所打造出的完美杰作,我这辈子只看过两次,第一次是我在印度旅游时在一间手工艺店内看见的,那是一隻高度及胸的圣象木雕,它中心篓空、由数万道打磨成丝线状的木头构成,最薄的部位只有一毫米宽,光看一眼就能明白它的存在几乎是个奇蹟,店主人说作者花费了三十年雕刻,失败了无数次,而终于完工的那天作者就走了、了结心愿似的与世长辞,像是给予人间的最后遗赠,我之后将那尊木雕运回国、又花费了鉅额购买保存设备让它能在我家中世代流传,希望我的子子孙孙能一起经歷我的感动。而我费尽口舌说了这么一大串,应该不需要我多解释,那第二次是在哪看到的吧?」 「这…」 「晴巧,看见你时带给我的感动一点也不输给那尊奇蹟圣象,虽然现在说得实在太早,但我一见到你就已经在思考该添购哪些保养设备了。这是无比真心的。」东科幽默地笑着。 「听着,我…我很抱歉,」晴巧闭起眼摇了摇头,不太想承认自己稍稍被感动了,「你是个很好的人,真的,但我不认为我可以。」 「没关係的,是我太心急,我们都才刚遭遇伤痛这样真的有点不合适,完全是我的不对,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东科语毕后起身离开位置,晴巧看见他走到大门口又走了回来,也因此看见了餐厅落地窗外的黑暗,影子就在其中,「嗨!你好,我想我们之前见过面,叫我东科就好,这些餐点看起来美味极了,我能有这个荣幸和你一起用餐吗?」 「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也很高兴有个人对我有这么美的想法,但我不是你所认为的那样,我的问题…非常大。」晴巧说完看了看影子,它的莫名愤怒几乎要随着夜色爬进店里,而目标正是东科,它似乎对这个男人非常反感,晴巧在心中与影子对抗,她不能让这里无辜的人们遭逢厄运。 「我有跟你提过有大学主修机械吗?修东西是我最擅长的事情了,你的所有问题、无论大小我都能一手包办。」 「抱歉,真的,我想我们不能在一起,对不起。」 「噢…这样啊,那么还能交个朋友?」 「对不起…」晴巧在桌上放了些钱,「谢谢这顿美味的晚餐。」 「不会,」东科和她一同起身,「需要我送你吗?我的新车还没载过人,你愿意——」 「我得走了。」晴巧说完大步离开,钢琴乐声在玻璃门内与人们的交谈混在一块,而影子正在幽暗的街道上等待着她, 她加紧脚步回到车上并要影子跟来, 「不要在这…」晴巧喃喃低语,「在这不适合,我知道几个地方可以,就像昨晚一样,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好吗?」 影子从后照镜盯着她看,越来越沉重的怒意几乎要将晴巧压垮,但主控权目前仍在她手上,她强行将影子拖离现实世界、带它进入自己的心中,并设定好导航前往她计画好的目的地、那些总是有坏事发生的地方。 恶灵退散 像是满天星斗全落到了地上,彦森想起有人曾如此描述夜晚的城市,他从露天的高台上俯瞰山底的市中心、手里端了杯刚泡好的热茶,活像个退休老人正试图享受生活,用杯中缓缓升起的蒸汽、山林间的凉风以及眼前的美景,来缓解生活中的无力承担之痛, 儿女忙于工作、好友一一离开人世,而自己则得面对身体机能的衰退,所有心愿和梦想在也来不及达成,只能将它们泡入茶中,和着苦涩一口吞下腹中, 彦森想到了爸妈,他多久没有回家了?他陪妹妹玩了一天、四处买些奇怪的玩具,最后上了山坐在这间日式百年餐馆中,吃饱喝足、藉四周的喧闹与远处的光火来逃避问题时,爸妈又在做些什么?是否想着令自己失望的儿子,为只顾享乐、毫无计画与节制过活的女儿担忧, 不得不承认今天的一日游他玩得还算尽兴,这两个吵吵闹闹的女孩知道的有趣地方还真不少,一整天的疲惫成功淡化了他的烦恼,但这没有解决任何一丝问题,他还是在逃避,而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最奢侈且愚蠢的行为, 「所以,」彦森清了清嗓放下茶杯,「我今天陪着你们跑遍了整个城市,但唯一看起来比较接近我的需求的只有一个两百块的平安符,认真?你十岁就可以一拳打爆从墙里面爬出来的恶鬼,现在还得求平安符?」 「懂什么,这叫做纪念品!」美美抢着说。 「你自己勒?我都还没抗议你偷买的两瓶小米酒,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偷摆在后车厢,怎样!在你妹面前还要私藏就对了。」 「那跟我说得完全无关好吗?」彦森抓起一旁的袋子,「我们说好今天要教我学会驱鬼,我以为会买些符咒、神像什么的,结果都在玩,然后买了一大堆人家三十年前卖不掉的玩具,保丽龙弹射飞机、彩烟球、左轮bb枪、手拉式竹蜻蜓、万花筒还有纸娃娃?太蠢了吧。」 「人家就很喜欢怀旧童玩啊……」美美把最后两样抢走,像是幼童抱着最爱的布偶,彦森看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叹了口气。 「劝你跟美美道歉喔!而且你还不是买了电子鸡。」 「电子鸡不一样,这你们不会懂啦!重点是说好我当司机,你要帮我想办法解决问题,结果浪费了一整天什么收穫都没有。」 「我们本来就计画要出来玩啊!是谁自己说也不说就突然跑来,打乱我们的行程。」 「那你大可以早说不是吗?这样我就可以直接徒手去跟那隻恶灵搏命,反正我死了世界上也只是少了一个没用的人而已。」彦森说完大家陷入静默,店内的喧闹气氛似乎无法进到他们这一桌,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的时间被停止了, 「谁…谁说今天都被浪费了,」娜娜拿起bb枪在空中胡乱比划一阵,「这是在帮你採购武器懂不懂啊!这是用来杀鬼的。」 「bb枪?」美美怯怯地问道。 「你要不要说这支竹蜻蜓可以送恶鬼上西天算了。」彦森双手抱胸冷冷地说道。 「或许喔!」娜娜装模作样地点头,「至少这bb枪是真的派的上用场就是了,只要…只要施点法在上面就可以拿来打鬼…说不定满适合你的。哈!看吧,我就说我们今天是在採购武器,看这把左轮bb枪,它可以帮你这菜鸟从远距离攻击恶鬼,想不到吧!」 「从你说话由小转大、由慢变快的样子看来,你应该是临时想到的对吧?」 「就别要求这么多了,来,我们把茶喝完就回旅馆,娜娜可以教你怎么打手枪,而我要帮这些娃娃穿上漂亮衣服。」 「那个,我说美美,」彦森清了清嗓,「下次说『使用手枪』会比较好一点。」 「你管人家要怎么说,家住海边喔!」 「对啊,我就要说打手枪怎么样,娜娜要教你打手枪,娜娜要教她的哥哥打——」 「够了,我错了,你可以闭嘴吗?」娜娜掐住美美的肩膀、摇了摇头说道。 「我们可以走了?」彦森说。 「如果你还想继续坐在这被大家盯着看的话就请便吧。」娜娜语毕抓着美美往外快步离去。 彦森结了帐跟上两人的脚步回到车中,前往旅店的途中他啟动了灵感想要先暖身一下,却被附近徘回的灵体数量给吓了跳,看来与城市不同的是、在这接近大自然的环境中,所有的界线都变得模糊了, 只不过后座的两位女孩似乎没什么反应,顾着玩他们一整天下来收刮的战利品,彦森大概被他们欢乐的气氛给感染,一时间觉得最近的问题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美美点燃了颗彩烟球,燃烧的臭气没两下就循环到整个车厢中,她尖叫着想熄灭火源却太过惊慌,将喷发绿色浓烟的球拋向副驾驶座,原先视野就不好的夜路在彩烟的影响下变得有如身处大雾之中, 彦森为了丢开彩烟球手脱离了方向盘,差一点就要从蜿蜒的小路上滚落山谷,真的是出于纯粹的好运才没有摔下万丈深渊, 「搞什么!」彦森大骂着将所有车窗打开。 「对…对不起嘛…」 「你想杀了我们吗?」娜娜咳了咳将头探出窗外,「老天,哥,我们先离开这一区回去再扁这疯婆子。」 「我又不知道会这样,真的很对不起啦…不要扁我好不好?」 「先让车上的烟散掉才能开车,」彦森打开车门,「你们也下车,里面太臭了。」 「哥,听着,我劝你现在就回到车上。」 「怎么,我又伤了美美的感情吗?这次我可不打算道歉。」 「打开眼看看四周,然后你还不想回到车上的话算我多事,我们可以继续待在这。」 「又是——」彦森转头,发现右手边是一群穿着古代军服的恶灵站在光线最黯淡之处、包围了他们三人,更若仔细看,会发现左边也有一大群,而且手上不是拿着枪,而是形状特殊的弯刀、看起来比较像猎人,而他们就卡在两派不同衣着的战士之间, 「娜,你们在说什么?」美美问道。 「你等着看我们的司机会有什么反应就知道了。」娜娜说完彦森甩上车门,催动引擎后以最快速度逃离了现场, 「老天,刚刚那是怎样?」 「我们可以说参与了场史诗级的歷史事件呢!」 「战争?」 「应该是,但我也不清楚哪一场就对了,反正离那些怨灵越远越好,它们可兇了,动了任何一个全部都会合同围攻上来,超麻烦的一群死脑筋。」 「我们刚刚在一分鐘内差点死掉两次吗?好刺激!」美美语露兴奋,被娜娜打了下后脑勺。 「快回到旅馆让这一天结束吧,我已经开始后悔跟这白痴旅行了。」 「你还是得先教我怎么赶退恶灵,经过这番折腾,你得秀两招必杀技我才不会后悔。」 「我再另外加码两招用来杀掉美美的必杀技,回去给你她素顏时喝茫的写真集、还有她原本要传给前男友但传错给我的超丢脸讯息。」 「娜娜!」 「怎样,你差点害死我们噎!这是报仇。」 「请把那两样东西删掉好吗?这个世界已经够险恶了,不需要再令它更加沉沦。」 「怎么这样说…」美美蜷曲在一旁,「我想快点回房间躲起来,远离你们这两个坏蛋。」 「如你所愿。」彦森说完踩紧油门,前往位在山腰上的归宿。 他闭着眼,听从指示感受体内的能量流动,娜娜要他想像成山谷间的轻风,时而强盛时而飘渺,必须如鹰鷲般随之流动、翱翔于其中,这样一来便能够驾驭这股力量, 他试了,使劲全力地想要进入那能供人任意徜徉的山谷中,但他越是努力就越觉得自己像卡在泥沼中的笨重山猪,死气沉沉的能量凝滞不前,还将所有寻求庇护的生灵拖入自己的腹中陪葬, 他找不到支点将自己撑起,费了蛮劲挣扎却一点力量也使不上,但也无法就此沉没、离开这片恶臭沼地,彦森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其中载浮载沉,停留在原点哪也去不了, 「不行,我没办法。」彦森仰头倒在沙发上,他发觉自己出了许多汗,尤其背部湿了一大片。 「我牺牲泡温泉的时间来教你不是为了听这种话的。」 「我可以感受到那股能量,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无法使力。」 「那就这样吧。」娜娜耸了耸肩,「至少我还有点时间可以去享受一下,听说这里的是碳酸泉,跟硫磺泉不太一样,对皮肤更好。」 「你放弃了?」 「是你放弃了,你从以前就没打算克服,到现在也是,我看你也早就放弃晴巧了,来求助我只是安慰自己,製造好像有所尝试的假象,我看你之所以没有先通知就跑来找我,完全是赌我不会在家,这样你就可以对自己说已经尽力了,我说的没错吧?」 彦森没有回应,娜娜继续说, 「妈就跟我提过你这种喜欢找藉口半途而废的个性,就连乐团也是,明明已经玩出了点成绩、累积了些支持者,但不知道在怕什么,随随便便就解散了,我看你肯定是用要拯救女友之类的狗屁来说服自己的吧?现在呢?你拯救谁了?」 「所以你们一直都在可怜我…」 「废话,你以为我们真的会为了找个司机就打乱所有的行程吗?就算找了也会找个拍照技术好一点的。」 「我懂了,我现在就回家,剩下的我自己会——」 「你懂个屁!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准备放弃,你是不是男人啊?」娜娜低吼了声,彦森瞪大眼搞不清楚状况,「你知道小时候我很崇拜你吗?我觉得我的老哥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你十二岁就击退第一隻恶灵,我整整比你慢了一年才达到跟你相同的程度,但之后你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说真的?」 「当然,我比你慢了一整年,但我很努力试着赶上你,每一次只要接近了点我都会开心得睡不着觉,因为我跟那个超厉害的哥哥越来越像了。」 「之后反倒是我追不上你…」 「那是因为你放弃了,不为了什么,你只是为自己找了个藉口,然后封闭一切,根本还没有尝试就觉得自己无法变得更好了,弄得好像有什么心理障碍似的,」娜娜翻出泳装,「或许真的有,但那绝对不是源自你妹妹或是那间医院,全都因为你自己,不知道去哪学来的爱逃避个性,逃就算了,还要弄得好像被迫害一样,气死我了。」 「你知道,这些话颇伤人的吗?」彦森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该庆幸是自家人跟你说,你能想像换成晴巧跟你说这些话吗?」 「想都不敢想。」 「但就快了,要是你再继续耍废,这个女友也甭交了。」 「好,好好,我懂了,真的,」彦森叹了口气,「再给我一次机会,比起温泉,哥哥还是比较重要对吧?」 「看你的慧根了。」 彦森打开窗户、撑着窗框将上半身探出,山间清爽的凉风与虫鸣稍稍驱散了他紊乱的思绪,他屏气凝神,再次探索蕴藏体内的力量, 他回到了沼泽,使劲在烂泥中打滚、翻动身躯,沾满秽物的毛皮使得四肢笨重无比,他又抓又扒地,不放过任何朽木或枯藤,他耗尽体力但没有停下动作,他的神智濒临疯狂、忍受着所有苦痛与折磨, 彦森已起了一千次放弃的念头,但晴像是暴风雨中的灯塔,不断引领着他,而妹妹的激励有如桨手背上的热鞭,不允许他在骇浪中存有侥倖的想法, 汗水再次溢出,凉风变得冷冽,但彦森沉浸在精神世界中与自己腐朽的心智搏斗,他必须找到那条路,通往埋藏力量之地的道路, 一会后他听见了山谷的召唤,彦森终于将身子滑上彼岸、踏上泥沼中的坚地,他找到了曾被自己捨弃的宝藏,再次感受到它的流动, 它如雨点般轻巧却强劲如山顶巨石、像是萤虫之光却能穿透覆盖千里的黑暗,这道上古之力现在重新为他所用, 彦森寻回了首次驱魔的那份感受,好像超越了古今,他化为了创世之初的那把宝剑,锋刃劈开恶火、击退黑暗妖物,为世界重新带来光明, 「成功了…没想到其实不难。」彦森喃喃道,但仍抖动着野兽的身躯,甩开污泥,在蜿蜒的古道徘徊着。 「那是因为你从没认真尝试过。」娜娜的声音出现在他的世界中。 「现在该做什么?」 「想一段话凝聚起这股力量,」娜娜说着的同时,彦森走到了小路的尽头,那里有个山洞,在洞穴内听得见汹涌的水流声,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爸以前应该有让你背一些经文,你喜欢用哪一段都可以,只要能在日后为你重新带来这份能量满盈的感觉就可以,而当你足够熟悉了,不用念诵经文就可以活用这份力量。」 「恶灵退散!」彦森放声大喊。 「老天…」 「怎么了?我觉得这句话很有力量啊!」彦森说。 「很蠢,不知道为什么,但很蠢。」 「一定要换?」 「不,算了,你觉得好就好…」娜娜提着个手提袋往门口走去,「很高兴你这么快就克服了障碍,我终于可以去泡汤了,慢慢熟悉它,明天再教你怎么运用,或许bb枪很快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所以你刚刚说了那么一大段超伤人的话,只是为了早点去泡温泉?」 「真相不一定讨人喜欢,有时别想那么多,对任何人都比较健康。」娜娜说完笑了笑就离开了。 「那还真是万分感谢喔。」彦森忿忿地说着,但没有任何人听见。 怪物、宝藏、怪物? 彦森随后只简单地洗了个澡,跳过温泉,直接回到房间。 他半躺在沙发上,让电视拨放探索频道,明暗不断交替的画面是他唯一的光源,而四周的声响只剩下旁白,柔和的声线描述着欧洲的森林,从一隻四处奔窜的旅鼠到体态优雅的山猫,彦森藉此再次投入精神世界中, 这一次,他不再像是头笨重的山猪,而是一隻孤傲的灰狼,他独自漫步在富饶的大地上,野草滑过他的足底、绿叶飘落于耳边,而阳光穿透树顶,在林中矗立着一道道长柱, 彦森时而前行,时而趴着休息,许多生命在他身旁徘徊,而他也徘徊在这一切生命之中,他随时可以夺取这些能量,但彦森没那么做,他只是感受着, 他回想起小时候学过的术法,咒语忘得差不多了,但就像是肌肉的记忆,只要跨上椅垫、採下踏板,脚踏车便立刻成了肢体的延伸,就算已多年没骑了, 如同来到了新的林地,过去的觅食路线虽已不在,但他知道自己很快能补到食物,气味能为他引路,而目光与利齿终将贯穿猎物的骨肉, 彦森凝聚起能量,然后松开束缚,一股波动被瞬间释放,若是一旁有弱小的灵体,它不是被排开、就是消散湮灭,但顽强的鬼怪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他回想那次事件,在他被聚合怪击垮前,娜娜展示了一项好用的技能,能一拳打穿鬼怪,这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能力, 彦森尝试复製,想不到没试几次就成功了,现在漆黑的房间中多了第二道光源,微弱的银白光芒包覆着他的拳头,勉强照亮了他的鼻尖和颧骨,加上他满意的微笑, 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试试威力如何,于是他决定自己前往那间废弃医院,为儿时的自己出一口气,或许,这项冒险能真的将阴霾一扫而空, 彦森着上便装,从小冰箱内拿了两瓶矿泉水后准备出门,他不打算告诉娜娜,理由很简单,彦森对自己说,要是让老妹跟来,他只会再一次嚐到无力感,就算最后打倒了怪物,他也没办法得到任何证明, 他看了看时间,已接近半夜,彦森拉开门,却被一声惊呼给挡下了脚步,是美美,这位鬼灵精怪的女孩一手悬在空中,作势要敲门,但门却忽然被换成了他的脸, 「呃…我,我是来借水的。」美美回过神,指着他的背袋说道。 「水可以去饮水机装,这只是我要出门,为了方便才拿的。」 「你要去哪?」 「市区吧。我想。」 「什么叫你想?」 「就是当你问了之后,我变得有点不确定了。」彦森揉了揉额头。 「那我可以跟你去吗?」美美问。 「但我还没决定好。」 「没关係,我也只是想出去走走。」 「娜娜呢?」 「她睡死了,」美美拿出手机,翻开了一张相片,上头是老妹用极其怪异的姿势熟睡着,「我发誓不是我弄的,她小酌了点,然后躺上床后五分鐘就变成这样了。」 「这样啊…老实说,我要去的地方有点危险,没有娜娜在,我不晓得能不能保护你。」 「不用担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那好吧,刚好我也带了两瓶水。」彦森事后回想起来,完全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答应美美,也不晓得为何一开始就准备了两瓶水, 总之,美美跟来了,彦森看着副驾驶座心想,他要去这一生最令他恐惧的地方,却莫名地同意让一名柔弱的少女陪同他,一起踏入险境,这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彦森的黑色轿车一路从灯火通明的半山腰开往市区,儘管已接近半夜,这一带仍有许多观光客在活动,只要一经过外观独特的商店,美美就吵着要下车,彦森当然没有答应, 很快地,照耀着道路的光芒开始衰减,商家从连锁品牌变成了老夫妻经营的杂货店,而再来,便进入了无人居住的地带, 他有点后悔自己刻意绕进市区,经过那一番热闹后,过于寂静的乡野小路令他很不舒服,接着甚至没了路灯,视野完全得倚赖车灯,许多不幸的可能开始浮现,车辆拋锚、爆胎,或是撞上野生动物等等得被迫停下车,被迫身处在纯然漆黑中的情境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打转, 「这里看得见整片银河噎!」美美盯着夜空的眼神,像个第一次看见巧克力喷泉的孩子。 「因为没有光害。」彦森随口答道。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很清楚你想问的是什么。」 「光怎么会有害?」美美歪着头,惹得彦森噗哧一笑。 「城市中被浪费的光源会破坏夜晚的天空,就是因为这样星星才会消失。」彦森顿了顿,「你没到无光区观赏过星空吗?」 「没有。」美美语露沮丧。 「但你们不是时常旅游吗?」 「其实不常,而且娜娜都不带我去看风景,我们大多就是一直买东西。」美美舔了舔上唇,「还有一直吃、一直吃。」 「这样啊…我想,等我们到了后,可以在外面停留一下。」 「真的?」 「小事而已,不用那么激动啦。」彦森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他觉得心情不再那么沉重,恐惧也被稀释了些,而这全仅靠美美说了几句话,他觉得奇怪,但一点也不想深究,毕竟谁会想破坏难得的好心情? 「我可以放个歌吗?」美美拿出手机,连上了音响的蓝芽装置,接着补充问道,「你应该不是有音乐就看不见路的那一型驾驶吧?」 「这就要看好不好听了,小心拨到烂歌我们可能会翻车。」 「放心,有我在,每首歌都是好听的。」美美说完,经改造过的喇叭敲出强烈的低音,彦森胸口一震,差点打滑,但他没有要求降低音量,不知为何,他颇喜欢这个洗脑的前奏。 「垃圾流行乐是吧?」彦森说道,但美美没有理会,只是跟着节奏摇晃着身体,双手数着拍子,接着便跟着音乐唱了起来, 令彦森意外的是,他起了鸡皮疙瘩,重低音的衬托下,美美的声线显得娇嫩却不失个性,与活泼的曲调顽皮地互动着,轻柔且扎实,一切是如此的完美,有那么片刻,彦森真的没有在看路,他身陷美妙的歌声中,费了番功夫才让自己从中抽离, 「梓琪会很高兴你现在才出现,否则她很早就要失业了。」彦森喃喃地说。 「怎么会,我很喜欢她的说。」 「但我比较喜欢你。」彦森想也没想便说出口,几秒后才发觉这句话不太对。 「谢谢。」美美语毕便把头转开,彦森好奇漆黑的树影有什么奇特的,值得她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上头,而不愿继续唱歌。 幸好,歌曲结束时也刚好到了目的地,车灯打亮了紊乱生长的草木,以及一栋不符合时代的旧式医院建筑,这里一点也没变,和记忆中的差异只在于,他当时坐在后座,而驾驶是个会不顾一切保护他不受伤害的男人,就算把年幼的兄妹俩丢进危险废墟内,一样可以信任的强大父亲, 「而现在只有我,」彦森看了看旁边,「还有一个…笨蛋。」 「你刚刚说我是笨蛋吗?」 「你这么一问,我发觉应该是两个才对。」彦森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地说,「我连自己可能都保护不了了,怎么会答应带你来呢…」 「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 「我们去看星星吧!」 「如果我可以把你满出来的乐观捡一些走就好了。」彦森笑着摇摇头,一边翻找出手电筒。 「不需要客气呦!」 「准备下车了。」彦森先打开手电筒后才将车子熄火,虽仍勉强看得见四周,但仅有得那么一点光亮反而加剧了不安。 「快,关灯,关灯。」美美拉着彦森的手臂,兴奋地跳了起来。 「算你运气好,今天没有云。」彦森熄灭了光柱,杂草和歪扭的树木被黑暗给遮蔽,但崩塌而散落四处的建筑碎块不知为何还能稍微被看到,尤其是那块招牌,彦森很清楚,它还维持着娜娜移动过后的位置,彷彿刻意在此等待, 「好漂亮!原来夜空不完全是黑色的。」美美惊叹道。 「我就知道不是只有我觉得有点紫蓝的感觉。」 「而且还会移动呢!」美美将他的手臂抓得更紧了些,「是错觉吗?」 「就当作是吧。」 「不过…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美美突然开始轻声啜泣。 「你在说什么啊?」彦森将手臂抽离,看着这名少女摀着脸在一片漆黑中大哭,他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完全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等一下,」美美发出不甘愿的哼声,「我很快就好…」 「我很抱歉。」彦森不知该说什么。 「不,没关係,我们走吧,你还有正事要处理。」美美轻轻拧着他的衣角,规律的吸着鼻水。 「或许我该送你回去休息。」 「那样我会更恨我自己的,」美美扯了扯,「进去吧,我会尽量帮忙。」 「那就走吧。」彦森再次打开手电筒,没有多问美美的帮忙指的是哪一方面,更觉得奇怪自己哪来的莫名勇气,愿意真的踏入这块梦魘之地,他很确信自己两秒前已经下定决心,要利用美美状况不佳当作藉口回头, 但他还是踏进来了, 墙上歪扭的文字随着油漆斑驳了,淤泥和塑胶垃圾佔据了更多空间,在某个门缝他甚至看见了破损的人骨,在光柱照到的那一剎那他就将手电筒给移开了,为的是避免美美受到惊吓,也是降低他自身的不安, 一会后,他找到了前往地下室的方向,但同时,四周也有些骚动,彦森加强灵感,发现自己的直觉没有错,有东西正快速接近他们, 他凝聚一道能量,然后释放开,趋逐的震波高速扩散,击中那怀有恶意的东西时,它慢了下来,一会后停止移动,但彦森不敢大意,停在原地持续观察它的行为, 而不出所料,它在几秒后仍继续往这里移动,彦森将美美拉近,将手电筒交出去后、半搂着女孩,试图用能量包覆住右手,重现旅馆内的训练成果,但却一直无法成功, 「该死…」彦森喃喃道。 「不要急,找出那片漫游者的林地。」美美在他耳边轻诉。 「你是怎么——」 「你可以的,这是与生俱来,就像是深呼吸。」美美说着,用双手包住他颤抖的拳头,温热的感觉就如同他在寻找的那股能量, 神奇的是,他成功了,当美美放开手,银白的光芒溢出他的指缝,照亮了四周,他看见美美调皮地勾起嘴角,彦森很想立刻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它已经逼近,就在短短几步路之外,一点也不意外,是之前见过潜伏在墙壁中的怪物, 彦森做出迎击姿势,抓准时机后,朝预判的位置挥出拳头,但怪物却突然一个转弯,像鐘摆般滑入了地板,接着枯枝般尖锐的五爪毫不留情地朝他刺来, 彦森第一个念头是到此为止了,他就要命丧在这里,而因为自己的愚蠢,也要害美美一起陪葬,而晴巧…他将再次让晴巧失望… 他的衣服被用力扯了一下,怪物的利爪挥过面前,差几毫米就要划开他的皮肉,他退了几步,心脏猛跳,虽然惊魂未定,但没有受到伤害, 怪物完全现身了,并且发出挫折的尖嚎,但这短暂的停顿没有持续太久,它立刻又展开攻击,银光之下它就像一株病死的矮树,扭曲且苍白,直衝而来的动作像是朽木被狂风吹得折腰摇摆, 彦森这次没有迟疑与退缩,紧握着手心的光芒朝它挥出拳头,而结果就像是数年前,娜娜曾经办到的一样,银色光辉所至之处皆化为了尘土,怪物整个上半身被打碎,剩下的躯体像是倒转拨放的花草生长影片,迅速萎缩进地底,或许再也没机会生长了。 「谢谢。」彦森藉着手心中微弱的光芒看着美美,现在那双调皮的大眼似乎藏着无尽的秘密,但他没有多问,暂时没有。 「看,我找到路标了。」美美用手电筒照亮了天花板垂着的绿色吊牌,厚重的灰尘与枯藤几乎要让人看不见上头的字,而彦森也只是瞄了眼确认,他记得的路线没有错。 接下来的路上最大的阻挠,只有几隻从睡袋中鑽出的蟑螂,美美吓得好几次都要尖叫,彦森看似镇定,但其实当那些邪恶的小虫子朝他飞来时,他想做的远不仅只是曲身闪避,彦森很肯定如果美美不在,他肯定会胡乱挥着手、一路衝出医院大门。 「还要多久?」美美忍不住声音的颤抖。 「快了,那股味道也越来越明显了。」 「什么味——」美美乾呕了一下,马上摀住口鼻,「好臭!」 「尸体腐败的味道,比我第一次来时还要更重了。」彦森拿回手电筒,将光柱对准一处通往地下的入口,「它就在里面,我爸确实没有除掉它。」 「你有带防毒面具吗?」 「我忘了。」恶臭阵阵袭来,彦森知道不可能就这样没有保护、赤裸裸地进入地下室,否则怪物不用出现,他们就自己窒息身亡了。 「试试看能不能净化空气。」美美抓着他的手腕,身子紧依着他。 「就算可以,我也不会。」 「但你做得到,我相信你做得到。」 在美美说完后,彦森确实有那么片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甚至是挥挥手,就能快速清除高污染性的空气, 而彦森也把握住这短暂的几秒鐘,他凝聚起能量,心神再次遨游于那片神奇的谷地,他追逐着一头体型娇小的母鹿,但不是为了狩猎,而是当作一场探索,他也非常清楚,探索的终点将会有巨大收穫, 他从粗树干下鑽过、跳跃泥沼,吃力地攀上满是青苔的天然石梯,最后母鹿终于停下的脚步,哗啦地水声顿时取代了一切,他来到了巨大瀑布之下,看着鹿啜饮着那潭净水,他靠近,抖掉满身的水珠,和鹿并肩享用着大自然的犒赏, 「我试试。」彦森放开能量,一股压力波高速扩散开来,和一开始一样,但这次传得更远,而且驱散的目标也截然不同。 「这样好多了。」美美轻轻地嗅了嗅,点头称讚。 「为什么你知道我可以这么做?」 「因为娜娜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呀。」 「让我猜猜,她把餐厅中说话太大声的人给『静音』了对吧?」彦森摇摇头,完全不意外老妹的霸道无理。 「差不多。」 「差不多?」 「娜娜是直接把人给变不见了。」美美甜甜地笑了声,好像表示这只是个有趣的恶作剧,而彦森不知为何也转变了想法,觉得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捣蛋罢了。 他们走下台阶,发现臭味仍在,虽然闻起来还是令人不舒服,但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到了梯段平台时,预期中看见了大片血跡, 美美惊呼了声,而彦森则吞了口口水,很确定这场行动完全是个错误,他知道等会会遇见什么,也知道下场如何,而这次没有人为他警界着,随时赶来救援。 「怎么了?」美美抠了抠他的手心,搔痒感立刻唤醒了彦森。 「我想,再继续前进不是个好主意。」 「那么要半途而废了?」 「可是我…」 「你下定了决心进行这场冒险,还承诺我一切都不会有事,而目前为止一切都很好不是吗?」美美说着,搂住了彦森,并将小巧的脸蛋靠上了他的胸膛,彦森因此注意到了自己的心跳有多大力,「你甚至办到了过去自认不可能做到的事,眼前的最后关卡,只是另一件等着你去克服的小难题。」 「你为什么总能说动我?」 「我只是比较擅长提醒别人容易忘记的事。」 「你是什么?」彦森轻推开依依不捨的少女。 「等你解决了这件事之后,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聊聊。」 彦森点了点头,继续前进了,他完全不懂是哪来的勇气支撑着自己,更诡异的是,他几乎认定自己不会安然无恙地离开,但还是一步步地朝这场灾难前进, 很快地,他们来到了入口,同时听见了一些微弱的刮搔声,以及哀痛的低吟,彦森朝声音走去,加强了手心中的银光,将一间间诊疗室照得更清楚了些,木门与斑驳的油漆上头长了大量的霉菌,不仔细看或许会有人以为是某种奢华的壁掛毯, 「我们到了。」透过转角,彦森可以看见一隻庞然大物,正挥动粗壮的手臂、捡起地上的泥团填往身上的缺陷处, 「它在做什么?」美美再次摀住口鼻,好抵御变得浓烈的恶臭。 「我想,我爸十多年前的攻击大幅削弱了它,现在它所收集的尸体开始腐败,而且无法持续附着在身上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坚持?」美美别过头,强忍住噁心感,「它…我是指,它不必一直把肉块捡起来。」 「因为那隻怪物觉得,那些是它的老婆和孩子。」彦森想起了被蓝纹身所引入的怪梦中,他看见了怪物的执念,「至少,它觉得这么做能带回战争中死去的妻小。」 「好可怜。」美美贴着他的手臂,一会后,彦森觉得有股溼热感在他的肩膀上扩散,显然有水珠鑽进了衣服。 突然间,怪物注意到了他们,发出慑人的低吼,彦森绷紧肌肉,燃起了光辉,但它似乎毫无畏惧、仍拖着烂泥般的身躯,往他们的位置靠近, 在剩下几公尺时,怪物停住不动了,埋在腐肉下的一双扭曲双眼转了转,有如看见了旧识,彦森第一个直觉告诉自己,怪物也认得他,彦森猜想,在他窥视怪物的同时,怪物也经由相同的通道,看见了彦森的心灵世界与执念。 它左边的身体剥落了一大块肉泥,惊人的恶臭呛得他们难以呼吸,彦森再次净化了空气,发觉怪物身上某些脓包不见了,露出了底下原有的样貌,但样貌也没变得比较好,原先的腐烂肉块现在看得出是人类残破的姿体,甚至是头颅,不过也让彦森注意到了一样怪异的铜色金属物品,深深地插在怪物的身上, 「我想那是我爸的东西。」彦森指着铜锥,而怪物似乎正困惑着,而同时,它沉重的呼吸与眼神所透露的痛苦,都表示着它正遭受难以想像的折磨,或许是在考虑要不要吃掉他们,好缓解它的坏心情。 「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我得为它拿出来。」 「你是认真的?」 「很不幸,是的。」彦森语毕便把手电筒交给了美美,并指示要她后退,且做好全速逃跑的准备,而全程,彦森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怪物。 美美走到了相隔两间病房之外,孤伶伶的一个捧着手电筒,此时彦森才真正意识到带这位少女来是多大的错误,但事情就要完结了,他可以暂时忍受自己的愚蠢, 「让我帮你,好吗?」彦森边说着边往怪物走去,臭味又开始变得浓厚,但他没有驱散,就怕惊动了怪物,「我知道你很痛苦,拿掉那根铜锥你或许会好过一点,然后…你可以考虑别再留恋人间,之类的。」 怪物的回应仅有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数十位奄奄一息的病患同时吸取面罩中的氧气,好得以再苟活几秒鐘一样, 彦森拋开疑虑,伸出手,准备让自己踏入致命的险境之中,他告诉自己没有其他办法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而怪物在彦森触碰到同锥时停下了所有动作,精确来说,它静止了,像是现代艺术雕像般以某种诡异的形式矗立于此,而彦森猜想,若是它有一个题目,大概会是不令人意外的『地狱』,但彦森私心想给更改成另一个,『家庭』或许更适合,有时也不失原意。 「我要动手了。」彦森说完便果断将异物拔出,铜锥闪出金光,同时引起了一阵骇人的狂吼,只不过不是来自于眼前的怪物,而是美美所在的方向, 彦森转过头,发现另一隻躲在墙壁中的恶鬼抓住了美美,并缓缓地将她拖入厚实的水泥之中,不出几秒,美美已有一半的身体陷进墙中,无力地挣扎着,手电筒拋飞出去,在底板上转了转后,照亮了整个长廊, 「杀了我…」怪物抢先发言了,不同于身躯,它的声音听起来就与正常人无异,感觉上只是个疲惫的中年男子。 「放开她!」 「否则我杀了她…」怪物说着的同时,美美的后脑已消失在墙中,「然后,你一样会杀了我。」 「我相信还有其他办法。」 「杀了我,让我…去见他们。」怪物说完,挟持住美美的恶鬼再次发出尖嚎,要胁着彦森快点动手, 彦森听了怪物的话,点了点头,让手中的银光再次亮起,没想到铜锥也一起燃着火焰般的光辉,看来这只老爸所留下的怪异物品,会呼应持有者的能量,不过彦森没有理会,这件事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了结, 彦森挥出拳头,半肢手臂埋入了怪物的扭曲身体内,它一声不吭,似乎死意已决,彦森片刻犹豫后仍成全了它, 「恶灵退散。」彦森淡淡地说到,但一点也感受不到寻回力量时的兴奋感。 刺目的银白光芒从怪物体内闪出,形成一道道发亮的裂痕,怪物看起来痛苦无比,彦森实在难以想像忍受将近百年的折磨的它,居然还有办法感受到更大的痛楚, 为此,彦森加强了能量的释放,怪物瞬间绽裂了,它留下了一句感谢后,化为灰烬,仅留下了满地白骨与不明的尖石块状物,当然,还有一块拇指大的黑色碎片,彦森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将碎片捡走,算是代表一个过去的完结。 但骚动仍未平息,美美的方向传来石块的爆裂声,彦森转身想赶去帮忙,没想到那是美美徒手从墙壁中挣脱而出,像是拨开布帘般轻松, 那隻对她动手的恶鬼见状想要逃跑,但这位少女似乎没有要就这么算了的意思,一心想逃离现场的恶鬼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但美美一个踏步便轻松追上,出手有如毒蛇般迅猛,她扭住了恶鬼萎缩发皱的脖子,接着双手并用扯断了它,又一隻鬼怪被超度升天。 「老实说…我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彦森叹了口气,前去捡起了手电筒,发现美美的衣服陷入墙壁时被弄破了,她必须一直拉着才不会让自己走光。 「你的后车厢有备用的衣服吗?」美美语调娇羞。 「后车厢全部的东西就只有一把木吉他,不过车内倒是有放了两件外套。」 「那我们可以快点走了吗?」 「当然,从现在开始,你说了算。」彦森说着的同时,美美扯断恶鬼脖子的画面再次浮现,使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那你走前面。」美美躲到彦森的背后,一手抓着他的手腕,他怀疑美美剩下的另一隻手能抓住所有的衣服。 「遵命。」彦森没有再去多想,今天所经歷的一切已令他身心俱疲,现在他只想躺在沙发上吃洋芋片配啤酒,最好还有电玩,让他可以在虚拟世界中爽快地屠杀怪物,而不用经歷这些伤痛。 但他有这样的多馀时间吗?彦森发现,光是这样简单的问题他就无法回答了,而最怕的是,问题不在于还有没有时间,而是他迟了多久… 真心 鲜血,每次都会有血,接着而来的是生命的终结,只要影子出现,永远伴随着死亡,这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但晴巧发觉自己越来越不在乎这些了, 最近的路灯在巷子口,右边是两层楼高的铁皮围栏,围绕着一块待建的土地,而左边是堆满垃圾的食品加工厂后门,包含附近的商家都结束营业了,因此这里几乎没有光线,她戴上手套的同时,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往几公尺外的尸体走去, 晴巧跨过的第一人衣着简陋、脖子上满是刺青,她要找的不是这位,而第二人衣着时髦、似乎还很年轻,尚称得上完整的半张脸还看得出少年特有的青涩感,所以大概也不会正确人选, 晴巧停在第三人的面前,歷经风霜且毫无血色的脸双眼大张,瞪着晴巧的黑色包鞋,她怀疑就算这人还活着能看得见什么,她打量了此人的衣着,虽然俗气,但全是高档名牌,而年龄或许落在四十岁左右,非常有可能是她在找的人, 她拉开男子的单肩包,还不用翻找,里头就掉出了几包用夹链袋装着的药丸与粉末,晴巧没有拿起任何一包,只是扬起嘴角、缓缓站起身, 找对人了,晴巧这么告诉自己,这群人是祸害、无药可救的社会垃圾,这群人,是死有馀辜的,她只是做了另一件好事,仅此而已。 成堆尸体的中间有东西动了一下,或不该说东西,比较像火堆上方扭曲摇晃的空气,是漆黑中有个更深沉的黑暗站了起来,扰动了现实的结构,是影子,晴巧招手要它过来, 影子看起来很满足,晴巧也是,她知道今天过后,她的梦境会更接近完整,到时她就能知道那个一直深藏在心底的谜团是什么了, 「晴巧?」 「你在这做什么?」晴巧回应后头传来的呼喊,并让影子暂时消失。 「这是我该问的问题,」东科离开路灯,往暗巷中走来,「天啊…这些是你做的?」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刚好路过。」晴巧语调平板地说道。 「这里不通往任何地方,而且,你的车已经停在外头好一段时间了,我一直在对街等你出来。」 「你跟踪我。」 「是的,」东科笑了笑,翻开手机中的照片,上头是影子前一次杰作,但画面中只看得到晴巧,以及骇人的命案现场,「现在大概也不需要装模作样了,其实我知道,这不是你第一次独自闯进在危险区域,最后离开时留下一堆尸体了。」 「我没有做任何事,只是,刚好路过。」 「别跟我说这些都是『刚好』。」东科翻出更多照片以及录影,解析度都非常高,看起来都是专业摄影师所拍摄的,晴巧意识到自己长时间以来,都被东科秘密地调查着。 「你想怎么样?」 「让我先提醒你,要是这些东西被公布了,你的教师生涯大概很难继续下去。」东科贴近了她,单手端着晴巧的下巴,「琼嫚有跟我说当老师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对你来说应该是满重要的,她还说,你总是逆来顺受,不擅长反抗别人,只要强势一点就能对你予取予求,不如,今晚到我家来,让我验证一下好吗?」 「如果我说不要呢?」晴巧脱离东科的触碰。 「那么这些都会被交给警方,可想而知,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东科顿了顿,「而不只是你个人,你的爸爸、还有那个躲着不敢见人的继母,他们的生活会面临多大的压力。」 「继母?」 「啊…也不能怪你不记得,事情发生时你还小,」东科摇摇头,发出嘖嘖声,听起来令人厌恶至极,「她和你一样都是杀人犯,现在开了间小吃摊,藏在那低调生活着,想想,如果我一起公布了这两件事,你的下场会是如何?」 「她在哪?」 「蠢女人,我看你关心错重点了吧?」东科语调变得低沉,不再起伏,「懒得跟你说这么多了,明天,不,今晚,直接搬来跟我住,东西都不用带了,琼嫚留下的用品都是你的,其馀的只要你听话,我都会买新的,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琼嫚可是跟我大力推荐你有多好呢!而你得证明这不是她为了要脱离我而说的谎。」 「所以…是你叫她去找彦森的。」晴巧觉得有些晕眩,来自于一连串难以接受的真相。 「才不,那是她的计画,而从刚才的晚餐看来,一点用也没有,」东科再次打开照片,上头显示一个拿着锅铲、歷经风霜的女人,「这些才是我的计画,直接、有效,你完全没办法反抗,现在,跟我离开这臭气熏天的鬼地方,一起洗个澡,顺便让我知道钱没有白花。」 「让我先问个问题,」晴巧握紧拳头,「既然你认定这些都是做的,为什么有勇气对着我说出这些话?」 「这是因为…」东科好像终于意识到了危险,紧张地四出张望,但没有任何可以支援他的事物,只有躺在黑暗中的满地尸体。 「这就是你们这种人的毛病,」晴巧往前走了一步,东科退了一步,「总是觉得自己能轻易操弄一切,所有的坏事都是属于别人的,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可是,这些人并非真的是你杀的,对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刚好路过罢了。」晴巧呼唤了影子,东科似乎是查觉到不对劲,立刻转身全力逃跑, 他挥着手臂、呼吸紊乱,不时踉蹌险些跌倒,拚了命地往唯一的亮处狂奔,但是黑暗更快,或者该说,黑暗永远会在前方等着,就算是光也难逃它的掌心, 就在东科要抵达巷子口时,路灯熄灭了,而不只是这一盏,整个街区都失去了照明,怪异的是,刚好没有任何行人与来车经过,附近住户的门窗都紧紧掩着, 好像人们都选在今晚想起了老祖宗的警告,黑夜不得离开巢穴,因为,怪物总在夜半时分行走于大地,狩猎落单之人的灵魂。 而世界陷入了寂静之中, 「拜託,我答应不再接近你,放过我吧…拜託…」东科搀扶着灯柱,悲戚的声音像是狭缝中残喘的鼠辈,他跪在地上满脸是泪。 「先让我看,你,是不是,真心。」影子发出低语,黑暗中多了分刺骨寒冷,附近尚未入睡的居民,大概会再次经歷孩童时期第一次独处的那一晚, 担忧着床底与衣柜是否藏着什么,而眼角馀光勉强所及的角落发出的细碎声响,不断干扰入眠,直至天亮才肯停止,已进入梦乡的人们或许也不会好过,明天一早可能会满身大汗、疑惑梦魘曾几何时变得如此鲜明。 如果有哪个神经迟钝的不幸之人,正好在此时探出头,会发现一名男子上一秒还抱着路灯嚎啕大哭,下一秒突然站起身来,焦虑地四处张望,好像正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物品, 一会后他找到了,脸上满是泪痕的男子,往围栏破损处突出的锈蚀铁柱走去,并着了魔似的将上衣给脱去,在还没有心理准备之下,突然衝刺、往铁柱撞去, 第一次没有成功,仅在左胸到肩膀之间留下的一道割伤,向是刨刀刮过肉排,第二次仍然没有成功,同一道伤处更深了些, 若是没有黑夜的保护,窥视之人大概会忍不住作呕,不过就算如此,这些人也无法别开视线,他们决定要看了,就得看到最后, 就像东科,他痛得想要尖叫,但双脣只是抿成一线,而他看见自己的伤处时险些晕过去,诡异的力量保持着他的清醒,如同那些辗转反撤、无法入睡的人们,心想着或许只有一死才能获得安息, 第三次衝刺,东科终于抓到了巧劲,成功撞断了两根肋骨,铁柱精准地停在心脏前,要是跳得大力一点,他大概能提早结束这份苦难,很可惜差了一点。 东科往后退,铁柱滑出胸口的同时,他翻过身,倚着铁皮围栏坐倒在地,他瞪大双眼,对着黑暗猛摇头,但就连窥视者此时也明白了,黑暗从未提供任何人拒绝的选项, 东科双手并用地掏弄着胸前的小洞,他肌肉紧绷、暴露青筋,为的就是打开一个出口,让人能仔细看看他的心是否如他所言的那般真实, 随着嘎吱、与断裂声,那道洞口终于可以容纳进一颗拳头,东科毫不犹豫地伸入,但很快就发觉失策了,他没有算到手中拿了东西后的宽度, 一时间他进退两难,窗台旁的观眾也为他捏了把冷汗,寂静之下,世界唯一的声响只剩空气不断被挤过湿黏皮肉的声响,有点像在通马桶, 到了这一步,全程目睹这一切的可怜人再也撑不下去了,但双眼依然被迫焦距在这遭到血洗的后巷上,就算神智早已崩溃,窥视者依然无法别开视线。 而东科一直保持清醒着、经歷了所有折磨,但没有足够的血液仍难以让性命延续,于是黑暗帮了他一把,也耗尽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 东科的身躯无力地瘫软,往一旁侧倒,卡进了电线桿与围墙的夹缝中,长久以来一直意气风发的他萎靡成一团垃圾,尚看得出人形的只剩倚着墙、半举起的手臂,以及上头仍在规律跳动的肉块, 「真不真心,不是这样看的。」晴巧走近,对着影子训诫。 她捡起东科的手机,因摔落已有些裂痕,她希望还能够操作,至少先找到她要的东西再坏,晴巧按下电源键,萤幕立刻亮起,她松了口气, 晴巧脱去一隻手套,用指甲背面触碰萤幕,但要打开资料时却被上了锁,她叹了口气,走到东科身旁,将死者高举着的心脏拍落,跳动着的紫红色肉团掉入了排水沟中, 她用袖子擦了擦东科的指尖,将指纹辨识器对准了食指,萤幕上的锁立刻打开,晴巧迅速翻阅着东科的近期与人交谈的讯息,很快地就找到了她要的东西,是一串地址,她默背在脑海中,现在,她知道最后的目的地在哪了, 接着晴巧打开了另一则对话,是琼嫚的,「他不跟我做,但有那张照片应该够了。」,而在间隔数小时后,她留下了最后一则讯息,「我都照你说得做了,叫你的人走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看样子,琼嫚似乎面临极大的危险,但东科甚至没有点开这些讯息,而晴巧觉得奇怪的是,自己也不是很在乎了,于是扔掉手机,离开了这个只是刚好路过的的小巷子。 晴巧回到了车上,处理掉沾染鲜血的手套后,她将背起的地址输入到自己的手机内,同时心头涌上阵阵暖意,她掉了几滴泪水,滑入她扬起的嘴角, 她觉得自己好傻,竟然怀疑过彦森,并疑惑为何只是一张照片,还有个不算熟识的陌生人讲了几句话,便可以打破她这么多年来对男友的信任,难道数千个日子的相处,还抵不过这些充满恶意的愚弄? 她笑出声来,伴随着哽咽,趴在方向盘上哭了,但很快地便振作了起来,因为她知道,很快就能跟彦森相聚了,只要将这件事做一个了结,影子或许就不会再纠缠着她, 晴巧决定赶紧回家休息,今天她真的累坏了,但影子却是兴奋难耐,晴巧有预感,今晚的梦境将会揭露一切。 纯黑之境 美美一上车便在后座睡着了,听说这象徵着信任一个人,彦森顿时有些欣慰,反而是他不太想让美美静悄悄地待在他身后, 彦森被号志灯挡下时,偷看了这位少女,单薄的外套仅能勉强遮住躯干,白嫩的皮肤配上小巧的脸蛋,是个十足的美人,不过这都只是表面,他知道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而且不用说,这一定和他老妹有关係, 他要自己暂时先别想这件事,而这次他没有绕路,寻着最短的路径回到旅馆,一部分是为了从娜娜身上得到解释,另一部分是想藉由蓝色纹身,再次回到那个诡异的梦境世界,若不加紧脚步,晴巧不晓得还会被恶灵骚扰多久。 到了旅店外头时,他发现娜娜的房间是亮着的,包含他的也是,看来老妹已经发现他们深夜秘密外出了,接着他看了看美美,仍缩成一团在后座熟睡,破碎的衣服已被踢至角落,连同内衣裤都一起卡再门与座椅之间的缝隙,现在只剩下一件半开的外套披在身上,然而能覆盖的范围实在有限, 他知道要是就这么回去,肯定会被误会,于是他想到了一个计划,就是让美美继续睡在车上,反正只要窗户开着应该不至于出事, 当娜娜问起时,他会说美美还待在外头的酒吧,跟调酒师聊得很开心不想回来之类的,要娜娜不用担心,而等到老妹睡了,他就能趁机偷拿美美的衣服回到车上,换装后再一起回去。 真是完美的计画,彦森心想,一切天衣无缝,根本没有一丝破绽会导致失败,他顿时非常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 就在这时,车窗传来撞击声,娜娜一脸不悦地瞪着他,彦森脑袋一时变得空白,而在看见美美的样子后,娜娜的眼睛瞇得更细了,写着『我就知道』的脸缓缓逼近,好像想就这样挤破窗户,然后粉碎彦森的头骨,停在脑皮质层前,就为了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 幸好这件事没发生,娜娜只是比了个手势,要他把车窗往下拉。 「嘿!还没睡啊?」彦森掛上大大的笑脸。 「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你想得那样。」 「不过也不能怪你,」娜娜叹了口气,表情软化,「是我没看好她。」 「就说了我们没怎样,只是去了——」 「废弃医院?」娜娜说着,自己上了车。 「这么说,你知道我们没有做些奇怪的事对吧?」 「其实我担心的是她。」 「美美?」彦森侧过头,美得无垢的女孩胸膛缓缓地起伏着。 「如果你去了医院,搞成了这样,」娜娜比了破碎的衣物,「那代表应该是解决那隻怪物了,所以我猜,你大概也看见了些更怪异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美美徒手撕碎了一隻恶鬼,像是扒开鸡腿一样轻松愜意。」彦森耸耸肩,但语气所表达的完全是相反的情绪。 「这么说吧,她不是人,是魅妖。」 「什么?」 「就是那种会用各种方式把人们引入险境,唱歌也好、甜言蜜语也罢,无论你想听什么,她都可以为你倾诉,然后等到你重伤或死亡后,再把你吃掉的那种鬼东东。」娜娜意有所指地朝着他缓缓点头,「不然你以为,你能再次踏进那医院的勇气是哪来的?连我都没把握了,更何况是才刚懂皮毛的你。」 「然后你居然没有把她给…或者,至少别威胁到人。」 「我没办法,她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正确来说,她是从其他的神话或传说意外闯过来的。」娜娜摊开双手,「不过我也没很认真处理就是了,留着她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她满好相处的。」 「但你不怕她到处吃人?」 「除了在我发现她之前的某个可怜虫以外,她至今都没干过坏事。」 「我不算吗?」 「你还好好的不是?」娜娜歪着头,「对啊,说到这个,你是怎么解决那隻怪物的?」 「它…其实也不想待在世上了。」彦森打开置物箱,将铜锥交给妹妹,「这是我从它身上拿回来的,这东西把它害得很惨。」 「完全不意外,这个法器强大到不需要持有者也能镇压鬼怪,而你大概也见识到了,拿着它同时施术的话会有多惊人了吧?」 「没有,当时我觉得如果再用这东西去伤害那怪物,会有点…不道德。」 「我们在谈的是消灭鬼怪对吧?」 「你不会懂啦!我看过它的过去,他只是想找回老婆跟小孩。」 「反正解决了就是解决了,」娜娜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走小虫子,「不过既然都拿到这宝贝了,想不想去不需要顾虑道德的地方发洩一下?」 「假设真的有那种地方存在,我也不会想过去…」 「相信我,会很好玩的,而且有我在,保证不会出事。」 「但是我——」 「快走就对了啦!我快闷死了,再囉嗦我就叫美美把你吃了。」娜娜将椅背往后压低,差点就要撞到美美。 「是是是,设定导航吧。」 「不需要,直接往山上开就对了,该停的时候我会跟你说。」 「我觉得现在就是个好时机…」彦森喃喃道。不过还是上路了。 又一次,彦森开入了无光地带,路上的人造光源只剩下车灯,而他也发现逐渐不平稳的道路越来越难应付了,他感到极其疲倦,不懂自己为何要答应外出, 现在应该要做更重要的事才对,彦森心想,晴巧仍在受苦,等着有人能够将她带离险境,她是如此纤细且脆弱,如果不加快脚步,事情可能难以收拾, 「开到这里够了吧?」彦森突然开口,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耐烦。 「那就靠边停吧。」娜娜拉下车窗,潮湿的泥土味鑽进车内,还有些更糟的气息,彦森啟动灵感,果不其然,四周全是脏东西。 「这里是哪里?」 「我以为是你在开车的。」 「我只是往山上走,谁知道跑到哪了。」彦森敲了敲手电筒,光线终于射出,在几公尺外一栋残破的建筑物上形成白色圆盘。 「看来是另一个被废弃的区域,这里离那间医院应该不远吧?」娜娜率先下车,似乎不需要手电筒也能行动自如。 「是啊,大概是个发生过悲剧的村落。」 「正合我意,这种地方有着最多的乐趣。」 「我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你的发言…」彦森回头望着后座,虽然看不见内部,但美美在里头睡得正舒服,「要叫醒她吗?」 「你看到那些奇装异服的鬼灵了吗?」 「满山满谷的,你说得是那些?」 「就找个穿军服的,想着要去攻击他们。」 「为什么?」 「你不是要叫醒美美?」娜娜推了他一把,「快,拿出法器,然后想想要怎么攻击。」 「但我——」 「这里是哪里?」后座车门打开,传来了美美睡意浓厚的声音。 「好玩的地方」娜娜摸了摸美美的头,虽动作粗鲁,但她的头发看起来没有差别,跟原先一样凌乱,「你也感应到刺激的事即将发生了对吧?」 而美美虽然觉得被这样摸头有点讨厌,但因为要拉着衣服的关係,无法反抗娜娜的捉弄,只能嘟着嘴,将外套抱得更紧。 「关于这点,我还是不懂好玩在哪。」 「就要你去攻击其中一个了,要讲几次?」 「是是,遵命…」彦森将手电筒换到左手,右手则拿着铜锥,他集中能量,金黄色的光柱从铜锥的两端延伸出去,成了根长棍,看起来极有杀伤力,他轻挥了几下,看着金色光柱说道,「这倒是超乎我的预期。」 「手电筒给美美,你不需要了。」娜娜这么一说,彦森才注意到,有个以他为圆的几公尺范围内不再黑暗得无法见物, 但于边界处有个极为不自然的边界,好像是油与水相互排斥夹缝处,彦森挥了挥光柱,心想大概是铜锥產生的微光隔绝了外头的漆黑, 「至少,可以跟我说为何要去攻击它们吗?」 「因为,好玩。」娜娜咬牙切齿地说,同时将彦森给推了出去。 「冷静点好吗?照你说的做就是了。」 彦森缓缓地朝着最近的灵体走去,它们的形体也渐渐清晰了,不再是感应中的那样飘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彦森能确定眼前的东西能够伤害他,就像废弃医院内躲在墙壁中的鬼怪一样,散发着相同的危险气息, 同时觉得拿着这么长的光柱很不方便,试着让铜锥其中一端别產生金光,而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做到了,现在他觉得自己像拿着根交通指挥棒, 一直静止不动的鬼怪终于发现了他,并朝他衝刺而来,彦森迟疑了一下仍挥出铜锥,金光甚至还没直接碰触到,怪物便化成了灰烬,彦森希望它下一个落脚处能是个好地方,就算是虚无,也胜过这复杂的人间, 怪物消散后立刻有新的骚动,四周的灵体似乎正迅速往他靠近,而且数量越来越多,他很确定有一大半原本不存在于他的感应中, 「这是怎么一回事?」彦森朝停车处大喊。 「你要被围攻了!」 「所以是为什么?」 「你杀了它们的同伴,它们被激怒了。」娜娜兴奋地喊道,而彦森还来不及去理会妹妹到底在开心什么,便被迫迎击前扑后上的鬼怪, 他手一挥,半边身子净空了几秒,但很快地又没了退路,怪物涌上的速度实在太快,彦森只能不断斩杀所见的一切, 他觉得自己像是拿着吹叶机,独自一人在大树下起舞,他所经之处,便再无枯叶,但很快地彦森遇上了困难,或许可以用他走到了大王椰子树下来描述现在的状况,而此时,正好有一片落叶砸了下来, 一个手持双刃的骷髏朝他靠近,动作灵巧却也谨慎,肢体的协调程度完全看不出是个没有皮肉的傢伙。而当骷髏出现后,枯叶般不堪一击的怪物逐渐减少,被另一种身披破损皮甲、手拿大弯刀的怪物取代, 用不上多好的判断力也能发现,这些身着甲冑的怪物以双刀骷髏为首,且从行动方式来看,似乎有着一定的阵型,而它们的目标就是彦森, 「那是什么?」连着弯刀一起,彦森劈开了其中一隻皮甲怪,它如沙雕般粉碎,而彦森第一次感受到了阻力。 「那表示,我得去救你了。」美美说着开始填充bb枪。 「你可能得快点,」彦森让铜锥另一端弹伸出光柱,刺穿了另一隻怪物,「骷髏的移动方式很难预测,动作也变快了,我跟不上它。」 「你如果死了,不可以跟爸妈说是我害的喔!」 「别闹了!」 「我可以去帮忙吗?」美美举手,想争取娜娜的同意。 「这么暗你分得出来谁是谁吗?」 「这样我才能偷吃掉彦森啊。」美美笑得娇巧。 「别让她靠近我!」 「我好了,现在只需要帮这把枪附魔就完成了。」娜娜安静了几秒,提高音量喊道,「我忘记咒语是什么了,你记得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彦森一声闷哼,将两隻皮甲怪给拦腰斩断,同时凝聚能量,在骷髏朝他衝刺时瞬间释放, 经铜锥强化后,爆发的能量变得异常巨大,虽没能直接消灭这堆鬼怪,但仍成功阻挡了从侧边偷袭而来的双刀骷髏, 怪物们全被震退了,距离较近的甚至飞了出去,花了数十秒才重新爬起,只不过它们似乎比先前更愤怒了,一道道野兽般的低吼回盪在树林间,将更远距离的怪物都给召唤来了。 「我这次真的好了!」娜娜短跑过来,美美也跟在后头。 「呃…美美,其实你可以继续睡觉。」 「不行,我空腹睡不着。」 「等我们杀出一条退路后,你想吃什么我都请客。」彦森紧握着铜锥,试着将光柱延长,而没想到轻易地就做到了。 「这么说,不管怎样我都有大餐可以吃囉?」美美舔了舔嘴角,甜美的笑容几乎要让人相信世上没有苦痛,就算是被她给吞下肚也一样。 「等等,刚才的骷髏头有这么多隻吗?」娜娜开了一枪,弹丸没有直接射中她瞄准的目标,但其实无所谓,某隻怪物的躯干仍然受到了损伤,直接被打出一个篮球大小的空洞,然后化为尘烟。 「拜託,别跟我说你没办法对付。」彦森说着砍倒了皮甲怪,同时注意到在几公尺外冒出了三隻刚才差点杀死他的骷髏,其他方向还有更多。 「就算有电蚊拍,一次飞来一百隻蚊子还是很难全挡下来的。」 「我觉得那些骷髏比较像虎头蜂…」 「没时间聊天了,它们来了。」娜娜再次击发子弹,动作灵巧的骷髏躲过了前几发,但要持续闪避高速袭来的篮球或许并不太容易,最后还是吃到了几枪,骷髏手中的双刃无力地被拋落,白骨像是垮掉的积木般四散,第一隻骷髏成功被解决了, 虽然还有无数危险的怪物,前仆后继地朝着彦森他们展开攻势,但在知道这些傢伙并非无法对付后,彦森提升了自信,而很快地,他也击败了自己的第一隻骷髏。 若是此时有人经过这片荒废的林地,他大概会为这社会感到惋惜,三个看年轻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在这半夜三更竟在这树林间跳舞,还有一人拿着玩具枪四处乱射, 而若是再仔细一点看,会发现第三位样貌皎洁的少女,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好像这世界的纷扰都与她无关似的,但儘管如此,她仍不时会对着唯一位男性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好像正等着什么好事发生,其中又带着毫不掩饰的仰慕之情, 只不过,就算真有这名旁观者,他大概也无法分享眼前所见给其他人了,这片树林度过了数十年寧静后,今晚再次化为战场,战争就算在死后也不放过这些怪物们,生前因无谓的斗争化为不甘离去的幽魂,现在则又捲入莫名争端,被炙人的金光与砲火给轰成灰烬, 这一股脑扑上前送死的衝劲,让人分不出这些怪物到底是为了復仇,还是急于超脱于人世间,毕竟歷史已经过去,新时代早容不下这些仇恨之灵,而它们,或许也清楚这一点。 「我会许得再警告你一次,」娜娜擦拭着手中的钢针,「那隻纠缠晴巧的恶灵可能非常强大,它如果不想让你出来,你可能会永远困在梦境之中,或许你得再考虑一下。」 「过去发生过类似的事吗?」彦森仰躺在沙发上,蓝色顏料的怪味与两名女孩的沐浴乳香气混和在一起,使他想起了唐先生家,一直都被悉心维护的家中突然染上了鲜血,刑警的汗臭和崩溃的泪水全瀰漫在散发木质清香的屋子中。 「我没听过,但不能因此否定这个可能。」 「可以理解。」 「他会看到什么?」美美虽是在对娜娜发问,但却是朝着他的耳边说,细腻的气息搔挠着,使彦森全身一阵酥麻,不过却也相同程度的使他感到不安。 「它的执念,运气好的话,大概也能因此知道为何要纠缠晴巧。」 「那就来吧!我准备好了。」 「先说好,如果你醒不来了,我把你丢进车子里,然后推下山,让一切看起来像是意外一样,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别跟我说你正在计画杀掉自己的亲哥哥。」 「你知道,爸妈如果发现你昏迷不醒是我造成的,他们会拿我怎样吗?」 「难道会一起杀掉你吗?」彦森嗤了声,觉得妹妹太不成熟了。 「更糟,他们会对我很失望,然后永远不会原谅我,」娜娜叹了口气,「而且他们也不会原谅自己。所以,让你独自承担这一切的最好办法,就是假造意外死亡。」 「那为什么不直接阻止我?」 「你想放弃吗?」 「不想。」彦森果决地说道。 「看吧,人们想干蠢事时根本没办法阻止。」娜娜对着身旁说道,彦森虽没看到,但清楚美美肯定耸了耸肩,表示:还用得着你说吗?毕竟这套理论没有人能够比她更熟捻地运用。 「你不懂,我需要亲自解决这件事,而且我觉得很有把握。」彦森轻触了下口袋中的铜锥,想起了树林间的战斗,还有那隻聚合怪,他明白就算面对无法抗衡的力量,也绝对有其他办法能够化解危机。 「我倒是对于如何塑造车祸意外没什么自信,现在的警察办案太厉害了。」 「我可能也会捨不得把你吃掉噎,怎么办?」美美娇生娇气地说。 「够了,送我进去,要是觉得我醒不过来了,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因为那可能是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这么快出来,面对这种整天想杀死我的妹妹。」 「不公平,你怎么没骂美美!」 「她是妖怪,你居然堕落到跟妖怪比。」彦森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同时美美嘻嘻地笑着她的朋友,「快开始吧,我有没有说过这样闭着眼睛很不自在?」 「你还说过你可以跟隐形的黑龙说话哩!」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谁没有中二过啊!」彦森觉得脸颊有些发烫,「那我也要爆你的料,美美,我跟你说,她以前每天晚上都——」 彦森被拋出了现实世界,黑暗变得有质地,像是温暖的海水般包覆着他,他缓缓张开眼,发现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四肢,但除此之外,仍是纯然的漆黑一片,而他漂浮在其中, 他有种感觉,这里比第一次进来时还要大,或许精确来说是更加深沉,这个世界唯一的物质是无穷无尽暗影,且不断扩张,同时也逐渐增加密度,而这就是纠缠着晴的恶灵所拥有的力量, 他忽然找不到本该带进来的那份自信了,彦森开始大口喘气,焦虑与恐慌大口啃蚀着他的心灵,他开始挣扎,但方向早已失去意义,而时间似乎也不再流逝, 最糟的情况发生了,彦森心想,他要被困在这里了,没有声音与光线、完全不着边际的纯黑之境,他会疯掉,但没有人会知道,最后他只会成为卡在损毁车辆中的一坨肉团, 而晴,可怜的晴,她不晓得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如果这隻恶灵如此强大,或许能做出超乎想像之外的事情,别说娜娜了,他怀疑就算老爸亲自出马能改变什么,好像人类妄想驱散颶风、挡下海啸一样。面对这样的力量,再强烈的希望之光也将遭到吞噬,将在瞬间荡然无存, 经过了永恆的片刻后,极黑之雾开始散去,事情有了变化,在前方无限远的地方出现了亮点,柔和的光线渐渐晕开, 而同时,重力感似乎也恢復了,彦森在几次踏步后,终于踩在坚实的表面上,他不在乎是不是陷阱,像飞蛾扑火般,彦森没有多想便往光源狂奔而去,他只想离开暗影,无论那片白光中藏着什么,此时此刻他都不在乎, 很快地,光亮取代了黑暗,开始浮现出一些熟悉的轮廓,而才一回头,他便身处在某户人家中的走廊上了,淡淡地哼歌声传来,听起来愉悦且自在,来自于厨房中的一名年轻女子, 彦森正要走去时,发现身旁有名小女孩,藏在阴暗处,陪他一起悄悄听着歌,而彦森一下子就认出来这名女孩就是晴,虽然脸型还过于小巧稚嫩,身材也离开始发育有段时间,但俐落的下顎和微翘的鼻尖特徵都保留到了成年之后,尤其是那有如孤独生存者的双眼,完全没有改变, 晴似乎想要去找那名年轻女子,但被从厕所出来的男子给打断,在厨房中卿卿我我的两人看起来不是晴的父母,过于年轻是其中一点依据,还有那男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晴的爸爸,彦森推断他们只是褓姆,不过想了想,这名男子大概是自己偷跑过来的, 而之后的行为也验证了彦森的想法,两人的行为开始变得不雅且露骨,男子甚至将手伸进了褓姆的衣物内,粗鲁地搓揉着,而似乎完全没有发觉走廊上有个年幼的女孩正盯着他们看, 褓姆开始发出呻吟,同时,黑暗再次入侵,瞬间将将彦森给包围,拢罩住整个世界,眨了眨眼后他发觉自己到了别的地方,是一个阳台上,微风轻轻吹抚着,也带来了腥臭味, 彦森转过头,被一对上下颠倒的无神双眼给吓了一跳,他往后退,整个背部贴在阳台边缘,也看清楚了完整的景象,一颗苍白的小脸蛋掛在晾衣绳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摆,而不只是头颅,一名小孩的四肢全被支解了后掛起,像是肉摊上展示的商品, 庆幸的是,这不是晴,彦森虽仍处在极度的惊慌之中,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但这变化无常的暗影世界似乎无意让他放松, 一名中年妇女发出粗重的喘息朝阳台奔来,与彦森看见了相同的景象,倒掛的头颅有如正在落泪般还滴着鲜血,妇女跟着大哭了起来,发出的哀号声刺痛人心, 这也是第一次,彦森清楚看见了那隻恶灵,有清晰的五官但没有瞳孔与表情,身躯壮硕高大,而形体像是从黑暗雕塑出来的,光是存在,就足以让最漆黑的夜空在对比之下显得明亮如白昼, 如同唐先生所说的一样,它所带有的憎恨令人不寒而慄,彦森甚至怀疑,它就是世上恶意的来源之一, 跟着影子后头出现的是一名手持屠刀的中年男子,彦森终于认出了这对夫妻,他们就是在厨房中行为毫不检点的那对情侣, 不过接着发生的惨剧与甜蜜爱恋完全相反,尤其当妇女的脑浆喷溅到彦森身上时,他便立刻知道了这名男子不是个适合长期交往的对象。 随着妇女嚥下最后一口气,彦森回到了晴身旁,她专注在料理节目上,看着一名外国厨师将鸡肉丁拌炒进褐色的酱汁中, 此时另一名男孩现身,打开了大门,接着出现的是两名女子,彦森看见其中一个吓了一大跳,他最近才从唐先生那看过照片,就是那个离奇自杀的妻子,不会有错, 而同时,彦森意识到了那时在唐先生家所感应到的诡譎寒意,就是带他进入此地的恶灵所留下的痕跡, 正当彦森思索着这一切是否有所关联时,场景又变了,他站在一个小房间外头,看着一名男子在婴儿床旁来回游走,而很快地他便认出了这个男子就是唐先生, 他不时拿起相框看了看又放回去,轻推了婴儿床,用无神的目光盯着它左右摇晃,无奈与悲痛不言而喻, 忽然间,唐先生惊慌失措,想衝出房间却失败了,精实的木门重重关上,差一些就可能直接砸在彦森的脸上,而显然地,包括唐先生的妻子在内,屋内的三个人都受到了惊吓, 原先在厨房做菜的女子丢下锅炉,往婴儿房跑过来,叫了好几声唐先生都没有回应,女子紧张了起来,越来越用力地敲门,但仍得不到唐先生的讯息,彦森好奇里面的状况,正要自己试着推门时立刻就后悔了, 先是门上出现了一道人形的黑影,接着形状转为立体,不过这立体的感觉并非空间中多出一了个物体,相反的,这隻恶灵像是一道裂缝,为世界开了个深渊,就连光线也无法从中逃脱, 彦森退了几步,摆出防御姿态,但他怀疑有任何人可以抵挡这道影子的力量,不过幸好,影子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唐先生的妻子, 影子突然消失无踪,同时,他眼看女子开始失控,却无能为力,在这个梦境世界中,他一点力量也没有,彦森感到无比羞愧,他再次成为了那个过去的失败者,凡事只能逃避、袖手旁观,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傢伙, 很快地,女子把自己撞得不成人形,但动作仍在继续,彦森难以置信头颅破碎到这种程度,女子居然还能有意识,不过他才刚这么想着时,影子重新出现了, 它黑墨般的大手抓着满溢鲜血的后脑,将女子拎在半空中,终于停下了动作,影子丢下女子后,婴儿房里头传来一声怯懦的回应, 彦森实在不愿看见唐先生走出房门时的表情,而或许这隻恶灵尚有一丝仁慈,它让彦森脱离了这个场景,就在唐先生拉开门的同时。 復仇 「这是最后一个片段了。」年幼的晴淡淡地说着,同时从沙发和矮桌的夹缝中爬起。 「你在跟我说话?」彦森避开了一名发出惨叫的女子,她正被一名小男孩猛力地拉扯头发,两人很快就像野兽般扭打在一块。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出现,但寻找梦境的逻辑好像本来就是徒劳,只是我没想过,在即将看见最后一个记忆片段时,会有你陪我。我好想你,森,而我们就快可以重新在一起了。」这个晴可能还不足十岁,却用着过于成熟的语气说话,令彦森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人真的在现实中都惨死了吗?」 「除了她,我们的继母,」晴巧指着被小男孩压在地上的女子说道,「我还不知道她怎么了,同样也不知道哥哥的下落,但事情很快就会明瞭了。」 彦森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人,很快就发现女子其实无意出手,只是一直想将小男孩给推开,但这名男孩似乎失去了理智,完全不打算放过晴的继母, 而在一阵胡乱地抓扒后,女子找到施力点,将瘦小的男孩给甩落地面,被强行摆脱的男孩的后脑在过程中撞上了桌角,同时,更糟的悲剧发生了,桌上正在沸腾的火锅倾倒,直接盖在男孩的脸上,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小男孩便昏厥了。 晴大喊着推开好不容易爬起的女子,衝到男孩身旁,而自己也不小心被桌沿低落的滚水烫伤了手臂,但她不在意,只担心着哥哥的安危, 晴巧动作笨拙地想要移开男孩脸上的大锅,但她只是不断被烫到然后抽回稚嫩的小手,完全不知该怎么做,唯一帮上忙的仅有滴在小男孩身上的眼泪,或许稍稍降下了温度, 在场的大人们也没好到哪去,见小男孩一动也不动时,就自顾自地跑出了大门,包括褓姆与她躲在厕所中的男友都慌乱地离开了现场, 唯独只有晴巧的继母留下了,她杵在原地好一段时间后才帮忙将大锅掀开,而在惊喘了声后,她也逃走了,连救护车也没有叫来, 晴巧守着哥哥气若游丝的最后一息,不断地掉泪,但小男孩脸上的水泡不只没有消,反而持续增长,很快地,男孩终于失去了意识,而晴巧就这么陪着他,直到白日转为暮色。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復仇。」彦森说道,这数个小时中一直陪在晴的身旁,而她仍抱着男孩的尸体啜泣,「但我没看见那个女人被杀害的影像。」 「那是因为,她还没死。」晴巧说着,缓缓站起身,随着稚嫩的声音消散,一股黑雾从男孩的身上浮出,像是数万隻飞蝇往同个目标前进似的,黑雾将晴巧身上的背光处全部填满,她的影子立刻变得更深了些,而这就是復仇之灵的诞生。 「你不必这么做,我可以帮你赶走它。」 「赶走!」年幼的晴巧尖叫着,「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人带走哥哥。」 「但是你追到了这一步,已经知道真相,不会还觉得杀人是最好的办法吧?」 「我一开始也没有那么想过。」 「那你是为了什么支撑到这里的?」彦森单膝跪下,让自己保持与晴相同的高度。 「为了你。」晴巧和彦森四目相交,试探性地补充道,「但你没等我,跟琼嫚在一起了。」 「我没有。」 「真的?」 「你知道可以相信我的。」 「嗯,」晴巧点点头,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过其他答案似的,「我相信你。」 「那可以答应我不要去復仇吗?别称了那隻恶灵的意。」 「不,我必须把这件事作个了结。」 「但已经结束了!」彦森抓住晴的肩膀,想将她给摇醒。 「现在,换你得相信我,等她死了,事情才能真的结束。」晴巧推开彦森,力道比他预期中大上许多,大上太多了, 四周的景象化为模糊的残影,高速往反方向飞梭而去,不出片刻,他再次身处于虚无之中,彦森被直接赶出了这个世界,不过幸运的,他直接回到了现实。 「等等!」彦森大喊了声,但唯一听见的只有被吵醒的娜娜,她丢了块枕头砸到彦森脸上,翻过身后又沉入了梦乡。 彦森叹了口气,试着重新串联梦境世界中发生的事情,首先,整件事情似乎都因那名被晴称为继母的女子而起, 她先是发疯,狠心对自己的女儿痛下杀手,但没成功,遭到阻止后反而意外将儿子给害死了,想到这,彦森捏了捏眼头,满心愤怒且困惑着, 为什么没有人及时呼叫救援?因为全都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吗? 不过这些人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彦森想起唐先生的妻子,而梦境中所经歷的场景和他在现实中看见的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只有唐先生在案发后更加憔悴了,那绝望且濒临崩溃的样子仍深深地印在彦森的心中,他不愿多想若是当时门并未关上,让唐先生完整目睹惨案经过的话… 或许这是因为唐先生并未涉及晴的哥哥的死亡,彦森思索着这微小的可能性,恶灵仁慈的放过了他一马,但这善意却令彦森更加担忧了, 代表着,那道暗影并不是随意作乱,而是有着明确的目标,这会让它将事情执行得更加彻底,不会有任何的妥协,就像天秤,一边若是高高地扬起,另一端便会重重落下, 任何晴决意要復仇的人,都无法逃过这场审判, 「幸好我没有出轨。」彦森在漆黑的房间中低语着,他吞了口口水,警戒着那些月光无法触及的区域,尤其是过于深沉的黑影,像是床底、以及半开着的衣橱门缝中, 他将铜锥从口袋中掏出,但并未得到预期中的安全感,反而让他体认到自己是多么弱小,面对如此强大的恶灵,他所能拿出的最大力量,却像是幼童的玩具一般无用至极, 不过,彦森还是决定要去阻止晴的復仇,并不是觉得那名继母值得被拯救,他担心的,是晴的心灵,对他而言,晴一直以来都代表着世上的善良与美好,是私心也好、正义感作祟也罢,他就是无法接受晴会有泯灭生命的念头,而且真的付诸实行。 不过,或许不该小看那道影子所带来的影响,彦森思忖着,就算晴一开始没有恶意,经过了那些事件后,现在也可能被腐化了心智,成为受暗影操弄的木偶了。 彦森进了浴室,洗去脸上的顏料以及满身冷汗,虽然睡眠不足,但焦虑感迫使他维持着清醒。快接近关键了,他对在心中对自己说,很快就可以跟晴过上正常的日子,或许还能一起拥有期待已久的未来。 彦森走去阳台,为了避免吵到熟睡中的两名女孩,关上落地窗、并拉起窗帘,不过另一边彦森就觉得有些抱歉了,他忽略现在已是半夜、或是在这个时段大多数人都会将手机静音,仍决意拨出了一通电话, 他原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得另寻他计,而这层想法多少使彦森松了口气,虽然这会是最快且最有效的一条路,但对他而言却是不愿面对的, 但电话却响没几声就被接通了,回应的人声音听起来疲惫,却让人觉得已经准备好面对接下来的任何提议,哪怕是国家总统的请求也不会有一丝退却, 「爸,」彦森停顿了下,让对方有时间清醒,「我是彦森。」 「怎么了?」老爸明显试着让声音更亲切,而不是惯有的威严感。 「抱歉在这时候打扰,不过,晴巧可能遇上麻烦了。」 「需要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彦森思考着该怎么说明,「还记得你上次要我帮的忙吗?」 「你大伯接到的案子?」 「对,其实那个委託人就是晴巧。」 「那还真是凑巧。」 「是啊…而且真的很严重。我想,就是那隻纠缠晴巧的恶灵杀死了唐先生老婆。」 「你怎么会知道?」 「老实说,我有找娜娜帮忙,她用一种蓝色的纹身,让我进入另一个像是梦境的世界。」 「那个姑娘真是…」他听见爸爸叹了口气,「彦森,千万别再那么做了,娜娜可能不懂,但我得警告你,那种与鬼魂沟通的方式是极度危险的。」 「我知道,这不是娜娜的错,是我自愿的,」彦森顿了顿,「爸,我还因此解决了废弃医院中的那隻怪物,我得自己了结这件事,你能懂吗?」 「我懂,真的。既然如此,我要怎么帮你?」爸的语气带着骄傲,彦森开心地笑了。 「我得拿到大约二十年前的一场命案的资料,你有办法吗?」 「关于晴巧她们家的吗?」 「是的。」彦森对老爸敏锐的直觉感到钦佩。 「让我打几通电话,等我消息。」爸说完就掛断了。 彦森很难想像这项要求可以用几通电话来达成,但他知道爸爸不会没有把握就答应任何事,而这让彦森意识到,爸爸完全支持他自行处理这件危险的任务,儘管这名父亲曾经差一些就要失去自己的儿子。 「为什么要放他走?」 「哥哥?」晴巧看着原本一动也不动的小男孩,再次张开双眼,红肿变形的脸颊因说话而扭曲,这才让她真正地意识到自己仍在梦中。 「你可以把他留在这,等到復仇完、或是直到永远,因为他劈腿、他弃你不顾。」 「但彦森没有。」 「你相信他?」 「是的,我相信他。」 「你也觉得在他的帮助下,能摆脱我对吧?」哥哥直视着她的双眼,晴巧抹掉泪水,试着看出哥哥的情绪,但徒劳无功。 「不,我不希望再失去你。」 「但是你以前很害怕我。」 「现在,你是我哥哥。」晴巧将手放上男孩的脸颊,动作轻柔的像是羽毛飘落大地,却还是扯破了他的皮肤,脓水加速流出,但晴巧不在意。 「所以你会帮我復仇吗?」 「復仇…」 「是的,復仇,就像你对其他人做的事情一样,包括那些想伤害你的恶徒、或是夸你为完美杰作的男人,」小男孩停顿了下,好像贴心地等待晴巧重新回忆一次,「现在剩下最后一个人了,你会帮我找她復仇吗?」 「如果杀了我们的继母,你就要离开了吗?」 「不会。」 「那你会去哪里?」 「如果你完成了復仇,我将永远留下。」哥哥语毕,扬起了一抹笑容,而梦境随之结束。 晴巧醒来时天色尚未全亮,清晨的微光使她的房间看起来染上了淡淡的蓝色,带着睡意之下,可能会以为某些物品自己闪耀着细碎光泽,一切看起来是那么舒服且清爽,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影子身上,它动也不动地站在床尾,不具威胁也没有任何情绪,看起来仅仅只是在等待,而晴巧很清楚那是什么, 「接下来,你会自己找到她吗?」晴巧坐起身,轻轻拨弄着一头乱发。 「只要…你想。」 「我不太确定,或许,我该见她一面。」 影子没有回应,晴巧也不再询问,她开始一天的作息,试图假装影子不在身旁,但她发觉这非常难做到,这不只是一件心头上掛念的事情而已, 影子占用她思绪的方式,就如同存在于现实中的那般违和,一道难以被忽视的深渊硬是撕裂了她的心智,晴巧甚至无法对自己解释这是什么感觉,只能猜想是跟影子的连结太过强力,她反而逐渐地失去自我了。 她梳洗完毕,打理好了外出装扮后,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条,上头写着的是从东科手上拿到的地址,晴巧的继母就在那里,或许只要过去,她将不再迷惘,简单的就能得到一切的答案, 想到这,影子骚动了起来,它的黑暗变得更加深沉,而晴巧也明显感觉到内心的巨大裂缝正在扩张,就快把她给扯成两半, 不能继续被影子如此摆布了,晴巧心想,这样下去,她就要分不清楚每一个决定是自己的选择、还是影子的执念, 晴巧决定了前去拜访继母,她好奇这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那名差点杀了她并害死哥哥的女人,是否已经找到做出这些事情的理由,有没有后悔莫及,终日活在愧疚当中, 晴巧希望她有,这样一来至少能有足够的藉口说服自己,别让影子再次引发惨剧,晴巧回想起梦境中的那些残暴影像,而试着设想若是整件事并没有在这一步停止的话,这道黑暗未来还将吞噬掉多少条人命。 人间炼狱 在快要到达目的地前,晴巧发觉自己正在深入巷弄,于是提前停下了车,带着暗影朝继母所在的地方前进, 很快的,导航显示她已经到达,晴巧核对了下地址,是一间隐蔽在老旧公寓内的小吃摊,大概才刚刚开店不久,老闆还正在准备食材而已, 她看着一名和爸爸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妇女独自忙碌着,觉得有股说不上的怪异感。会这么普通吗?晴巧心想,她的继母,婉郡,一个完全毁了他们家的女人,竟然这么不起眼? 婉郡似乎也注意到有人在看她,突然与晴巧的视线对上了,她的眼神刚硬,像是经歷过某种苦难的倖存者,却让晴巧感到噁心, 她不配拥有这么坚韧的特质,晴巧避开视线、躲进楼房的阴影中,忿忿地想着,她该受尽责难,一生都得活在痛苦中才对,这是代价,杀人的代价。 影子躁动了起来,晴空因此不再明朗,空气变得混浊凝滞,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而婉郡立刻就注意到了不对劲,但也只是摇摇头,回头工作,猜想就快下雨了, 不过这算是她太过大意,就算不是长时间待过监狱的人,对于这种诡譎的气氛也会立刻有所警戒才对,就像是猎食者开始活动,丛林变成了猎场,鸟兽都将四散逃窜, 而晴巧一步步走进小吃摊, 「还没开始营业哟!」婉郡头也不抬,顾着将保鲜盒内的食物放入冰柜。 「我是晴巧。」 「什么?」 「晴巧,曾经是你的女儿。」 「你爸叫你来的吗?」婉郡整个人顿了一下后说道,也终于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不,他完全不知情。」 「那你来做什么?」婉郡似乎对答案不感兴趣,话还未说完就转头往店内走去。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有病,这些我都在法庭上说过了,有需要请我的律师跟你解释吗?」 「我想听的是你的解释。」 「因为你是个阻碍,行了吗?」婉郡重重地关上冰箱,但晴巧不为所动,「没有你,小豪会更喜欢我,你爸也会放更多心思在我身上,懂了没?」 「我记得小时候很喜欢你。」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你走吧,我要关店了,今天因为你,我不打算营业了。」 「但你却杀了哥哥,还弃他不顾,跟着其他人一起跑掉了。」晴巧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说着,「为什么当时不救哥哥,明明只要打通电话…」 「小姐,我再说一次,你要是——」婉郡的话被眼前突来的异象给打断了,她小小的店内被塞满了黑暗,就算电灯全开了也无法提供足够光源,唯一明亮的地方是大门口外的街道,其馀的地方都被暗影给覆盖了,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关进了巨大的瓮中,唯一的生路就是越过晴巧,往光明奔去,只不过她怀疑世上有任何人具备如此的勇气, 往门口的路上还有其他人挡着,但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怪物,它像是山岭般高壮、且漆黑如深渊裂隙,以莫名强大的影响力强迫整个世界合理化了它的存在, 那道黑影紧盯着婉郡,视线像是针一般地刺在她身上, 而不知为何,她也无法将自己的目光从它身上移开,或许是因为害怕只要一不注意,就会立刻被它给吞噬,也或许是因为认出了黑影的身分,难以置信到必须确认过一千次才能罢休, 「小豪?」婉郡声音颤抖,失去了原有的强势姿态,「但我付出过代价了,我被判了刑,我有被判刑了!」 「你有说出完整的实情吗?」晴巧说着,但却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说话。 「我…但是我,有被判刑了。」 「你能带回哥哥吗?」 「拜託…放过我…」 「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晴巧没有动作,影子独自朝婉郡走去,步伐从容不迫,却充满了威胁,像是朝猎物靠近的恶狼。 而在影子伸出手,抓住了婉郡的脸时,不只是这间充斥着黑暗的小店,就连外头的世界也陷入了疯狂,附近的居民全受到暗影的宰制,陷入了极端的歇斯底里, 所有人都在哭嚎着,尖叫声此起彼落,宛如炼狱之景在人间重现了,数个街区停止了活动,而任何尝试靠近的人也受到牵连,一起陷入了这魔鬼塑造出的恶沼中,被迫与自己内心的梦魘搏斗, 对这些人而言,这场生不如死的折磨似乎持续了数天数夜,儘管晴巧来到此地还不到半小时,影子的復仇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这是怎么一回事?」美美问道。 「是它,那隻恶灵,不会错。」彦森试着将车停靠在路边,但混乱的路况使他很难动弹,不过幸好,他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爸说从他那个方向过来,刚下桥要弯进住宅区时就卡住了,看来这一区整个沦陷了。」娜娜收起手机,担忧地看着外头。 「我们在这下车吧。」彦森放弃找到适当的车位,心想,反正警察来了也没办法办事,大概会变成跟其他人一样。 一下车娜娜便吟诵起咒语,施加了保护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得以继续深入找出晴所在的位置,不过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没人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我们不能救他们吗?」美美经过一辆车,上头的一对父母与幼童声嘶力竭地哭嚎着,衣物明显被冷汗给浸溼,孩子也已吓到脸色发白,彦森怀疑那小小的心脏能支撑多久。 「你想叫我一个一个帮他们施放保护咒语吗?」 「但是…」 「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找到晴,如果在这浪费时间,很多人原本可以获救的人或许会因此丧命,而那个数量或许可不是几百而已。」彦森绕过一名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的男人,他的尖叫声已快要盖过四周轰鸣着的汽车喇叭声。 「这些人看起来虽然痛苦,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不过要是我们耽搁了太多时间,混乱情况持续加剧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美美边比对着门牌边说道。 「我了解了…」美美说完,被某处传来的尖叫给吓了一跳,急忙摀起耳朵,将额头贴在彦森的背上,想要藉此隔离外界。 「以一隻吃人妖怪来说,她还满胆小的。」 「别怪她,这个景象与她意外来到这里的事件,有很大程度的相似。」娜娜轻抚了美美的头,像是在安慰一隻受惊的小动物。 「以后有时间再了解吧,」彦森指着路标,「我好像找到了。」 娜娜核对了地址、确认无误后,便拖着美美,往巷道内衝去,不过在仅剩几户的距离时,他们不得不慢下来,保护咒的效力在这个距离下已经失去强度了。 不过在这里已经能看见晴了,彦森奋力地往小吃店内望去,一名女子背着光,面对着房子内不自然的漆黑,同时,这份黑暗也像是溢出锅外的水一般,渐渐地往外头扩散,感觉用不了多久,这座城市将陷入永恆的暗影之中, 而若是仔细看,会发现有名中年妇女再更深的地方,她双脚离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吊在半空中一样,整个场面诡异至极。 他们看着目标的小吃店,往后退到安全的距离,而就在他们重新补强咒语时,不远的前方传来玻璃的爆裂声,接着是一名男人从高空坠落地面,临死前仍在哭喊着没人听得懂的囈语,美美也终于受不了、独自在墙角缩成一团,看来儘管没有受到太多暗影的影响,她仍有心魔得对抗。 「不能再拖下去了。」彦森很想就这么衝去,但才往前几步,便立刻失去了几秒鐘前才刚燃生的决心,看来,这个间隔已经是极限了。 「我爸来了,不用担心。」娜娜蹲在美美身旁,指着道路的另一端说道。 「我原本还以为可以靠自己…」 「别再坚持了,这很明显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包括我也是,你不晓得光是站在这里,我要花费多少心力去维系我们身上的保护。」 「那谁来保护晴…」彦森说完叹了口气后,对老爸招手,并打了手势说他们没办法过去。 老爸也停在与他们一样的半径之外,彦森拿出铜锥,问老爸是否需要,虽然被点了点头讚扬了一番,但老爸仍拒绝了铜锥,不过同时,他拆下脖子上的黑曜石项鍊,将它谨慎地缠在手上,最后收起线时,石头刚好被固定在掌心的位置, 老爸口中唸唸有词,但彦森一个字也听不见,不只是因为相隔了段距离,此起彼落的哀号声让他们在这个距离下直接对话变得不太可能, 不过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很快地,老爸完成了施法,眼神坚定地朝晴巧所在的小吃店前进,想不到真的行动自如,成功往前推进到了他们无法超越的地带, 但那没有维持多久, 老爸深入到黑雾最浓厚的区域,仅差几公尺就能碰到晴巧时,突然单膝跪倒在地,他的张开紧握的拳头,好像想隻手挡下隐形的风暴一样,但可想而知,风暴并无一丝动摇,反而是愚勇的人类吃上了苦头, 黑曜石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项鍊从老爸手中松脱,再也无法发挥效用,他也因为距离过近而难以动弹,看起来用尽了力气,却仅能勉强维持神智不致崩溃, 「爸!」娜娜大喊,「快退回来!」 老爸一手扶着地板,另一手压着膝盖想将自己撑起,但几秒后又回到了相同的姿势,并吃力地摇摇头,现在他像是个耗尽体力的跑者,淌着大汗,唯一能让自己好过一点的方式就是完全静止,只不过老爸的情况没有恢復的跡象,而且越变越糟, 「我去找你,撑着点!」娜娜起身,作势要衝进那不自然地黑暗地带,却被彦森给抓住。 「你疯了吗?」 「放开我!」 「连老爸都那样了,你还想进去?」彦森再次将娜娜往后拉,想不到她是如此单薄,没用上多少力气便被甩到了后头,彦森这才意识到,娜娜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不要管我,爸会死的!」 「那你不会吗?」 「你也没更好的办法了。」娜娜说着用力地推了彦森一把,想将他撞开,却是自己差点差点失去重心。 「让我试试,说不定晴还听得见我。」 「她已经被吞噬了!」 「我说了,让我试试。」 彦森大吼着,肺部塌缩到了极限,就是为了让晴能听见,他也很确定在这个距离下用不上这么大声,女友要是还清醒着,肯定不会错过他的呼喊, 但黑暗不为所动,甚至仍持续溢出,老爸所在的位置有如黄昏刚过的傍晚时分,彦森猜用不上多久,他们若是还待在原本的位置,也将遭遇与老爸相同的下场。 「我就说她已经完全被控制了,被那么强大的恶灵给缠上,不可能还保有理智。」娜娜说完,抢走了铜锥,往老爸的方向扔去,虽成功停在他的脚边,但似乎没有被注意到。 「晴肯定还在,我知道她还在,只是需要用某种办法才能将她给唤醒。」 「你又会什么了?」娜娜摆出手势,从远端激活了铜锥,一时间金光乍现,却又立刻熄灭直至完全黯淡,像是在水中点燃的火柴,「连我们都没輒了,你又能做什么?」 「我想,我还会一件事。」彦森重新将娜娜拉到后头,与美美作伴。 「放开!别老是干扰我。」 「我要你在这等,我马上回来。」 「你想干嘛?」 「等着就对了,给我五分鐘,我到后车厢拿个东西,那或许…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彦森说完便跑开了,留下一脸困惑的娜娜,与逐渐侵入世界的暗影。 一首歌 晴巧走在虚无之中,哪都去不了,但真正让她意识到这不是真实世界的,并不是这一片纯然的漆黑,而是回盪在这里的一千道尖叫声,她不相信人们可以经歷如此程度的痛苦,而且决定不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久后,黑暗中出现了一些陌生人,怪异的是许多人都悬在半空中,上下左右都规律地分隔开,好像每个人都踩着隐形的楼房,晴巧还没有心力去接受这些人都是现实世界的投射,所以只是持续观察着, 他们多半眼神惊恐,直盯着眼前哭喊着,晴巧好奇每个人到底是看见了什么,而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但他们居多是一闪即逝的残影,每当晴巧要靠近、试着听清楚他们口中的胡话时,这些人便消散在空中,被另一名陌生人给取代, 晴巧只能猜想这些人不断地经歷自己最恐惧的事物,而无论那是什么,她都很确定自己不想真正见识到, 在晴巧漫游着时,婉郡出现了,晴巧这也才想起,自己不断在这片虚空中前进,就是为了找到这个女人,同样的,婉郡也正哀号着,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她所面对的梦魘是可以被看见的, 婉郡跪在地上,而她的双膝前方是一具小小的尸体,但仅有那双未闔上的童稚大眼称得上正常,尸体的皮肤表面不断冒泡、破裂、流出胆黄脓液,像是一锅沸腾的浓汤, 晴巧很清楚那是谁的尸体,而就在晴巧盯着看时,哥哥动了起来,他急促地喘着气,好像唯一的渴求仅是成功呼吸一次,不过脓液一直从他嘴里与鼻孔内冒出,阻碍了这件微小至极的要求, 这也将他逼向疯狂的边缘,哥哥瞪大着双眼对晴巧求助,一边撕扯着胸膛,好像只要打开肺脏便能再次呼吸一样,但最终,他只是把皮肤都给抓烂了,血肉与脂肪搅在了一块,像是餐桌上常见的腊肉, 晴巧再也无法忍受,只是别开头,不断逃往他处,但无论她怎么跑,前方不远处总会出现一名中年妇女跪在一具不成人形的小尸体旁,不幸的的是,晴巧每次都能认出两人的身分, 「放我走…拜託。」晴巧哀求道。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永远?」影子低语着,晴巧不知它在哪,但也没有去寻找。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样子。」 「那,我可以,做得更好。」影子说完,这片纯黑的虚空扩张了,晴巧能看到远处出现了更多且更清晰的人影,现在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楼层的高度的区别, 此时有个离晴巧非常近的人影出现了,而且没有立刻消失,他单膝跪着,面色极为痛苦,但不同于其他人,这名中年男子并没有发狂,只是静静地承受那难以想像的痛楚, 晴巧缓缓地接近,没想到男子竟抬起头,与她四目相交,一时间晴巧以为身后有其他人在,但回过头,只有哥哥扭曲的尸体,她立刻别开眼,也确定了男子是在看着她, 「听。」男子费尽全力,沙哑地吐出一个字。 「不…每个人都吵着要从世上解脱,我不想再听了。」晴巧终于放声哭了起来。 「别的,听别的,」男子头垂得更低了,看起来已经到了极限,「他来救你了,请你想起世界并不是只有復仇,还有别的。」 「可是我什么也没听见!」晴巧尝试照做,但除了痛苦的尖叫外,这里没有别的声音。 而男子似乎再也无力苦撑了,他的喘息变得紊乱、又重又急,很快地眼神中的仅存的光彩尽失,眼球随处飘移、好像无法聚焦似的,看来,他已经不行了,片刻后也加入了其他人,臣服于恐惧,黑暗中又多了一道恼人的噪音。 「为什么不放过我?」晴巧对着影子说。 「这是,你希望的,不是吗?」影子的形体变得更大,一弹指便能将她碾成肉泥。 「我不想要了。」 「太迟了…世界,将只剩下,我们。」影子再次成长,脸部的轮廓变得有如山岭一般,「暗影中,将只剩下,我们。」 「我只是想过正常生活,跟森一起。」晴巧抱着膝盖,在世界的面前哭了起来,但世界只是看着,似乎不明白晴巧为何伤心。 不知过了多久,这单调无色的地狱中出现了别的东西,晴巧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但当森的声音出现时,她立刻意识到是那首歌,那首只听过一次,却已刻印在她的心中的歌曲, 「……你出现在我的黑暗中……我们一起遗忘这世界……」轻柔的旋律回盪着,晴巧抬起头,像是刚鑽出土壤的幼苗,脸上的泪水如晨露般闪烁着难得的光芒。 「森!」晴巧探寻着声音的来源,同时发现,构筑这世界的暗影破了个洞,最薄弱的区块像是被稀释的墨渍般化开,她毫不迟疑地往那跑去。 「回来…我的妹妹。」世界在晴巧身后留下了哀痛的话语,然而似乎也无意要阻止晴巧,它知道有更强大的力量被带进来了,憎恨从来就难以与之抗衡,这似乎是不曾改变过的规则, 它也清楚,晴巧一但离去,它很快就无法继续维持这个大小,世界将会回到最一开始的样貌,回到晴巧的身边,当一道较为深沉的阴影,反正…復仇已经结束了。 「……我想亲你的嘴还有舌头,」唱到这时,彦森想起晴第一次听见时发出了『欸儿』的声音,但却笑得满脸通红,「然后把头埋进奶子里面,从头到脚…再舔一遍……」 饱满和弦转为轻快的单音,彦森唱完了最后一段,虽然很高兴能够想起整首歌,但还是觉得,在家人面前唱出这种歌词很难为情, 对一首即兴创作的歌还能要求什么?彦森心想,当时甚至还有个性感裸女躺在面前,而且刚结束了一场美妙的性爱,没有更咸湿的歌词他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而回过神,彦森发觉晴不知从哪冒出来、紧紧地从背后抱着他,就和过去一样,同时,人们的哭嚎停止了,老爸似乎也了正常。 「你来了。」晴巧的脸贴得更紧了些,彦森开始觉得女友打算真的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就为了得到最极致的安全感。 「也谢谢你有等我。」彦森丢开木吉他,转身将晴抱起,她也终于露出笑顏。 「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多亏了我爸,他有些朋友帮了不少忙。」彦森指向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的爸爸。 「话说,真是首好歌啊!」娜娜拍着手,但速度过于缓慢,听起来非常刺耳。 「你会发在新专辑里面吗?」美美拱着双手,双眼张得老大,像是有星辰在里头闪烁,有如幼猫看见主人手中的罐头一般。 「我开始觉得,我的粉丝都不是正常人…」 「什么歌?」老爸皱着眉头问道。 「一首…关于爱的歌。」彦森说完,娜娜失控地笑着,而老爸与美美的表情如出一辙,完全不懂笑点在哪, 而晴则要彦森再唱一次,但不是现在,或许会是在他们回到家,打开影集与啤酒,想要好好放松一下却发现只能专注在对方身上,因此经过了另一场难忘的床上回忆之后,他们洗完澡,准备进入梦乡前,彦森会轻哼个几段,帮助晴能做个好梦, 梦中不再有鲜血与死亡,也没有充满痛苦的过去与无尽的憎恨,但就算梦魘重演,彦森也会再想办法解决,因为他对晴巧的爱,胜过世上的一切。